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堂地獄
第二天上午,葉晴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向床頭櫃上的手表,看到上麵的時針和分針在12的位置重合,她狠狠地鬆了口氣。
浴室裏傳來規律的水流聲,床邊散落著男人脫下的衣物,葉晴慢慢坐起來,靠在床頭,雙手圈住自己的膝蓋,牙齒一下一下地咬著下唇。已經中午十二點了,顧梓晟昨天說今天中午之前會給出答複,那份合同也被他放回盒子裏,交給樂東一齊帶回去。從昨天郝臨江離開房間到現在,他一直都跟自己在一起,自然也沒有機會在合同上簽字。這樣的話,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
她不會笨到認為自己成功地騙過了顧梓晟,她也是在賭,賭自己在顧梓晟心中的位置,賭顧梓晟對眼前整個局勢的權衡。她做臥底的整件事他都清楚知道,他自己又跟陳局那裏一直有聯絡,Q集團現在是怎麽樣一個處境,他應該是非常清楚的。盡管現在顧氏確實亟待拓展事業版圖,靠近碼頭的那塊地也確實是塊肥肉,可是以顧梓晟的頭腦,怎麽可能看不出這裏麵的陷阱。郝臨江這分明就是有意拉他下水。
顧梓晟從浴室裏出來,就見不久前還窩在**酣眠的那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起來了,既不急著梳洗,也沒換衣服,就那樣裹著一條淺色的薄被子,好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似的,抱住自己雙膝蜷坐在那裏。她的頭發已經很長了,棕黑色的發絲有些淩亂,影影綽綽遮擋著她沒什麽血色的麵龐,以及從肩頭那抹淡淡的肉粉色痕跡。自從兩人正式在一起後,他不止一次發現,沒有外人在也不需要偽裝的時候,她總是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擦了擦頭發上的水珠,顧梓晟從一旁的椅子上拿出一套深色的休閑服換上,走到床頭,捏了捏葉晴的下頜:“發什麽呆呢,不去洗個澡?”
葉晴回過神,抬頭,就見顧梓晟破天荒穿了條牛仔褲,上身也換上一條黑色T恤,盡管不是很潮很時尚的那種款式,可這看著也夠新鮮的。
顧梓晟一見她這副表情,“嗤”一聲就笑了出來,揉著她的臉問:“你一副看到史前恐龍在你麵前複活的表情,是想逼我換回昨天那身衣服嗎?”
葉晴搖了搖頭,瞟了眼他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意,說:“沒見過你這樣穿。我還以為,你從來不穿牛仔褲的。”
顧梓晟拎著手提袋舉到她麵前:“有裙子也有牛仔褲,你自己隨便選。”
葉晴沒有伸手接,裹著被子從床的另一邊跳下去,直奔浴室,一邊大聲說:“顧梓晟,我餓了!我們待會兒回城裏去丁丁家吃飯!”
顧梓晟放下手提袋,望著緊閉的浴室門,摸了摸下巴,眼底閃耀著淡淡的笑意。他們兩個現在這種相處方式,好像越來越像普通的情侶了。一起吃燭光晚餐,一起短途旅遊,之前好像還一起看過星星……顧梓晟自動略過看星星時兩人不和諧的氣氛,繼續往下想,接下來,吃完午飯,他們倆是不是應該再去看個電影?
