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我佛

“你說什麽?”

“我說,我喜歡顧探長,請顧探長……”

“等等——”顧遠抬手打住對方的話,他認真地向對自己表白的曹青蘿說道,“抱歉,我這樣的人配不上曹記者。我還有事,先行一步。”說完,手一轉,指向站在幾步開外看他熱鬧的康一臣和車素薇,“你們兩個,跟我去一趟雲閣禪寺。”

康一臣嘿嘿笑了好幾聲,吹了幾聲鳥叫;車素薇一臉莫測地“哦”了一聲。曹青蘿憤而叫道:“顧遠!”對方遠聲回道:“曹記者回去吧。”曹青蘿氣得在原地跺腳。

閘北華界與南市相望,這裏除了靠近公共租界的邊緣地區比較繁華,再往裏深入,是連片雜亂低矮的房子和棚戶。這地方聚滿了下九流的百姓們。

今天,受陸連魁所托,顧遠三人前來閘北華界辦個案子。案發地點,是閘北華界深處一座叫作雲閣禪寺的百年寺院。這座小寺院,沒有玉佛寺、沉香閣和靜安古寺有名氣,卻能在混亂不堪的閘北華界裏獨立於世。

掙紮於亂世的老百姓們,逢年過節都會來到這座小小的寺院上一炷香,寺院也因此香火不斷。

陸連魁告訴顧遠,雲閣禪寺最近受了詛咒一般,接連死了三人:一名居士和兩名和尚。閘北警察署調查不出,特邀連破了好幾道奇案的顧遠來調查。顧遠連破奇案,名聲在公共租界和華界警察廳之間傳開了,如今,他成了其他人口中的奇人。

穿越縱橫交錯的閘北華界,三人抵達雲閣禪寺,寺前,一名二十多歲的和尚早已經等待著。

和尚道:“三位施主是法租界捕房前來調查的?”

顧遠掃視了對方一眼,回道:“是的。”

和尚臉上無悲無喜:“小僧福真,請三位跟小僧來。”

雲閣禪寺中軸線上前後兩進殿堂是天王殿和正殿,東西偏殿則是觀音殿與羅漢堂。寺院青煙繚繞,有香客在裏麵燒香拜佛。進寺以後,福真和尚對拿著掃帚正在掃地的老僧人說:“住持,巡捕房來人了。”

老僧抬頭看向顧遠三人,他對來客行了個佛禮。福真和尚接過住持手中的掃帚,之後,住持對顧遠三人道:“阿彌陀佛,我是雲閣禪寺的靜能住持,三位隨老僧來。”

三人跟隨住持往後寺去。

後寺,左邊是住持室、僧人寮房、念佛堂,右邊是居士寮、客室寮、香積廚。中間則是齋堂。整座寺院,大多是由木頭建造的。時間在這座幾乎全木製的小小寺院裏留下了痕跡,踩踏在木質地板上,會傳來橐橐的腳步聲。

這寺院還真是獨特。

對麵居士寮的簷廊上,有人坐在欄杆上抽著煙杆子。順著四方簷廊,視線緩緩繞過種在院子中間的菩提樹時,顧遠忽然停下腳步。隔著繁枝葉茂的菩提樹,向對麵的抽煙人招呼道:“公輸先生。”

車素薇和康一臣轉頭看過去——一名束身緊衣紅袍的豔麗女子正叼著煙杆子抽煙。

這一位,就是顧遠提過的摯友——公輸春。車素薇以為對方是個男人,卻沒想到,是個奇異的女子。對麵的人抬眸,她拿掉口中的煙杆子,吐了一口,道:“幸會。”說完,目光遊到車素薇的臉上,對她點頭一笑。

顧遠說:“稍會兒再聊。”

公輸春答:“好。”

繼續跟著住持走,到住持室門前,咿呀一聲,老僧人推開門,進裏麵後,他拿出三塊蒲團讓顧遠三人坐下。他們坐下後,老僧人說:“有巡捕房的人前來調查,老僧便放心了。”

顧遠道:“住持請說。”

“這事情,還得從前一位突然病逝的住持說起。”於是,老住持把最近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

半個多月前,上一位住持靜空突然圓寂,之後短短的半個多月裏,寺院如同遭受了降禍一般,連續死了三人。這三人裏,有兩位是寺院裏的和尚,另一位是居住在寺院裏的居士。一時間,寺院疑雲連連。他們報了華界警察署,巡警前來調查,但什麽也沒查到。無奈下,警察署才會想到讓法租界的神探前來調查。

認真地聽完老住持的話,顧遠問道:“靜空住持因何而圓寂?”說是死了三人,可加上第一個死亡的前任住持,死亡人數應當是四個。

老住持回道:“靜空住持圓寂之前,說自己命不久矣,便交代寺中上下,說如果他出事,便由老僧來做住持。”

“那他還說了什麽?在生前,可有異樣之處?”

“靜空住持似乎有心事,可他未曾向任何人提起。”

“他死亡那天,可做過什麽?”

“和平常一樣,打坐念經,接待香客。”

“他在哪裏圓寂的?”

“就在這住持室裏。”

“誰是第一個看到住持圓寂的人?”

“福真。”

點點頭,顧遠繼續問:“那另外三人呢?”

老住持把另外死亡的三人娓娓道來。那三人,都是淩晨在寮裏被發現死亡的。他們和靜空住持一樣,死得安詳,臉上沒有任何痛苦。

了解到三人生前的事情後,顧遠再問起寺中和尚連同居士,一共有多少人。老住持說,還剩下七位僧人,四位居士,一共十一人。

寺院是個小寺院,不管是僧人,還是住持,每天都會親自打理寺中上下。至於寺院裏的居士,也會幫忙做齋飯。

了解寺中人員後,顧遠提出了自己的條件:“靜能住持,在案子未查清之前,我們三人留居雲閣禪寺。除此之外,這寺院上下,不管任何角落,我們都有進入的權利。”

老住持答:“阿彌陀佛,好。”

這裏,既不是靜安古寺,也不是玉佛寺,這隻是個剛有百歲年頭的小寺院。隻要能查出這起死亡案的真相,那麽,就算他們要住住持室,相信菩薩也不會怪罪。況且,這寺院上下也沒什麽秘密。

顧遠道謝,他們站起離開住持室前往居士寮。公輸春還在。帶人上前,顧遠招呼:“公輸先生。”

拿掉口中的煙杆子,公輸春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這就是我和先生提過的入殮師車素薇和探員康一臣。”

眼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打量,公輸春漆黑如墨的眼睛深不見底,她紅唇一張一合:“車小姐,康探員,幸會。”

車素薇迎視對方:“公輸先生,顧遠和我們提起過您。”

康一臣純粹一笑:“沒想到公輸先生是個女士。”他以為,對方是個男人。

公輸春嘴唇掠過一絲笑意:“哦?是不是大失所望?”

康一臣抓抓腦袋:“不,我娘說了,有本事的女人,才能受人敬稱。”

公輸春溫然一笑:“你娘倒是個有趣的人。”

康一臣一笑:“我娘雖然經常和我說大道理,但她自己卻是個蠻不講理的人。公輸先生是遠哥的摯友,受遠哥尊敬,自然也是我和薇姐尊敬的人。”

公輸春輕聲一笑:“是嗎?如今看到有兩位陪在摯友的身邊,我就放心了。你們於他,乃是幸事。”

車素薇和康一臣捉摸不透這句話,顧遠打斷他們:“先生為何在此?”

