第九案 園主

今年的雨水有點多,一整天,黑雲壓城,陰雲密布。車素薇到達南市西南邊緣的江園時,轟隆隆的雷聲不斷。她抬頭看了看怒吼的天空,大雨恐怕很快到來。抬起手敲了敲門,她道:“有人在家嗎?陸督察差我前來拿‘紫龍臥雪’。”

“轟隆隆——”雷嗔電怒,陰風怒號,雨水落向大地。車素薇大力地敲著門,過了好一會兒,裏麵才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打開門。女人五官扁平,長裙拖在地上髒汙了裙尾。看到來客,她的臉上堆起笑容:“真是對不起,今天下雨,不如,您改日再來?”她一笑,扁平的五官幾乎皺在一起。

車素薇無可奈何地說:“陸督察長和江夫人約定好了今晚取‘紫龍臥雪’,而且,明天蔣老爺子大壽,這花要是送晚了總是不妥。”

女人生疏且客氣地說道:“姑娘說得對,請進,請進。”

車素薇道:“麻煩了。”

她快步跟上女人走進江園客堂。客堂幾乎被盛開的花盆淹沒,空氣中溢著花香,令人感到舒暢不已。女人笑容可掬:“我是江園的女主人江思樂,外麵雨下得這麽大,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歇,恐怕姑娘要留在江園,等到雨水停歇才能回去。”

車素薇含笑,客氣有禮地回道:“謝謝江夫人,我是車素薇。”

“車小姐請坐,我去給你倒茶。”

“有勞了。”

江思樂轉身離開客堂,身影消失在花叢中。站到客堂廊下,車素薇掃了一眼前園和通往後園花房的回廊,不由地嘀咕:“還真是陰冷啊。”

是的,陰冷。

除了客堂點燃的燈火外,其他回廊和花房隻留有兩三盞燈,在暴風雨下,這兩三盞燈搖搖晃晃,仿佛下一秒會熄滅似的。並且,受到雨幕的影響,這燈火如同飄**在黑暗裏的鬼火一般,這導致她看不到花田庭院情景。

江園是上海灘聞名遐邇的花卉園,已存在兩百多年。有傳聞,百年前,江園向清朝皇帝上貢過極品牡丹“魏紫”和“姚黃”,可見,這裏培育了不少名貴嬌花。除此之外,江園傳女不傳男,夫婿一律入贅。身為男兒,是毫無繼承權的。有坊間傳聞說,江園裏的嬌花,隻有江家的女人才能培育。至於到底是不是,誰也不知道。

從回廊退到客堂裏,她走到一大簇盛開的曇花麵前。這種隻在夜間盛開的花,有自己的傳奇,車素薇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曇花。此刻能用肉眼看到曇花花瓣緩緩盛開,她心中不由驚呼,讚歎連連,再認真看時,卻看到曇花下閃爍著白金色的幽光,她嚇了一大跳。

喵了一聲,躲在裏麵的黑貓消失不見了。

原來是隻貓。

“車小姐,請用茶。”江思樂端好茶水送上來,陪同她過來的還有一個方臉男人和一個大鼻子男人。從兩人穿著上,車素薇猜測,方臉男人應當是她入贅的夫婿,大鼻子男人應該是留在江園打理的花匠。

隻是,他們的頭發為什麽是濕的?最讓人感到怪異的是,兩人臉上的笑容極其僵硬,僵硬到,像被人拉扯著皮肉露出來笑容。

“謝謝。”車素薇坐下接過溫熱的茶水,當杯子靠近唇邊的時候,她微微頓了一下——茶香味極其濃鬱,花茶放得太多了。

茶水入口,微苦。車素薇不免訝異,把杯子放下,她微笑著道謝:“謝謝江夫人。”

“不客氣,車小姐喜歡就好。這位——”接著,江思樂介紹道,“這位是我的丈夫不思,這位是花匠畢典。”

“江先生好,畢先生好。”

兩個男人扯動著臉上的皮肉在笑:“不客氣,不客氣。”

“江夫人,能讓我看看‘紫龍臥雪’嗎?”

“這……‘紫龍臥雪’在後園的花房裏。那處花房,沒有回廊通往,若冒雨前拿,勢必被風雨摧殘,如此,得不償失。車小姐也不急於回去,不如再等等,雨水停了,我帶你去拿?”

點點頭,車素薇也覺得不妥:“那好的。”

話盡,客堂裏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江園的兩位主人臉上的笑如同僵硬的麵具,而花匠繼續扯動著嘴皮子。這三人,給她的感覺如同僵硬的石像一般,帶著這種笑容,站在桌子邊上,直勾勾地看著她,車素薇被看得脊椎骨生起一股寒意。片刻後,她站起:“我去行個方便。”

江思樂迎聲附和:“我帶你去。”

一前一後,兩人踏出客堂,順著一道回廊向另一個園子走去。一路上,吊在回廊上的兩盞燈晃動著。廊子兩邊,擺滿了花盆。抬起頭,看著回廊左右兩排的燈籠,車素薇問前麵的身影:“江夫人,園子裏為什麽不點燈?”

“園子裏隻有我們三人,燈點得再多也隻是浪費。”對方如此回答。

車素薇看著她的背影,對方拖在地上的長裙擺上,早就沾上了雨水和泥濘,她繼續說:“江園有這麽多花要照顧,三個人,恐怕照顧不過來吧?”