浴室裏,葉晴閉著眼衝澡,一邊露出一抹無聲的苦笑。她現在這種狀況,應該是已經陷進去了吧?可是她竟然一點都不想抽身而出,因為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這個人的。是他三番兩次幫自己擺脫窘境危機的關鍵時刻;還是他借著配合自己完成任務卻一次比一次放肆地占她便宜的時候;抑或是那一晚,她跟郝湘兒派來的那兩個人在藍嵐房間惡鬥一場,胳膊疼得幾乎幾次暈過去,他把自己緊緊抱在懷裏,咬著她的耳垂讓自己記住那一刻的疼,命令她做他的女人那一刻。
曾經有人說,女人在愛情中最首要的需求就是被征服。現在想來,這句話或多或少是有些道理的。又或者,其實喜歡一個人沒有任何由頭,也不需要任何道理來闡釋因果。喜歡就是喜歡,哪怕是完全同樣的事,換了個人跟她一起經曆,卻不一定能對這個人產生一樣的愛情。因為愛情本身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道理可講的事。
換上手提袋裏的T恤和牛仔褲走,葉晴推開門,迎著陽光走出去。她微眯起眼睛,看著院子裏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幾年來葉晴第一次覺得,或許自己現在擔負在肩上的這個任務,除了能幫葉宇完成心願,除了能夠為她心底最親愛的人報仇雪恨,還有點其他什麽意義。比如,保護眼前這個人,不受傷害。比如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護他周全。
周日晚上的宴會,依舊選在郝家在郊區的那棟別墅進行。相比較前不久為郝湘兒舉辦的生日party,這場宴會要顯得正式得多,也奢華得多。到場的也不光是年輕人,政商兩屆的人都有,甚至不乏個別軍界的人。倒不是這些人都樂意買郝臨江的麵子,而是這次宴會的名頭很響亮,旨在S市未來進出口業的發展,牽頭的除了Q集團,還有另外兩家可以說是比較正規的龍頭產業。
顧梓晟作為南省商界巨子,這種場合自然不能不出席。黑色賓利車駛入後院的停車場,在一個比較寬敞的位置停妥。葉晴扶著顧梓晟的手從車裏下來,眼前倏然間閃過一道明亮的藍色。定睛一看,天藍色Bugatti一個利落甩尾,在與黑色賓利毗鄰的停車位停穩。
車門打開,藍斯破天荒穿了一身三件套的深色西裝,袖口處藍黑色的鋯石袖扣選的恰到好處袖口處藍黑色的鋯石袖扣選得恰到好處,款式很簡單,重點是這種鋯石與他眼瞳的顏色如出一轍,平添幾分神秘的魅惑。而那雙更為魅惑人的藍黑色眼珠,從一下車起,就牢牢鎖定站在賓利車邊的佳人,薄唇微微彎起,眼中閃過一抹並不明顯的溫柔。
看清楚來人,指尖不自覺地捏緊手裏的銀色信封包,葉晴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可藍斯顯然不是點個頭打個招呼就能打發走的。一邊走上前,一邊不慌不忙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讚賞,以及某種讓人心顫的熾熱:“這顏色很適合你。”
他記得那次在KTV,她就穿了一身紅裙,當時隻覺得紅裙似火,愈發襯得她肌膚如玉。別的女人穿紅色,要麽熱辣性感,要麽嫵媚妖嬈,唯獨她把這顏色穿出一種別致的清新,眉眼間是讓人怦然心動的柔婉無措,身材則是讓男人移不開目光的窈窕動人,看似矛盾的兩種特質在她身上完美地的雜糅在一起。即便當時是在煙霧繚繞的昏暗走廊裏,即便後來她膽怯地依偎在顧梓晟懷裏,根本不敢正眼跟他對視,可他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女人時,就已經徹底淪陷了。
她今天身上的這條裙子,紅色嬌豔欲滴,布料也更有垂感。精巧的小V領,袖口到手臂二分之一的位置,上身的剪裁可以說十分保守,下身則是不規則的剪裁,樣式繁複精致,隱約露出修長筆直的雙腿,腳上那雙銀色的鞋子與她手上的信封包遙相呼應,樣式簡潔又不失大氣。葉晴朝他說了聲“謝謝”,挽著顧梓晟的手臂,向前一邁開步子,身上這條紅裙子方才彰顯它真正的迷人之處。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能隱約看到裙內風光,直至接近大腿根部,才有同色的布料遮擋。仿佛下一刻就能一窺內裏,可每一次都來不及看真切,便又錯過去了,正是這種影影綽綽的感覺,才讓觀者心癢難耐。藍斯跟在兩人身後走了一段,臨近別墅入口時,才快走兩步跟上去,走在葉晴另一邊,低聲說:“待會兒能跟我一起跳支舞麽?嗎?”