把煙杆放入口中吸了一口,吐出,開口道:“這座寺院,有讓我想探究的地方。”

顧遠說:“我來查案。寺院出了幾起命案,如果先生知道些什麽,請告訴我。”

“好。”

向她告辭,顧遠帶著車素薇和康一臣進了居士寮中的一間空房。進裏麵後,三人相對坐在蒲團上,顧遠吩咐了兩件事:一是調查寺院裏所有的僧人和居士;二是調查死亡的四人,包括他們的死亡地,還有人際關係。

接到任務,康一臣和車素薇分頭去調查。顧遠開始在寺院裏轉悠。在前寺院,他和一名香客閑聊,這老太太瞎了一隻眼,這幾十年來,都會到寺院上香拜佛。

“想來老人家對雲閣禪寺很熟悉?”

“熟悉,哪能不熟悉啊。”

“那你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嗎?”

“你是說,那幾位去世的師父?”

“是的。”

“知道,經常來給菩薩上香的人都知道。”

“是嗎?那老人家知道他們為何突然去世嗎?”

“這事情得問菩薩。”

顧遠無言以對。但老太太說得對,這寺院裏,或許隻有菩薩才知道真相。

老太太念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顧遠耐著性子繼續問:“寺院裏的師父們,老人家都很熟吧?”

老太太蒼老的聲音緩緩回道:“熟悉,哪能不熟悉啊。”

“那半個多月前圓寂的靜空住持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是菩薩座下的大善人,他還經常幫助咱們這些窮苦百姓哩。”

“他從未與人結怨?”從靜空住持圓寂開始,接二連三地死了三人。他圓寂之前,說過自己命不久矣,一個人會在什麽樣的情況下說出這樣的話來,顯然,他知道自己會死。因此,顧遠推敲,他惹了什麽事。或者說,他有恩怨在身,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這場疑案的因果,如果自己沒有推算錯誤,應該在已死亡的靜空住持身上,隻要查清他死亡的原因,或許能解開其他疑團。

對於顧遠的問話,老太太如此回答:“靜空師父是個大善人,能有什麽恩怨?真要有,那也是出家之前的事情吧。”

洗淨凡塵,遁入空門,可並不意味著,入了佛門,前塵往事便消逝無蹤。

老太太一句無心之語讓顧遠腦海深處的線條開始纏成團。

“老人家,你在這寺院上了幾十年的香,不知可還記得,靜空住持是什麽時候在雲閣禪寺出家的?”

“這件事啊,我得好好想想。”想了想,老太太繼續說道,“我記得是晚清末年,大概是十七年前左右吧。那時候,男人們都還留著辮子。有一天,我來寺院上香,看到寺院裏多了一位新來的出家和尚,這個和尚就是後來的靜空住持。”

“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是什麽模樣嗎?”

“嗯,我記得他江湖氣息很重。後來,可能是在寺院裏念經的時間長了,人就變得慈眉善目了。”

顧遠再問,老太太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道了謝,他往功德箱裏投了幾枚錢,而後拿起幾炷香,開始給幾個殿裏的菩薩上香。上完香,他往後寺院去找老住持要靜空住持的畫像。聽明他的來意,老住持從住持室裏的一個箱子裏拿出一卷畫像打開給顧遠看。畫像上,是個臉帶微笑慈眉善目的五六十歲的老人。畫像上的人,沒有一點“江湖氣息”。

“靜能住持,您還記得十七年前靜空住持出家時候的事情嗎?”

“阿彌陀佛,記得。”

“請住持告知。”

“阿彌陀佛。十七年前,靜空住持來到雲閣禪寺向師父跪了一天一夜,師父和他談了一場話才留他出家。”

“靜空住持為何下跪?”

“老僧也不知道。”

“那他出家之前,是何方人士?俗家名字叫什麽?”

“這些……寺院僧人從不過問前塵往事,所以,老僧真不知道。”

不再問,顧遠把畫像卷起還給老住持:“謝謝住持。”

“阿彌陀佛。”

離開住持室,顧遠回到居士寮外與公輸春閑談。等了好一會兒,康一臣和車素薇調查回來。於是,他們回居士寮,三人坐在蒲團上,康一臣把記錄口供的本子交給顧遠:“住在寺院裏的四位居士,第一位,每年都會來寺院住上三個月;第二位,五年前,家中所有人亡故後,便一直居住在寺院中;第三位,是潛心來修佛的。最後一位,遠哥的摯友,公輸先生,才來此三天。還有那七位寺院裏的僧人,我未發現任何異樣。”

顧遠認真聽著,他就喜歡康一臣這種刨根問底的認真勁兒。當康一臣說到福真和尚是靜空住持半年前收留進寺院時,顧遠問福真和尚被收留的原因。康一臣答,福真和尚在閘北華界和那些混混混,之後因多貪了幾十塊銀圓,被人追著來到寺院附近。在他差點被打死的時候,靜空住持出手相助,並感化他。他向靜空住持磕頭,認他做師父。

聽到這裏,顧遠心中不由道:又是一個混江湖的。

康一臣說完後,車素薇接口,她把四人死亡的時間、地點、生前都接觸過什麽人,甚至是他們愛吃什麽都給調查出來了。

車素薇又說:“顧遠,寺院裏似乎有一個流言。”

“哦,什麽流言?”

“說佛殺人。”

康一臣瞪大眼睛:“佛殺人?佛殺生?”

車素薇沉吟:“是的。流言說,寺院有大罪惡,所以佛降罪於世人。”

顧遠尋思:“這消息,你從誰的口中聽說的?”

車素薇回:“給寺院做齋飯的明真和尚。不僅他,連同來後院幫忙做齋飯的香客也聽說過這個流言。”

顧遠輕輕地畫著線圈,片刻後,他說道:“今天先到這裏。”

康一臣呆問:“那接下來,我們做什麽?”

顧遠笑著說:“吃齋飯。”

齋飯由寺院裏的僧人和居士一起做,如果香客留下一起吃的話,也會幫忙。齋堂裏的三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傍晚,除了去找公輸春外,顧遠沒再做任何調查。

居士寮有幾間房,一般兩人住一間。巧的是,車素薇和公輸春同住一間。而康一臣,被安排與一名獨居的居士居住。至於顧遠,獨住一間。

時間流逝,顧遠翻身而起,打算去一趟茅房的時候,外麵驀然傳來腳步聲。福真和尚帶著一位深夜前來的居士進入,而且,此人顧遠認識。戴著單片眼鏡的男人笑著對他說:“顧探長。”

顧遠挑眉:“榊切人。”

福真和尚對顧遠說:“阿彌陀佛,原來兩位施主相識。”

榊切人含笑:“我與顧探長是有緣人。”

看著提著黑色手提包、衣冠楚楚的男人,顧遠回笑,眼底有一絲冰冷:“是的。”

福真和尚那張臉上依舊無悲無喜,他淡然說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請便。”說完,他轉身離開。

榊切人道了謝後,便提著箱子入寮房放到另外一張床榻上。看著對麵的人,顧遠說:“不知榊切人先生來這小小的寺院做什麽?”

