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誰再度歸來

熾熱的吐息淺淺吹拂過她的唇角,她記得他說:“不反抗,就是喜歡。讓我親,就是我的人了。”

兩天後的傍晚,薑如藍拖著一隻小巧的行李箱,跟在蕭卓然身後,快步走入候機大廳。與之前計劃不同的是,此次去往H市洽公的不隻有他們兩人,出於多方麵考量,蕭卓然一並帶上了羅妃和池然。

兩個半小時的行程,說長不長,薑如藍穿著一身輕便的T恤牛仔褲,從隨身的雙肩背裏取出一本書,便在座位上坐下來。蕭卓然坐在外側的座位,瞟了一眼她手裏的書,說了句:“有這個時間不如閉目養神會兒,飛機上看書傷眼。”

薑如藍淡淡一笑,眼皮都未抬:“蕭總盡管放心,這次行程的相關資料我準備得很充足,不會有問題的。”言下之意,她借搭飛機這段時間看會兒不相關的書,是不會影響工作質量的。

蕭卓然沉默片刻,才低聲道:“你非要這麽說話嗎?”

“我怎麽說話了?”

羅妃和池然所在的位子離兩人不遠,機艙裏又十分安靜,大概是怕被旁人聽到,蕭卓然說話的語調比平常低許多,卻也因為這樣要顯得溫柔許多:“那天把你送到診所,醫生是怎麽說的,你不也聽到了。上一次你食物過敏很嚴重,身體還虛,情緒不要太激動,不然很容易再暈倒的。”

薑如藍的手指輕輕滑過書脊,垂著眼睛說:“如果是覺得我可憐,才這樣關心我,那就不必了。”

蕭卓然沉默片刻,才說:“如果我說不是呢?”

薑如藍的眼睫輕輕一顫,摩挲著書的手指也戛然停住,就聽蕭卓然低聲說了句:“如果我說我現在有一點兒喜歡你,你願不願意試著接受我?”

自打與這個人在丹麥重逢以來,薑如藍曾經設想過無數次他對自己親近的畫麵,是皺著眉頭訴說他這一年多來的難言之隱,還是像從前那樣把她緊緊抱住說他一直都在等她能找來。蕭卓然帶給她無數個意料之外,否認自己就是魏徵臣,卻讓她通過麵試進入卓晨工作,不阻止她大口吃下會喪命的食物,卻能在第一時間把她送進醫院搶救……而現在,他依舊不承認他就是魏徵臣,卻敢當著她的麵,看著她的眼睛,以蕭卓然的身份對她說喜歡?

過了初時那陣睖睜,薑如藍幾乎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眼底又不爭氣地泛起熱熱的水霧。這個男人,到底該說他太深情,還是該罵他太薄情?如果他夠深情,怎麽忍心一年多不跟她聯係,又怎麽舍得在與她重逢之後像個十足的陌生人那樣對待她;可如果說他薄情,他卻能以嶄新的身份對她訴說著心底的喜歡?

蕭卓然黢黑的眼眸定定看著她,一邊低聲說:“昨晚你說得對,我是不願意看到你跟別的男人接吻,在酒吧看到你跟之前那個餐廳服務生在一起,我會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頓。我也不知道這種感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之前沒有說,是因為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

“你還不願意承認你就是他?”薑如藍徑直打斷他的話。

蕭卓然臉上卻是神情一僵,看著薑如藍的眼神裏,甚至透露出一股惱羞成怒的情緒來。他微傾過上身,一條手臂撐住座椅扶手,將薑如藍整個人環在懷抱裏:“你這意思,如果我不承認就是他,你就不答應我的追求?”

薑如藍被他說得一愣,就感覺眼前一片暗影投下,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唇上被人輕輕碰了碰:“不試試看,怎麽知道我比不上他好?”

薑如藍徹底蒙了。她向來知道他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眼前這種情形也是她從來未曾設想過的。一直以來,她都希望他能承認他就是魏徵臣,即便不承認,她等得起也耗得起,更陪他玩得起。但她從來沒想過,他會以蕭卓然的身份對她說喜歡,這甚至讓她有了一瞬間的茫然,會不會她真的認錯了人……

幾乎是話音剛落,蕭卓然的唇再次落了下來,和記憶裏一模一樣的觸感,軟軟的,帶著讓人眩暈的熱度。先是唇的含吮,再是齒的啃齧,而後是唇齒交融的火熱……有那麽一瞬間,薑如藍幾乎以為親吻她的就是魏徵臣了。她還記得他們兩人間的第一個吻,潮濕冰冷的別墅,下著大雨的深夜,還有緊緊環抱著她的手臂。她記得當時一吻結束,他的手臂幾乎要勒斷她的腰,兩人額頭相抵,他說話的時候,熾熱的吐息淺淺吹拂過她的唇角,她記得他說:“不反抗,就是喜歡。讓我親,就是我的人了。”

溫熱的吻沿著臉頰到了耳畔,薑如藍慢慢睜開眼,就見麵前的男人抬起頭,那雙熟悉的桃花眼閃耀著瀲灩水色,她聽到他說:“看來你不討厭我的吻,這是不是意味著,你願意試著接受我?”