有一陣子沒有跟這個人單獨交談,葉晴不由得詫異他對自己態度的轉變,斟酌片刻,點頭道:“好。”藍斯嘴角的笑意將將漾開藍斯嘴角的笑意剛剛漾開,就聽她接著說:“上次忘了跟你道謝,不管怎麽說,那天多虧你到的及時,不然我可能就不是挨一鞭子那麽簡單了。”
唇角還未綻開的笑意,瞬間凝結成冰,藍斯掃了顧梓晟一眼,今天從頭到尾他都沒講過一句話,可正是這份氣定神閑才叫人看得眼紅。仿佛他什麽都不用做,眼前這個女人也會乖乖跟他走。而他藍斯無論怎麽說怎麽做,人家也不屑多瞧一眼。
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同往裏麵走去。別墅顯然事先找專人裝飾過一番,地上鋪著厚實的猩紅色地毯,頭頂的水晶宮燈熠熠生光,放眼望去,四處可見以當季鮮花為飾的花籃花龕,且均以柔和的香檳色為主。整個大廳布置的典雅大氣整個大廳布置得典雅大氣,又不乏讓人眼前一亮的細節擺設。
到場的人很多都是在當地電視台頻繁露臉的熟悉麵孔,葉晴甚至還在人群裏看到了陳局和黎睿的身影。三人在侍者的引領下走到一處圓桌,顧梓晟在她臉頰落下一個輕吻,低聲說:“自己注意安全,不要輕舉妄動。”
葉晴點點頭,用極輕的聲音說:“你也是。”
和藍斯一起在桌邊坐下來,轉過臉,葉晴注意到旁邊桌子坐著蕭朗夫婦,蕭夫人顯然早就看到了她,見她看過來,便小幅度地朝她招手,一邊用口型誇讚她今天穿的很漂亮一邊用口型誇讚她今天穿得很漂亮。
盡管對今晚宴會的規模有了一定心理準備,乍一見到這麽多熟麵孔,葉晴還是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微笑著朝蕭夫人點了點頭,轉回臉就見藍斯正盯著她看,葉晴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怎麽了?”
藍斯目光晦暗,眼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讓人來不及辨別其中的情緒:“沒什麽。”仿佛別有深意地掃了顧梓晟一眼,藍斯問:“你跟那兩口子很熟?”
葉晴點了點頭:“嗯,蕭總是我從前的老板。”
見藍斯的表情有些不太對勁兒,葉晴心裏早就警覺起來,麵上卻佯裝毫無覺察,一邊輕聲問:“藍嵐今天怎麽沒來?”
“身體不太舒服。”藍斯回答得很簡練:“,“而且她一向不怎麽喜歡這種場合。”
養傷那段時間,葉晴已經把整件事翻來覆去琢磨了很多遍,也早就想明白其中的關鍵點。她微微揚起嘴角,看著藍斯的眼睛說:“看來果真跟她說的一樣,你對藍嵐真的很不一般。”
“誰?”藍斯皺起眉。
葉晴微微一笑,笑容裏是毫不掩飾的冷淡,以及一種不太明顯的憎惡:“你的那位大小姐。”
藍斯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都跟你說什麽了?哪天的事?”
葉晴拖著自己的手腕,蹙起眉心,一副不想跟他有過多接觸的神情:“你先放開我……”
“回答我的問題!”
葉晴猛地抬眼看向他,鳳眸裏隱約閃爍著淡淡水光:“就是我約藍嵐一起喝咖啡那天。不知道怎麽那麽巧,我剛到地方,她也跟著進來了,藍嵐當時急匆匆地走了,我跟著她去了另外一家店。然後……”
“……後麵的事你都知道了。”葉晴聲音微微有些哽咽。,被他拽住的手腕始終用力朝自己的方向拖拽著,低下頭用很低的聲音央求道:“你快鬆開我,萬一被人看到我又說不清楚了。”
整個大廳的燈突然間暗了下去。葉晴心裏一個打突,眉間的褶皺也跟著加深,看在藍斯的眼裏卻以為她此時是怕極了。原本攥著她手腕的手指不覺放輕了力道,指腹在她手腕內側緩緩摩挲著,借著黑暗的掩護,他低下頭,湊近她的臉頰:“你還沒告訴我,你們兩個在一起時,她都說什麽了。”
葉晴轉臉朝四周望去,整個大廳黑漆一片,隻有不遠處的小高台那裏打著一束黯淡的白光。距離顧梓晟離開已經過去至少一刻鍾了,此間她既沒有見到郝臨江,也沒看到郝湘兒,不知怎麽的,葉晴心裏突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臉頰被人以手掌托住,被迫轉過臉去,黑暗之中,藍斯眼瞳的顏色仿佛也被周邊的黑暗同化了,融成深夜裏大海的顏色,墨一般的黑藍,醞釀著讓人膽顫的風暴:“你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葉晴還來不及回答,藍斯又問:“你不是不喜歡他麽你不是不喜歡他嗎,怎麽又跟他攪在一起?那天Kevin Lee說,你告訴他我是你的男人……”
葉晴心裏一驚,那個Kevin Lee明明已經懷疑她的身份了,為什麽又在事後對藍斯說這樣的謊話?還是這其實都是藍斯胡扯出來的,隻為了試探自己?沒有過多的時間細想,葉晴垂下眼打斷他的話,縮著肩膀,聲音瑟瑟:“能不能……不要提那天的事……”
她之所以趁著顧梓晟不在的空當,跟藍斯扯這些有的沒的,是為了離間他和郝湘兒之間的關係,進而方便進行之後的計劃。時間緊迫,周圍又有這麽多熟人在場,顧梓晟又不知道去了哪裏,她可沒那個閑心在這跟他談情說愛啊!