沒有回答,榊切人反問:“我對顧探長為何會出現在這座小寺院裏同樣有興趣。”

顧遠唇角勾起:“吃齋念佛。”

拿下自己的單片眼鏡,榊切人眉眼帶笑:“吃齋念佛?我相信,佛祖一定能看到顧探長的誠心。”有顧遠在的地方,十之八九有案子,不枉他走這一趟。

“連佛家戒律都無法恪守的人,是無法成佛的。”

“顧探長說得對。”說完,榊切人打開箱子,拿出一座西洋鍾,調了調,鍾便開始嗒嗒嗒地行走。把西洋座鍾放在地板上後,榊切人解衣上床歇息。

盯著對麵坦然自若的人,顧遠腦海深處的線條一根根地糾纏在一起:先是隻對機械感興趣的公輸春,再是一身秘密的鍾表匠人榊切人,這裏,有什麽東西吸引他們到來?

看來,普普通通的小小寺院,不如表麵那樣簡單。

顧遠站起,往外麵的茅房走去,經過隔壁的時候,裏麵傳來了車素薇和公輸春說話的聲音。顧遠隻聽到了一句,車素薇說:顧遠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顧遠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容來。

翌日一早,顧遠和榊切人剛踏出居士寮,便與公輸春和車素薇碰頭。

看到這位東瀛先生,車素薇訝異:“榊切人先生?”

榊切人有禮一笑:“車小姐。”然後,目光落到了公輸春的身上。公輸春那雙如狐狸一般的眼睛攝人心魄,他對她含笑:“你好。”

吐出一口煙,公輸春問:“你是誰?”

顧遠代答:“霞飛路東洋鍾表店的匠人榊切人。”

公輸春:“日本人?”

榊切人:“是的。”

公輸春一笑,眼睛深處卻不帶笑:“幸會,機械傘匠人公輸春。”

榊切人:“機械傘匠人?您是機械師?這是令人尊敬的職業。”

公輸春:“謝謝,您的機械表也不錯。”

榊切人:“哦?”

公輸春:“有一樁連環謀殺案,顧遠給我看過死者肚子裏的懷表,那些銀色懷表裏的機械極其精密。事後,他告訴我,這些表是一個日本人做出來的。”

榊切人:“原來如此,那些懷表,確實是我製造的。”

強行打斷兩人的對話,顧遠說:“先生,我們走。”

讓公輸春和榊切人有過甚的交往,似乎不是什麽好事。

榊切人讓開,三人前往齋堂。另外一間居士寮裏,打著哈欠剛起床的康一臣揉著眼睛,看到顧遠的背影,開聲道:“遠哥等我。”快步追了上來。

齋堂裏,一人一碗素粥、一個白饅頭。寺院裏的人全聚齊齋堂。在陸陸續續吃完早齋的時候,齋堂裏忽然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明真師兄,你說佛殺生,這樣的話,是大不敬。以後,可不能這麽說了。”

“不不不,這話可不是我說的。”

“若不是師兄所說,又是誰說的?還有,靜空住持圓寂的事情,明真師兄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哪兒知道什麽!好了,莫再亂傳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了。”說完,明真和尚拿起自己的碗離開了齋堂。一口把粥喝下,顧遠跟上他離開。

在香積廚清洗碗筷的時候,顧遠問明真和尚:“明真師父從哪裏聽到寺院裏的傳言的?”

看到是前來查案的探長,明真和尚神色有異:“很早就有傳了,從哪裏傳來的我也不知道,而且……顧施主跟我來一下。”知道他有話說,顧遠把碗筷洗好後,便跟著他來到僧人寮房。進裏麵,兩人坐在蒲團上。明真和尚開口說:“我懷疑,寺院裏多出了一個看不見的人。”

顧遠手指動了動:“還請明真師父道來。”

明真和尚眼神遊離:“我這話不能跟住持說,但顧施主是前來查案的探長,那我就把知道的全說了。”

“願聞其詳。”

“好幾次,我看到正殿的案台上少了供品。起初,以為是老鼠吃的,可並不是。如果是老鼠,會留下碎屑和果核,可那幾次,並沒有留下碎屑。我問過其他師兄弟是不是他們偷吃的供品,但他們都說沒有,福真師弟還說我看錯了。但是,我絕對沒有看錯。”

顧遠心中琢磨:事情似乎變得有意思了。

明真和尚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繼續說:“所以,我懷疑寺院裏多出了一個看不見的人,就是此人偷吃了供品。而且靜空住持和其他三位死掉的人,很可能都是他殺的。”

“除此之外,明真師父還知道什麽?”

“聲音。”

“聲音?”

“是的,聲音。有時候,寺院裏會發出奇怪而沉悶的聲音,可不知道這聲音從何而來。”

點了點頭,把他的話刻在腦海中,顧遠繼續問:“明真師父,你覺得其他師兄弟怎麽樣?”

“師兄弟們都好。”

“靜空住持圓寂後,除了那三位去世的師兄弟,可還發生過什麽事?”

明真和尚看了一眼窗外,他湊到顧遠耳旁小聲說:“有流言說,寺院藏有寶物。”收回腦袋,他繼續說,“這樣的流言,顧施主可不要傳出去了。咱們一個小小的寺院,有的沒的東西能不知道嗎?要真有,咱們早就把寺院擴大了。”這寺院又小又窮,前後轉上兩圈,便一覽無餘。這裏比不上玉佛寺和靜安古寺,平常寺裏靠著香客的功德錢維持著開銷,如果真有什麽寶物,早就拿了賣掉擴大寺院了。

最後,明真和尚歎息一聲:“希望不要再出事了。”小小的寺院,接連去世四人,傳出去的話,總歸對寺院不好。

交談完,兩人一同出去。顧遠走到院子中菩提樹下的石椅邊,他撐著下巴在梳理目前為止知道的線索。

凡事有因果,那麽,這些案子背後的“因”是什麽?隻要找到這個“因”,便能結出一個“果”。

其一,所有的事情,是從靜空住持死亡開始發生的,這“因”或許在已圓寂的靜空住持的身上。他死亡之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他知道殺害自己的人是誰。

其二,靜空住持出家前,身上江湖氣息重。如此,殺害他的人,有可能是未出家前的仇家。可如果是這樣的話,另外死掉的三人呢?又和他的仇人有什麽恩怨?這一點,似乎說不通。

其三,兩種散播在寺院裏的流言。第一種流言是佛殺生,第二種流言是寺院藏寶。這兩種流言,有點匪夷所思。

最後是明真和尚所說的:寺院中,有一位看不見的客人。此人不僅偷了供品,明真和尚還懷疑是他殺的人。如果這位看不見的客人真的存在,那麽,此人不是混跡於香客中,便是藏在寺院裏。如果是香客,需要排查一番;如果藏在寺院裏……這寺院就這麽大,每個角落他都已經查探過,完全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可能。

凶手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潛入寺院裏殺人,這樣才能解釋得通。

以上是推測,也是疑點,很多事情,並非空穴來風。因為,所有流言都是在靜空住持圓寂之後出現的。毫無疑問,這樁案子的謎題在他的身上。

“顧遠?顧遠?”

思緒被拉了回來,抬起頭,是車素薇和康一臣。

“怎麽了?”

“你想什麽呢?”