“下雨前,我讓其他人都回去了。”

“原來如此。隻是,園子裏有些種在盆子裏的花為何沒有搬入花房?

風雨這麽大,很容易折損吧。”

“這個……其實,名貴的花,我和丈夫已經一起搬到回廊和花房裏了。”

“是嗎?可我聽說,江園主人愛花勝過愛一切,不管什麽花,都會一視同仁。”說著,看到回廊通向花田的台階上倒塌了不少嬌豔的花朵,並且還有淤泥拖遝的痕跡。

車素薇停下腳步,她蹲下把倒塌的花盆擺放好。看著折損的花朵,心中不免感到可惜。前麵,江思樂回頭,她上前幫忙把花擺放好,笑著道謝:“謝謝車小姐。”

心底浮起難以抑製的古怪感,車素薇指著淤泥拖遝痕跡問:“這是什麽?”

江思樂目光有些閃爍:“這是花匠今天匆匆忙忙把花搬到回廊的時候留下的。”

車素薇點點頭:“哦,原來如此。”

兩人繼續走,在拐過三道好似無盡頭的回廊後,終於到達如廁之地。

道了謝,車素薇就著昏暗的燈光進入。外麵,江思樂離開的腳步聲傳進來。

“喵嗚——喵嗚——喵嗚——”

混著雨水的聲音,飄忽不定的貓叫聲傳來。好似哭泣一般的聲音聽著怪瘮人的,是那隻黑色的野貓嗎?在這樣的雨夜裏,怪可怕的。

這宅子,到底怎麽回事?一股子陰沉昏暗的氣息,仿佛是不該踏進的禁地。

“喵嗚——喵嗚——喵嗚——”

車素薇如廁出來的時候,一隻幾乎與黑暗渾然一體的黑貓蹲在茅廁門前,它雙瞳陰冷地盯著從裏麵走出來的人。車素薇被突然出現的詭影嚇了一跳。

於是,一人一貓在昏暗的燈光下對峙起來。

外麵的雨勢越來越大,黑貓如同成了精一般,它冷冷地盯著眼前人,動了動尾巴,“喵”了一聲,走入雨幕裏的花田,與黑暗融為一體。

一種滲骨的寒意從腳底騰升,車素薇不禁一抖。

這園子,到底怎麽回事?

順著來時的回廊走回客堂,三雙眼睛落到她身上,江思樂笑說:“我剛剛為車小姐整理了一間房,若今夜雨水不停,車小姐就留住一個晚上吧。明日一早,再帶著‘紫龍臥雪’回去。”

江園地處南市西南邊緣,離南市街巷遠,離租界更遠。這個時間點,這樣的天氣,想要回去,除非是用走的,不然,別想招到一輛車子。

看著江園女主人踩著的裙擺,再看看未踩中的地方,明顯的,這衣服不常拖地。不然,裙擺會留有皺褶磨損的痕跡。隻是她為何在雨天穿著不合身的衣服見客?

心裏埋下疑慮,車素薇不免深思,臉上還得體地道謝:“好的,謝謝。”說完,便跟隨江思樂去廂房,江園男主人和花匠跟在她們身後。

被夾在江思樂、不思和畢典中間的車素薇的身子緊繃起來。

奇怪的是,身後的兩個男人莫名讓她感到了危險。

手,悄悄摸到了腰間,那裏有她隨身攜帶的解剖刀。如果自己的預感成真,那麽江園裏的三個人都有問題。

穿過搖搖晃晃的燈籠,身後兩人的影子拉長映過來。車素薇看到,其中一個人的影子揚起了手,手中握著尖利的刀,她身體瞬間緊繃,手握住解剖刀。

“轟隆隆——”雷聲炸開的刹那間,在影子的主人拿著手中的刀紮向車素薇的脖子,而車素薇抽刀之時,一隻漆黑如夜的貓突然躥出。身後,江園男主人一聲驚叫。車素薇回身那一刻,看到他急忙隱藏背後的刀子,還有被貓抓傷滴血的手臂。

黑貓落在地上,渾身濕漉漉的毛奓起,它露出尖利的獠牙對著男人發出危險的叫聲。

江思樂驚叫道:“貓!原來這隻野貓在這兒!別讓它再破壞園子裏的花了!快、快抓住它!”

聽了她的話,黑貓躥入雨夜花田,而不思和畢典急忙衝入大雨裏追貓而去。不一會兒,傳來了花盆落地碎掉的聲音。

江思樂關心地問道:“車小姐,沒有被貓傷到吧。”

車素薇目光深沉,說:“有江先生護著,我沒事。”

“那隻野貓一直流竄江園,不僅傷人,還糟蹋園中名貴的花草,好在車小姐沒被傷到。”

說完,兩人繼續走。拐過兩道回廊後,終於到達車素薇歇息的廂房。

看到爬在房間窗戶上盛開的月光花,車素薇含笑問道:“這花可真美,卻不知名字是?”

