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怪物

“當當當——”電車啟動前往法租界。盡管有風灌入,也散不掉車內的悶熱。在上海灘出行,電車價格最低,也就兩分錢左右;打車或乘黃包車需要近十塊大洋。普通人給主人家幹活,每個月工錢也就兩三塊大洋,所以,人們出門,能坐電車絕不坐黃包車,更不會去打出租車。

和普通人一樣,顧遠一般會選擇電車,畢竟,他一個月的月錢也就十幾塊大洋。電車裏,秋冬倒還好受些,夏天人一多,就有點折騰人。電車開得慢,路上有不在站點等車的人直接跳上來。這麽一來,就更擠了。

順著人流往後緩緩移動,顧遠看著窗外,快到站的時候,敏銳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把四散的思緒收回來,目光所及的範圍內,他掃視了一遍。

最後,視線定在紮著兩條短辮的姑娘身上。十多歲的姑娘低著頭,左手拿著眼熟的小炸彈,右手拿著火柴。她表情瘋狂中帶著興奮與絕望,在火柴劃出火花靠近炸彈時,顧遠手一伸,捏滅火苗,然後抓住她的手一折。小姑娘疼得噝了一聲,左手小炸彈落下。他接住炸彈,說:“跟我回一趟捕房。”

抬頭看了一眼顧遠,顧遠被對方陰狠無情的表情驚到:真是可怕的小姑娘。

“啊——啊——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認識你!不要強**!求求你不要強**!”驀然,小姑娘發出驚恐的尖叫聲,她死命掙紮,企圖掙脫被抓住的手。看著眼眶裏打轉著淚水、身體止不住地發抖、眼裏滿是對他恐懼的小姑娘,顧遠瞬間有口難辯。

這小姑娘變臉也變得太快了。要命的是,車上的人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仿佛他是拐賣小女孩的人販似的。

好在,他要到站了。

“求求大家救救我!我不要跟他走!我不要跟他走!”小姑娘哆嗦著向車上的人們哭泣請求。

這時,顧遠開了腔。他露出生氣的表情,然後用感覺丟臉至極、恨鐵不成鋼的聲音說道:“鬧夠了沒有!小小年紀就跟著男人私奔,我這當哥哥的要是沒把你帶回家,怎麽對得起死去的爹娘!”

顧遠的話,讓小姑娘愣了一下,也就是這麽一下,讓旁人誤以為她真的跟男人跑了。而顧遠也恰好到站,他拉著小姑娘下車:“好了,跟我回家!再敢亂跑,我打斷你的腿!”

小姑娘反應過來,她驚慌失措地尖叫:“不是!不是!我不認識他!

我真的不認識他!救救我!救救我!”

“你還嫌不夠丟臉嗎?我怎麽有你這樣的親妹妹!咱們家的臉真是被你丟盡了!”說完,把她扯下了電車。

下車後,小姑娘怨毒地看著顧遠:“你是誰?想幹什麽?”

掂了掂手中的小炸彈,顧遠哼笑了一聲說:“小姑娘,在人擠人的電車上點炸彈,還真可怕呢。”

電車上出過很多事。其中最著名的,是幾年前的一起劫持電車謀殺案。整輛電車如同被浸泡在血池一般,裏麵盡是殘肢斷臂、髒器腦漿,手法之殘忍震驚了整個上海灘。

“可事實上,我並沒有點燃。”

“要不是我出手攔下,電車上的所有人將萬劫不複。有什麽話,跟我回捕房再說。”

“你是誰?”

“法租界中央捕房探長顧遠。”不由分說,顧遠拉著人往捕房走去。

法租界中央捕房大廳。

看到顧遠拉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進來,嚴雲舟好奇問道:“顧探長,這小姑娘犯了什麽罪啊?”

“電車上點炸彈殺人。”

“電車上點炸彈殺人?嘿,這看起來不像啊。”

“嚴巡長,光看一個人的外表,可判斷不出好壞。”

“顧探長嚴肅了,這小姑娘既然沒犯實事,就這麽算了吧。”出門巡邏的巡捕經常遇見糾紛,總不能都抓了吧。這監獄牢房,可關不了這麽多人。

“嚴巡長,不管罪名大小,如果都這麽糊弄過去,是會生出惡果的。”

說完,顧遠把手裏的小炸彈扔給嚴雲舟。嚴雲舟慌忙接過,以免落地爆炸。

把人押到審訊室,顧遠開始審訊:“名字?”小姑娘忽然變得乖巧十足,和剛剛判若兩人。要不是他親眼看到她變臉,也會被她輕易糊弄過去的。

顧遠問什麽,她一一乖巧答來。腦海深處,有兩根線纏了起來。顧遠在桌子上畫著不規則的線條,目光盯著對方,仿佛能看出一個洞來。

“為什麽在電車上點炸彈?你想自殺?讓整輛車子的人陪葬?”

總算,這張看似乖巧的臉露出了一絲驚慌:“沒、沒有。我隻是一時興起,尋開心而已。”說完,眼裏浮起淚水,欲落下。

她在撒謊。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沒有說過真話。

顧遠為何看出她在說謊?其一,電車上,她表情極其瘋狂且絕望,視死如歸,所以,絕不可能是一時興起。其二,她善變的性格。為了脫罪,撒謊誣陷他是強奸犯,若不是他機靈反擊,早就著了她的道。

以上,顧遠判斷,剛剛的審問,她回答的話,包括姓名與年齡,全部都是假的。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她並沒有真正地殺人,審訊之後,就可自由離開捕房,所以,她有恃無恐。反正離開了,他也沒法憑著這些假信息找到她。

這個女孩真是可怕呢。

意識到這一點,顧遠站起,離開審訊室去停屍房找車素薇。

看著顧遠離開的背影,小姑娘露出陰狠扭曲且痛苦的表情。

停屍房裏的氣息,還是那麽陰森寒冷。裏麵有一具等待親人前來收殮的屍體,幾天後,若再無人來收,便會送出去。顧遠進來時,車素薇正坐在門口的那把椅子上看書,看得極其認真。顧遠進門後,她合書放下:“何事?”

如今,兩人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隻要有案子,顧遠就會帶上車素薇。在現場,車素薇憑借嫻熟的屍檢本事幫了不少忙。因此,顧遠踏入停屍房,大多是為了案子的事情。

“替我審問一個滿口謊言的人。”

車素薇好奇,什麽樣的犯人會讓他頭疼?她站起,跟著他前往審訊室。路上,顧遠把小姑娘的事情一一道來。車素薇聽了以後,便知道這孩子是個厲害的角色。可當她單獨進了審訊室,看到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姑娘時,還是愣了一下。這真的是顧遠口中那個性格多變,滿口謊言的人?他會不會弄錯了?

溫和地對著小姑娘一笑,車素薇上前坐下說:“渴嗎?要不要喝水?”

眼前的姑娘羞怯地回道:“謝謝,不用了。”

車素薇開始誘導:“我就問些話,然後送你回家,怎麽樣?”對方緩緩地點了點頭。於是,她開始詢問。

“我叫車素薇,是巡捕房的收屍人。”

“收屍人?”她的話讓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是的。”

“好厲害!”小姑娘忍不住驚歎,她露出笑容說,“我是關草櫻,今年十六歲。”

“人如其名,非常好的名字。”

“謝謝。”

“我聽顧探長說,你在車上想點燃炸彈?可草櫻看起來並不像這樣的人。”

問到這裏,關草櫻露出後悔痛苦的表情:“今天,我和人吵架,為了發泄,才會一時想不開要自殺。好在顧探長把我拉了回來,不然會成苦果。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原來是這樣,以後不能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了。”

關草櫻低下頭,悔道:“我聽薇姐的話,以後,再也不做這樣的事情了。”

問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看她確實有悔悟之心,車素薇最後問:“你家在哪兒?我和顧探長送你回去。”

“在老城隍廟,靠近十六鋪。”

“好,你在這裏等一會兒。”

車素薇起身離開了審訊室。她把審問結果告訴顧遠,結合之前審問的,關草櫻果然在撒謊。

“我們送她回家,她看起來不像滿口謊言的人。”

對她的話,顧遠隻是一笑:“騙子不會告訴你她是騙子。”關草櫻並不是高超的騙子,因此,她騙得了所有人,卻騙不了他,他可沒這麽好糊弄。

車素薇不敢苟同:“我相信我眼睛所見的。”

伸出手指頂了一下車素薇的額頭,顧遠說:“有時候,眼睛也是會騙人的。”

車素薇捂住額頭:“你去叫黃包車,我帶她出來。”

顧遠出門叫黃包車,不一會兒,車素薇把人帶出來。上車前,關草櫻走到他麵前,背著車素薇,她露出陰毒的表情說著感謝的話:“謝謝顧探長讓我迷途知返。”

顧遠唇角勾起,他露出讓對方看不懂的笑容來:“不客氣,這是我該做的。”

老城隍廟靠近小東門和十六鋪,那一帶十分熱鬧,但也混亂。裏麵,渾水摸魚的人不少。經過城隍廟,能看到很多攤主支著小攤在做小生意,熱鬧非凡。

關草櫻家在城隍廟附近,他們到達關家時,有個穿著小褂子、戴著一頂黑色瓜皮帽的白麵小男孩,正在門口獨自玩竹製蛇。車停在門前,他抬起頭,看了三人一眼,然後跑進家。

下了黃包車,關草櫻笑意盈盈地道謝:“謝謝薇姐和顧探長。”

“不用客氣。”

“那以後,我可以去找薇姐嗎?”

