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言不由衷
平穩行駛的高級轎車裏,顧梓晟搖開車窗,單手把著方向盤,叼上一根煙,墨黑色的打火機“啪”一聲,打出幽藍色的火焰。點燃煙,叼在唇間,任由香煙慢慢燃燒,香而辛的味道沿著半敞的車窗飄了出去,殘留少許漂浮在兩人上方。煙灰積了很長,顧梓晟才伸指捏住,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投出窗外。
車廂內的氣氛壓抑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葉晴抿著唇,輕輕搖下自己這邊的車窗,這才發現外麵不知何時竟然飄起了雨絲。南方的雨與北方不同,說下就下,且全無半點預兆。雨絲纏綿得如同情人的細吻,淡淡的水汽味道襲至鼻端,風也跟著濕潤起來,輕輕拍打著**在外的肌膚。
唰地一聲唰的一聲,兩邊的車窗同時向上升起,很快車子又回到全然密閉的狀態。葉晴知道他開的車子都金貴得要命,還以為是自己趁著下雨搖下車窗的舉動讓人不樂意了,手臂交叉環住自己,摩挲著剛剛被雨絲打濕的皮膚,繼續之前的沉默。
顧梓晟從後視鏡裏瞥了她一眼,薄唇輕抿,斟酌了片刻才開口:“剛才那麽好的機會,怎麽不留下?”
葉晴仿佛從睡夢中被驚醒一般,猛地抬起頭,反應過來男人的提問,才又垂下眼睫,輕聲說:“郝臨江是個老狐狸,那個郝湘兒也不好惹。今晚我犯的錯誤太多了,藍斯有可能已經看出不對勁兒,再待下去,百害無一利。”
顧梓晟勾起一抹戲謔的弧度:“你倒是看得挺通透。”
葉晴自嘲地笑:“別的本事沒有,至少現在看人還算準。”
“哦?那你說說,怎麽看出郝湘兒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麽簡單的。”
葉晴靜默片刻,突然舉起始終握在手裏的首飾盒:“可不可以先告訴我,這條項鏈有什麽不妥。”?”
顧梓晟唇邊的笑容微微加深,手一打方向盤,車子拐進一條岔道,隨即在路邊一片空地停了下來。從她手裏拿過首飾盒,打開,拎著那條白金鏈子,血紅色的琥珀在車內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某種詭豔的光。顧梓晟伸指輕輕一撥那塊琥珀,沉聲道:“怎麽看出來的?”
“郝臨江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最近跟你走得很近,咱們剛進大廳,他就派人過來,而且還邀請了我。也就是說,這條項鏈並不是臨時決定送給我的,更不是什麽壓驚的薄禮,他早就想好要送我這件東西。”
車廂裏,顧梓晟俊美冰冷的五官仿佛也隨著暖色的燈光而有所軟化:“接著說。”
“還有就是你和藍斯的神情。你們兩個第一眼看到這枚琥珀項墜時,表情都和平常不太一樣。”葉晴盯著他的雙眼,試探地做出下一步推測:“所以我想,有關這種琥珀項墜,一定是有什麽事,是你們兩個有默契,而我不清楚的。”
“剛才和郝湘兒講話時,有沒有注意到,她死死攥著胸口的項墜。”顧梓晟淡聲問。
葉晴點頭,這個細節她確實留意到了,而且她還注意到,郝湘兒胸口的項墜,也是一枚琥珀項墜,金赤色的琥珀裏包裹著一隻金色翅膀的蝴蝶。
顧梓晟看出她的疑慮,繼續解釋道:“那是她在向郝臨江發出信號。她當時其實不隻是攥緊墜子,應該是弄這個。”顧梓晟以指尖輕輕一撥琥珀項墜的水滴尖角,車廂裏很靜,葉晴清晰地聽到一聲幽微的脆響。就見顧梓晟綻出一抹淺笑,道:“這樣,無論我們說什麽,郝臨江那邊都可以接收的一清二楚郝臨江那邊都可以接收得一清二楚。”
葉晴鳳眸圓睜,旋即渾身一震,捏住那枚琥珀墜子把那個小小的銀色凸起撥回原位。顧梓晟悶笑出聲,握住她猶在發顫的手道:“放心吧,項鏈的環扣沒扣在一起,即便碰這裏也沒關係的。”
葉晴忿然抽手,哪知顧梓晟看起來沒用什麽力氣,卻將她的手握得很牢,氣得她狠狠瞪他:“鬆手!”
