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暴前的寧靜

她的心,一早就失落在他身上,被他攥牢在手心,無論他怎麽擺弄,疼的那個人都隻是她自己而已。

沐錦天將會麵地點選在H市的楓國酒店,時間約的是下午兩點鍾。薑如藍一聽這個時間地點,微微皺了皺眉。蕭卓然倒很淡定,車次駛出停車場,才解釋說:“之前在B市就聽說楓國酒店的下午茶很出名,一直沒嚐過,這次正好有人埋單,你可以盡情地點。”

薑如藍正拿著保溫杯倒水,聽了這話動作微微一頓:“老板,這次合作好像是咱們有求於人。”

蕭卓然嘴角微揚,“不信我說的話?”

“什麽?”薑如藍琢磨了會兒,試探問,“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讓沐錦天反過來求咱們?”

蕭卓然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臉頰:“還不算笨。”

都是你教出來的,怎麽會笨……薑如藍默默地想。感覺到他注視的目光,薑如藍抬起頭,就見蕭卓然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她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探過頭來,偷了一個吻。

“你不要命啦!”薑如藍拍了拍他的手臂,這還在開車呢,他居然分心做這種事。

蕭卓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看。薑如藍抬頭一看,前麵幾輛車都停著,是趕上紅燈了。

“晚上想不想去什麽地方玩?”

“嗯?”薑如藍歪了歪頭,“我也不知道H市有什麽好玩的。你之前來過這邊?”

“來過幾回。這邊有一片街區還挺有名的,都是三四十年代的建築,那附近有幾家西餐館和咖啡廳也不錯。你有興趣的話,稍後咱們可以過去看看。”

“好啊。”認真說起來,自從兩人重逢以來,她還沒跟他兩個人單獨地、好好地吃過一頓飯呢。上次在周行的餐館吃的簡直稱得上是斷頭飯,無論用料多新鮮,做得多美味,她都不想再回味起一絲一毫。

蕭卓然好像也跟她想到一處去了,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放心,不去日式餐廳,也不給你點魷魚。”

沐錦天選的這家楓國酒店緊鄰城邊,再往過開一段路就是郊區了,一路開進停車場,周遭綠植茂密,空氣也明顯比城裏要新鮮許多。蕭卓然將車子停妥,剛繞過車頭,另一邊薑如藍自己推門下了車。蕭卓然搖了搖頭:“身為淑女,乖乖坐在原地等著男士過去服務很難?”

薑如藍看到他眼底的淡淡戲謔,便揚起頭反駁道:“身為一位紳士,即便女孩子做得欠妥,也不應該這樣當麵講出來吧。”

兩人一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講著話,一邊向酒店大廳走去,不遠處快步跑來一個身穿黑色襯衫的女孩子,襯衫下擺在腰間打了個結,水洗牛仔褲凸顯出纖腰長腿的好身材,白淨的麵龐上一雙大眼熠熠閃光,一頭長發在後腦高高吊起一個馬尾辮。趁著女孩子還未走近,蕭卓然輕聲吹了一聲口哨,一麵低聲讚歎了句:“沐錦天還真是……”

薑如藍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色亞麻襯衫和牛仔褲,兩人的打扮非常相近,都是襯衫搭配牛仔褲,都是把襯衫下擺提起來在腰間打個結。可那個女孩子看起來英姿颯爽,配著那雙明媚的大眼,一臉冷酷的神色,無論誰看了,大概都會稱讚一句“漂亮”,或者用“冷豔”這個詞來形容更合適。再看自己,薑如藍輕輕咬唇,要說她的身材比例也是很好了,多年來的集訓和曆練讓她看起來比同齡的其他女孩子多了幾分爽利,可跟對麵這個姑娘一比就差遠了。過去身邊這個男人就曾笑謔她“扮豬吃老虎”,看著軟綿綿的小貓一隻,針鋒相對了才知這是一隻蟄伏已久的獵豹。

蕭卓然早就留意到她咬唇低頭打量自己的舉動,伸手攬住她的腰,湊近她耳邊說了句:“別自卑,紅玫瑰和白玫瑰,各有所愛。”