“當然可以。”

“謝謝,那我先回家了。”

車素薇點頭。在關草櫻轉身回家時,從裏麵出來一位鬢角白發、穿著褂子的五十歲男人。他向關草櫻關心道:“小姐,你回來了。”

關草櫻點頭微笑:“謝謝田叔,今天出門發生了點意外,好在有薇姐和顧探長照顧我。”

田叔上前笑容可掬地向兩位來客道謝:“謝謝兩位送小姐回家。”

顧遠淡然一笑:“不客氣,這是我們該做的。”

田叔客氣道:“要不,兩位進來喝杯茶再走?”

田叔這話隻是客套話,正常人隻會回一聲“謝謝,不用了”,可顧遠卻說“那打攪了”。三人皆愣了一下,他這麽開口了,田叔也不好趕人,對此,關草櫻給了田叔一個台階下:“恰好,昨天有從城隍廟買來的新茶葉,請兩位嚐嚐味道。”

顧遠含笑道謝,與車素薇進入關家。跟在田叔身後,車素薇低聲問:“你想幹什麽?”顧遠隻答“品茶”。無可奈何,兩人被請進了小客廳。

關家很老舊,看起來,宅子有百來年頭了。這種老宅,在舊城很普遍,祖宅居多。子孫發達了,也會回來給老宅翻修一番。這樣,宅子保持原樣,在鄰裏間,也比較有麵子。隻是,關家大是大,可除了田叔外,沒有一個下人,裏麵有很多餘留的空房,看起來很長時間沒人住過了。此景,顧遠斷定:關家以前是個大戶人家,但已沒落。

讓兩個孩子陪著客人,田叔去泡茶。

穿著小馬褂、戴著瓜皮帽的白麵小男孩,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車素薇好奇問道:“小朋友叫……”

“關雅盛,我的弟弟,今年五歲。”答完,關草櫻對小男孩說道,“雅盛,這兩位是法租界捕房裏的,她叫薇姐,他叫顧探長。”眼睛卻沒有放在弟弟的身上。

顧遠發現,這雙姐弟的關係並不親近。他們送關草櫻到關家時,小男孩一聲不吭地往宅子裏跑,到現在也沒有和姐姐說過一句話。

關雅盛點點頭,然後咧嘴對車素薇一笑。他臉上的笑容極其僵硬,感覺扯著嘴皮子在動一般。如果不是看到他是個活人,車素薇不禁懷疑他是個小僵屍,這種感覺,怪奇怪的。

“原來是雅盛,你好。”

“你好。”關雅盛那雙空洞的眼睛詭異地盯著女客人,把對方看得發毛。

“城隍廟有這麽多的小朋友,雅盛為何不跟他們一起玩耍?”關家和城隍廟也就幾十步的距離,那裏聚集著一群有爹沒爹的孩子,他們的年紀和這對姐弟相仿,經常流竄在那一帶找吃的、玩的。

“他們玩的遊戲不好玩,我隻和姐姐一起玩好玩的遊戲。”

“哦?那你們都玩些什麽?”

“大蛇吞青蛙。”說完,關雅盛拿起手中的竹製蛇放在桌子上緩緩遊向關草櫻,當蛇爬到身上時,關草櫻露出恐懼的表情。

她在害怕。

關雅盛咧嘴一笑,讓蛇掉頭遊回桌麵。

當竹製蛇離開自己身體時,關草櫻鬆了一口氣。

田叔把茶送上來。他倒了五杯,然後坐下詢問關草櫻的事情。

顧遠說,小姑娘隻是受到了刺激,差點犯下了大錯而已,好在被自己製止了。他的話讓田叔鬆了一口氣:“幸好沒出事,不然,老爺和太太會傷心的。”

“不知關老爺和關太太做什麽生意?”

“在城隍廟開雜貨店,賺點小錢罷了。”

“原來如此。不知田叔是關老爺的什麽人?”

田叔和善地回道:“老爺以前對我有恩。在我差點被人打死的時候,他出手相救。後來,我跟著老爺做管家。十多年前,幾經動**,關家生意沒落,老爺便把手裏的生意全部盤出去,下人也全部打發遣散。可老爺對我有恩,萬般請求之下,他才留下我。把所有的生意盤出去後,關家買下城隍廟裏的一間商鋪,開了一家雜貨店。現在,雖然沒以前賺得多了,但日子還能過得去。”

點點頭,顧遠接著好奇問道:“為何田叔不去看管店鋪生意,讓關太太在家裏照顧孩子?”

田叔笑道:“我每天早上打理家中一切,中午會去看店鋪,直到晚上九點打烊。太太也不是每天都會去店裏的。”

也就是說,關家主人隻留在店中半天而已。田叔從中午開始接手店鋪看管生意,直到晚上打烊。如此,還是田叔看管店鋪的時間更多一點。這樣的交接時間,雖有些奇怪,但能理解,還是缺少人手的問題吧。一家幾口人,家務事自然不少,換洗衣服、準備飯菜等,總不能讓主人家親手做。

不再想這個問題,顧遠又變著法子問了幾個問題。田叔一一答來,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樣。

旁人不知,車素薇卻知道了,顧遠在審訊。跟他接觸的時間一長,就會了解他的處事方式,隻要他想問的事情,他都會變著方法問,直到問清楚為止。這一下,關家人口和情況,甚至是吃飯問題都瞞不過他。

借口聊了一下,顧遠告辭:“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不再打攪了。”

田叔站起:“好,我送你們出門。”

兩人被送出門,顧遠對車素薇說:“我去城隍廟轉轉。”

“唉——等等。”車素薇忽然拉住他,然後放開手。

“嗯?”顧遠偏頭看她。

“你剛剛為什麽要打聽關家的事情?”

“習慣使然。”

“……你還是不相信草櫻?”

“不管我信不信,她都沒有實質性的犯罪不是嗎?”所以,他又不能拿那個小姑娘怎麽樣。

“那你去城隍廟幹什麽?”

“你跟我來一下。”

老城隍廟裏一股子市井氣息,裏麵可以說是人山人海。帶著車素薇來到城隍廟前的外牆旁,他指著牆上張貼的一份報紙說:“我想知道這是什麽?”

牆,是張貼牆,上麵貼什麽的都有:防火的、防疫的,還有畫著女人的畫報,當然,還有報紙。

順著顧遠的手指一看,一張報紙上有一欄小小告示,上麵寫著讓所有孩子小心,城隍廟出現了開膛破肚的怪物,專門對小孩下手。

“開膛破肚的怪物?你想調查這件事?”

“是的,我想知道專挑小孩下手的怪物到底是什麽東西。”

顧遠的表情告訴車素薇,他對這個事情十分有興趣。而恰好,有屍體的地方,也是車素薇感興趣的。她說:“一起吧。如果能找到屍體,經過解剖,應該能找到線索。”

點點頭,顧遠帶人進城隍廟。他們找了一家攤子,叫了兩碗酒釀圓子。和攤主閑聊間,顧遠打聽了不少事情:“老板,最近城隍廟有什麽奇聞怪事嗎?”

“奇聞怪事啊?嘿,那可就多了。”

“哦?說說。”

“前陣子,有人說看到城隍爺活了。當時,有個孩子要不行了,城隍爺忽然出現,把這孩子救活了,之後就消失了。嘿嘿,你說這事奇不奇?”

“奇,夠奇。”

“更奇的還在後麵呢。”

“哦?”

“還有人麵鳥,它口吐人言,把藏在人群裏的殺人犯說了出來。之後,這人麵鳥向大海方向飛走了。你說,這是不是神仙座下鳥啊?”

“我看是。”

“還有還有。午夜的時候,有人看到八爪水怪從九曲橋下爬上來,那長相可嚇人了……”

攤主興致盎然地說著流傳於城隍廟的奇聞怪事,第一次來城隍廟的人,不免被他口中的話吸引。這麽一來,他說得更加起勁了。

上海灘,是個匯聚了三教九流的地方,那些大隱於市的能者被淹沒在人群深處。也因此,這座東方大都會衍生了不少奇聞逸事。就拿顧遠來說,他認識一名機械傘匠人,傳聞,她是公輸班的後人,能做出飛上天空的機械鳥。可到底是不是,誰也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最近發生的專門對小孩開膛破肚的怪物傳聞?”

“知道,隻是,誰也沒有親眼見過。這些話,都是從沒爹沒娘的孩子口中傳出來的。”

點點頭,顧遠笑著說:“原來如此。”這攤主真有意思,能相信人麵鳥的傳聞,卻不相信有專門將孩子開膛破肚的事情。不再問,吃完酒釀圓子,他對車素薇說:“待會兒去關家開的店買一包糖。”

“你要拿糖去騙小孩。”

“這不是欺騙,是給好處。”

“你這好處,還真是廉價。走吧,我買些包子。”

真是菩薩心啊。大概,在麵對孩子的時候,車素薇才會變得溫柔吧。

前往雜貨店的路上,車素薇買了兩紙袋的包子。跟賣包子的攤販打聽,便知道了關家開的雜貨店在哪兒。關家以前是城隍廟附近的大戶,這裏的攤主沒有不認識的。因此,他們很容易找到。

雜貨店裏,關老爺和關太太在。兩人進門,看到關家二老時不由吃了一驚。這兩位看上去竟然五十多歲了,而關草櫻十六歲,關雅盛才五歲。

下意識裏,他們以為二老三十多歲,卻沒想到,兩位是年過半百的老人。

所以,那兩個孩子是老來得子嗎?進了店,關太太熱情招呼:“客人要點什麽?”