顧梓晟伸指一拈她因為怒氣而微微上揚的眼尾,原本聽來淡然的語氣裏添了兩分調侃意味:“女人這麽愛生氣可不好。”
葉晴猛地撇臉,想要躲開他的觸碰。顧梓晟連忙抽手,指甲險些劃到她的眼瞼,眸光一沉,臉色也跟著有些冷然,幹脆伸指捏住她的下巴,固定住不讓她胡亂躲閃。
車廂裏畢竟空間狹小,兩人不可避免地貼得很近,葉晴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暗沉,再加上一連幾次被人這般對待,葉晴十分清楚這人下一步想做什麽。,不禁緊緊抿著唇不吭聲。
顧梓晟哼笑一聲:“還倔?”攥著她的手五指伸開,強迫她也將拳頭打開,兩人手指交纏,握緊,顧梓晟略一翻身便將她壓在椅背,居高臨下地俯視,眉眼間攜帶著一種兵臨城下的傲然:“今天一晚上你跟我鬧幾次了?”
葉晴想擺頭,可是下巴被他以手指製住,強行躲閃隻會令自己更痛。兩人身體不留一絲縫隙地緊緊相貼,從他胸膛傳遞而來的溫度,燒灼得讓人心慌,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回憶起不久前,在別墅一層的偏門角落那裏,兩人也是這般緊緊相貼的情形,大腿內側仿佛還殘留著他手指曖昧拂過、隨即又強行掰開時留下的鈍痛。葉晴緊咬牙關,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寒顫。
顧梓晟身體一僵,原本有些凶狠捏著她下巴的手指也跟著放輕了力道,盡管身體下方這個女人自始至終都緊抿著唇,素淨的小臉兒上幾乎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可是剛剛兩人身體乍一接觸時,她的第一反應反而是比任何其他表情動作都真實的。
她在害怕他。
或者說,今晚他的所作所為,嚇壞了她。
在心底歎了口氣,顧梓晟撐著手臂坐回自己的位子,接連摁了幾個按鈕,兩人身下的座椅緩緩向後放倒,車頂的天窗也隨即拉開。
葉晴第一反應就是解開自己身上的安全帶,另一隻手已經探到了車門鎖扣,頭頂傳來的細微響聲讓她不得不抬頭去看。窗外的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此時頭頂盡是一片海般的深藍,深邃、廣闊、幹淨得好像觸手可及。沒有星星的夜晚天空,竟也美得令人窒息。
許久,兩人都沒有講話。
葉晴望著頭頂的湛藍夜空,開口道:“我承認我是個不夠專業的臥底,今晚我已經因為個人情緒影響到整個任務進程。這一點,顧先生作為旁觀者,應該看得很清楚。但是這個任務是我全力以赴一定要完成的,有勞你今天的提醒,我已經對可能會付出的代價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這往後,如果顧先生還願意協助警方調查的話,我希望顧先生也能稍微體諒我的不易,不要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刺激我的情緒,也不要在缺乏溝通的情況下擅自做主。”
顧梓晟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平靜,絲毫沒有被葉晴的話激怒:“告訴我你到底在找什麽。?之前在藍斯的溫泉旅舍,還有今晚在郝家,你在找什麽東西。”?”
葉晴沉默片刻,才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實物,也可能隻是一條訊息,我隻知道這樣東西是前一位同事留下來的,並且可能會對這次案件順利偵破起到很大作用。”
“留下這東西的人呢?”
葉晴輕輕蠕動唇瓣,說出的話如同耳語般輕飄:“死了。”
顧梓晟轉過頭,凝視著她沒有絲毫血色的側臉:“你是為了他才接下這個任務?”
葉晴在心裏暗暗驚訝這個男人的敏銳,不由得轉過眼看向他。顧梓晟的笑容好像很是自得,又好像在嘲諷什麽:“我猜對了。”
葉晴轉回視線,仰望著頭頂仿佛一望無際的藍。
顧梓晟問:“他留下的線索是什麽?”
葉晴咬著內側唇肉,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將這條信息告訴他:“是蝴蝶的拚音,他死前發出的最後一條短信。”顧梓晟和藍斯以及郝家都有交情,對或許能夠提供給她從前沒有想到的思路也不一定。
顧梓晟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會幫你留意。”
葉晴沒料到會這麽快得到他明確的答允,不由得驚訝回眸,顧梓晟的目光自始至終緊鎖著她:“剛才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怎麽發覺郝湘兒不簡單的?”
葉晴淡淡微笑:“很簡單。你告訴我,她喜歡藍斯很久了。藍斯那時說我是他的女友,郝湘兒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生氣的情緒,頂多看起來有點兒難過,並且非常友好地的跟我握手。還有後來,她其實是想留藍斯跟她一起共度20歲生日的夜晚,可是邀請時卻問你和我,可不可以留下來一起吃東西。以她從小成長的環境和經曆,既然她不是那種頭腦簡單的驕縱千金,身邊又有郝臨江以及Q集團其他人的耳濡目染,那麽隻有一種可能,她和她的親生父親一個樣,年紀輕輕,已經有很深城府了。”
顧梓晟點了點頭:“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且懂得用迂回的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光這兩點,就已經很不簡單了。她才隻有20歲。”
葉晴也有些唏噓:“之前在二樓,郝臨江還說不希望被她知道那些血腥的事,我看他也是一葉障目,小看他這個女兒了。”
“嗬!”顧梓晟微一挑眉:“,“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老子就是靠倒賣槍支出身的她老子就是靠倒賣槍支起家的,身邊一個個的都是比狼還狠比狐狸還精的主兒,我想郝臨江也不會希望她真那麽單純無知。”
“聽你的意思,之前你好像跟郝湘兒接觸的不多?”