薑如藍原本隻是輕輕蹙著的眉心瞬間皺緊,拍開他的手,一個輕巧的轉身就躲了開去。平生最討厭被當做物品來比較,即便是她這麽多年來心心念念的男人也不行。憑什麽男人讚美女人就一定要用花兒,而女人稱讚男人就極少用物品去類比。

蕭卓然皺了皺眉,收回手的同時掃了她一眼。之前那穿著黑襯衫的女孩子已經走到兩人跟前,朝著蕭卓然微一頷首:“蕭先生,這邊請。”

蕭卓然點點頭跟上去,倒背在身後的手朝著薑如藍的方向招了招,示意她趕緊跟上。薑如藍胸口梗著一口氣,偏就不上前,跟在離他三步以內的地方,不慌不忙地走著。

楓國酒店是展氏名下企業,自然秉承展氏旗下企業一貫的風格,優雅大氣的同時不失對細節的精心雕琢。通道兩邊擺放著一盆盆水栽睡蓮,一朵朵潔白或淺黃的精致花朵含苞吐蕊,挺立在圓盤一般的綠葉上,一路走來,微風送爽,淡淡的睡蓮芬芳充斥鼻端,讓人在這個略顯炎熱的季節體會到一種別樣的清淡宜人。

薑如藍輕聲歎了句:“想不到這兒的睡蓮能開到這個季節。”若是在B市,早就開敗了吧。

“整間酒店是恒溫設計的,能讓這幾十盆睡蓮保持開花到了這個時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蕭卓然輕聲回答。

“展氏還真是大手筆。”薑如藍小聲嘀咕了句。

蕭卓然聞言,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沉默微笑。

在那黑衣女孩兒的引領下,兩人一路走到大廳靠近窗邊的一處位置。淺黃色竹片窗簾早已經落下來,窗外三四點鍾的陽光透過竹片間的縫隙投射到深紫色的木質桌麵,形成淺淺長長的金色光斑,桌上擺著一隻蛋殼青色的仿古花瓶,裏麵插著一束潔白的玉簪,從旁邊看過去去,會讓人產生瞬間穿越到古代的錯覺。

桌邊坐著一個穿著隨性的年輕人,看不出牌子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條水洗布褲,草綠色跑鞋,鼻梁上架一副茶色墨鏡。看到幾人過來,年輕男人摘下墨鏡看過來,那雙眼瞳竟然也是茶褐色的,與頭發的顏色如出一轍。薑如藍早就聽聞現任M&X總裁是個年輕的混血男子,所以看清男子的發色和眸色之後並不覺得驚訝。

沐錦天盡管穿著隨意,倒並沒有擺大老板架子,待幾人走到近前,也跟著站起身,朝桌子對麵一伸手:“請坐。”

薑如藍選了靠裏的位置,蕭卓然與沐錦天麵對麵坐著,她這才發現,之前領路的那個黑衣女孩兒一動不動站在沐錦天身旁,既不落座,也不講話。可觀察對方通身的氣質,以及她與沐錦天之間的互動,又讓人覺得這兩人應該不是老板和下屬的關係。

蕭卓然一挑眉,下巴一指女孩兒站立的方向:“這位是……”

沐錦天含笑掃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女孩兒:“新聘的保鏢。”

薑如藍暗暗咋舌,就說這姑娘看起來比一般女孩子高了一些,應該有一米七幾的樣子,身材舉止明顯也是練家子,可沐錦天看著委實稱不上文弱啊。光看這兩人的身材,怎麽也應該是沐大老板反過來保護黑衣女孩兒才對。

薑如藍偷偷觀察女孩兒和沐錦天的同時,沐錦天也在笑眯眯地打量著她:“這位小姐……蕭總經理還沒給我介紹呢。”

“公司新聘的翻譯秘書。”蕭卓然一句話簡略介紹,甚至連名字都省了。

沐錦天一雙眼睛笑得更彎了,這人樣貌生得說不上多出色,可通身散發出來的存在感讓人不敢小覷,不苟言笑的時候十足紐約州黑幫老大的做派,像現在這樣笑眯眯跟人講話,居然讓人覺得親切感十足。不過對薑如藍這樣更相信本能和直覺的人來說,通常不會相信眼睛看到的東西,打從走近這人五米以內那一刻起,她的心底就湧起一股直覺性的判斷:眼前這個男人,很危險。