“不好意思先生,這是那邊的小姐讓我拿給您的。”身穿藍色製服的空姐站在一邊,目光略略錯開,顯然剛剛目睹過兩人的親密舉動。

蕭卓然從空姐手中接過便箋紙,薑如藍掃了一眼空姐手指的方向,瞬間反應過來,遞紙條的應該是羅妃。

蕭卓然掃了一眼,便將紙條重新塞回空姐手裏:“幫我扔掉。”

“那位小姐說要等您的回答。”

“你告訴她,我知道了。”蕭卓然的回答依舊簡潔。

“好的。”空姐答了一聲,朝著羅妃和池然所在的座位走去。

蕭卓然轉臉,看向正在翻書的薑如藍:“不好奇她紙條上都跟我說了什麽?”

薑如藍隻輕聲說了句:“他不會像你這麽無聊。”

“嗯?”蕭卓然湊近薑如藍的臉頰,眼底浮現淺淺笑意,“那如果是他,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麽做?”

如果是他……薑如藍翻書的手指微微停頓,曾經不是沒有同事或者工作上邂逅的女性對他表示過好感,畢竟他是那樣出色的一個男人。她不在身邊的時候,自然無從得知他是如何處理這種事情的;她在身邊的時候,魏徵臣無論以哪種方式拒絕,事後都不會用這種事來逗她。記得有一次,是她按捺不住主動問他:“為什麽不接受安娜,她看起來火辣又性感,談吐得宜,人也聰明。”

那時他們兩個還不是情人關係。魏徵臣的回答是:“有工作牽扯的女人相處起來太麻煩。而他,最怕麻煩事。”

可最後,他偏偏挑上了她這麽個大麻煩。

這樣想著,薑如藍不覺就露出一抹笑容,一旁蕭卓然目光灼灼地看著,見此也不生氣,伸指捏了捏她的臉頰:“想到什麽了,笑得這麽甜?”

薑如藍偏過臉,問:“蕭總不反對辦公室戀情嗎?”

蕭卓然有些玩味地看著她笑:“如果是你的話,應該不會太反對。”

捧在雙手間的書“啪”的一聲合上,薑如藍微笑著輕吻上他的唇瓣:“那就照你說的,試試看吧。”

她倒要看看,這次他又想玩什麽花樣。

無論怎麽折騰,他都是她心底認定的那個人,因為她的認知和記憶不可能出錯,因為即便隻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想再跟他錯過。

六七月份的H市,正值一年中最美麗的時節。不僅有聞名遐邇的濱海風光,還有著最新鮮的海鮮和熱鬧的啤酒節。四人抵達H市時,已經臨近晚上九點。將行李放在酒店,池然便開車帶幾人到最近的濱海餐廳用晚餐。

蝦爬子、蜆子、扇貝,還有多寶魚,做法是最簡單的清蒸或爆炒,因為足夠新鮮,吃起來的味道鮮美非常。幾個人一人一瓶啤酒,就著習習晚風,一餐飯吃得格外飽足。

“蕭總,明天七點起床會不會晚?”羅妃端起一份冰製的甜品慢慢吃著,一邊問。

蕭卓然是幾個人中最早吃完的:“明天上午我和小薑去廠房。池然、羅妃,你們兩個負責跟M&X公司的人接洽。”

“M&X公司的人說明晚在H市有一個晚宴,就在H市最著名的空中花園。”羅妃微挑著眉,說:“蕭總,看廠房的事要不要改天,我聽說廠房在H市遠郊,從那邊回城要兩個多小時,如果再趕上堵車……”

“我有分寸。”蕭卓然簽過單,拿起一邊的西裝站起身,“池然,你送她們倆回酒店,我有點兒私事要辦。”

老板都站起來了,其他三個人自然不好多坐。五分鍾後,羅妃和薑如藍一前一後上了池然的車,蕭卓然則打車離開了。

回程的路有些擁堵,羅妃轉過頭,朝著坐在後座的薑如藍眨了眨眼睛:“小薑,老板要去哪兒你知道嗎?”