細細打量店中一切,顧遠問:“有糖嗎?”

“有的,我給您拿。”回他的是關老爺。

很快,關老爺從架子上拿下一罐糖,他問:“客人要多少?”

顧遠答:“一包。”

關老爺攤開紙,把罐子裏的糖倒出包好遞給顧遠。對方接過道謝,然後付了錢。

顧遠兩人離開雜貨店,他打開紙包,拿起一顆放進嘴裏嚐了嚐說:“味道還不錯。你嚐嚐。”

把糖遞給車素薇,她拿起一顆放入口中,甜絲絲的滋味在口中蔓開,她一笑:“不錯。”

“走吧,去找那些孩子。”

流竄於城隍廟的孩子們很容易找到。無爹也無娘的他們,哪兒都去不了。留在這裏,還能碰到好心人賞賜些吃的,又或者,在攤主沒有反對的情況下,他們會把客人沒有吃完的食物吃掉,之後給攤主收拾碗筷擦桌子。當然,攤主不會雇用他們,也不會給他們錢。一個小小的攤子,生意本來就艱難,誰雇得起一個孩子啊。除此之外,還有孩子合謀偷竊食物錢財,抑或等到午夜城隍廟散場的時候,去垃圾堆翻找食物。

城隍廟大殿前有七個孩子在比賽翻跟鬥,顧遠招呼道:“小孩兒。”

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年一個跟鬥翻到他麵前,少年殷勤討好地笑道:“大老爺,有什麽事?”有些人會和他們打聽消息,隻要是他們知道的,都能得到一些賞賜。

把手裏的包子和糖在他麵前晃了晃,顧遠說:“我想問一些事情。”

“好咧。”回應著,少年便想接過包子和糖。但顧遠手一縮,他指向一旁牆角:“叫上他們,到那裏去。”

“好,我們馬上去。”少年吆喝了一聲,六個大大小小的孩子便跑了過來。他們或蹲或坐在地上,顧遠把包子和糖遞給少年。少年接過,他先把包子分給最小的那個,再給其他的。十二個包子被瓜分完,除了他和第二個大孩子能吃上一個包子外,另外五個小的,都能吃上兩個包子。而糖,被他藏在了身上。

狼吞虎咽,少年含糊問道:“老爺,您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

顧遠說:“我想知道專對孩子下殺手的怪物傳聞。”

“我知道!我知道!”第二個孩子舉手。少年佯裝一怒,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大老爺沒問你,給我老老實實把嘴閉緊了。”那個孩子委屈閉上嘴,車素薇禁不住一笑。

把包子咽下去,還舔了舔手指,少年說:“這事情,整個城隍廟的孩子都知道。”

“嗯,說來聽聽。”

“這事情還要從前個月說起。前個月,有個流浪孩半夜找吃的,但被開膛破肚殺死了,身上還留有咬痕和抓痕。屍體是第二天淩晨有人起來撒尿看到的,大家都說是食屍人幹的。”

“目前為止,有多少人被殺害?”

“呃……好像是七個?還是八個?”

最小的那個奶聲奶氣地反駁說:“是六個。”

“哦,對,是六個。七天前,出現了第六個被開膛破肚的孩子,那小孩是劉家的。”

“劉家?”車素薇疑問,“被殺的孩子有爹娘?”

“有流浪兒,也有有人家的小孩兒。”

“那些沒有家人的流浪兒,是誰收的屍?”

“城隍廟裏的道長收的屍。”

“你們知道那六個孩子在什麽時間被殺害的嗎?”

於是,少年把六個孩子死亡的時間道了出來。從中可窺見,殺人怪物犯案時間並不統一。

“你們知道有誰見過殺人的怪物嗎?”

“我們沒見過,但小流子說見過。”

“小流子在哪兒?”

“我帶大老爺去。”

跟著七個孩子來到一家攤子前。有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孩子把客人剩下的粥倒在一個碗中放在一邊,接著把碗筷撿了,把桌子擦了,才端起那碗剩粥喝起來。在他一口氣喝完粥,打算給攤主洗碗時,少年大大咧咧地說:“小流子,大老爺找你。”

攤主看了顧遠一眼,看他穿得不像道上混的,便不再管。小流子走出攤子,問:“大老爺,你找我什麽事?”

“想和你打聽點事,咱們到那裏去。”這裏堵著攤主做生意,別到時候給這孩子帶來麻煩。

一行人走到一邊,顧遠說明了來意。聽了之後,小流子說:“我見到殺人怪物的那天是上個月的某個晚上。當時,我餓得睡不著,便爬上牆頭,然後看到一個影子抓著一把刀殺人。我嚇壞了,然後從牆上跳下藏了起來。”

“你看到的那個人,長什麽樣?身形,頭發,還有殺人的動作。”

“長什麽樣沒看清,但可以看到那個人長著兩隻會動的彎角,身形的話,和他一樣大。”小劉子指向二孩子。

顧遠點點頭:“還有嗎?”

“沒有了,我隻記得這麽多。”

顧遠拿出兩塊銅圓給他:“謝謝。”對方接過道了謝,便給攤主洗碗去了。把孩子們遣散,顧遠與車素薇回捕房。

法租界中央捕房,探長室。

看顧遠埋頭在寫寫畫畫,康一臣好奇湊上前:“遠哥,你在……”

車素薇抬手到唇邊“噓”了一聲。

辦公桌旁,顧遠拿著筆在紙上畫線條,很快線條變成了一個場景。畫上,一個長角的黑影,正抓著一個人形黑影在開膛。

康一臣看得莫名其妙。

畫完後,車素薇拿起來看。

康一臣得以開口:“遠哥,這是什麽?”

“殺人怪物。”

“啊?”

腦海深處,有線條糾纏成一團。顧遠問:“你們說,凶手是人還是鬼?”

車素薇說:“往往,所謂的惡鬼便是人。”

“你說得對。”手裏的筆一下又一下地點著桌子,顧遠說,“從這六名死者的身份來看,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是孩子。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問題,對方為什麽沒有對大人下手?是因為不好下手?還是不敢下手?”

“這個問題,有兩個答案。”放下畫,車素薇說,“一、喜好對孩子的虐殺。二、對方與大人的力量相差懸殊,所以不敢對大人下手。”

“那殺人怪物為何選擇在城隍廟附近作案?”

“隻有一個可能,對方熟悉城隍廟。”

“是的。此人不僅熟悉城隍廟,或許還是居住在城隍廟附近的孩子。”

顧遠畫了一個圈,“咱們再來推算一下罪犯的犯罪動機。”

“可是,遠哥,這畫上的兩隻角是什麽?”康一臣指著畫上黑影腦袋上的兩隻角問。

顧遠回說:“對方偽裝的可能性很大,人的腦袋上,總不可能長角。”

這大概是大家以為殺人的東西是怪物的原因。城隍廟怪事多,各種傳聞層出不窮,一起殺人案,或許還能傳出好幾種不同的流言。

點點頭,康一臣表示明白。不過,那一帶不是法租界的地盤吧?管他呢,按遠哥的性子,隻要是他感興趣的案子,就一定會追查到底。因此,他又道:“我知道對方的犯罪動機了。”

“說說看。”

“對方心理陰暗扭曲,以殺人泄憤。”

“這是之一。咱們來推算所有的可能性。”顧遠拿筆在另外一張紙上寫道,“首先,我們要想到的是,凶手是主動的,還是受人指使。”寫完,他在紙上圈下第一個點,“如果是自主行為,那麽,有以下可能,一、精神問題;二、人格扭曲,往無辜的人身上報複發泄;三、喜歡刺激,尋找快感。如果是有人指使,那麽,還有兩種可能,一、被迫無奈,無法反抗對方,隻能這麽做;二、同謀。”

他能想到的動機,全部在這裏。

因果,因果。任何案子,都有一個因,隻有找到了這個因,才能結出一個真正的果來。

犯案動機,殺人理由。此人,是男還是女?現在,他們知道的線索,還是太少。

車素薇思量:“除非出現下一個受害者,我能拿到屍體,不然這個案 子很難解開。”

顧遠道:“可守株待兔,不過,這需要人手,也容易打草驚蛇。”

康一臣不假思索:“遠哥,如果對方不再出現了呢?”

“會出現的。”

“你怎麽知道?”

“結合我推算的來看,對方不會忽然收手消失。”

“你還真是可怕。”車素薇緩緩吐出這麽一句。他以前真的是小東門的普通巡捕嗎?為何心思縝密到這個地步?