就見沐錦天笑嗬嗬地說:“是羅小姐?我記得之前卓晨跟我溝通的那位秘書是這個姓氏。”

“我姓薑。”薑如藍也發現自從重逢以來,身邊這男人總在關鍵場合做出一些不靠譜的事情來,所以幹脆自我介紹,“您說的那位是我們總經理的助理。”

“噢……”沐錦天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

幾人說話間,一旁的侍應生陸續端上一些食物。精致的金色寶塔型三腳架,從上到下依次擺放著各種西式甜點,幾隻奶白色扣著蓋子的小盅,三隻巴掌大磨砂質地的小碗,裏麵盛著色澤奶白的冰激淩,上麵還擺著一朵淡粉色的櫻花,以及幾片香草葉片。

沐錦天先將手邊的小碗送到薑如藍麵前:“這兒的香草冰激淩做得很不錯,薑小姐嚐嚐。”

薑如藍道了一聲謝,拿起小勺剛要舀,一旁蕭卓然冷不防拽住她的手。薑如藍不明所以地抬頭,就見他一臉義正詞嚴的表情:“剛從外麵進來,立刻就吃那麽涼不好,先喝兩口水潤潤喉嚨。”

說罷,他打開麵前的白瓷小盅,就見裏麵盛著一塊圓形的黑色物體,亮晶晶的,光看質地很像果凍。蕭卓然立刻皺眉:“這什麽玩意兒!”

薑如藍無語,這人十五歲之前都是在國內長大的,怎麽會連這個都不知道。感覺到對麵沐錦天投來的目光,薑如藍硬著頭皮小聲幫他圓場:“是龜苓膏。你一向不喜歡吃甜品,所以不知道吧。”

蕭卓然皺著眉頭,一臉厭惡地看著盅裏的食物:“你確實這東西可以歸在甜品類?”

薑如藍被他理所當然的表情和極端嫌棄的語氣堵得一陣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反正龜苓膏一般都在甜品店和超市有賣,好多飯店也有的。”

蕭卓然大咧咧拿起勺子剜了一大口送入嘴裏,薑如藍想阻止都來不及,因為這位大少爺已經開始大口咀嚼。過了幾秒鍾,就見蕭卓然麵色由紅轉青,咽下嘴裏的食物後,慢吞吞說了句:“你剛說……這是甜品?”

薑如藍當然知道他想什麽,此時此刻簡直囧得無以複加,“但它是清熱祛火的,所以不是甜味的。”誰讓他不聽她把話講完就開始吃的,還剜了那麽一大塊。

蕭卓然抽了抽嘴角,把手裏的龜苓膏和薑如藍麵前的冰激淩都拿到自己麵前。薑如藍反應沒他快,隻能拽了下他的襯衫袖子,小聲責備道:“你幹嗎!”

蕭卓然微微一笑,低聲道:“你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吃這種寒性的東西。”

薑如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自己適逢生理期,所以不能吃冰激淩、龜苓膏這類東西。

對麵沐錦天一直都笑吟吟抱著手臂,一副瞧好戲的模樣,見兩人先後都不講話了,且蕭卓然把薑如藍麵前的食物都端到自己麵前,也不追根究底,語氣溫和地問:“薑小姐不喜歡吃這兩樣,我讓人拿menu來,你自己點些喜歡吃的。”

“不用了。”這次合作是卓晨有求於M&X,畢竟以沐氏的口碑和在全球的影響力,可以選擇的合作對象有很多,盡管卓晨也有自己的優勢,但沐錦天大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別家公司。她哪裏敢拿方便當隨便,勞煩沐氏的老板因為她的個人問題浪費口水。薑如藍指了指麵前三腳架上的各類甜品,“我吃這些就好。”

蕭卓然倒是不改向來順杆子往上爬的習慣,接著沐錦天的話說:“有紅棗蜂蜜茶的話,讓他們給來一份。”

沐錦天點了點頭,朝旁邊的黑衣女孩兒看了一眼。女孩兒巋然不動地回視著他,過了大概五秒鍾,從後腰抽出一支小巧的對講機:“7號桌,一杯紅棗蜂蜜茶。”