“想案子的事情,來,坐。”

兩人坐下,顧遠把自己的推測道了出來。康一臣一臉神秘說道:“那個多出來的看不見的客人不會是鬼吧?”

顧遠啞然失笑:“佛家重地,哪來的鬼怪。”

車素薇接口:“要真是鬼,那也是人鬧的鬼。”

有風撩起顧遠頭發,他說:“是人,但我們並沒有證據證實那個人是真正的存在。”真真假假,案子這東西,要保留所有可能的懷疑才好。

康一臣舉手:“我有個疑問。”

顧遠:“說說。”

康一臣:“寺院裏真的有寶藏嗎?”

車素薇:“我覺得沒有,但我對是誰放的消息更加感興趣。”

顧遠:“是的,流言從何而起,誰是第一口。”

從進入寺院調查開始,他們似乎沒有線索,但又好像找到了線索。顧遠心思縝密,隻要把看似毫無關係的東西串聯起來,就能摸到真相的邊緣。

到了中午,寺院藏著寶貝的事情越傳越烈,連香客都知道了。最後,流言指向了明真和尚,說他知道在哪兒。顧遠找到明真和尚的時候,他臉上愁眉不展:“這事情,我真的沒有傳出去,或許是今天早上和顧施主交談的時候,有人經過聽了進去。”

顧遠深思:如果不是明真和尚傳的,那便是有人故意散播出去的,對方為何要傳寶藏的消息?這樣一來,寺院七位僧人、四位居士中有“鬼”。

事情到了傍晚才平息下來,入夜後,寺院萬籟無聲。

“嗒、嗒、嗒、嗒……”那座西洋鍾走動著,居士寮裏,蠟燭消融。

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當時針指向十二點的時候,顧遠猛地睜開眼睛,他翻身而起,赤著腳從床邊的窗戶跳了出去。在他出去後,對**的榊切人翻了個身,他緩緩睜開眼睛,然後閉上眼繼續睡。

深夜的寺院,除了前殿未滅的燭火外,其他地方已是一片漆黑。正殿前,傳來敲打木魚和念經的聲音。隱身於黑暗,顧遠認真打量著還在佛祖麵前念經的福真和尚。這場景有一種莊嚴的氣氛,深夜裏的佛祖,那雙眼睛,似能洞悉一切似的。一炷香後,氤氳的香爐前,福真和尚手上一停,念經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緩緩睜開眼睛,把木魚收好後,給佛祖上了最後一炷香燭,便往後寺僧人寮走去。在他走後,顧遠來到正殿中央。

這小小的正殿,人一旦站在中央,便仿佛被眼前及左右兩邊的三世佛像包圍住似的。

這種感覺,還真是迫人。

案台上,有香客放的供品,還有一隻肥碩的老鼠悄悄爬上來咬住一隻果子便啃,完全不把顧遠當回事。想來,因慈悲而不殺生的僧人們養肥了不少老鼠。

打量著案台上的東西,顧遠伸手拿起供品,然後擺成一道隻他懂得的序列。之後,轉到佛像後,在佛像身上敲了敲,手下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

這座佛像,和這座寺院一樣,是木製的。接著,他摸索了一番,試著移動,但佛像紋絲不動。

手指放在下巴處想了想,顧遠不再動佛像,轉身回後寺院的居士寮睡覺去了。

次日清晨,顧遠前往齋堂的時候,發現早齋還沒做好。有居士說:“不知明真師父是不是生病了,以往他都是早起做早齋的,可今早,我卻沒看到他人。”

聽了他的話,顧遠折身去明真和尚的寮房。到了門前,他敲了敲門:“明真師父?”裏麵毫無動靜,他繼續敲,但裏麵依舊無聲。心下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他繼續叫道:“明真師父?”手抓住門把晃了晃,發現木插從裏麵反鎖了,根本打不開。走到窗口推了推,也是鎖死的。隨後,他返回正門,撞上去。齋堂裏的人聽到動靜後,紛紛出門來看。看到顧遠撞門,老住持問道:“顧施主,發生了什麽事?”

顧遠繼續撞著門回道:“我懷疑明真師父出事了。”

老住持大驚失色:“什麽?”

公輸春走過來,她抓住顧遠的手:“我來開。”

顧遠退開:“好。”

公輸春抽掉發上的簪子送入門縫裏,不一會兒,從裏麵傳來木插落地的聲音。收回簪子插回發上,她一推,門開了,裏麵,明真和尚睜著眼睛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顧遠大步跨進房中,先是伸手在明真和尚麵前晃了晃:“明真師父?”接著,手指探到他的鼻息下,但氣息全無。手一推,明真倒在地上。

老住持一慌:“明真!”

顧遠正容亢色:“人已經死了。素薇——”

車素薇從外麵圍觀的人群裏擠進來,她走到屍體前,簡單地檢查一遍後,說:“我帶屍體回捕房屍檢。”

於是,顧遠讓康一臣把屍體背出去,車素薇跟了上去。

七位僧人,今天又逝去了一位,還剩下六位。看著背走的屍體,老住持神情悲憫,他口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顧遠目光掃過老住持和五位僧人的臉,這些僧人,表情各異,唯有福真和尚無悲無喜,一臉沉靜,似乎早就看透了生死一般。老住持遣散外麵的香客和居士,帶著五位僧人到正殿給明真和尚念經誦佛,送他一程。

寺院裏,第五個死亡的人出現了,而且還是一起密室殺人案。公輸春從腰間抽出煙杆子抽了起來。

榊切人站在窗外,看著裏麵的顧遠做調查。

對明真和尚寮房裏的蒲團、床榻、小櫃、屋頂、門窗等進行了一番查視,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同其他寮房一樣,門窗都是內部倒插反鎖的。在門窗倒插的情況下,凶手是怎麽進來的?顧遠不禁抬頭看向屋頂——不太可能,這座寺院,百年沒修繕過了,如果凶手從屋頂上下來,勢必要揭瓦片而留下痕跡。從他這個角度看上去,房頂上的瓦片沒有動過的痕跡,蜘蛛網也還在結著。顧遠納悶,他踩了踩木質地板,腳下發出橐橐聲。

吐了一口煙,公輸春問:“找到線索了?”

趴在地板上的顧遠回道:“沒有。”

公輸春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不是密室謀殺案的話,那便是死者自殺而亡了。”

顧遠爬起:“是他殺。昨天我和明真和尚談過話,在他身上,我沒看到他有自殺的想法和念頭。”

公輸春說:“如果是他殺,你說,凶手是怎麽進入這房中殺的人?”

顧遠設想:“或許,在回房之前,明真和尚就已經中了毒。當他回房鎖上門窗打算歇息的時候,便毒發身亡。”如此,才能解釋密室殺人的原因。這麽一來,凶手有可能是寺院裏的任何人。

“我卻不認同。”窗外,一直聽著他們對話的榊切人開了口。

“哦?”

“再嚴密的殺人事件,總會留下痕跡。”

顧遠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他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找到。他目光銳利地從榊切人身上移到公輸春身上,說:“有一件事,我想問公輸先生和榊切人先生。”

公輸春吐出一口煙:“你想問什麽?”

顧遠正言厲色:“兩位因何而來?”

榊切人笑容神秘:“秘寶。”

顧遠眉目鋒芒:“不知你口中的秘寶是什麽?”