看了看花朵,江思樂不假思索:“喇叭花。”

“喇叭花?很美的花。謝謝江夫人。”

“不客氣,如有事,車小姐盡管到前麵花房找我們。”

江思樂離開,車素薇推門進入。她走到燭台邊上摸到了火柴,把燈點燃後,把門關上倒插住,風雨聲被關在了門外。環視了一眼房間,車素薇緊繃的心忽然放鬆下來。她坐到**躺倒,雙手枕在腦後,緩緩閉上眼睛。

江園主人為何指著月光花說是喇叭花?雖然這兩種花長得相似,可作為江園主人,不可能連這個都弄混。說起來,自她踏入江園,便似乎踏進了不該踏入的地方一樣,這裏處處透著一股子陰冷。非但如此,江園主人也處處透著一種違和感,舉止之間,一股子市儈氣息:不僅連茶都不會泡,還穿著不合身的衣服,甚至分不清喇叭花和月光花。

江園主人識千花百草,自己養育的花,怎會不認識?

整個上海灘的人都不識花可以,江園主人不能不認識。

這麽美麗的一個地方,似乎蒙上了一層讓人看不見的黑暗。聯想到不思從背後想刺殺自己,有一道聲音在心中直截了當地說道:江園出事了。

“喵——”

貓叫聲響起,陷入思考的車素薇睜開眼睛,她翻身而起,看到一隻濕漉漉的黑貓蹲在地上舔舐傷口,地板上,印有血色的梅花印子。

發現人類在看著它,黑貓把目光放到她身上,身後的尾巴甩了甩。

車素薇站起,嚐試著靠近黑貓。黑貓一下癱在地上,仿佛和她一樣,緊繃的貓身瞬間放鬆下來。在她走到黑貓的身旁蹲下時,它也隻是看著她,咕嚕嚕地發出聲音。車素薇不由伸出手摸黑貓,黑貓眯了眯眼睛,舔了舔她的手指。

“謝謝你剛剛救了我。”車素薇溫柔地說,手指撫過黑貓的身子,抬起手,滿手血跡。她輕聲說:“我給你看看傷口如何?”

“喵——”動了動尾巴,黑貓懶懶地躺在地上。

車素薇試探著抱起它,在貓沒有攻擊的意圖後,便把黑貓抱上桌子。

就著燭台的光,她抽出藏在身上的解剖刀,開始剃黑貓傷口周邊的毛,很快,毛被清理掉。看了看傷口,這是刀傷,直接往裏麵紮進去的。

“一定很疼吧。”如果不是這隻貓,那刀子早紮在自己脖子上,她估計活不過今晚。他們為什麽要殺了她?這個謎,她一定要親手解開。

車素薇站起,去抽屜裏尋找針線。幸運的是,裏麵留有針線包。返回桌邊,把針線穿好,在燭火上燒了燒,車素薇撫摸著黑貓道:“我給你縫合傷口,有些疼,但別怕。”

“喵——”黑貓尾巴動了動,隨即,車素薇下手縫合傷口。

針,穿過黑貓的皮肉,黑貓的身子**似的抖動了一下。

她驚奇於這隻黑貓通人性,如果江園裏的那三個人再說這隻貓是野貓,她是不信的。縫合好傷口,車素薇走到衣櫃前打開,在看到裏麵的衣服後,心中不由得吃了一驚。然後,她緩緩轉身,再認真地打量了一遍房中的擺設與床幔,以及那些名貴的花草,她臉色微變——這是江園主人的房間。

“喵——”

衣櫃裏麵的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每一件襖裙的裁剪、刺繡都做工精良。並且,這些衣服都是同一個碼數的,和江思樂身上穿的衣服碼數一模一樣。想到江思樂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再看看衣櫃裏的衣服的裙擺處,沒有褶皺磨損的痕跡。再往深處思考,她的心底騰升起一個不寒而栗的答案。

“轟隆隆——”外麵,電閃雷鳴,風雨聲更盛。

黑暗的花田深處,如同不可踏足的禁地。被風雨摧打的嬌花,一朵朵落下,落在了一具具森白的屍體上。

在衣櫃裏,車素薇找到了柔軟的毛巾,她拿起走回桌子邊把黑貓包裹住。一麵撫摸黑貓,她一麵問道:“江園裏的主人,是不是出事了?”

“喵——”貓舔了舔她的手指。

“那麽江園的主人,在哪裏?那三人,又是誰?”

“喵——”

“啊——”一道驚慌且帶著恐懼的驚叫聲響起,車素薇豁然站起,她打開門,快步奔向客堂。而黑貓站起,往外一躥,消失在黑暗中。

車素薇趕到客堂時,看到江思樂、不思、畢典三人狼狽不堪。他們表情驚恐,似乎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

“發生了什麽事?”車素薇問道。

“有、有鬼啊——”江思樂眼睛驚恐地瞪大,眼珠子轉動著,血絲瞬間爬上眼球。

“什麽鬼?”車素薇追問。

“這裏、這裏不能再待了!我、我要走!我要走!”一麵說,一麵後退。畢典惶恐不安地轉身,想要朝大門的方向跑去,但不思抱住了他的腰身:“你、你不能走!誰都不能走!”

三人失態,醜相畢露。車素薇冷冷地開口:“這宅子裏發生了什麽事?”

江思樂的臉因恐懼而扭曲:“有、有鬼啊——”

閃電劃過,看到前院花田裏,狂風暴雨下不斷搖晃擺動的花叢中站立的黑色影子時,江思樂驚恐地說:“鬼啊——”

車素薇猛地轉過頭,黑暗的園子裏,什麽都沒看到。

畢典嚇得跌坐在地:“我們、我們該怎麽辦?”