不單是蕭卓然和薑如藍,這次連沐錦天都愣住了。過了片刻,這人一邊拍著桌子,一邊不可抑製地大笑出聲。

蕭卓然撈起一旁的茶壺,為兩人各自倒了一杯紅茶,又自顧自地添了些鮮奶,悠悠歎了句:“沐總的這位保鏢,還真是奇才。”

那女孩兒麵色一僵,沐錦天隻微微停頓了幾秒鍾,隨後笑聲更大了。偌大的酒店大堂裏,連服務生都看不見一個,倒也不必擔心他這樣的笑聲會引人注目。薑如藍突然反應過來,以M&X的財力以及這人在國內的人脈,怕是包了整個酒店大堂下來。除非需要,任何人不得入內,連經過都不行。

眼見黑衣女孩兒的臉色越來越黑,沐錦天總算笑夠了,一邊嚐了口紅茶,一邊道:“我剛聘用她的第一天,就是這麽說她的。蕭總經理跟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見薑如藍一直不講話,沐錦天擠了擠眼,上身前傾:“薑小姐不覺得好笑?”

薑如藍眨了眨眼,認真思索了下對方問這個問題的用意,謹而慎之地回了句:“我覺得……這位小姐,也是為了沐總的人身安全著想。另外,電影裏不都是這麽演的嗎?”所以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沒找到笑點在哪兒,好嗎?

沐錦天摸了摸下巴,仰起頭看向那個女孩兒:“你是不是覺得終於有人替你說句公道話了?”

那女孩兒臉色依舊僵硬得可怕:“我不敢這麽想。”她說那個“我”字的時候,語氣顯得格外生硬,薑如藍聽在耳中,直覺就覺得這兩人私底下相處時,女孩兒很有可能不是這樣稱呼沐錦天的。

沐錦天又喝了一口紅茶:“上個月從印度空運過來的大吉嶺,不知道蕭總喝得順不順口。”

蕭卓然麵前的一杯紅茶已經基本見了底,卻不見他再倒,而是端起之前那盅舀了一勺的龜苓膏:“我不懂茶,從前在國外也是喝咖啡居多,所以不好評價。”

“蕭總果然是個實在人。”

“在沐總麵前,我哪裏還當得起‘總’字。”蕭卓然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溫和,麵色淡然,絲毫不見半分嘲諷,即便此時此刻盯著他的眼睛看,也會覺得他這話是發自內心講出來的,“沐總直呼我的全名就好。”

沐錦天微微一笑,喝茶品茗的姿態十足一位古代工筆畫中走出來的貴公子:“都是聰明人,蕭總沒必要妄自菲薄。”

蕭卓然依舊是那副不冷不熱的神情,直視著桌子對麵的男人,說:“沐總的意思是我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

沐錦天一手端著茶杯,另一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卓然盯著對方看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好,我就有話直說了。這次沐氏從中國購買加工的貨品,全權由卓晨代理供貨。”

沐錦天皺著眉頭,做了個有點兒難以置信的表情:“我一直都知道你很膽大,但沒想到你居然敢開這個口。”這次是沐錦天反過來盯著蕭卓然看了好一會兒,過了大約一分鍾,才說:“說說你的理由。”

蕭卓然嘴角一挑,無聲地說了一句話,他故意說得很慢,這樣即便對方隻看他的口型,也能明白他到底都說了些什麽,而他的那句話也確實不算長:“我知道你妹妹的近況。”

沐錦天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如果說這人之前講話的時候態度是如沐春風,此時此刻便可以用數九寒天來形容。薑如藍清晰地看到他全身都緊繃起來的模樣,以及眼底毫不掩飾的敵意,便輕輕從桌子底下拉了拉蕭卓然的襯衫下擺。

哪知道這人根本不領情,反手攥住她的手指,示意她別亂動,又接著用隻有近處這幾人能聽清的語氣說了句:“不相信的話,現在打開你的郵箱。”

沐錦天拿出手機,飛快摁了幾個鍵,從他手指上下滑過屏幕的頻率可以看出,這人的閱讀速度很快。可他依舊看了許久,也不知道是蕭卓然發給他的信件內容太長,還是他反複看了許多次的緣故。薑如藍默默地觀察著,從她對蕭卓然的了解來判斷,她更傾向於這個答案是後者。

沐錦天再抬起頭來時,直截了當說了句:“Deal。”