榊切人手指放在唇邊:“這是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公輸春坦然:“我為這座寺院而來。”

目光移到公輸春身上,顧遠道:“還請公輸先生明說。”

瞥了一眼榊切人,公輸春回:“我對這座寺院很感興趣。”

當她說完時,顧遠心底閃過一道聲音:不對!公輸先生最感興趣的東西不是機械嗎?

等等?機械!

腦海中緊緊纏在一起的線團猛然炸開。

“有時候,寺院裏會發出沉悶且奇怪的聲音,可又不知道這聲音從何而來。”

機械!機械!

想到了什麽,顧遠眉頭緊皺。從進入這座寺院開始,他便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是的,這裏和其他寺院有個明顯不一樣的地方——整座寺院幾乎全是由木頭製造的。

想到了什麽,顧遠口中發出怪笑,他走出房門,走下簷廊,趴在地上,然後把腦袋往簷廊地板下麵探去。與地麵有一定距離的簷廊地板深處,很黑暗,什麽也看不清。他站起身,說:“多謝兩位。”

說完,往前寺院的正殿走去。

屍體解剖後,車素薇拿著結果回到寺院交給顧遠,她說在明真和尚的胃裏找到毒物,人是被毒死的。而他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淩晨三點左右。顧遠問,是什麽毒,車素薇答:“是毒蕈。”

康一臣應口:“啊,毒蕈。”他有個妹妹吃了毒蕈後,產生幻覺,後來送去醫院催吐,人才沒瘋掉。

顧遠說道:“寺院整體是木製的,一旦下雨受潮,很容易滋生毒蕈。

就算是晴天,它們也比較容易生長在陰暗處,我們在地板下麵找找。”

三人在後寺院尋找毒蕈。按照顧遠的推算,車素薇很快在一處潮濕發黴的地板下找到毒蕈。不過,她夠不著,這毒蕈長得太靠裏麵了。顧遠找了根棍子,打算用木棍鉤毒蕈。

木棍伸進去後,顧遠一下打到埋在地下的木樁上。他敲了敲,上下打了打,裏麵傳來咚咚聲。沒再敲,他把毒蕈鉤了出來,拿起遞給車素薇看:“是這種嗎?”

接過掰開一看,車素薇認出:“是的。”

顧遠道:“這種毒蕈專門長在房子下麵,明真和尚是寺院專門做齋飯的僧人,他不可能不認識有毒的蘑菇。因此,有人采摘了毒蕈,將他殺死。”

康一臣疑問:“遠哥,那密室殺人的事情怎麽解釋?”

顧遠回:“那不是一間密室。”

車素薇、康一臣訝異:“不是密室?”

顧遠逐字闡明:“整座雲閣禪寺,其實是一座機關寺,我說得對嗎,公輸先生?”

靠在菩提樹下抽著煙杆子的公輸春,將目光放到三人身上,她道:“是的。這就是我前來的目的。”

康一臣有些糊塗,他問:“這和死者有什麽關係?”

車素薇則率先反應過來:“凶手躲在寺院裏的機關內?”

顧遠答:“正解。利用機關穿梭寺中,要密室殺人,輕而易舉。”

康一臣恍然大悟:“凶手是寺院裏的某個人,他在晚上利用機關潛入明真和尚的房中殺人。”

顧遠回道:“是的,凶手是寺院裏的某個人,而且,恐怕是已死之人。”

康一臣一驚:“死掉的人?鬧鬼?”

顧遠一笑:“先是假死,然後躲在機關裏殺人。”

車素薇驚道:“凶手是最初死亡的四人之一?”

顧遠收笑:“是的,而且,凶手很有可能是已死亡的靜空住持。”

康一臣震驚:“靜空住持?”

顧遠分析闡明:“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他之後發生的。雲閣禪寺,幾乎是由木頭製造的,這樣的寺院,很罕見,也很特殊。昨天,明真和尚和我說過,寺院存在一個‘看不見的人’。他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他發現供品缺少的事情。為了驗證他的話,昨天晚上,我打亂供品,並按照自己的方式排序,今日再去看的時候,發現供品確實是少了兩個。而最終確定這座寺院有機關的是明真和尚口中的‘看不見的人’及奇怪的聲音。這聲音,便是機關響動的聲音。還有,公輸先生和榊切人的到來。這小小的寺院裏,有什麽能夠吸引隻對機械感興趣的他們呢?是以,我才能查出這座寺院其實是一座機關寺院。”

顧遠細細揣摩:“我猜,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或者說,他發現了那個人的存在。”

顧遠的話有點亂。想了想,車素薇終於理通了,她道:“你是說,靜空住持詐死,之後躲進了寺院的機關中,然後利用機關在寺中行凶殺害了其他人。”

“對,就是這樣。”

“那他為什麽要殺人?”

“你們可還記得流言?”

“寺院寶藏?”

“是的,起初,我也沒把這個流言當一回事。可這是一座機關寺的話,便證實了這座寺院有寶藏的傳言。”

“有人故意建造了一座機關寺,目的是為了藏寶!”

“是的。”

“那麽,是不是有人打寶藏的主意?靜空住持不得不詐死,然後暗中殺人?”

“這是其一。”略略思索了一下,顧遠說,“老住持說過,靜空住持圓寂前,明晰地說過自己會死亡的事情,這足以證明,他知道有人要害自己。所以,他不僅在守護機關裏的東西,也在查找要害自己的凶手。而這個凶手,便是寺院裏的某個人。”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靜空住持為何要殺人。

一件事,一旦理清了,層層剝開後,真相總是驚人的。

聽完他們的對話,公輸春悠然開口:“目前為止,我尚未找到機關入口。這座機關寺,比我想象中的要厲害。”

顧遠勾起一抹笑來:“拆吧。”隻要找到躲在機關裏麵的人,就能真相大白。

顧遠一句話,驚呆所有人。最後,還是公輸春說了:“胡亂拆機關,可會萬劫不複的。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我找到機關的入口。”

顧遠讓步:“好。”

居士寮裏,正在調懷表的榊切人輕不可聞地一笑。

在公輸春尋找破解寺中機關入口的時候,顧遠三人開始暗中調查寺院中僅剩的六位僧人和另外幾位居士。

六位僧人,除了被靜空住持收留的福真和尚,其他人在寺院的時間均有五個年頭以上。想到老住持說過,靜空住持出家之時,身上江湖氣息重,再看看福真和尚,他身上一點江湖氣息都沒有,顧遠猛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麽。

福真和尚給人的感覺很幹淨,如果他曾經跟著下九流的混混在混,那麽身上有些習性不經過一段時間,是無法改變的。可他身上,別說混混那種氣焰,連眼神都很冷靜溫和。

想到這裏,顧遠找到老住持,問到了福真和尚的俗家名字:柳覺恩。

顧遠換了一身粗布衣,出了寺院去閘北深處找人打聽柳覺恩的事情。

到了晚上,他才找到以前福真和尚跟著的混混。那些混混原本不想搭理他的,幾番交手,顧遠把他們全放倒後,這群人才老實。於是,他們把福真和尚是什麽時候加入他們,又是什麽時候偷大洋被打,最後被寺院給救走的事情道了出來。

嘴上是這麽說,但顧遠聽出來了,他對佛家心存敬畏。

“你知道他的來曆嗎?”