藍斯剛要說話,突然間麵前的小高台光線更亮,隨著一段音樂聲響起,更多的光束朝那個方向打過去。隨後,郝臨江拿著話筒走上高台,也不知道是誰最先帶的頭,整個大廳響起一陣接一陣熱烈的掌聲。
郝臨江拄著拐杖站在台上,先朝眾人微一欠身,說了聲“感謝”,隨即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四周掌聲漸歇,有人走上前,幫他把手裏的話筒固定在架子上,整個大廳靜的仿佛空無一人整個大廳靜得仿佛空無一人。這種類似暴風雨之前的寧靜讓葉晴徹底慌了神,她這才想起,來之前顧梓晟並沒有告訴她這次宴會的噱頭,隻說是Q集團搞的一個大型宴會,各界人士都會賞臉光臨,很可能連他們局長也會到場。
葉晴慌張地轉過臉,問藍斯:“今晚這個宴會到底是幹什麽的!”?”
藍斯自始至終都攥著她一邊手腕,聽她這麽問,突然露出一抹笑,反問她:“顧梓晟沒有跟你說?”
葉晴此時突然恨透了自己在這個男人麵前的偽裝,不能瞪人,不能發火,不能動手,甚至連用力甩開他的手都不可以。所以她隻能緊咬著牙,換上一副慌張又哀傷的神情,低聲說:“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
藍斯眼角瞥到那道並不陌生的身影上台,嘴角那抹淡笑看起來有些殘酷:“我覺得這件事,還是讓他自己來說比較好。”
掌聲再次響起,而且比之前郝臨江上台時還要熱烈得多。一片嘈雜聲中,葉晴看到顧梓晟穿著慣常的深色西裝,神態自若站在郝臨江身邊,手裏舉著一遝子紙張,舉起來向眾人展示。伴隨著更為熱烈的掌聲,兩人當著眾人的麵,右手有力的交握在一起。葉晴坐的位置離兩人很近,近得能夠方便她清晰看到合同上那個刺眼的大紅印章 。
周圍的聲音如同海浪般衝擊著她的耳膜,反而什麽聲音都聽不真切。葉晴隻是坐在那裏,看著高台上那個男人薄唇一開一闔,神情鎮定地向眾人述說著什麽。而台下的掌聲一波更比一波熱烈,沒有半點消歇的架勢。打在台上的光束亮而薄,映得人麵孔愈發不真實,如同虛假僵硬的蠟像。葉晴看著麵前那雙俊美的眉眼,看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勢在必得,看著一旁郝臨江唇邊那抹始終未褪的自得笑容,隻覺得自己的心如同一塊墜入冰窟的石頭,除了疾速地下沉,凍結,最終在寂靜的冰河裏無聲落底,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感受。
直到顧梓晟從台下走下來,坐回她的身邊,郝臨江也在郝湘兒的陪伴下,坐在圓桌對麵,整個大廳重新亮起燈來,葉晴始終無知無覺地僵坐在那裏。手腕上的禁錮不知道什麽時候鬆開的,眼中凝結的水霧越來越濃,借著撥弄頭發的動作,葉晴飛快抹去將將滑落眼角的那滴淚。
幾人在桌邊坐下來時,個個神采飛揚。郝湘兒今天換了一襲香檳色小禮服裙,洛可可式的小華麗,且不失輕盈可愛,這樣挑剔的顏色款式,大概也隻有她這般的膚色樣貌,才能襯出好來。菜品陸續擺上來,周圍不時傳來杯盤碗碟的輕微碰撞聲,以及愉快的交談聲。侍者為幾人各倒了一杯香檳,郝湘兒率先舉杯,直朝著葉晴坐的方向,塗著金棕色眼影的大眼黑白分明,眼波明媚:“葉小姐,這第一杯我要敬你。”
葉晴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一動,胳膊卻如有千斤重,仿佛怎麽樣都沒辦法抬起來。顧梓晟坐在她左手邊的位置,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握著她的手去拿麵前的香檳杯。兩人坐得這樣近,可他的聲音卻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全,不能多喝酒。不過郝小姐主動敬酒道歉,你多少喝一口,意思到了就成。”