蕭卓然則徑直站起身,朝對方伸出了手:“我相信沐總一言九鼎。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沐錦天也站起身,兩人的雙手短暫而有力地交握了下。而後沐錦天直接朝外走去:“還有其他事要辦,就不招待了。二位想吃什麽,盡管可以點。今天整個楓國的單都由我負責。”

薑如藍看著男子大步走遠的身影,吐了吐舌頭:“這可真是……”

“真是什麽?”好像早就料到她不會說什麽好話一樣,蕭卓然問這句話的時候,嘴角已經噙起一抹壞笑。

“真是……”薑如藍搖頭歎氣,“人傻錢多富二代啊。”

蕭卓然重新在她身邊坐下來,彈指一敲她的額頭:“你們女人不是都應該喜歡這種的嗎?”

薑如藍捂住額頭,輕聲抗議:“很疼……你別總是動手動腳的。”

蕭卓然全然不當一回事兒,揉了揉她的發頂,道:“好了,看看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沒有想吃的咱們就走。”

薑如藍眼珠一轉:“那咱們叫服務員來。”

“你還真想在這白吃白喝啊?”

“對啊。”薑如藍嘴角噙笑看著他,“你說的那個風情區完全可以改天再去,反正楓國酒店我也沒住過,更沒在這種地方吃過飯。反正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蕭卓然一臉無奈:“過去我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財迷……”

薑如藍心跳一頓,看向他的眼睛裏是掩飾不住的欣喜:“你說過去……”

蕭卓然嘴角浮起一抹笑,那笑容依舊溫溫淡淡的,可看在眼裏就覺得別扭,至少在此刻的薑如藍眼裏,她寧可他不笑。

兩人對視了幾秒,最後還是蕭卓然先別開視線,摁了下桌上的電子感應器,叫服務員過來。

一時間氣氛又僵住了,薑如藍手指緊緊揪著桌布,指甲幾乎把手掌心掐出血來,才慢慢說了一句:“我看這邊風景挺好,要不今晚就在這兒住吧。”她不想又回去見羅妃還在其次,主要是經過昨晚那件事,她和蕭卓然的行蹤已經暴露了。沐錦天在國內的勢力是第三股力量,她相信即便達拉斯有通天的本事,想要穿過沐錦天布下的重重障礙,還是要耗費一些時間和心力的。

蕭卓然沉默片刻,應了聲:“好啊。”

服務員拿著菜單走到兩人麵前:“您好,請問是要點餐嗎?”

薑如藍說:“給我來一份水果沙拉,一份酸奶,還有一份揚州炒飯。”

蕭卓然皺起眉看她:“這才四點鍾,你這會兒吃什麽炒飯。”

“餓了,不行嗎?”薑如藍忍得心裏發苦,說話的時候難以控製地就帶了火藥味。

所幸蕭卓然並沒有在意,幫她捋了捋耳邊的發絲,對著服務員說:“那就照她說的來,再來一份菲力牛排、一份愷撒沙拉、還有一瓶82年的拉菲,再給我來一杯冰水。”

服務員記好便離開了。蕭卓然盯著麵前的龜苓膏看了一會兒,突然端起小盅,一口接一口大口吃了起來。

薑如藍在旁邊光看就覺得苦,可心裏跟人賭氣,又不想主動跟他講話,從三腳架上拿了一枚粉色的馬卡龍,小口吃著。

馬卡龍算是西式甜品裏味道比較甜膩的。薑如藍吃一口馬卡龍,就一口微微發澀的紅棗蜂蜜茶,幾個吃下來,也說不清自己嘴巴裏是什麽味道。隻覺得眼前越來越蒙矓,緊咬著唇才沒當著身邊人的麵掉下淚來。

大概因為這個時段點餐的人少,後廚很快就準備好了兩人點的飯食,端上來的時候,揚州炒飯還冒著熱氣。米飯鬆散且顆顆飽滿,青豆粒、火腿粒以及龍蝦肉的搭配讓一盤平凡無奇的炒飯看起來色香俱全。蕭卓然盛了一小碗炒飯,又把水果拌進酸奶,一並端到薑如藍麵前:“甜點飯後再吃,先吃點兒正經東西。”