“遠哥很可怕嗎?我覺得遠哥很厲害呢。”康一臣深深為顧遠折服。

顧遠牽起嘴角:“一臣,你去城隍廟待著,隻要有消息,立馬保全屍體送過來。”

“好,我這就去。”康一臣拿起挎包離開探長室。

顧遠站起,對車素薇說:“我去一趟南市。”

“去看你朋友?”時間一長,車素薇和康一臣便知道他在南市有一位摯友。

“是的。”顧遠從口袋裏拿出一盒煙絲,“給她送這個。”

這是今早從公共租界買的煙絲,坐電車回來的時候,在車上遇見了關草櫻,所以給耽誤了。

車素薇對顧遠口中的那位摯友更好奇了。

康一臣去城隍廟蹲守。殺害小孩開膛破肚的“怪物”也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因此,他有可能要在那裏待幾天、十幾天,甚至是二十幾天、一個月。

總之,按照怪物出現的時間推算,鐵定超不過一個月。

顧遠這一等,便是六天。第六天早上,康一臣扛著麻袋打車從城隍廟回捕房。老遠的,聞到血腥味的小二哥從樓上“汪汪”叫著跑下來,它跟上康一臣到停屍房。

“薇姐,發現屍體了。”

“汪汪汪!”搖著尾巴,小二哥叫著跑入裏麵。

康一臣把屍體放在解剖室,然後上探長室去找顧遠,小二哥風風火火地跟在他身後。

“遠哥,出現了。”人未到,聲先到。探長室裏,顧遠站起,與康一臣在走廊碰頭。兩人一狗下樓。二樓走廊右邊盡頭,在門口與自己下棋的宋修嫌棄地看了自家狗影一眼,然後落下一枚棋子。

腳步匆匆地進停屍房。解剖室裏麵,車素薇已經剪掉麻袋,並把包裹著屍體的灰布清理掉。

顧遠進入,看到躺在鋼**血肉模糊的孩童屍體。康一臣說:“這孩子是昨天晚上死的,早上城隍廟的道長收屍時,我說巡捕房在調查殺人怪物的事情,他們才讓我帶回屍體。”

拍拍他的肩膀,顧遠說:“幹得不錯。”

然後,他戴上手套與車素薇翻看這具被人開膛破肚的屍體。

死者是名男孩,六歲左右。他腳板有繭,腳指甲有泥。可以看出,死者沒有穿鞋的習慣……不,應該說,是穿不起鞋。再看看他那頭亂糟糟、長滿虱子的髒兮兮的頭發,足以證明他是乞兒。屍體的肚子被利刀劃開,露出內髒,刀口很不整齊,看起來,有種鈍感。

凶手殺人手法極其生疏,看來,不是常年殺人的慣犯。

顧遠摸了一下刀口,發現有撕裂的地方,還有幾道撕咬的痕跡和牙印。像是刀子沒有切開,凶手又用雙手生生扯開似的。把牙印記入腦海,他掰開死者的嘴巴,用手攪和了一番,再拿出來時,有黏稠的**沾染手套。手指揉了揉再分開,黏液拉了絲,顧遠問:“這是什麽?”說著,湊到鼻子邊聞了聞。

捏開死者下顎,往嘴裏查看一番,看到了粘在牙齒上的一顆米粒大的棕色東西。車素薇拿起銅鑷伸進死者嘴巴裏將其夾出來,認真打量後,說:“是糖。”

孩子死前口裏塞了一顆糖,還沒吃完就被殺了,而糖粒在口中漸漸融化。

顧遠也聞出了糖味,這和那天他買給流浪孩子的糖顏色一樣。這種糖,很多店鋪都能買到。吩咐車素薇解剖屍體,顧遠和康一臣帶著小二哥離開解剖室。坐在外麵等待,顧遠問起這幾天調查的事情,康一臣一一道來。

“老城隍廟就是熱鬧,我都兩年沒去過了。這幾天,在那裏吃了不少好東西。那味道啊,一點也不比酒樓的差。還有雜耍的,那猴子可有趣了……”康一臣說得起勁,到最後,他高興說道,“我還找了個地兒表演口技,吸引了不少孩子呢。”

“下次你帶著小二哥去賣藝。”顧遠調笑,揉了揉小二哥。小二哥搖著尾巴汪汪叫了兩聲,然後舔了舔他的手指。

康一臣故作求饒:“可別,讓我家人看到了,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

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顧遠繼續問:“說起來,巡捕房的活不好幹,錢也少,你怎麽會想要當巡捕?”

康一臣豎起手指:“為了清淨。”

“清淨?”

“是啊,我那些兄弟姐妹和姨娘們天天找事,所以幹脆避出來了。”

“就算這樣,去報社或者銀行也沒有捕房這麽累。”顧遠早就猜測,康一臣的家應該是個大家族。從他的學識禮儀及長相來看,家境還不錯,估計還是個少爺。

“我來捕房,是想成為一個抓賊破案的巡捕。現在,跟著遠哥,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了。”說著,康一臣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跟著我跑案子,不僅累,也沒啥好處。”

康一臣最大的優點是耐心和細心。你交給他一件事,他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辦好。破案的事情,他可能沒有這麽靈活。可鉚足勁認真查到底,還是會查出真相的。

“我不怕累,如果當初怕,就不會來巡捕房了。”至於為什麽沒有去公共租界巡捕房,主要還是那裏沒有華人督察,擔任巡長的也大多是西洋人。華捕待遇還不好,且遭受歧視,所以他便選擇了法租界中央巡捕房。

“有誌氣。”顧遠誇讚。

康一臣靦腆一笑,接著說:“我在城隍廟表演口技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孩,可嚇人了。”

“那小孩一張白麵臉,還麵無表情。穿著褂子,頭上戴著一頂瓜皮帽,手裏拿著一條竹製蛇,長得像是祭祀用的紙人一般。當時,我還以為大白天裏活見鬼了。”想起那小孩,他還心有餘悸。

顧遠一聽就知道,這是在關家見到的關雅盛。

康一臣喋喋不休:“遠哥,你說,這小孩怎麽長這樣呢?正常人家也不會把孩子養成這樣吧。”

正常人家?

腦海裏,有線條從團線裏飄了出來。

對啊,關家是正常人家,按理說,怎麽會養出兩個奇怪的孩子?當時,他和車素薇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可現在康一臣這麽一提,他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什麽。

正常與不正常。關老爺和關太太一看就是慈父良母,田叔看起來也沒有異樣,可為什麽會養出這麽奇怪的兩個小孩?

“遠哥?”

回過神,顧遠問:“說到哪兒了?”

“說到今天早上發現死屍的地方。”

“好,繼續說。”

“那孩子死在城隍廟外的牆腳下,我趕過去的時候,留下的痕跡已經被道長清理掉了。”

“嗯。待屍體解剖後,我們去看看。”

下午兩點左右,屍體解剖完成。車素薇收拾好,寫了個屍檢單。一麵寫,她一麵說:“死者七歲左右,無中毒跡象。死亡原因是被人用刀子紮中心髒瞬間斃命。死後,屍體被人開膛……”寫完,把屍檢單交給顧遠。

看完屍檢單,顧遠說:“我和一臣去城隍廟,你先休息休息。”

車素薇站起:“不了,一起吧。”

康一臣不讚成:“薇姐,我看你挺累的,下午就先休息休息吧。”

“這點真不算累。走吧。”說完,車素薇率先走出了停屍房。顧遠無奈,把小二哥送回二樓後,三人前往城隍廟。

今天的城隍廟和往常沒什麽兩樣,依舊人聲鼎沸。沒吃午飯的三人,隨便找了一個攤子果腹,然後去案發現場。康一臣指著牆腳下被清理掉的雜草說:“就是這裏。不過,現場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顧遠踩了踩地,站到受害人死亡的位置掃視了一圈——一個不算死角的死角。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斜對麵是前往城隍廟的必經之地;可是,每個經過的人,又不會特意往這個角落看。

看著斜對麵,看到人群裏臉色陰霾的關草櫻時,顧遠對她笑一下,對方回以一種陰冷至極的笑容。把臉上的表情收好,她露出純真的笑容招呼道:“薇姐,顧探長。”

車素薇轉身:“草櫻?”

康一臣好奇:“誰啊?”

車素薇答:“幾天前因一起誤會結識的女孩,叫關草櫻。”

康一臣“哦”了一聲。關草櫻走過來,兩條翹起的短辮子晃動著,顯得朝氣十足。她親切地挽住車素薇:“薇姐,你怎麽在這兒?我聽說,今天早上這裏有一具屍體。這種地方,可晦氣了。我猜,你們是不是在做調查?”

關草櫻俏皮一笑:“是嗎,既然這樣,我便把薇姐給劫走了。”說完,她對車素薇道,“薇姐,我們去城隍廟轉轉。”

車素薇無奈一笑:“好。”兩人手挽手走了。

顧遠則帶著康一臣在附近打聽昨天晚上的事情。

一個下午,沒有消息,倒是遇見了那七個小孩。顧遠給他們買了兩袋子包子,少年接過分給弟弟們,說:“大老爺,我看到大夫人和關草櫻在一起了。”

“大夫人?”

“就是那天和您一起的夫人。”

顧遠一時無語。少年一麵啃著包子,一麵口齒不清地說:“關家姐弟不喜歡和城隍廟的孩子玩耍,他們十分可怕。有一次,關雅盛拿竹子蛇來嚇小七,還說什麽怪物會殺了小七,當時把小七嚇哭了。老二把小七抱回來,自那以後,我便不許誰靠近他們姐弟。不過,奇怪的是,當天晚上,還真的有人被怪物開膛破肚了。”

“你確定關雅盛嚇唬小七那天,真的死了人?”

“這件事我記得清哩,誰讓他們嚇唬小七。”

小孩生性敏感,少年帶的六個弟弟,最小的那個才三四歲。這孩子奶聲奶氣地說:“小七不喜歡關雅盛。”

“那你們還發現關家姐弟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少年咽下包子,說:“關草櫻是兩麵人,但她害怕關雅盛。”

想到那天關雅盛拿竹製蛇爬到關草櫻身上,顧遠猛然意識到,當時,關草櫻害怕的不是蛇,而是關雅盛。想到這裏,他追問:“你怎麽知道她害怕關雅盛?”