“你們到底看到了什麽?”車素薇話一落,整座客堂乍然寂靜,三雙眼、六隻眼珠子放在她的身上。

時間仿佛靜止,隻聞外麵風雨聲。

某種危險感爬上心頭,車素薇的手摸向藏在腰間的刀子。

江思樂爬起,她目光陰冷:“說起來,這園子裏的一切,都是車小姐在搗鬼吧。”

車素薇眉頭一皺:“你在懷疑我?”

畢典指著她大叫:“殺了她!這原本就是我們的目的!若讓她活著離開江園,咱們的行徑會被暴露!”

車素薇退了一步:“你們要殺了我?”

江思樂撕碎了偽善的麵皮:“你不該踏進這裏。”

車素薇冷笑:“我不該踏入這裏,是因為你們並不是江園裏的人。不僅如此,江園裏的人都被你們殺了,對嗎?”

不思陰森森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車素薇表情冰冷:“因為你們的偽裝太容易讓人戳破了。從你——”

她指向江思樂,“從你開始,你泡的茶水太濃,穿的衣服不合身,漠視倒塌在地的花,一個愛花之人,又怎麽會對自己親手種下的花兒視而不見?

我跟著你到房間休息時,問過你,爬在窗戶上的是什麽花。你答,是牽牛花。但那是月光花。一個識萬花的江園主人,怎麽會連牽牛花和月光花都分不清?因此,你並不是江園的女主人。為了隱瞞真相,你們引我進房間的路上,便想把我殺了,可沒想到,黑貓突然出現打亂了你們的計劃。我說得對吧?”

傳聞江園主人愛惜花兒如戀人一般,又怎麽可能任由嬌花在外受風吹雨打,而不做任何防護?這麽大的一個園子,又為何隻留一個花匠在家。

並且,她剛進門的時候,看到不思和畢典的頭發是濕的,衣服卻是幹燥的,像是剛換下來似的。她在外麵敲門的時候,他們正在做著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吧。

當所有的事情串聯在一起,就能發現,這三人並不是江園的主人。

那麽,他們為何要假扮成江園的主人?隻有一個可能,他們在做著什麽事,來不及走,於是隻能假扮江園主人。但真正的江園主人呢?

車素薇隻有一個猜測,那就是被殺了。

江思樂陰冷地說道:“沒想到最後還是被你發現了。”

車素薇質問:“江園真正的主人在哪兒?”

畢典目露凶光:“死了!”

車素薇渾身緊繃起來:“果然——”

不思臉上閃爍著殺意,他道:“他們死了,你也別想踏出這裏一步!”

江思樂露出瘋狂而惡毒的表情:“怪隻怪江園的女主人太善良,受我們欺騙,給了我們殺人奪財的機會!”

車素薇聲色俱厲:“奪取江園主人的名字,偽裝成他們!你們到底是誰?”

方臉男人陰冷地看著車素薇:“今夜,你逃不掉!”

車素薇抽出刀子:“隻要我撐過今晚,你們將鋃鐺入獄!”

扁臉女人咧開嘴,她說:“江園女主人詐屍變成鬼。今夜,誰也逃不出這裏!”

“詐屍?”

大鼻子臉色變得青白:“是她。我不會看錯,剛剛敲門進來的女人,就是被我們殺死的江思樂!”

方臉男人陰氣森森地說道:“確實是她沒有錯。”

扁臉女人臉上皮肉抖動:“她要找我們報仇,但是——”她從身上抽出一把槍對準了車素薇,“但是,隻要我們撐到了早上,就能贏。而你,別想從這裏逃出去!”

說完,砰的一響,子彈飛出打向車素薇,車素薇一閃避開。顯然,她不擅長用槍支,而槍,恐怕也是偷來的。

看車素薇躲過,方臉男人和大鼻子把藏在花盆中帶血的刀子抽出來砍向車素薇。車素薇抓住身邊的花台推向他們,人一躥,進入雨夜的花田消失不見了。

看著車素薇消失的背影,扁臉女人瘋狂地打出好幾顆子彈。

“砰砰砰!”

車素薇消失後,大鼻子臉色慘白地問道:“江思樂的屍體怎麽辦?”本已死掉的人突然詐屍而起,不管是誰,都會恐懼萬分。

方臉男人繃著臉:“她現在隻是一具僵屍而已。隻要找到她,把她的腦袋砍掉,就不會再來找我們。我們一起行動,一定能找到她的屍體,並把那個女人再殺一遍。到時候,天一亮,咱們就拿著錢財走!”

扁臉女人高聲應和:“對!砍掉僵屍的腦袋,殺掉車素薇,咱們就贏了!”

方臉男人吩咐大鼻子:“你去看看屍體還在原地嗎。”

大鼻子驚恐:“不、不行!誰也不能單獨行動!要去,大家一起去!”

扁臉女人也附和:“咱們三人一起行動。”

恐懼與不安紮根於身,誰也不敢單獨行動,生怕遇見詐屍而起的江思樂。

風雨飄搖,江園裏,幾盞燈搖搖晃晃。黑暗的花田深處,車素薇躲在裏麵,深夜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體溫迅速降低。如果不想辦法擒住那三個人,肯定撐不下去。

摸到牆邊,試著往上攀爬,但手掌心被紮出了血。車素薇瞬間放棄翻牆離開的想法,以免被紮成刺蝟。趴在花田下,身子匍匐移動,往另外一個園子潛去。剛剛,她看到那三人往後園子去了,也不知道去幹什麽。她爬過花田泥濘,爬到了後園附近,借著生長的花卉掩護,她看到那三個殺人盜賊打著燈籠和雨傘進入花田。隨後,那裏傳來驚慌失措的聲音:“真、真的不在了!”