薑如藍確實也是餓了,心裏對身邊這個人抵觸得很,看著他手裏的食物卻來了胃口。水果都是最新鮮的,拌在酸奶裏,酸甜微涼的口感讓人食指大動。剛吃完碗裏的炒飯,麵前又多了一小碟切成小塊小塊的牛排,以及一小份沙拉。薑如藍一向都知道這人對食物講究頗多,從前卻從沒被他這樣溫柔仔細地照顧過。對他的那股子怨恨,突然就摻雜上一點點似酸似甜的感慨,西餐的食物嚼在嘴裏口感豐厚,心裏的感觸也正應了“五味陳雜”這四字。

陸陸續續又點了一些吃食,接下來半餐飯,兩個人都很沉默。麵前的碗碟空了又滿,最後一次蕭卓然把碟子取走時,薑如藍輕聲阻止道:“我吃不下了。”

蕭卓然放下刀叉,端起一邊的紅酒,沉默地啜飲著。

薑如藍的手指剛觸到紅酒瓶,蕭卓然已經將酒瓶一手拿開,四目交匯的瞬間,蕭卓然在第一時間錯開了視線,低聲說了句:“你生理期,喝酒對身體不好。”

“嗬……”薑如藍極少會這樣笑出聲,她望著他的側臉,目露嘲諷,“我過去還真不知道,你對女人可以這樣細致體貼。”會當著外人的麵阻止她吃涼性的食物,會幫她盛飯端湯,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地送到她麵前,會在她痛經的時候幫她溫暖小腹……過去的那個魏徵臣,大事上殺伐決斷,小事上細致入微,麵對女人,卻多少有些不解風情,更別提這些哄女孩子開心的小手段了。會這樣體貼地照顧異性,一點兒也不像當初的他,薑如藍沉醉於這樣讓她感到陌生的溫柔,卻也為他的這份溫柔入微感到憤怒,不知道他是在多少女人身上曆練出來的。

取下膝上的餐巾,薑如藍站起身,徑直從桌子另一邊繞了過去。

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總有辦法讓她情緒失控,薑如藍越走越快,最後索性飛快跑了起來。或許真應了那句矯情的話,她的心,一早就失落在他身上,被他攥牢在手心,無論他怎麽擺弄,疼的那個人都隻是她自己而已。

一路跑出酒店大廳,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院子裏的樹木高可參天,空氣裏彌漫著草木和水汽的清香,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翠色,間或點綴著幾點色澤清淡的花朵。薑如藍深深吸了口氣,眼角突然閃過一抹暗色身影,一口氣還未吐出就噎在嗓子眼兒。她緩緩眨了眨雙眼,這是人在極度難以置信的情況下才會有的反應……

“要下雨了,跟我回房間吧。”身後傳來蕭卓然的聲音。

薑如藍渾身一僵,目光在深深淺淺的綠色中飛速搜尋,如果真的是達拉斯本人,那他此時此刻是不是早已經發現了蕭卓然的存在,他不僅已經知道魏徵臣還活著的消息,甚至不惜孤身冒險,闖進沐氏的領地,也要取她和魏徵臣的性命嗎?

蕭卓然從身後輕輕牽起她的手:“別鬧脾氣了,嗯?”

薑如藍緩緩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踮起腳尖環住他的脖頸。蕭卓然顯然被她突如其來的主動熱情弄暈了,不過還是扶住她的腰身:“怎麽了?”

薑如藍搖搖頭,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唇上輕輕舔了舔:“蕭……”

“嗯?”很明顯,蕭卓然對這招很感冒,看著她的眼眸眼色轉深,低下頭在她的唇上輾轉片刻,低聲問:“你這是算……勾引我?”

薑如藍的眼睛裏還殘留著淡淡水汽,她今天剛好畫了淡妝,這樣子抬起眼看人的時候,圓圓的眼眸瑩潤晶亮,眼尾微微挑起,隻讓人覺得她眸色如水,溫柔之中別有一番嫵媚。輕輕舔了下自己的唇,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覺得呢?”