“談生意都是男人的事,我上哪兒有空見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顧梓晟淡淡地說。
葉晴被他有些不屑的口吻逗得彎起嘴角:“那你還知道她對藍斯感興趣。”
顧梓晟瞥了她一眼,神情有些無奈:“我這不是配合警方偵破重大案件麽我這不是配合警方偵破重大案件嗎,哪兒能事先不多做點功課。不然一問三不知,我不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兩人之間的氛圍比之前活躍不少,葉晴也難得的在顧梓晟麵前放下戒備,口吻輕鬆地道:“那你剛才還問我那麽多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顧梓晟微微一笑,單手枕在腦後,轉過臉來看她。夜色朦朧,他的眉眼也仿佛籠上一層薄霧,俊美依舊,卻少了人前那種讓人不敢正式的冷冽犀利卻少了人前那種讓人不敢正視的冷冽犀利:“好。,那你問。”
葉晴咬了咬唇,才說:“下個周末我想去趟鳳山,你願意陪我一起麽?嗎?”
顧梓晟徑直反問:“去那是為藍斯,還是藍嵐。”?”
“是為了Q集團。”葉晴有些看不懂他凝視自己的神情:“,“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顧梓晟勾著嘴角,緩聲道:“你剛說這個任務你一定要完成?”
葉晴點頭。
就聽他用那種循循善誘般的口吻繼續道:“你願意為了完成任務付出任何代價?”
葉晴聽出他並不明顯加重但是依舊是全句重點的“任何”二字,緊抿著唇點了點頭。
“你想找出那個對你很重要的已經過世的人留給你的線索,想通過和藍斯的接觸順利打入Q集團內部,搜尋到郝臨江走私販賣槍支的證據,又不想打草驚蛇,不想傷害到你和藍嵐的友誼,更不願意引起郝湘兒的敵對……”顧梓晟刻意停頓片刻,目光耐人尋味地的看住她。
這人每一句都正中靶心,葉晴根本不可能做出點頭以外的任何其他動作。
顧梓晟看著她乖乖點頭的動作,微微一笑,那笑容看得葉晴一愣,仿佛瞬間黯淡了頭頂整片深邃的夜空,又仿佛瞬間點亮了她心中的什麽東西:“。“那就做我的女人,跟我正式交往。我幫你找線索,跟郝臨江斡旋,也讓藍斯徹底滅了那點心思,同時,這樣一來,郝臨江也能卸下對你的提防,郝湘兒也不會視你為眼中釘。”
顧梓晟說完,見她依舊怔怔地不說話,不由得莞爾一笑,伸指在她臉頰刮了一下:“怎麽,嚇傻了?跟我交往有這麽可怕?”
許久,葉晴才回過神來,張開唇問話的時候,她自己甚至都沒注意到,被在身後的右手,手指甲已經深深嵌入掌心:“我能問,你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麽嗎?”她淺淺吸了口氣,覺得心髒某個地方仿佛被什麽東西攫住了:“你是為了幫我完成任務,還是——”
顧梓晟搖頭,低笑出聲:“葉晴,我不是慈善家,我也從不做賠本生意。所以,若隻是為了幫你達成目標,我根本沒必要跟你提這個。”
心跳不受控製地加快,再加快,撞擊得胸腔都在隱隱作痛。葉晴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震驚的同時又隱隱覺得畏懼,她聽到自己用輕得發飄的聲音問:“那為什麽……”
顧梓晟低笑的聲音如同大提琴的鳴響,每一個音符都足以震顫人心:“你需要我的協助,而我,恰好想要你這個人。以你所求,換我所需,很公平不是嗎?”
葉晴微微翹起唇角,目光直視著眼前的男人,又仿佛透過他看到了不知名的遠方,她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漸漸慢了下來,最終歸於沉寂,仿佛一泓古井,再也掀不起半點波瀾。她輕輕蠕動唇瓣,目光再次恢複焦距,看著顧梓晟的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是很公平。可是做生意除了公平,還要講個你情我願,顧先生,很抱歉,你提出的這筆生意,我不想接受。”
在顧梓晟愈見深沉的目光中,她輕輕摁了下座椅旁的按鈕,隨著座椅的升起,緩慢而堅定地坐直身體:“謝謝你帶我看夜空放鬆心情,也謝謝你幫我捋順思路。這裏應該叫不到出租吧,麻煩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