顧梓晟的嗓音低沉且富磁性,再普通的話,經他的口說出來,聽在女人耳朵裏,都仿佛世上最動人的情話。而這番話說的小心又體貼而這番話說得小心又體貼,也著實讓人心動,如果能忽略他之前的所作所為,葉晴簡直要為他這份體貼當場落淚了。葉晴動了動唇角,彎出一抹笑,捏住香檳杯,眼睛直視著對麵的郝湘兒。
郝湘兒好像早有準備,全不在意顧梓晟話語裏的陷阱,笑容甜蜜地看住葉晴,聲音嬌脆:“葉小姐,我年紀小不懂事,那天的事多有得罪,還請你不要見怪啊!”說完,又吐了吐舌,如同一個剛做了惡作劇的小女孩:“這杯酒我先幹為敬。”
葉晴微微彎著唇,看著她喝光一杯香檳,隨即垂下眼眸,輕啜一口香檳,就將杯子放在桌上。
這樣的情形,她還能如何呢。藍斯對郝湘兒的袒護人所共知,連藍嵐這個親妹妹都要靠邊站的,又怎麽可能會為了她一個外人跟大小姐撕破臉;而顧梓晟呢,剛剛跟人家父親達成一筆交易,一塊肥肉進了口,哪兒還能指望他在這種場合為她講什麽話。整張桌子一共就坐了五個人,其中的三個男人都是向著她郝湘兒的。從一開始到現在,無論藍斯還是顧梓晟,在他們眼裏,她也隻不過是一個被他們爭來搶去的玩物罷了。
可笑她不自量力,還以為自己對顧梓晟已經有了足夠的影響力,甚至癡心妄想要跟他好好走下去,保護他不被郝臨江和那個Kevin Lee設圈套算計!其實顧梓晟這樣的男人,怎麽會看不透郝臨江打的什麽算盤,又哪裏用得著她耍手段悉心維護?當初黎睿是怎麽警告她的,蕭朗又是怎麽勸她的,可她呢,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表麵看著比誰都清醒冷靜,其實早就一頭紮進這個男人設下的迷魂陣,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現在他應該很得意吧,陳局的忙也算幫過了,人也到手了,顧氏的拓展計劃也如期完成,誰都不得罪,什麽事兒也沒耽誤,果然如當初黎睿說的,顧梓晟這個男人,黑白兩道通吃,輕易招惹不得!
顧梓晟的手從桌下探了過來。葉晴唇角一直勾著一抹淡笑,索性把一雙手都放在桌邊,微垂著雙目,哪邊都不再看。
飯菜依次端上桌。郝臨江率先舉杯,提議為這次的順利合作幹杯慶祝。顧梓晟和藍斯也跟著舉起杯。郝湘兒坐在正對麵的位置,笑容甜媚,舉止得體。在座有不少青年才俊,陸續過來敬酒,許多人舉止言談間,都流露出對她的傾慕和喜愛。葉晴盡管樣貌出眾,穿著也不失嫵媚,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麵帶微笑的表情,那微笑卻頂多是不失禮,看在旁人眼裏,尤其有了郝湘兒的對比,難免會覺得不過是個木頭美人,徒有個貌美軀殼,欠缺內涵,也沒什麽生氣。
別人舉杯她也舉杯,郝臨江說“幹杯”,她也附和著其他幾人,說一聲“cheers”,其餘時間就微垂著眼,一言不發地的吃著自己盤裏的食物。
連藍斯都看著怪異,待甜點端上來後,取了一份焦糖布丁到她碟子裏,在她耳邊低聲問:“你怎麽了?”
葉晴目不斜視,輕聲道謝:“謝謝,。我沒事。”
藍斯皺著眉低聲說:“你以後少跟她接觸就好了,沒必要這樣子對自己。”
葉晴微微一笑,側過臉看他:“你也是這樣教藍嵐的嗎?”
藍斯一怔,印象裏葉晴一直是溫婉的,柔弱的,與藍嵐有點像,卻不會像她那麽怯懦,又帶著一點神秘感。卻從來沒見她像現在這樣,斜著眼睛看人,眼神裏有一種睥睨一切的不屑,言語間則是直指人心的刻薄。
“藍嵐是你的妹妹,所以她聽你的話是應該的,惹不起的,就退避三舍。”葉晴的聲音不大,語氣也很和緩,可越是這樣,言語間的那份尖銳就越凸顯:“我不是你什麽人,所以我沒必要聽你的,你也管不著我。S市不是你們家開的,她想學螃蟹橫著走路,別人沒必要為了害怕被鉗子夾到也從此橫著走吧!”