蕭卓然的吐息在這一瞬間沉重了下去,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將她打橫抱起,快步朝著門口電梯的方向走去。觀光電梯是全透明的,從下方可以清晰看見裏麵的情形,如果夠耐心也夠細心,甚至可以數出來他們在哪一層出的電梯門。薑如藍一隻手勾著他的脖頸,一麵在心裏咒罵,一年多不見,這家夥的智商是喂狗吃了嗎?裏麵有正常的電梯不坐,非要用這種觀光電梯,達拉斯要是有心,拎一把AK47往後花園一站,幾梭子子彈就把他們倆一塊帶走去陪他親愛的姐姐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薑如藍悄悄皺眉,剛剛站在電梯裏往下望的時候,好像沒有看到任何人影,她之前看到的那個身影,難道隻是一時精神緊繃走了眼?

“在想什麽?”走廊裏鋪著厚厚的長毛地毯,聲音吸得一幹二淨,蕭卓然走路的步伐也總算慢下來。這樣橫抱著她慢慢走在白色的地毯上,好像真有那麽幾分白馬王子的感覺。

薑如藍抬起另一手,也攬上他的脖頸,湊近看他:“在想……我們這算是假公濟私,公款消費嗎?”

蕭卓然嗤笑一聲:“你這話題轉移得也太差勁兒了。”說著話,他一彎腰,已經將她放了下來。薑如藍剛轉過身,麵前的門已經刷開,蕭卓然一手撐門,另一手抵著她的背心,將人推進房間。薑如藍剛想轉身,身後那人已經扣著她的肩膀將她180°轉過身來,同時將她一雙手腕鎖在身後,強迫她隻能挺起上身相迎。

這種姿勢,任何女人都會覺得脅迫感十足,薑如藍也不例外。而且但凡有些身手的女人,都不會喜歡被男人用體力和技巧製衡得動彈不得,薑如藍擰了擰手腕,發現對方是動真格的之後,不悅地皺起眉頭:“你幹什麽?”

蕭卓然以額頭抵著她的,睫毛低垂,語氣親昵:“我想做什麽,你猜不到?”

“我不認為現在是做那種事的好時機,當然,如果蕭總現在隻有下半身能夠思考問題的話,當我沒說。”薑如藍眼角眉梢都透著冷然,全然不複幾分鍾前在樓下的嫵媚誘人。

蕭卓然似乎也被她忽冷忽熱的態度搞糊塗了:“你這個女人……”

薑如藍不講話,隻是無聲地抬起下頦,眼神清澈地注視著他,表明態度。

蕭卓然深吸一口氣,鬆開手後退半步,後背抵住門板:“好。有什麽想問的,你說。”

大概是剛剛瞥到那個身影,受到的刺激不小,此時薑如藍腦筋轉得飛快:“剛剛在餐桌上,你說你知道沐錦天的妹妹的近況……是怎麽回事?”

蕭卓然靠著門,一手插兜,單膝曲起,姿態很是閑適:“怎麽突然對這個感興趣?”

“你之前說過,隻要我想知道,你就會告訴我。”

“我說過這話?”蕭卓然摸了摸下巴,一副怎麽都回憶不起來的樣子。

薑如藍淺淺一笑:“你要是藏著掖著不想告訴我,壓根兒就不會帶我來這兒。”

“唔……”蕭卓然還在猶豫,“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我這會兒……被某人搞得心情不太爽。”薑如藍瞪了他一眼,蕭卓然舉起手掌,表示投降:“好好,我招。”

薑如藍沒好氣地瞥他:“你到底說不說。”懶得再跟他貧,薑如藍轉身就往房間裏走。

沐錦天為兩人訂的是套間,房間很大,且裝潢很有古典韻味,紅木家具,青花瓷瓶,繞過來還有一扇屏風。薑如藍停住腳步,脊背在一瞬間僵硬得可怕,屏風另一邊的暗青色瓷磚上,赫然放著一支火紅綻放的達拉斯玫瑰!

薑如藍隻微微一頓,很快反應過來如果自己舉止異常,蕭卓然從另一邊透過屏風很容易就會覺察,所以她並沒有彎腰去撿,而是輕輕一抬足尖,將玫瑰踢到麵前的沙發下。而後語氣輕快地說:“蕭卓然,都怪你晚餐點了那麽多肉,吃得我嗓子好難受……”目光飛快地將整個房間掃視一圈,確認沒有任何異常,薑如藍繞過沙發,朝著衛生間走去。

但願達拉斯知道分寸,不要鬧得太過分……

衛生間的鏡子幹淨得連一粒粉塵都沒有,薑如藍悄悄舒了口氣。就聽外麵的房間裏傳來倒水的聲音:“有溫檸檬水,喝一點兒,好不好?”