少年說:“咱們住在城隍廟這麽多年,有什麽人不知道。別看關草櫻囂張,可當她和關雅盛在一起的時候,哪一次不是安靜得像隻烏龜。”

“他們一直這樣?”

“也不是。從半年前開始吧,關草櫻突然變得害怕自己弟弟,人也變得陰鬱可怖。”

“他們姐弟倆的關係怎麽樣?”

“從我來城隍廟開始,就沒見這姐弟倆的關係好過。他們就像陌生人,我猜,大概是因為不是親姐弟的原因吧。”

“不是親姐弟?他們誰才是關家的孩子?”

“我也是聽城隍廟裏的道長說的。道長說關家不容易,十三年前,關家老來得子生了第一個兒子關雅堂。可惜的是,他很小的時候,竟玩水溺死了。後來,關家二老又生了第二個兒子,也就是現在的關雅盛。關草櫻是被收養的那一個。”

“除此之外,你們還知道什麽?”

“嘿嘿,知道關老爺和關太太是好人,他們還送糖給我們吃呢。”

又問了幾個問題,顧遠便帶著康一臣向附近的人家查證關草櫻是養女的事情。城隍廟附近的人家,確認了關草櫻確實是關家的養女的事實。

“因為這個小姑娘差點自殺,連帶一車子的人送命。”

“啊?”康一臣一驚。

“走吧。”

“遠哥,咱們去哪兒啊?”

“去轉轉。”

直到傍晚,烏雲壓下來的時候,他們才去找車素薇回去。

顧遠敲了好幾下關家大門,說:“冒昧打攪,我來尋人。”

裏麵傳來腳步聲,門咿呀一聲打開,是關老爺,他一臉和氣:“你們是?”

顧遠笑答:“我們是車素薇的朋友,來接她的。”

關老爺笑著“哦”了一聲,他道:“原來是兩位,草櫻和我提起過。

你是顧探長,這位是康探員吧。”顧遠應和,關老爺請他們進門。

雷聲響起,康一臣說:“快下雨了。”

顧遠“嗯”了一聲:“找到素薇我們回去。”

“好……嗬!”康一臣突然一聲驚嗬,顧遠和關老爺一看,前麵穿著褂子、戴著瓜皮帽的孩子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們看。關老爺笑說:“這是我的兒子雅盛,嚇到你們了吧。這孩子話少,不太喜歡和人一起玩耍,所以性子有點冷。”

康一臣語氣生硬地回道:“是、是嗎?”

關老爺臉上表情柔和,他笑說:“這孩子懂事,很少讓我們操心。對了,難得我家中來客,兩位和車小姐一起留下吃晚飯吧。”

顧遠笑著說:“謝謝關老爺,那就打攪了。”

關老爺樂嗬:“嗬嗬,不必客氣。我很久沒看到草櫻這麽高興了,你們要是能經常來,咱們家可就熱鬧多了。”

“好,以後多多打攪了。”

三人一同前往客堂。走到關雅盛身前,關老爺牽起他一起進入客堂。

把關雅盛留下,他到後院叫車素薇和女兒。路上,還順便叫了一句:“孩子他娘,家裏來了三位客人,多做兩份菜。”

從灶房裏傳出來聲音:“好的,老爺。”

客堂裏,隻剩下兩個大人、一個孩子。康一臣湊到顧遠耳邊說:“遠哥,表演口技那天,我看到的,就是這個‘紙孩子’。” 長這麽大,康一臣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不像是真人的孩子。

關雅盛坐上椅子,他拿著竹製蛇在桌上遊著,繼而盯著康一臣,嘴裏噝噝地叫著。

“雅盛。”顧遠開口。關雅盛的目光移到他的臉上。“你喜歡一臣的口技?”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他點頭。顧遠繼續問:“那你喜歡他扮演的哪種口技?”

“老——虎——”關雅盛清脆且僵硬地開口。

“原來喜歡老虎,可我看你手裏一直拿著蛇竹偶,你喜歡的不是蛇嗎?”

關雅盛搖搖頭,沒有回答他的話。心思一轉,顧遠說:“老虎凶猛,還能守護人,如果把老虎玩偶帶在身上,便可以保護你不被晚上的怪物抓走哦。”

小孩依舊不言不語。

“雅盛是不是知道殺人的怪物是誰?”

“噝噝——”嘴裏發出瘮人的嘶叫聲,小孩依舊沒有回答。院子裏,開始飄雨水,頃刻間,變成瓢潑大雨。天色徹底暗下來。顧遠不再問,等待中,偏院傳來了腳步聲。不一會兒,關老爺、車素薇、關草櫻走進客堂。

車素薇上前:“顧遠,一臣。”

關老爺看著外麵的雨水,搖搖頭說:“唉,老天爺說變臉就變臉。三位留下吃個晚飯,等雨停了再回去也不遲。”

時間剛到六點,若不是因為天氣陰沉下雨,也不會這麽快暗下來。

車素薇客氣道謝:“謝謝,真是麻煩你們了。”

關老爺樂嗬嗬地說道:“這家裏,三位不用客氣。我去端菜,你們替我陪陪孩子們。”

關老爺離開客堂沿著簷廊去灶房。關草櫻拉著車素薇坐下,她對顧遠說:“我還以為顧探長回去了。”

顧遠言笑晏晏:“看來關小姐很喜歡素薇。”

關草櫻回以笑容:“這是當然,素薇姐姐懂得的知識可有趣了。”

車素薇道:“草櫻很聰明,我說過的,她一下就能記住。”

顧遠道:“是嗎?這倒是你們之間的緣分了。”

這時,關家二老把飯菜端了上來,車素薇接過擺在桌上。晚飯,都是家常菜,關老爺坐上主位,說:“今天晚上下雨,城隍廟怕是沒什麽人,老田也該早點回來吧。”

關太太一臉和藹地說:“我在灶房給他留了飯菜。”

關老爺說:“那就好。來,大家吃飯,都不用客氣。”

顧遠三人道謝。

這頓飯吃得和諧,如果不是因為下雨,顧遠他們在飯後便會告辭離開。可老天爺像是故意挽留似的,雨越下越大,根本就沒有停歇的意思。

關家掌起了燈籠,關老爺和關太太和他們聊天,交談中,知道他們是巡捕房裏的人,便笑著說,三位都是有前途的,希望兒女以後也這麽有出息。

關雅盛窩在關太太懷裏不言不語,關草櫻不時插一兩句話。看出女兒喜歡車素薇,關太太欣慰不已,因為她很久沒看到女兒這麽高興了。

直到八點,雨勢依舊很大。顧遠歎息一聲:“這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

想了想,關老爺說:“不如,三位留下住一個晚上如何?”

車素薇說:“這怎麽好打攪呢。”

關太太笑說:“我們關家,什麽不多,就房間最多。隻是,已經很長時間沒住人了。你們不嫌棄的話,我去收拾收拾給你們住。”

顧遠感謝:“怎麽好意思讓關太太收拾呢,房間的話,我們自己收拾就行了。”

三間連體房間,窗紙破了不少,裏麵黑乎乎的,有一股常年沒人住過的黴味。把蠟燭點上,一床、一桌、一椅映入眼中。**,被子、枕頭都有。

往後院去睡前,關草櫻跑過來和車素薇道晚安。昏暗的燈光下,顧遠看著她晃著兩條辮子離開。

進入房間,把門窗關上,吹滅桌子上的蠟燭,顧遠脫鞋躺到**,閉上眼睛。

到了九點,他聽到大門開關的聲音,接著腳步聲往灶房的方向去。外麵雨聲大,不一會兒,腳步聲消失。約莫二十分鍾後,腳步聲從灶房出來,有人緩緩走過他們三人居住的房間外廊。透過窗上破掉的窗紙,顧遠看到田叔走過的身影。

繼續閉上眼睛打算睡覺。這時,隔壁傳來響動聲,然後有人站在他門口敲了兩聲:“遠哥,你睡著了嗎?”

“沒呢,怎麽了?”

“我進來了。”說完,康一臣推門進來,然後反手關上。

“怎麽了?”顧遠閉著眼睛問。

“我、我有點害怕。”康一臣臉色慘白,渾身發冷。

緩緩睜開眼睛,顧遠看向他:“害怕什麽?”