“來曆?唉,誰知道啊。咱們五湖四海皆兄弟,誰在乎過往啊。我說,你身手這麽好,要不要加入咱們啊?”

“免了,我一個平頭百姓還要好好過日子呢。”

“平頭百姓?我看你不像啊?”

“我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行嗎?”

“既然這樣,我也不勉強。隻是,哪天想重出江湖了,盡管來找我。”

“好咧。”

於是,顧遠留給對方一個瀟灑的背影離開了。

回到寺院時,天已經黑了。顧遠經過正殿的時候,看到福真和尚在敲著木魚誦經。回到後院,他躺在**等待前寺院的人誦經結束。他翻了個身,對**正拿著佛經看的榊切人說:“榊切人。”

“嗯?”

“你怎麽知道寺院藏有寶物?”

“整座寺院都在盛傳,這事情,不是人人都知道嗎?”

這個狡猾的男人讓顧遠無言以對。

翻過一頁,榊切人反問:“公輸先生是什麽人?”

顧遠翻身躺平,把雙手枕在腦後:“機械傘匠人。”

“一個能承諾三天內找到機關入口處的機械傘匠人,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至少,他是辦不到的。

“中國自古有巧奪天工者,而先生隻是其中一位罷了。”

“能人巧匠,令人歎為觀止。”

“榊切人先生不也是位能人巧匠嗎?”

“能遇見和自己一樣的人,總會讓人惺惺相惜。”

這偌大的上海灘,公輸春是他目前為止遇見的奇人之一。

外麵傳來福真和尚回寮房的腳步聲,顧遠翻身而起,離開居士寮向福真和尚的寮房走去。

“福真師父。”

“阿彌陀佛,顧施主。”

“有些話,我想和你談談。”

“顧施主請進。”

兩人踏入寮室坐在蒲團上相對。

“不知道顧施主找我何事。”

“為靜空住持圓寂之事而來。”

“阿彌陀佛,顧施主想要問什麽,盡管問。”

“靜空住持還活著,對嗎?”

一室寂靜。

“顧施主為何這麽說?”

“靜空住持在躲著一個人,此人有可能會殺了他。而他不知道要殺死自己的人是誰,於是隻能詐死,然後暗中尋找那個要殺自己的人。而受到懷疑的人,都被他殺了。”

“福真師父,今天我出門調查你入寺前的事情。半年多前,在寺外,你跟著閘北下九流的混混偷竊搶盜。可沒多久,便犯了規矩,你偷了兄弟們的大洋,被他們追打到寺院附近,被靜空住持收留。對嗎?”

“的確如此,入寺前,我曾犯下大錯。是師父救了我,才沒有讓我一直錯下去。”

“福真師父。半年前發生的事情,你像是刻意為之,故意加入混混,跟著他們行竊,之後,又故意貪大洋,之後被追打,接著再故意跑到寺院附近被靜空住持救下。”

“阿彌陀佛,佛祖座下,弟子不敢撒謊,更不敢殺生。顧施主要是懷疑福真與寺中殺人案有關,盡管緝捕小僧。”

從始至終,福真說話滴水不漏,人冷靜到毫無破綻。如果他認了,整個案子便串聯起來了。但顧遠也清楚地知道,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確實不能拿對方怎麽樣。

“福真師父確實沒有殺人,但卻逼得靜空住持大開殺戒。我很想知道,是什麽東西讓靜空住持不得不詐死然後喪失佛道,在佛祖麵前大開殺戒。”

“阿彌陀佛。”

“福真師父,這個案子很快會破解。你現在隱瞞著,也沒有任何意義。”

“阿彌陀佛。”

“告辭了。”

顧遠離開了福真和尚的寮房。

公輸春讓顧遠給她三天時間,這三天來,她留在居士寮裏畫了一張又一張的寺院結構圖。之後,她拿著煙杆子一麵抽,一麵在寺院中轉悠,在最後一天夜晚來臨時,公輸春讓車素薇把顧遠叫來。

顧遠和康一臣踏入滿地圖紙的居士寮裏,坐在當中的公輸春吐了一口煙,她說:“機關寺開關是正殿裏的三世佛像,還有住持室寮房,及我未曾算出的一處。”那處入口,以她千變萬化的算法來看,都是有去無回的。她真想知道,建造此寺的究竟是何能人,竟然避開了她的全部算法,隻要再給她一點時間,她定能破解這個機關算法。

顧遠道謝:“先生辛苦了,咱們去三世佛像那裏看看。”

四人來到正殿前的佛祖麵前,公輸春說:“試試同時往左移動三世佛像。”

於是,顧遠三人分別走到三座佛像後,而被三世佛像包圍在中間的公輸春抽著煙,一臉沉靜。在他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移動三世佛像的時候,整座寺院開始震動,然後發出機關轉動的聲音。後寺院裏傳來驚叫聲:“寺院動了!”

整座寺院格局緩緩改變,人們腳下站立不穩。當顧遠他們把三世佛像移動後,佛像一個翻轉。啊的一聲驚叫,三人掉進了地底下的黑暗裏,在公輸春麵前,倒轉過來的三世佛像,變成了三座猙獰高大的惡鬼像。

後寺院裏格局改變,驚恐的眾人趕到前寺院正殿,看到三世佛像竟然變成了三座惡鬼像時,老住持臉色大變。

看著中間黑暗無光的地下機關道,老住持還沒發聲,榊切人已經跳了下去。老住持急忙叫道:“施主——”這時,福真和尚站了出來,他“阿彌陀佛”了一聲,也跟著跳了下去。老住持嚇了一大跳:“福真!”

其他僧人問道:“住持!怎麽辦?”下麵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什麽東西。而且,更加可怖的是,三世佛像變成了三座惡鬼像,這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

老住持強作鎮定:“大家都等著。”聽了他的話,其他人打消了下去的念頭。

在等待中,不知誰又開口提起寺院有寶物的傳聞。僧人和居士竊竊私語,這座寺院下麵,該不會真的有寶物吧?好在他們都是出家人,常年誦經拜佛,就算下麵真的有寶貝,也能壓製內心的欲望。

老住持他們留在上麵,不一會兒,地下又傳來機關移動的聲音,整座寺院又震動了起來。老住持對進入地下的人擔心不已。

“素薇。”摸著黑,顧遠翻身起來。

“哎喲,這得多高啊,摔死我了!”康一臣一陣哀號。

“我沒事。”車素薇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太好受。

黑暗中,有星火一點點地閃動著,空氣裏飄**著香煙的味道,顧遠問道:“公輸先生?”

“是我。”公輸春拿出火柴一擦,小小的光亮起。她走到牆邊的一座長明燈邊點燃,地下亮起來。拿起長明燈,公輸春說:“走吧。”三人跟上她的腳步。途中,康一臣取下另一座長明燈點燃,他一路點過去,這通道,亮堂不少。

四人走到盡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被石門壓壞的人形傀儡!

蹲下拿起傀儡身上的碎片,顧遠說:“榊切人進來了。”不管別人信不信,當初出現在白家的傀儡,他斷定是榊切人帶去的。

公輸春驚訝:“哦?那位鍾表匠人,原來是傀儡師。”

車素薇繃緊了神經:“他開錯了機關?”