“好。”薑如藍故意擰開水龍頭,假裝洗手,“等我洗個手。”

蕭卓然端著兩杯水,站在屏風的這一端,擰眉看著麵前的地磚。薑如藍心頭狂跳,匆忙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暗青色的瓷磚上有著深深淺淺的麻點,其餘什麽東西也沒有……不解地抬起頭,就見蕭卓然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兩人目光輕觸的那一瞬間,薑如藍覺得,曾經那個令黑道眾人聞風喪膽的魏徵臣又回來了。可也隻是那麽一瞬間,他的目光又恢複成慣常的模樣,冷靜的,清淺的,屬於卓晨的蕭卓然的目光,且在看向薑如藍的時候,總含著那麽一點兒讓人心軟的溫柔:“洋鬼子就是洋鬼子,喜歡的東西都中不中洋不洋的。”

“啊?”薑如藍有點兒跟不上他的思維。

“我是說這地磚,顏色不夠透亮,上麵的麻點讓人看著難受。”

薑如藍忽然想起這人曾經的毛病,脫口而出,道:“你密集恐懼症又犯了?”

蕭卓然皺了皺眉毛,看了她一眼:“也說不上吧。你看著不覺得難受?”

薑如藍搖搖頭,隻要那上麵沒有玫瑰花,沒有口紅印子,沒有專屬於達拉斯的標誌性物品,她覺得怎麽都好。

“喝點兒水。”蕭卓然遞了杯子過去。

接過杯子,剛喝了一口,下巴在瞬間被人攫住,薑如藍被迫抬起頭,就覺對方的唇毫不猶豫地壓了下來。幾乎每一次跟他接吻,薑如藍都會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來不及掙紮,也沒辦法思考,曾經在網絡上看到那些人討論接吻的感覺,有人說自己麻木無感,也有人覺得深吻不比淺吻美好,總會跟欲望牽扯到一起,更有人說跟自己的男友接吻會惡心想吐……薑如藍那時就想,像她這樣從第一次開始,每次跟同一個男人接吻都會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飛速旋轉,好像幼時坐旋轉木馬一樣,瘋狂又美好,甚至每次回憶都會情不自禁地沉湎其中,應該是真的太喜歡對方的緣故吧。

一吻結束,蕭卓然好像也發覺她的失神。輕輕在她的麵頰上親吻著,蕭卓然從她手中取過杯子放在一旁:“可以嗎?”

薑如藍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放空,好像透過他在望著什麽人,又好像回憶起了很久遠的東西。蕭卓然眼神微暗,輕吻上她的眼,手也伸到她腰間,輕輕撫弄著。

房間裏的窗簾從一開始就是拉上的,正是夏日裏夕陽西下的光景,有紅而暖的光線從窗簾透過來,照耀在人的肌膚上,投下一圈圈的光暈,如同陽光照在不平滑的水麵,輕輕顫動著,在人的心裏泛起圈圈漣漪……這樣的經曆對薑如藍而言,說不上陌生,可也絕對稱不上熟稔。被人珍而重之地擁在懷裏,被人仿若對待寶貝一般地親吻著,讓人心悸的溫柔相待,讓人想要掉淚的激烈衝撞,最後那一瞬來臨時,薑如藍輕輕閉上眼,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無聲地拚湊成圓滿的一塊。某種讓人想要放聲大哭的慰藉充斥著整顆心,薑如藍的手臂緊緊環住身體上方的人,身體已經累到極致,精神卻如同初綻的花蕾,清新又銳利。她睜開眼,有些吃力地拱起上身,想要吻住他的唇——

下一刻,她卻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個兩年前的夜晚,她痛極咬出的印記,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蕭卓然右側的肩膀,肌膚光潔,空無一物,他看著她的眼神,溫柔的,熱烈的,卻又帶著一點兒不明所以的困惑。

薑如藍隻覺得心髒那裏的血液嘩啦啦朝著不知名的地方傾瀉而去,整個大腦一片空白,她根本沒有辦法相信自己看到的,因為她所看到的情景隻代表了一件事,眼前這個男人,真的不是魏徵臣,她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