康一臣露出哭一樣的表情:“這個宅子陰森森的,我有點害怕。”

顧遠無言以對。

康一臣上前:“遠哥,我想和你一起睡。”

顧遠挪了挪身子:“你應該帶著小二哥前來。”幸好這床夠大。

康一臣脫掉鞋子爬上床躺下,他委屈地回道:“宋修說咱們把小二哥當苦力了。”

閉上眼,顧遠回他:“有苦就有甜,早點睡吧。”

外麵,嘩啦啦的雨水不停歇地墜落大地。他們睡著後,一雙詭異陰森的眼睛往裏麵窺探著**的人。

一夜雨水,直到次日未曾停歇。一早,顧遠站在房門前,看到院子裏的積水和一口大水缸。水缸裏,有兩片荷葉被打得懨懨的,毫無精神。

直到關家所有人起床吃早飯,顧遠三人才往客堂去。

桌上,關太太說:“老田,今天下雨,店門就不開了。”

田叔笑著說:“好。”於是,抱起關雅盛喂他吃飯。看到這一幕,車素薇愣了一下,徒然生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飯後,雨水依舊,關老爺繼續熱情留人,他笑著說:“我家中隻有兩件破鬥笠,小東門附近,雨水天有些亂。若三位執意回去,要是出了事,草櫻這孩子肯定傷心。”

關太太也附和:“是啊,留一天也是留,留兩天也是留,反正你們也不趕時間,就留下住上兩天吧。”

就連關草櫻也拉住車素薇:“薇姐,再多留兩天嘛。”

關老爺笑嗬嗬地說:“難得看到草櫻這麽喜歡一個人。”

“盛情難卻,多謝關老爺、關太太。”說完,顧遠拍了拍康一臣,“一臣,給大家表演一段口技。”

於是,鳥叫聲、牛叫聲、狗叫聲從康一臣嘴裏傳出,最後,他對著關雅盛發出虎嘯聲:“吼——”

關雅盛激動拍手,他從田叔懷裏掙紮下來。哢的一聲,竹製蛇被折斷,碎屑紮入他的手指。

“雅盛!”關家二老和田叔大驚失色,關太太急忙上前抱起孩子:“雅盛!”

“嗚嗚嗚哇哇哇……”關雅盛哭了起來。

康一臣急忙道歉:“抱歉,嚇到孩子了。”

“沒事,這孩子皮實,一點小傷而已,沒事的。”關老爺回說。

車素薇上前:“我懂一點醫術,我來看看。”

田叔慌忙起身:“我去拿藥。”

大家忙起來,隻有顧遠和關草櫻不為所動。顧遠目光掠過所有人,最後放在關草櫻的臉上,他看到,關草櫻的側臉帶著一種陰冷快意的表情,這表情,是對著關雅盛的。

田叔很快把藥箱子拿來。其實,關雅盛的傷口不大,隻是被木屑紮進肉裏麵罷了。車素薇給他拔刺的時候,關雅盛睫毛上掛著淚水,這臉色蒼白如紙一般的孩子說:“疼。”

車素薇安慰:“把刺拔出來上藥就不疼了。”

田叔附和:“是的,雅盛乖,很快就好了。”

關老爺無奈地說道:“你這孩子,以後可要小心一點。”

關太太心疼地說:“雅盛還小呢。”

關雅盛小臉有些皺,說:“血,灰色。”

關老爺糾正:“是紅色。”

田叔道:“雅盛還小,等長大了,就認得出各種各樣的顏色了。”

關老爺歎息:“唉,就怕長大以後,和老田你一樣紅綠不分啊。”

這話讓車素薇頓了一下,她快速清理關雅盛手上的木刺上藥,隨口說:“雅盛分不清紅色和綠色?”

關老爺說:“是啊。一年前,家裏過年宰雞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紅綠不分。”

田叔笑著說:“長大以後就沒事了。有些孩子,小時候就是不太認識顏色。”

關太太跟聲附和:“是啊,長大就沒事了。”

車素薇緩緩一問:“關老爺和關太太沒有不識顏色的障礙吧。”

關老爺答:“這個,我們倒沒有。”

不再問,車素薇給關雅盛手指上好藥:“好了。”

田叔鬆了口氣,他感激道謝:“謝謝車小姐。”

車素薇道:“不客氣。”

臨近中午,雨水才開始變小。兩天沒出門買菜,田叔便從雞籠子裏抓了一隻公雞宰了做飯。飯桌上,顧遠提出回去的事情。關老爺看外麵雨水小了不少,就不再強留。

“呸。”關草櫻從口中吐出一塊雞肉。

關太太略責備道:“你這孩子,還是這麽挑食。”

關草櫻委屈說道:“娘,我討厭吃雞肉。”

關太太說:“就算討厭,也不能浪費食物。”

看向關草櫻吐出來的那塊雞肉,再看到上麵的齒印,顧遠腦海中的線團炸開,又糾纏在一起。

飯後,雨水轉為綿綿細雨,顧遠三人告辭離開,關家一家人親自送他們出門。揮手告別後,走了大概十來步,顧遠猛地回頭看向關家大門——他看到了關草櫻那張陰森可怖的笑臉。

法租界中央捕房。

顧遠去文牘科找宋修借小二哥時,嚴雲舟告訴他,因為下雨,他有兩天沒來了。點點頭,顧遠回探長室拿著公輸春給他的機械傘出門去了。

“遠哥,你去哪兒啊?”康一臣叫問,剛回來就要出門。

“有事。”說完,他撐著機械傘消失在絲絲細雨中。

雨水天的城隍廟,沒有晴天這麽熱鬧。三三兩兩的攤子,有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前來城隍廟的多是香客。到下午,攤主們開始收攤回家。天色暗下來時,整座城隍廟和白天的景象完全不同。這裏,變得如同閻王殿一般。

青煙嫋嫋,城隍廟大殿裏,小七摸了摸肚子,他推了推少年:“大哥,小七想尿尿。”少年咂巴了一下嘴巴,咕噥了一聲繼續睡。小七再推了推二哥,打著呼嚕的二哥睡得深沉。憋得難受了,小七爬起來往大殿外走去。

到了城隍廟外的一處商鋪牆角,小七脫下褲子噓噓起來。不一會兒,尿盡,他提起褲子轉身,整個人被嚇得一抖——一個黑影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後。

小七下意識地往城隍廟大殿跑去,但黑影拎住了他的後領。小七張口嘶喊“救命”,黑影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走了。

“嗚嗚嗚——”小七不斷掙紮,雙眼因恐懼而流下淚水。黑影把他拖到一棵樹下,對他露出森森白齒。小七害怕得渾身發抖。那黑影一手死死捂住小七的嘴巴,另外一隻手抽出刀子,然後,對準他的心髒刺了下去——

“啊——”慘叫聲起。黑影被趕過來的顧遠抓住,甩在一邊。

“啊!哇嗚嗚嗚!哇嗚嗚嗚!”得以自由的小七哭著向城隍廟大殿跑去。

顧遠上前抓起黑影,昏暗的光下,關草櫻一臉猙獰。顧遠表情冷冽:“關草櫻。”

“放開我!”關草櫻猛然掙紮。

顧遠抓著她:“有話去警察署說。”

“啊——救命啊——怪物殺人啊——怪物要殺了我啊——”驚恐的尖叫聲劃破城隍廟寧靜的上空。顧遠一個手刀把人劈暈,在人們趕過來之前把她帶走了。

華界警察署。

顧遠坐在外麵等待著。審訊室裏,不時傳來驚恐的哭泣聲。快天明的時候,巡警把關草櫻帶出來,他們突然拔槍對準了顧遠:“這孩子不是凶手,倒是你,有殺害小孩的嫌疑!”

握著機械傘的手不禁緊了緊:這個怪物,不僅讓她躲過去,還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手中的機械傘落下,顧遠雙手揚起:“好。”

於是,關草櫻被巡警親自送回家,而顧遠成為嫌疑人,搜身後,他被關到了審訊室。

巡警審訊,顧遠沒有隱瞞身份。知道他是法租界的探長,在私自調查城隍廟專對小孩下手的案子時,他們問他調查出了什麽。顧遠答:“關草櫻便是凶手。”但巡警不相信。

那個嬌弱可憐的女孩,怎麽會是殺人怪物?

最後,巡警說:“天亮以後我給法租界中央捕房打電話,如果你的身份是真的,我們放了你;如果不是,我們把你關進監獄。”

顧遠從容不迫:“好。”於是,他就這麽被關在華界警察署的審訊室裏,直到總探長包德義、車素薇,還有康一臣來接他。

巡警把槍傘還給他說:“法租界捕房來人,你可以走了。”

顧遠接過槍傘,踏出警察署大門。包德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老朋友喝杯茶。”說完,往警察署裏麵走去。

康一臣和車素薇一臉擔憂,康一臣問:“遠哥,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被抓起來了?”

顧遠笑回:“回捕房再說。”

法租界中央捕房二樓探長室。

“關草櫻是專門對孩子開膛破肚的怪物,那七個死掉的孩子都是她殺的……”顧遠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道出來。

車素薇麵生疑忌:“草櫻真的撒謊把你關了進去?”

顧遠嘴角浮起一絲冷意:“素薇,她擅長撒謊。在你的麵前,她是個樂天純真的柔弱女孩。可背後,她卻是心狠手辣的女孩,披著一張善變的皮,她瞞過了所有人。”

康一臣讚成道:“我相信遠哥。關家的兩個孩子,讓我很不舒服。”

車素薇不知道如何辯解,也無力辯解。她相信顧遠的為人,因為顧遠沒必要欺騙她。顧遠沒問題,那麽,有問題的就是關草櫻。可她真的很難想象,這個女孩是顧遠口中的“怪物”。心下琢磨了一番,她問:“你怎麽知道草櫻是殺人凶手?”