藍斯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原本有些冷凝的氣氛也因為葉晴的這個比喻而稍有和緩:“你這女人……”
葉晴斜著眼瞪了他一眼,幹脆不搭理他了。
桌對麵郝湘兒留意他們兩人的動靜很久了。奈何圓桌是十人坐的那種,兩端距離隔得很遠,周圍又不斷有人路過、敬酒,大廳裏還播放著輕音樂,她隻能看到兩個人有說有笑,具體說了什麽可是一個字都聽不到。尤其藍斯,也不知道葉晴說了句什麽,那笑容既無奈又寵溺,是她多少年來都沒見過的溫柔。
郝臨江注意到女兒的不對勁,眼都沒抬,從桌下拍了拍她的手,道了句:“湘兒,過去給顧先生敬杯酒。”
郝湘兒豐唇緊抿,塗著金棕色眼影的大眼慢慢垂下,過了一會兒,才從桌上端起紅酒,繞過桌子走到顧梓晟身邊,舉著酒杯說:“顧先生,這杯我敬您。”
禮節上,女士主動敬酒,男人自然沒有坐著接受的道理。顧梓晟端著酒杯起身,輕輕一磕對方的酒杯,淡聲道:“郝小姐太可氣了。預祝宴會成功。”
“顧先生今晚肯賞光來,又跟爸爸談成一筆大生意,雖然說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懂啦……”郝湘兒說著,吐了吐舌,俏皮地一皺鼻子,又接著說:“不過還是要感謝顧先生。因為很久沒見我爸爸這麽高興過了。”
“郝小姐很孝順啊。”顧梓晟側過頭,朝郝臨江點點頭,微笑道:“,“現在的年輕女孩兒很少有這麽懂事的,郝董好福氣。”
郝臨江品了口茶,悠悠笑著道:“隻要顧先生樂意,這份福氣,你也可以享受得到。”
這裏麵的暗示已經十分明顯了。,至少桌邊幾個都是明白人。郝湘兒微微低頭,佯作無知;藍斯和葉晴都低著頭吃東西,連唇邊的笑容都很一致,淡淡的,仿佛無知無覺,仿佛置身事外。顧梓晟唇邊的笑容分毫不改,飲了口杯中紅酒,道:“再看看吧。我是不急,郝董一時間應該也舍不得吧。”
郝臨江眼中精光閃爍,哈哈一笑道:“舍不得也得舍啊!總不能因為我一個老頭子的舍不得,就耽誤年輕人一輩子的大事。”
顧梓晟重新坐下來,又朝桌對麵伸手示意。郝臨江微微頷首,郝湘兒這才乖乖走回去。
葉晴在一邊冷眼旁觀,突然覺得有趣。在別人眼裏,郝湘兒甜美可愛,年紀輕輕已經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可在藍斯、藍嵐,還有她這裏,包括顧梓晟,甚至是郝臨江本人,在座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女孩是怎麽樣的一個人,麵甜心苦,心思惡毒,心機手腕與郝臨江根本是一脈相承。可即便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兒,在自己的親生父親麵前,也逃不過被當做籌碼換取更大利益的命運。說到底,郝臨江對待自己女兒的態度,與對她葉晴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又或者在他們這樣的男人眼裏,無關性別身份,所有人都是可以拿來利用一筆、榨取價值的。
藍斯見葉晴把用正餐的盤子推到一側,開始用甜點,便低聲說:“想不想出去透透氣?”
葉晴微垂著眼,仿佛學生認真完成作業一般,一絲不苟吃完碟子裏的食物,最後輕啜一口杯內的香檳,用餐巾拭了拭嘴角,牽著裙子翩然起身,朝幾人點了點頭:“我吃好了。幾位慢用。”
郝臨江掃了藍斯一眼,後者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片刻,跟著葉晴一起站起來:“我陪葉小姐四處轉轉。”
郝臨江沒有點頭,卻也沒有阻攔,隻是開口對顧梓晟說:“顧少嚐嚐這道海參羊肉湯,這灰刺參口感軟糯,與羊肉一起下鍋燉,味道最好。”
侍者正好站在顧梓晟和葉晴之間的空當,依照郝臨江的意思,為他盛了一碗海參羊肉湯。顧梓晟目不斜視,道了聲謝,微微笑著繼續與郝臨江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