公輸春回她:“是的。所以,人偶被腰斬於石門之下。”掃了石門周圍一圈,公輸春抖落煙杆子裏的灰,然後把尖端插入石門上的一個惡鬼雕像的口中,煙杆子動了動,石門便緩緩升了起來。

人形傀儡的前一半身子出現在石門後。

跨過被石門腰斬的傀儡,三人一路由公輸春帶著向前。到了前麵岔路口,經過一條布滿機關的路,他們又看到了一隻傀儡被刺穿釘在牆上。

康一臣看得心有餘悸:“幸好有先生帶著,不然,咱們走不過危機四伏的地下機關道。”

這種迷宮一般的地下機關道裏,處處是危機。那些機關裝置,藏在隱秘處,一個不小心,便牽一發而動全身,整個地下的格局將會改變。

車素薇答道:“是寶藏。”那個傳聞是真的。

一路走來,公輸春泰然處之:“我隻對這裏的機關術有興趣。”解機關,是她作為公輸後人的使命之一。

車素薇讚歎:“公輸先生還真是位了不起的匠人。”

顧遠接口:“這世間,也就機械和迷宮般的機關讓先生著迷。”

公輸春輕描淡寫:“這是我的樂趣。”看著前方,她目光迷離,“而那位東瀛來的先生,我也有興趣。”

人偶傀儡。

應當說,機械人形傀儡。

對方對機械的認知,並不在她之下。

再往前,地上有滴落的血液。顧遠蹲下,手指一抹,湊到鼻子一聞:“血是新鮮的,有人受傷了,跟著鮮血的痕跡走。”

途中,康一臣問:“會不會是榊切人先生受傷了?”

顧遠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一定,這地下可不隻他與我們。”

康一臣好奇:“說起來,榊切人先生到底來地下做什麽?”

顧遠答:“尋寶。”

循著滴落的鮮血,他們聽到了極快的腳步聲,可因擔心機關,他們又不敢輕舉妄動。轉過一道彎時,顧遠他們看到流著血靠在牆上喘氣的福真和尚。

康一臣驚奇道:“福真師父,原來是你受傷了!”說著,他上前。

“別過來!小心!”福真大叫。

康一臣腳下一踩,整個地下機關動了起來。顧遠他們身前,一堵牆穿過,康一臣和福真和尚消失在牆後。

公輸春抓住車素薇的手連連退了好幾步:“地下格局改變了。”剛剛他們走過來的通道消失了,現在出現了新的通道。

顧遠觸了觸前麵的牆:“一臣!”對麵毫無回應。

公輸春說:“沒用的,走吧。”

顧遠心頭一緊。

此時,公輸春也不由警惕了起來。這地下機關道,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複雜。當他們穿越一間擺滿惡鬼雕像的石室時,公輸春道:“惡鬼道。建造這座寺院的人,不是什麽大善人。”

惡人?顧遠沉思,想到老住持說過的晚清末年凶神惡煞且一身江湖氣息的靜空住持被收留的事情。收留他的那位住持,若不是建造這座寺院的人,便是與之有關的人。

如今,他們漸漸到達秘密的中心。

穿越布滿惡鬼石像的石室時,石像突然動了起來。顧遠一把拉開車素薇後,腳下接連跳起,避開襲擊。

看到藏在石像裏偽裝的人,公輸春手中的煙杆子一抽一射。飛射出的煙杆子刺穿戴著惡鬼麵具的男人胳膊,煙杆子沒入牆上幾分。

“唔……”戴著惡鬼麵具的男人從一道暗門退了出去,人消失。

公輸春上前,她從牆上抽回自己的煙杆子後彎腰,看向牆腳一排小石雕。細細看過後,她抓住其中一個,然後一擰。所有動起來的惡鬼石像瞬間停下。接著,她站起摸索剛剛那個人消失處的暗門。

穩穩地抓著車素薇的手,顧遠退回公輸春的身邊:“能打開嗎?”

“能。”

十來分鍾後,公輸春摁下一塊磚頭,接著,摁下第二塊、第三塊……直到摁出了一塊星圖。當完整星圖呈現,暗門猛地打開,公輸春說:“進!”三人一步踏入,門又轟的一聲落下,前後不過幾秒鍾的時間。

車素薇額頭有汗水落下,她鬆了一口氣,但內心那根緊繃的弦一直沒鬆過。

這條道,讓顧遠有種終於走到盡頭的感覺。由公輸春帶著,他們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險,他手心的汗水印在車素薇的手腕上。車素薇知道他在擔心康一臣,但他們隻能一步步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當走到機關盡頭的中心時,機關道再次動了起來,似乎是為了阻止他們。好在一路走過來的公輸春已經計算並慢慢摸熟了機關的格局,於是她帶著顧遠和車素薇,有驚無險地避開想將他們錯開的機關道,最終來到了地下中心。

他們眼前,有一條隻容一人通過天井的木製橋。

懸空的木製橋下麵,是黑不見底的天井。盡頭,是一座塔台,塔台上的雕像,半張佛臉,半張惡鬼臉。雕像下麵,堆積著陳腐的舊箱子,在燈火下,箱子裏的東西暴露了出來。

真的是寶物。

而站在寶物麵前的人,是榊切人。轉身,看到顧遠他們,他揚起笑,招呼道:“幾位來得巧。”

顧遠問道:“榊切人,其他人呢?”

榊切人理所當然地回道:“躲起來了。”

放開車素薇的手腕,顧遠說:“在這裏等我。”

車素薇擔心囑咐道:“好,你要小心。”

隻容一人通過的木製橋,危險至極。要是不小心失去平衡掉下去,必死無疑。黑暗似無底的下麵,也不知道有什麽東西。

顧遠踏上橋,緩緩向中間的塔台走去。

一直打量著那座堆滿寶貝的圓形塔台,公輸春不禁深思,以至於聽到機關啟動的聲音時,遲了一步。身後,幾支箭矢從牆上射出,車素薇避開,然後對走在棧橋上的顧遠大聲道:“顧遠,小心!”

顧遠能避到哪裏去?那箭本來就是對著走向塔台上的人射出來的。車素薇整顆心懸了起來。橋上,顧遠一個翻身倒立,躲過了那幾支射過來的箭。他穩穩地落下,繼續往對麵走去。

當顧遠走到橋中間時,橋上傳來機關啟動的聲音,這聽得他心驚肉跳。車素薇身後,戴著鬼麵具的人出現,他的肩頭上是被公輸春煙杆子刺穿的傷口。他手中拿著弓弩,然後逼向車素薇和公輸春。這位穿著僧衣的鬼麵人對著公輸春怒吼:“滾出這裏!”

車素薇雙手抽出解剖刀:“靜空住持!”

公輸春手中的煙杆子打了個轉,猛然向靜空住持襲來。

公輸春太快,以至於靜空住持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人已被擊倒在地,並被揭開了戴在臉上的惡鬼麵具。

倒在牆邊,靜空住持噴了一口血。公輸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墮入惡鬼道的佛家子弟,就算死了,也無法到達極樂淨土。”

“阿彌陀佛!”

“遠哥!薇姐!”

是康一臣和受了傷的福真和尚,看到他們,靜空住持怒目瞪道:“你們沒死!”

康一臣氣得冷笑:“我們哪會這麽容易死啊。”

福真和尚走到靜空住持麵前:“師父。”

“是你!”

“對,把師父逼得喪失佛道並殺人的是福真。”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身份?”