顧遠答:“其一,城隍廟的流浪孩小流子說過,那怪物身形和他們一樣大小,而且,腦袋上長著兩隻角。這兩點,關草櫻的身形對得上。至於腦袋上的角——”說著,他雙手放在腦袋上擺了擺,“至於怪物腦袋上的角,其實是關草櫻的辮子。”

頓了一下,顧遠繼續說:“其二,殺人凶手的殺人手法十分生澀。刀子切不斷,她就用手撕,用嘴咬。不過,最終讓我確定她是真正凶手的證據是牙印。一臣送回來的那具屍體,你們應該記得,有留下的牙印。而我們被雨水困在關家的時候,關草櫻不喜歡吃雞肉,她把肉吐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上麵的牙印和屍體身上的一樣。所以我斷定她是晚上專挑孩子下手的怪物。”

昨天晚上,他親手抓住了她。遺憾的是,她憑借偽裝,騙過了華界巡警,並把罪名嫁禍到他的身上,並指認他是強奸犯和殺人犯。現在的話,她已經安全回到家裏。

基本已確定,關草櫻便是流竄於城隍廟專門對小孩下手的怪物。可隻要她一天不認罪服法,在沒有其他證人證言的情況下,很難將她緝捕。顧遠被她擺了一道,在沒洗掉欲侵犯女孩和殺人罪名之前,華界巡警是不會相信他的證詞的。

車素薇心緒複雜:“怎麽會這樣?”

康一臣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咱們怎麽辦?”明知道凶手是誰,卻不能緝捕,這實在是讓人心焦。

顧遠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除非她能自首,或再次行凶的時候被巡警當場抓住。”

車素薇猛然站起:“我去關家找證物和線索。”能讓關草櫻認罪,除了顧遠提出來的那兩點之外,就是找出她殺人的證物。

顧遠也站起:“一起吧。”

三人再次來到了關家。隻不過,關老爺看到顧遠的時候,臉色變得難看不已,不用想,關草櫻一定“繪聲繪色”地把顧遠想要侵犯她的事情說了出來。

最終,能進門的隻有車素薇。

早上被巡警送回來的關草櫻,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車素薇站在她門前,抬手敲了敲,然後推門進去。裏麵,關草櫻躺在**,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絕望之氣。

走到床邊坐下,車素薇輕聲問道:“草櫻,你沒事吧?”

看到車素薇的刹那,關草櫻淚水無聲無息地落下,這種真實的悲傷,讓車素薇內心激**。這孩子真的是顧遠口中的殺人凶手嗎?

啞著聲音,關草櫻問:“薇姐都知道了吧?”

車素薇摸摸她的腦袋:“顧遠什麽都告訴我了。”

關草櫻那雙澄澈的眼睛看著她:“那薇姐是相信他,還是相信我?”

這個問題,在之前,車素薇會毫不猶豫地相信她。可顧遠調查的事實擺在眼前,是無法推翻的。所以,她說:“草櫻,你年紀小小,卻犯下了這樣的罪行,我相信你不是蓄意而為的。”

她的話讓女孩痛苦不已。女孩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車素薇繼續說:“草櫻,我想知道你殺人的理由。顧遠說過,凡事必有因果。所以,我想知道那個因,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這麽做?草櫻,是不是你迫不得已?而逼迫你的那個人是誰?”

女孩發出壓抑的哭泣聲,殺人之事,並不是她想去做的,正常女孩,誰會動手去殺人呢?

她絕望啊,所以才會拿著炸彈想在電車上結束一切,用自己最後的勇氣和瘋狂把無辜的人們卷入,然後同歸於盡。

這句話,讓關草櫻捂住嘴巴,號啕得更加厲害。

看來,是她猜對了。草櫻不僅是殺人凶手,而且還受到了壓迫。

“噝噝噝——”聲音從窗口傳來,車素薇手指下的身體一抖,她扭頭看向窗外。不知什麽時候,關雅盛拿著竹製蛇沿著窗口爬。腳步聲傳來,是田叔,他抱起雅盛,對房裏的車素薇一笑:“雅盛這孩子貪玩。”說完,把人抱走了。

對田叔的異樣感受再次升騰了起來。

車素薇低頭,她湊到關草櫻耳邊輕聲說道:“是不是和雅盛有關?”

關草櫻瞬間噤聲。

留在關家這幾日,車素薇早已發現,關家兩個孩子與外麵的孩子格格不入,他們從不與別家的孩子玩樂。因此,能逼迫關草櫻的人,一定在關家。等了好一會兒,關草櫻沒有回答。她不再問,離開去找關老爺,以擔心關草櫻為由留下,然後出門和顧遠說了一聲。

顧遠點頭:“照顧好自己,不要一人涉險。”

車素薇:“好。”

看著車素薇進門的背影,康一臣心底莫名慌亂:“遠哥,我擔心薇姐。”

顧遠道:“咱們借住關家對門,一旦有什麽事,也能及時趕到。”

關草櫻不自首認罪,隻能找到證物讓她服法。眼下,他們唯有依靠車素薇。

留在關家,車素薇去找關雅盛,關雅盛正在田叔房中玩耍。她進門的時候,關雅盛想逃掉,好在車素薇及時把人抱住。

“雅盛。”

關雅盛扭了扭身體想要下地,車素薇把他抱出田叔房中,進了另外一間空屋。她把人放在椅子上,關雅盛想跳下椅子,她摁住人:“喏,雅盛,我有些話想問問你。隻要雅盛告訴我,我就讓一臣哥哥進來給你表演老虎叫。”

關雅盛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安靜了下來。

半蹲著,看著椅子上的孩子,車素薇問:“姐姐為什麽害怕雅盛?”

起初,和顧遠一樣,她以為關草櫻怕蛇,卻沒想到,她真正害怕的東西,其實是關雅盛。小男孩沒有回答她的話。她繼續耐心問:“雅盛知道嗎?我認識一個人,他家中養有一隻大老虎,隻要雅盛和薇姐說話,薇姐便帶你出去看老虎。”

聽了她的話,小男孩咧嘴,露出森森白牙說:“姐姐在害怕哥哥。”

“哥哥?”什麽哥哥?這關家不就兩個孩子嗎……不,等等!顧遠提過,關家三個孩子,隻不過老大已經死了。這孩子怎麽知道自己有個哥哥的事情?

關家果然有問題。或許,她已經逼近真相。

“雅盛,你怎麽知道哥哥的事情的?”

關雅盛不笑了,他拿著自己的竹製蛇爬到車素薇身上:“噝噝噝噝——這是哥哥對姐姐的懲罰。”說完,竟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雅盛——”外麵,傳來田叔的腳步聲。雅盛回了一句“我在這裏”,而後,田叔推門進來。看見車素薇摁著關雅盛,他笑著上前把人抱起:“原來雅盛在和車小姐玩耍啊。”

車素薇站起說:“是的,我問了雅盛一些話。”

“不知道車小姐有什麽想問的?這家中上下,沒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那田叔也知道草櫻殺人了吧。”

冷不丁地聽到這樣的話,田叔的臉僵了僵:“車小姐,話可不要亂說。這要是傳到老爺和太太耳朵裏,怕會被趕出去啊。”

緊緊盯著對方,車素薇說:“好,我不提。田叔,剛剛我和雅盛在談他哥哥的事情。”

田叔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車小姐,雅盛亂說呢,你不必當真。而且,雅堂已去世多年,老爺是不許任何人提起雅堂的事情的。”

“哦,原來如此。隻是,既然田叔說關老爺不許家中提雅堂的事情,那雅盛又是怎麽知道雅堂的存在的呢?”

“這、這大概是從夫人那裏聽說的吧。唉,車小姐,咱們關家平平安安的,隻要車小姐不給咱們家添亂,那咱們家依舊歡迎你。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田叔便抱著關雅盛離開。當他踏出門口那一刻,車素薇叫住他:“田叔!”

田叔停下腳步:“不知道車小姐還有什麽事?”

看著他的背影,車素薇說:“我父親和我說過,親代遺傳的孩子,雙眼才會紅綠不分。關老爺和關太太都沒有眼疾,而雅盛,卻真真實實的是關太太生下來的。”

“嗬嗬,車小姐或許聽錯了。”

“田叔大概不知道,田叔對雅盛的樣子,像對親兒子一般。關老爺和關太太和您生活多年,看不出來,可這種超過常人的關愛,是瞞不過旁人的眼睛的。”這就是她心中感到怪異,卻又說不出來的感覺之一。

冗長的安靜,好一會兒,田叔說:“有些話,奉勸車小姐還是不要亂說的好。”說完,他抱著關雅盛離開。

車素薇折身回關草櫻房中,她坐到床邊,問背著她的關草櫻:“草櫻,關家死去的孩子,是不是和雅盛一樣分不清紅綠?”

抽噎著,小姑娘伸出自己的手指。車素薇伸手,她在她的手心上寫了“是”字。

“那雅堂是怎麽死的?”

這個問題,關草櫻沒有回答。

“草櫻知道,是嗎?”

關草櫻開始抑製不住地顫抖,車素薇把手放在她的肩頭上:“別害怕。”關家的迷霧,慢慢地被她撥開。

入夜後,躺在**,車素薇有些睡不著,這座宅子裏的秘密,是導致草櫻殺人的原因嗎?關雅堂的死因是什麽?草櫻殺人的“因”源於他嗎?

她開始重新梳理關家的事情,隻要理清了,便能找到草櫻殺人背後的真相。

“薇姐。”

“草櫻?”