“喵——”

“該死的貓!在哪裏?看我不殺了你!”

“別管那隻貓,把江思樂的屍體和車素薇找出來!”

“好!”

“嗬嗬。”

一道陌生女人的笑聲在雨水裏響起。

“誰?”

隱隱約約的笑聲消失不見了,隻聽到黑貓發出詭異如哭泣似的叫聲:“喵——喵——”

“是她,肯定是她!”

“快找找!快找找!找出來把她的腦袋砍掉!”

三人驚慌失措地在園子裏尋找起來。當大鼻子往這邊花田走來時,車素薇貼著泥地,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

“啊——那裏,我看到她了!”

“砰——”

即將走到車素薇麵前的大鼻子轉身跟著扁臉女人追了上去。在那三人追去其他園子時,車素薇繼續往前麵爬。她爬到剛剛三人停留的地方時,摸到了冰冰冷冷的東西,那種熟悉的觸感,讓她臉色大變。因為,她摸到的是一具屍體。

想到那三人把江園裏的人殺了全部藏在花田裏,她半跪著坐起,開始摸索。

“一、二、三、四……”

“八、九、十、十一!”

當車素薇摸到第十一具屍體時,身子止不住地發抖。

“喵嗚——”

車素薇撥開人一樣高的花卉,借著回廊下的燈光,風雨下,十一具大大小小的屍體映入眼前。而黑貓的眼睛,閃爍著詭異的幽光,它幽幽叫著,然後低下頭舔了舔一具小女孩的臉頰。

原來,這隻被扁臉女人稱為野貓的黑貓是江園裏飼養的黑貓,它或許見證了一起慘絕人寰的謀殺案。

淒風冷雨下,車素薇身上的溫度漸漸流失,她渾身顫抖,臉色發白。

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眼前的景象。

喵嗚地叫了一聲,黑貓鑽入花田裏消失不見了。

牙齒顫抖著,車素薇抑製不住地憤怒,她要阻止他們,送他們進監獄。她越過屍體,向扁臉女人三人的方向奔去。

陰冷黑暗的江園裏,那三人漸漸被壓抑和恐懼支配。

“嗬嗬……”

有笑聲響起,花田裏的花,如同人在動一般,時間長了,意識便會混亂,然後發瘋。

“都去死吧,都去死吧!”吊著一雙眼睛,扁臉女人將手中的槍對準了方臉男人,對方嚇得腿一軟,驚恐道:“你幹什麽?快把槍放下!”

哢嚓一聲,槍響了,但子彈已盡。

大鼻子上前一巴掌打在扁臉女人的臉上,他抑製不住地罵道:“你幹什麽?”扁臉女人被打醒,她癱坐在地,十指摳住腦袋:“她要索命!她要索命啊——”

“嗬嗬……嗬嗬……殺我的客人啊,今晚喝的這口茶,還喜歡嗎……殺我的客人啊,今晚喝的這口茶,還喜歡嗎……”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笑聲。

“啊——”扁臉女人發出恐怖的尖叫聲。

三個人聚在一起背靠背,方臉男人心膽俱裂:“出來!出來!”

“嗬嗬……殺我的客人啊,今晚喝的這口茶,還喜歡嗎……”

忽然,扁臉女人指向花田處:“她、她在那裏啊——”

方臉男人雙手握緊了砍刀:“一敗,你跟我過去!”

大鼻子視死如歸:“好!”

扁臉女人猛地抱住方臉男人的腿:“你們要丟下我,你們要丟下我不管!”

看著這個如同瘋子一般的女人,方臉男人怒聲回道:“你放手!我們去砍掉江思樂的腦袋!”

“我不放!你們、你們肯定是打算扔下我不管了對不對!”

“沒有!”

“你們一定覺得我沒用了!想把我作為誘餌,然後逃走對不對!”

“不是!”

“不許走,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瘋了!快給我放手!”

扁臉女人張開口,狠狠咬在方臉男人的大腿上。方臉男人慘叫一聲,大腿上的肉眼看要被撕下來了。他揚起手,拿起刀背往下一擊,擊到女人的腦袋上。終於,扁臉女人鬆開了口。她抬起鮮血淋漓的臉,表情扭曲猙獰:“果然!果然你們兩個想殺了我!哈哈哈哈!要死大家一起死!誰也別想走!”

方臉男人又懼又怒:“你瘋了!你瘋了!”

大鼻子不禁顫抖:“咱們、咱們還是別找僵屍和那個女人了!十三,咱們逃走吧!”

“喵嗚——”

一陣窸窸窣窣。

大鼻子敏感轉身道:“誰?”

看到花田的影子後,他嚇退了一步!

目光穿越雨幕,在看清影子的樣子後,扁臉女人驚恐尖叫,指甲紮入手臂中:“她來索命了!她要來索命了!”