“晚清末年,師父協同一行大盜挖掘一座古墳,並把守護古墳的人家殺了,那座墳,便是我柳家的祖墳。”

“什麽!”

康一臣震驚。這一下,所有的謎團全部解開了。

福真和尚繼續說:“為了找到當年挖掘我家祖墳的惡人,並拿回葬品,我走遍大江南北,沒想到在最落魄的時候,在上海閘北華界看到了我要找的人。佛祖,總算是沒有辜負我。”

“所以,被混流子追打,倒在我麵前,然後進入寺院,都是你預謀的?”

“是的。”

靜空住持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半年前,他不忍心這個年輕人被廢雙手,便收為弟子,卻沒想到給自己埋下禍根。

靜空住持瞳孔變得通紅:“給我留下威脅信,想要摧毀我一切的人,是你?”

“是弟子。”

靜空住持拿起弓弩對準了福真和尚,而福真和尚則從袖口深處拿出了一把槍:“今日,我要拿回我柳家的東西,還要報當年你滅我一門之仇!”

靜空住持冷笑:“福真,就算你在這裏殺了我,也別想從這裏離開!

我早已設置了摧毀裝置,此裝置一旦啟動,整座機關寺便被摧毀。到時候,地上的和地下的人,誰也逃不掉!”

公輸春看向塔台:“摧毀機關寺的裝置在塔台。”

靜空住持:“是,你們誰也別想到塔台上。哈哈哈哈……福真,你們柳家的陪葬品就在塔台上,去拿啊!”

眾人往塔台看過去。那裏,榊切人在翻找著什麽。顧遠還在橋上即將到達塔台,橋突然如伸縮尺一般向對麵快速縮去。

車素薇驚恐大喊:“顧遠小心!”

來不及了!

康一臣驚叫道:“遠哥!”

顧遠跑了起來,當他即將踏上塔台那一刻,橋縮到盡頭。顧遠一個踩空,往黑暗的深淵掉下去。

“顧遠!”

“遠哥——”

在顧遠掉下去的那瞬間,榊切人回首。他手一動一揮,兩道白色的身影從上空落下。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黑暗無底的下麵傳來。片刻,抱著顧遠的傀儡跳了上來,然後落到了塔台上。看到顧遠沒事,康一臣和車素薇放鬆下來,人差點癱軟在地。

機械傀儡放下顧遠,隨後融入黑暗裏消失不見了。

塔台成了孤島,誰也上不去,上麵的人,也離不開。公輸春大聲道:“顧遠,按照我的話來做。”她要停下即將啟動,摧毀一切的機關裝置。

顧遠大聲回道:“好!”

於是,公輸春開始教顧遠尋找機關裝置,而榊切人繼續翻找自己需要的東西。

靜空住持咬牙切齒,他手中的弓弩對準了公輸春的後背。當他射出箭的時候,一聲槍響,砰的一聲,子彈打穿了靜空住持的額頭。

槍從手中落下,福真和尚手微微發抖。他交腿坐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機關寺開始震動,公輸春拿著煙杆子的手緊了緊,她說道:“顧遠,快點!”

再不快點,塔台就要分解倒塌。塔台一旦倒塌,整座機關寺將徹底被毀。

轟隆隆聲響起,機關寺開始崩塌。上空的石頭,紛紛往下墜落,地麵也開始塌陷。看著塔台,公輸春大聲道:“來不及了!”於是,將手中的煙杆子收入腰間,抓住車素薇和康一臣快速往通道中退。

車素薇大喊:“顧遠——”

塔台緩緩分解崩塌。榊切人翻找出一隻機關鳥後,總算是停下了手,他笑道:“終於找到了。”似乎心情愉悅,躲在暗處的傀儡們紛紛落到塔台上,它們抱起榊切人和顧遠跳起踩到往下落的石頭上,以此作為支點往上躍去。

榊切人指向在原地等死的福真和尚,說:“去吧。”

於是,其中一個傀儡落下,把福真抱起帶走。

雲閣禪寺上方,寺院轟隆隆地開始坍塌。老住持大聲道:“離開此地!離開此地!”

所有僧人和居士倉皇地向寺院外逃離。深夜裏被驚醒的人們到達寺院門前,他們紛紛問道:“發生了什麽事?發生了什麽事?”

“轟——”寺院開始往下沉,塵煙**起,寺院四分五裂。

“咳咳、咳咳。”趕在最後一刻出來,車素薇三人被嗆得不行,他們爬出了寺院。

看到他們,老住持急忙問道:“三位施主沒事吧?”

車素薇渾身發冷,人有些不清醒:“顧遠!”

公輸春抓住她的手,說道:“有那個日本人在,他不會有事!”

她更想知道,那個日本人,到底在尋找什麽東西?

當寺院徹底崩壞,所有的一切歸於廢墟的時候,有身影從黑暗裏踏了出來。

康一臣激動道:“遠哥!”

顧遠剛踏在地上,便暈倒了過去。

“顧遠——”

雲閣禪寺變成一座廢墟,翌日淩晨,當第一道晨光出現時,有人看到一座屹立不倒的佛像,在佛像的案台上,一隻肥碩的老鼠在啃著供品。

誰也不知道寺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唯一知道的是,福真和尚被關了起來。

而經曆這一切的人,除了顧遠住進醫院外,其他人皆無大礙。顧遠是中了毒,身上大麵積地出現了斑狀物,顯得可怕至極。

車素薇懷疑塔台上的東西有毒。當她去問福真和尚的時候,福真和尚告訴她,他們家祖墳裏的遺物有毒。當年,跟著靜空住持挖墳殺人的大盜都是死於中毒。而幸存下來的靜空住持以為他們是受到詛咒而死的,為此拿著這些寶物來到上海遁入空門,以佛鎮壓邪物。

顧遠出院是在半個月後,車素薇牽著小二哥前來探望他的時候,人去床空。

霞飛路東洋鍾表店,顧遠踏入。裏麵,在製造小傀儡的榊切人抬起頭,他道:“歡迎客人。”

走到他麵前,顧遠問:“東瀛傀儡師?”

事到如今,榊切人依舊稱呼自己為鍾表匠人,他勾起一抹笑容:“我隻是個在上海法租界開鍾表店的匠人。”

說完,他拿起從寺院地底帶回來的機關鳥開始拆。一麵拆,他一麵說:“很久以前,中國有一位能工巧匠,他拿了一顆心裝入了機關鳥的心髒處。後來,機關鳥活了起來。”說完,他從機關鳥的心髒處取出一顆蒙了沉的曜石,然後,裝進了巴掌大的機械傀儡心髒處。放好後沒一會兒,這小傀儡便“活”了起來。它偎依在榊切人的手上,榊切人溫柔地撫摸它的腦袋,如同把它當女兒一般。

顧遠譏諷:“一個總是卷入各種案件之中的鍾表匠人?嗬嗬。”

榊切人把“女兒”放在手心:“如果顧探長有我殺人的證據,盡管來緝捕我。”

顧遠冷聲:“真有這麽一天,逮捕你的那個人,一定是我。”說完,他轉身離開鍾表店。到門口的時候,他偏過頭說了一句:“那天,謝謝你救了我。”

說完,離開。

榊切人露出笑容,溫柔地對小傀儡說道:“這樣的亂世下,隻是覺得你很有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