車素薇起床打開門,外麵,關草櫻站著。逆著掛在簷廊下的燈籠光,車素薇有些看不清她的臉。

“進來吧。”車素薇轉身,隨後,背後一疼,人痛苦地呻吟一聲。

她背後,被插了一把刀子。

車素薇緩緩回頭,微弱的光下,關草櫻表情猙獰,她嘴上含笑,眼睛卻流著淚水。她說:“薇姐,對不起,不能讓你這麽查下去了。”

車素薇緩緩倒下,鮮血漫開。關草櫻踏入房裏,開始砸房中的東西,不一會兒,關家所有人趕過來。

“車小姐,發生了什麽事啊?”關老爺的話傳來,人到門口,恰好看到關草櫻握著車素薇背後的那把刀拔了出來。她轉頭,那雙不停流著淚水的眼睛瞪得渾圓,裏麵爬滿血絲,她獰笑道:“爹,我殺人了。”

“啊——”趕來的關太太失聲尖叫。

田叔趕忙說道:“我去叫車!”說完,慌忙往外麵跑去。

而關雅盛站立門口,手中拿著竹製蛇,口中噝噝地叫著。

車素薇又出事了。知道消息,趕到醫院的陸連魁差點抽了顧遠一頓。

好在刺殺丫頭的人刺偏了,沒有刺中要害,沒有生命危險。隻不過,這樣程度的傷口,對姑娘家來說,也是受苦的。

陸連魁拿掉嘴上的煙鬥,他指著顧遠說:“第二次了!你小子,想氣死我啊!”

顧遠道歉:“對不起,陸督察,這件事,責任在我。”

陸連魁想刮他一個耳光:“要是丫頭醒來看不到你人,我讓你在巡捕房一天也待不下去!”

顧遠擠出苦笑:“我會負責照顧好她的。”

冷哼了一聲,陸連魁指著他說:“她要再有一點差池,我唯你是問!”

顧遠老實應聲:“是。”

留了一會兒,陸連魁離開了醫院。

車素薇被刺殺,這超乎顧遠的意料。因為關草櫻喜歡車素薇是真的,所以,他怎麽也沒想到,那小姑娘對車素薇下得了手。現在,關草櫻被緝捕,顧遠也無心去華界了解她為何要刺殺車素薇。

腦海裏的線團,一根又一根地交纏打結在一起。

不該的,關草櫻不該對素薇下手的,難道是素薇找到了她的殺人證物?可問題是,車素薇把證物交給巡捕房,她會遭到緝捕;她對車素薇下殺手,同樣會遭到緝捕。不管選哪個,都是同樣的結果。

這是個矛盾點。

關草櫻很喜歡素薇,如果不喜歡,也不會故意避開要害……且當她故意避開要害,這樣的話,她為什麽要對車素薇下手呢?

會不會是車素薇發現了什麽讓關草櫻必須下殺手的事情?

因果……因果……

動機!

是的!從始至終,他都不知道關草櫻的殺人動機,而車素薇極有可能查出了關草櫻殺人的“因”,所以才被傷害。

這樣一來,就能確定他推測的可能性:有人指使她這麽做,或她有同謀。而發現真相的車素薇不得不被殺害。這樣的話,關草櫻承擔所有的罪名,而身後之人,將徹底被埋沒。

腦海深處,那團糾纏在一起的線團炸開,顧遠的眉頭舒展開來——真相,即將揭開。

顧遠留在醫院照看車素薇,次日天明,康一臣去買包子的時候,順便買了一份報紙回來。他把報紙遞給顧遠:“關草櫻認罪了。”

顧遠打開報紙一看,“城隍廟開膛破肚的怪物為十六歲少女”的新聞映入眼簾,關草櫻承擔了所有的罪名。看完報紙,一條被綁了嘴巴的黃色長毛大狗撲到他身上,顧遠一看:“小二哥?”再抬頭,看到宋修。

宋修說:“小二哥想來看看車素薇。”

康一臣好奇問道:“那怎麽把小二哥的嘴巴給封起來了?”

宋修鄙視了他一眼:“它和你一樣煩。”

遭人嫌棄的康一臣閉嘴。

揉揉小二哥的腦袋,顧遠說:“隻要你不吵,我給你解開嘴巴。”

小二哥的大腦袋蹭蹭他,於是,顧遠解開它的嘴巴。小二哥還真不叫,它舔了舔顧遠,然後跟著宋修看人。待了一會兒,宋修走出病房離開,小二哥則趴在病床下麵。

直到下午,車素薇也沒有醒來,康一臣不由得擔心。在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顧遠說有事,今晚讓他守夜,康一臣應承下來。

坐在病床邊,康一臣輕言細語:“薇姐,快點好起來吧,我和遠哥很擔心你。”

病**的人一動不動,康一臣靜靜地陪在她身邊。外麵,有護士敲了敲門,說有人找。以為是顧遠,康一臣站起離開,往醫院外麵走去。他離開沒一會兒,便有人進入病房,此人拿起另外一張病**的枕頭,往車素薇的臉上捂下去。

霎時,一隻手從簾子後伸出來扣住人影一折。

“啊——”對方一聲慘叫。

“汪汪汪!”小二哥從床底躥出來。

“田叔!”擒住田叔,顧遠把人一拖,然後扔到地上。小二哥撲上去咬住他。田叔掙紮,他拔出刀子往小二哥身上紮去。顧遠一招奪過刀子說:“田叔,你以為自己有勝算嗎?”

田叔臉色青白,狼狽地從小二哥口下爬起:“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顧遠冷冷地說道:“指使關草櫻殺人的人,是你,對嗎?”

田叔狼狽狡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顧遠眉宇冷峻,他道:“素薇已經查到所有真相,為了防止真相泄露,你不得不讓關草櫻對她下殺手。卻不想,關草櫻違背了你的命令,她不僅避開要害,還向警察署自首。這完全脫離了你的掌控,隻要素薇未死,一旦她醒來,就會揭穿你。”

“田叔,把所有的事實說出來吧。”

小二哥死死咬著田叔的腿不放。

“雅盛和雅堂是田叔的親生兒子。”兩人僵持著,車素薇虛弱的聲音傳來。顧遠看過去,她正掙紮坐起。坐好後,一臉病態的車素薇虛弱地對田叔說:“田叔要殺我,是怕我把真相說出去,對嗎?”

田叔嘴巴蠕動了一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車素薇繼續說:“義父和我說過,隻有親子之間,才會遺傳紅綠不分的眼疾。雅盛、雅堂和田叔一樣,有同樣的眼疾,但關家二老卻沒有。在關家時,我發現田叔很關心雅盛,勝似親子。因此,知道你們有眼疾後,我便猜測你們是親子關係。”

她的話,讓顧遠聯想到關家“老來得子”四個字,他瞬間想通:“我打聽過,關草櫻是養女,而關老爺老來得子。可我看關太太和關老爺伉儷情深,不像會背著關老爺行苟且之事的人。”

車素薇緩緩說道:“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關老爺有不孕的症結。而關太太為了給關老爺一個孩子,便背著關老爺和田叔一起生了孩子,然後欺瞞關老爺說是他親生的。這就是關家沒落,田叔沒有離開的原因。因為雅盛和雅堂是你的兒子。至於草櫻殺人之事,雅盛說過,這是哥哥對姐姐的懲罰。那麽,串連起來的話,當年,雅堂的死,和草櫻有關,是嗎?田叔?”

這樣一來,關草櫻為何突然殺人的事情就解釋得通了。

沉默了許久,事到如今,田叔明白,自己是逃不過了。他終於開口:“隻要你們不把真相告訴任何人,我就把真相告訴你們。”

車素薇答:“好。”

於是,田叔把真相一一道來。

因一直沒有孩子,關老爺收養了五歲的養女關草櫻。那時,關老爺一直歎息說要是有個兒子就好了。關太太心疼關老爺,在兩年後,暗中與田叔行房,事後,她果然懷孕。被隱瞞的關老爺知道後,欣喜不已,從此,關老爺和關太太一心撲在了兒子身上,漸漸冷落了養女關草櫻。

草櫻便趁著大雨天關家二老不在家時,抱起關雅堂放入水缸裏溺死。

這一切被田叔看到,但已來不及。關草櫻向關家二老撒謊,說弟弟貪玩掉落水缸裏。唯一知道真相的田叔憤恨至極,而關家二老更是悲痛欲絕。為了再次懷上孩子,關太太再次背著關老爺行房,關太太再次懷孕,生下第二個兒子雅盛。

有了第二個兒子,關老爺漸漸從悲痛中走出來,在三個大人的關心照顧下,這孩子平安長到了五歲。而田叔,也有意隔開草櫻和雅盛兩姐弟,導致他們一點感情都沒有。今年,對草櫻敏感至極的田叔開始發現她不對勁,他發現,草櫻想以同樣的手段殺害雅盛。

以為雅堂投胎轉世、恐懼不已的草櫻順著雅盛的意思,拿起屠刀殺人。而田叔看著這個女孩渾身上下被罪惡包裹,心中暢快。

這一切都是對她的懲罰,這種陰毒至極的女孩,當人們知道她是殺人怪物和惡魔的時候,是不會原諒她的罪行的。

由田叔在背後一手操控,在關草櫻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殺的人越來越多。終於承受不住的她,想在電車上自殺,把人們一起拉進地獄,卻沒想到被顧遠撞破,還認識了車素薇。

而車素薇的出現,變成了她的救贖……車素薇出院後,去監獄看關草櫻,但對方避著不見。之後,她去了關家一趟。關家二老向她道歉,車素薇讓二老不必糾結於心。她問起田叔,才知道田叔離開了關家,說是回老家去了。

而關雅盛,依舊一副紙人般的蒼白模樣。

這是田叔對他過於保護造成的結果吧,也不知道,這孩子以後會變成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