“喵嗚——”

“嗬嗬……”

方臉男人被嚇得麵無人色,他叫道:“一敗!快,快砍掉她的腦袋!”

大鼻子握著刀的手微微顫抖。

方臉男人嘴巴張到最大,額頭青筋暴起,大叫道:“快啊——”

大鼻子心下一橫,打算衝上去砍人的時候,那個身影往花田裏一倒,又消失不見了。他急忙退了回來。扁臉女人直勾勾地看著黑暗的花田,嘟囔著:“誰都逃不掉——”

方臉男人抓起扁臉女人:“給我走!”

躲在附近花田裏的車素薇,看到了剛剛的那一幕。原來,江園裏真的有第五個人存在。會不會是這三人殺人的時候,其中一人詐死逃掉?按照他們的說法,詐死而逃的人,應當是江園真正的女主人江思樂。但對方是如何逃脫的?車素薇不知道,至少,她能肯定對方不是鬼。以鬼怪身份恐嚇那三人的江園主人恐怕心裏清楚,自己勢單力薄,如果正麵對上,肯定贏不過的。扮鬼鬧他們,則能把三人收拾掉。

“喵嗚——”

聽到貓叫聲,車素薇試探地叫道:“貓——小貓,喵嗚——”

輕輕地叫了幾聲,黑貓從花田深處躥過來。它蹲到車素薇的麵前仰頭看著她,車素薇伸手摸了摸它,輕聲說:“我想見你的主人。”

說完,從袖子上撕下一塊布綁到黑貓的腿上。黑貓舔了舔她的手,轉身消失。

在花田裏等了十幾分鍾後,有一道影子漸漸靠近。車素薇身體繃了起來,而後,一個披頭散發的蒼白女人出現在眼前。

她幽幽開口:“跟我來。”

兩人來到一座黑暗的花房裏。女人移開花架,掀起木板,地下室裏的光透了出來。她示意車素薇先下去,在車素薇下去後,她便帶著黑貓進入,然後把入口處的木板門關上。

車素薇剛下來,就看到地下室中間躺著一具屍體,這具屍體和自己身後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緩緩扭頭,看向身後的女人。

白著臉,車素薇開口道:“你是誰?”

如果躺在地上的屍體是江園的女主人,那麽眼前和江思樂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是誰?

……難道,真的是江思樂的鬼魂?

“江思軟。江思樂的雙生妹妹,也是江園的園主之一。”

車素薇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雙生姐妹,難怪扁臉女人他們以為自己見鬼了,就連她也差點誤會了。

“請坐。”

車素薇坐上矮凳子,接過江思軟遞過來的幹毛巾,擦拭臉上的水和頭發。

“你和那三個人不是一夥的,那麽,你是誰?”

隔著江思樂的屍體,車素薇、江思軟一左一右地坐在矮凳上。黑貓蹲在屍體的腦袋邊,用身體蹭主人的臉,似乎想把人蹭醒。

“車素薇,法租界中央捕房的入殮師。陸督察長讓我來取‘紫龍臥雪’。”

“陸督察長的花?確實是有這麽一回事。那花,在客堂裏。”

“原來在那裏。”而她與那三人都不識花,才不知道她要拿的花,其實近在眼前。

“接下來,你可以留在這裏,直到天亮離開。”

“你想做什麽?”

“為姐姐報仇。”

眼前的女人冷靜得可怕,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冷漠無情的氣息。她說要報仇,車素薇相信。隻是,這樣的人讓人感覺太可怕了。

“我初入江園時,並沒有第五個人。你在我揭穿他們的時候進來的?”

“是的。當他們打開門看到我恐懼萬分,當我看到那個女人穿著姐姐的衣服時,便知道江園出事了。趁他們恐慌之際,我躲入了花田裏,以姐姐的身份嚇唬逼瘋他們。”

“那麽,你想繼續扮鬼?”

“有何不可?”

“他們已被你逼至崩潰邊緣,眼下,隻要你我合謀,拿下他們輕而易舉。”

“你想緝捕他們?”

“而你想殺了他們?”

“自然。”

“江小姐,江園主人已去,如今能繼承這座莊園的人隻有你。傳承了兩百多年,江小姐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江園徹底消失在上海吧?”

“我喜歡演戲。”

“什麽?”

“我是劇場演員。這江園因有姐姐在,我才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但現在,姐姐已去,失去園主的江園已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真是悲哀,若江夫人聽到,心中怕是難過的吧。”

“不,她曾說過,我乃自由之人,不該被江園束縛。”

“江夫人對你還真是溫柔啊。”

“是的。”

“江小姐,你可想過,一旦動手殺人,你不僅違背了江夫人的期望,還失去了自由,餘生將在牢籠中度過。我相信,這並非江夫人所願。”

“的確如此。”

“那三人背負十二條人命,把他們交給巡捕房,他們逃不過死亡的審判。這與你要親手殺了他們的過程雖然不一樣,但結局卻是一樣的。”

江思軟眉頭微微一斂,她看著躺在地上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屍體。

就是這麽一個溫柔地愛著她,也愛著江園一切的園主,現在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以後再也見不到花田深處微笑的身影了。

這無論如何,都是她不能接受的。

“好,我答應你。”江思軟的表情變得更加冷漠。

而車素薇則鬆了一口氣。接著,她計劃道:“那個女人快撐不下去了。而那兩個男人,咱們想辦法擊破他們,然後下手。”

談完,兩人帶著黑貓離開了地下室,隻留江思樂的屍體。

外麵,風雨飄搖。

客堂裏,扁臉女人抱著方臉男人的腿不放,她蓬頭垢麵,雙眼布滿血絲,口中喃喃自語。看著這個瘋女人,大鼻子驚懼地開口:“咱們兩個人走吧!”大門近在咫尺,卻不知為何,他們不敢靠近半步。

聽到他們打算拋下自己離開,扁臉女人歇斯底裏地尖叫:“不準走!

誰也不準走——”

此刻,方臉男人和大鼻子對今夜謀財害命之事異常後悔。這風雨下的江園,似乎變成了囚禁他們的牢籠,死死困著他們,讓他們無法逃離。

午夜過去,江思樂詐屍的事情,令他們疲憊不堪。現在,他們隻想找個暖和的地方好好睡一覺。可一想到那具僵屍隨時出現,精神便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他們怕,怕變成厲鬼的女人來找他們複仇。他們恐懼,他們不想死,可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搜索整座江園。

“報應啊——報應啊——”扁臉女人大笑起來。

方臉男人罵道:“你瘋了嗎?說來這裏竊財的是你!事到如今,你有什麽可後悔的!”

扁臉女人瞪著那雙血紅的眼睛:“但說殺人的卻是你們!”

“轟隆隆——”

閃電炸開,光映在扁臉女人那張被血糊的臉上。方臉男人一抖,他抓住她,想把她從自己腿上“撕”下來。但女人死死抱著他的腿不放,還惡狠狠地說:“要死,大家一起去死! ”

扁臉女人張開口,又咬到方臉男人的腿上。方臉男人慘叫,他粗聲粗氣,額頭青筋暴起:“臭娘兒們!都是你把我們給害了!”

扁臉女人瘋狂道:“你想殺了我是吧!你要敢把我殺了,我就是做鬼,也要拉著你一起下地獄!”

扁臉女人的話,讓方臉男人揚起的刀背停了下來。

這座園子暗處,遊**著一具隨時找他們複仇的僵屍。若真把她殺了,她要是因怨氣變成厲鬼怎麽辦?這一個兩個的,都不會放過他們的。

大鼻子上前,他摳住扁臉女人的手臂,緩緩地撬開抱著方臉男人腿不放的手。

扁臉女人瘋癲叫罵:“你們、你們要丟下我不管!”她恨恨地瞪著大鼻子。

大鼻子怒氣道:“你別發瘋了!隻要咱們熬到天亮就沒事了!”

終於,兩個男人把女人的手撬開,得以自由的方臉男人急忙跳開。他與大鼻子急忙退到一邊,生怕她再次發瘋抱上來不放。扁臉女人恨恨地瞪著他們。

“嗬嗬……殺我的客人啊,今晚喝的這口茶,還喜歡嗎……”

“喵——喵——”

聽到風雨外的笑聲,知道女鬼又來了,扁臉女人害怕地爬向另外兩人,但對方避開。她抑製不住地顫抖:“不要丟下我!求求你們不要丟下我不管!”

大鼻子抖著聲音對方臉男人說:“咱們走吧,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天一亮,咱們就離開!”他怕了,他實在是害怕了,他不想死在這裏,不想死在這裏!

這一次,方臉男人終於答應:“好,咱們找地方躲起來!”說完,兩人竟然奔離客堂。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丟下自己,扁臉女人恐懼尖叫:“不要——不要啊——”她四肢並爬,想爬離客堂。當爬到通往別處回廊的出口時,她突然停住,因為,有一雙腳攔住了她的去路。她緩緩地抬頭,當看到那個被他們殺死的女人時,她“啊——”地發出尖銳扭曲的尖叫聲。

身體往後仰,連連向後退去。

“江園園主”走近她,在扁臉女人因恐懼幾欲暈厥的時候,她咧嘴露出森森白牙,然後伸出蒼白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扁臉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的臉色因窒息慢慢變紫,她看到,“女鬼”無聲地說著唇語:去死吧!

扁臉女人眼睛開始翻白,在她即將窒息而死的一刻,車素薇出現,她扣住江思軟的手拿開:“那兩人往後麵花房去了。”

扁臉女人得到呼吸,而車素薇用布頭把她嘴巴堵住,然後把她捆住扔進地了下室。地下室裏,看著躺在地上的屍體,扁臉女人驚恐萬狀地搖頭退縮到牆角處。她瞪著屍體,如果屍體沒有詐屍,那剛剛的是、是真正的鬼啊!

大鼻子與方臉男人進了後方的一間花房裏。他們把門倒插上躲進花卉裏,聽著雨水敲打花房的聲音,大鼻子止不住地發抖。

方臉男人死死握著手中的刀。

大鼻子抖著聲音說道:“阮、阮天穎,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方臉男人低聲回道:“別管她死活。隻要我們在這裏躲到天亮,就沒事了。”

大鼻子惶恐道:“你、你說得對!”

寂靜,隻有外麵的風雨聲傳進來。

“喵——”貓叫聲忽然在花房中響起。

大鼻子一驚一乍:“貓!那隻貓進來了!”

方臉男人如同驚弓之鳥:“門已經鎖了,它怎麽進來的?”

環視一圈,大鼻子看到屋頂上的天窗,他指著道:“那裏,那裏有個天窗!”

方臉男人抬頭,當看到趴在天窗上的腦袋時,他嚇得一退,身後的花架哐啷倒地碎裂。大鼻子嚇得說不出話來。

方臉男人心膽俱裂:“她要進來了,她要進來了!”他跑到門邊拉開門插逃向了花田深處。大鼻子回過神,他魂不附體地尖叫一聲“十三等等我”,急忙往外跑。門口處,車素薇腳一伸,大鼻子被絆倒,然後,車素薇身子一起一落,把大鼻子擊暈。

江思軟從屋頂上的天窗跳下來,兩人一起把大鼻子死死捆住,把人拖到了地下室。

鑽入黑暗的花田,方臉男人撥弄著花往裏麵鑽,也不知走向何方。他不小心被腳下的東西絆倒,驚呼一聲往前撲倒時,他並沒有撲到滿是泥濘的花田,而是撲倒在了一群屍體上麵。摸索著,在他摸到一張張人臉和屍體時,發出連連驚叫聲。

是那堆屍體!是他們拋屍的花田!如果他沒記錯,這是一片向日葵花田。想到這裏,方臉男人嚇得魂飛魄散。他、他竟然鑽到這個地方來了。

當他想爬走的時候,屍堆裏麵,有一雙手突然抓住了他的雙踝,那人抬起頭來。

是江園園主!

方臉男人害怕尖叫,人不住地蹬腿:“啊——放過我——放過我——”

江思軟抓住他的雙腿往後拖,男人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刀子一個不穩落下。而暗處的車素薇,拿起木棍對著他的腦袋便是一擊。

人未暈倒,腦袋卻被打開了花。

她再擊,人終於暈了過去。

把方臉男人捆綁好拖到回廊下綁在了柱子上。

殺人者,終於被擒。

江園裏,一盞又一盞的燈籠亮起,而被拋屍在花田裏的屍體,一具又一具地從裏麵抬了出來,放在了回廊下。

天未亮,驟風已歇,雨未停。

江園裏亮起的燈火,照映著被糟蹋得一片狼藉的花田,還有回廊下的屍體。

三名殺人者被捆在回廊下與十具屍體待在一起。而江園的兩位男女主人的屍體,被擺在了客堂裏。

燈下,車素薇看到了她無聲無息地落淚。

並非冷漠無情,隻是仇人肆意,她卻不傷悲。如今,仇人被擒,她終於放下那堅強的表象。

換了一身幹燥衣服,車素薇裹著薄被,她安靜地看著以自己的方式祭奠至親的人的江思軟。

“姐姐,白天的時候,我內心惶惶不安,總覺得會出事。要是我早點回來就好了。”可她為了表演,不得不拖到了晚上。那時,已太遲。

“我曾經喜歡在台上演戲,如今,卻因為最喜歡的事情錯失了最深愛的人,如果這樣,拋棄它,也無妨……”

車素薇靜靜地聽著江思軟說話,開始犯困,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喵嗚——”

“素薇。”

“薇姐?薇姐?”

“丫頭喲。”

滿室馨香的客堂,裹著薄被睡在地上的車素薇緩緩睜開眼睛,在看到顧遠、康一臣還有陸連魁後,迷茫又驚訝:“現在什麽時候了?”

看到她醒來,三個男人鬆了一口氣。

陸連魁摸摸自己的光頭腦袋:“早上九點。有人去捕房說江園出事了,看你沒有回來,我便和顧遠帶著巡捕過來。江思軟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訴我了,那三個人已被帶走了。”

車素薇拿掉薄被,站起,深吸一口氣:“那就好。”

顧遠眼睛深處有一抹擔憂:“你沒事吧?”

車素薇搖搖頭:“嗯,沒事。”

陸連魁皺眉說:“這一趟,不該讓你走的。下一次有什麽事,讓顧遠跑腿。”

康一臣舉手:“我也行!”

陸連魁哼笑:“臭小子。”

顧遠道:“走吧,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車素薇答:“我真的沒事。”

顧遠伸手,手指放到她臉上細小的傷口上摩挲了一下,車素薇刺疼地閉上一隻眼睛。“你的手和臉上,有很多細小的傷口,去處理處理。”

康一臣心中琢磨:薇姐,好像不太討厭男人了。

陸連魁趕人:“去吧,這是我的命令。”

車素薇隻得接受:“那好。”

在離開前,車素薇和江思軟告別。外麵天光大亮,雨水不知什麽時候停的。陽光下的江園狼藉一片,彌漫著一股子悲傷的氣息。園裏,掛滿了辦喪用的白綾,被殺死的花匠人家,前來給家人辦理後事。

一座大花房裏麵,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花,中間台上,是去世的江園女主人江思樂和男主人不思。兩人被白色的**簇擁著,顯得安詳靜謐。

車素薇前來告別,她給江園園主上了炷香。黑貓蹭了蹭她的腳,車素薇彎腰摸摸它受傷未愈的身子說:“再見。”

江思軟在花房裏抱來了一盆花遞給她:“送你的。”

車素薇接過:“謝謝。”於是,她與顧遠告辭離開。

五天後,江園園主由第二位女主人繼承的消息登上了報紙。

最終,江思軟放棄了劇台,選擇了繼承江園。

停屍房裏,車素薇合上報紙放下,她心道: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