薑如藍慢慢眨了眨眼,神情十分迷茫:“啊?”

羅妃又扭過臉看池然:“哎,某人不是自誇卓晨第一百曉生嗎?來八卦一下,咱們老板這是幹嗎去了呀?”

池然嘿嘿一笑:“哎,羅大美女,你這話就說錯了。員工守則第一條是什麽,可以八卦公司上下所有人,但絕對不能八卦老板私隱。你覺得哥傻嗎?”

羅妃撇了撇嘴:“平時還真看不出來有多聰明。”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智若愚。”羅妃還要再說,池然反過來噎了她一句,“怎麽,羅大美女什麽時候對咱們老總私生活這麽感興趣了?”

“誰說我對老板私生活感興趣了!我這是——”

“你沒聽剛才boss說,是去辦‘私事’。”池然著重在“私事”二字上加重咬字。

羅妃一咬牙,一揚脖:“怎麽著,我就感興趣,不可以嗎?”

“嘿,不愧是總助啊,這氣勢……”池然一副小生怕怕的樣子,“不過說真的,羅妃,你要是想追老板,估計還得費點兒勁兒。”

“你的意思是……”羅妃凝眸看著池然。這兩人在前麵聊得火熱,好像壓根兒就忘了後麵還坐著個人,薑如藍也不在意,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剛劃開手機屏幕,就見一條短信進來。陌生的號碼,手機顯示號碼來自B市,內容不過寥寥數語,卻讓薑如藍整顆心瞬間提了起來。短信裏寫著:想知道他到底還是不是他嗎?

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個問題,可在薑如藍看來,這條短信分明就是衝著她來的。可是這怎麽可能呢?她回B市的事,統共也就那麽一兩個人知道,而這一兩個人,盡管熟知她和魏徵臣的過往,卻也都以為他死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蕭卓然的存在,自然也不可能會問這個“他到底是不是他”的問題。

到底是誰,知道她跟蕭卓然的相逢,了解她內心的糾結,還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弄到她的手機號碼……要知道,如果是一般人要查,根本是查不到她的任何異常信息的。他們這些從特殊部門退役的人,直到死亡的那一天,都要接受組織的保護,同時也是一種變相的監視。

車子裏的冷氣開得很足,薑如藍卻因為大腦飛速的運轉和種種猜測,驚出了一身冷汗。前麵池然接連叫了兩聲,薑如藍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一抬頭,就見車子已經停在酒店門口。羅妃已經不耐煩地拉開車門下了車,池然也從駕駛座轉過頭,在她麵前打了個響指:“想什麽呢,小薑?”

薑如藍搖搖頭,池然歪著頭打量她:“怎麽了,身體不舒服?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

薑如藍彎出一抹笑:“你去停車吧。我有點兒累,先睡了。”

電梯裏,又一條短信傳來,相同的號碼,這次的內容是:怎麽,這就怕了?這可不像曾經的丁一啊……

薑如藍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看過去,目光接觸到“丁一”那兩個字時,隻覺得一陣涼意沿著腰椎蔓延上來。這兩個字,有多久沒有被人稱呼過了。這個世界上,知道她叫這個名字的,還有幾個人?

好在電梯裏沒有其他人,薑如藍在情緒失控的第一時間猛地抬起頭,望見電梯門上自己的臉,模糊的鏡麵讓人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扭曲,臉色蒼白得好像失血過多的病人,那雙眼睛裏閃爍著的神情……薑如藍狠狠打了個冷戰,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也有畏懼了?

過去一同執行任務的同事曾經這樣評價她,心思夠細,手段夠狠,最令一些前輩刮目相看的,是她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外出執行任務的三年間,她單獨完成任務共有十一次,每一次都以最小的犧牲換來最大的勝利。或許正是因為看到了她性格和行事上的優點,魏徵臣才會從她入行後半年起,就經常選擇跟她搭檔任務。

可那個曾經讓無數同儕前輩不敢小覷的丁一,那個曾經能讓魏徵臣放心依靠、並肩作戰的丁一,現在竟然因為兩條短信就亂了陣腳,甚至還開始有了畏懼之心。薑如藍狠狠咬住下唇,不可以這樣,無論他承不承認自己是魏徵臣,她都已經認準了這個人。那麽在兩人沒有徹底說開前,她就一定要保護他周全。無論發這兩條短信的人是誰,掘地三尺,她也要把他揪出來!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羅妃抱著手臂站在外麵。薑如藍看到她手裏的拉杆箱,一時不解:“Rose姐,你這是……”

“我不習慣跟人同住,來之前我在飛機上跟boss說好的。”羅妃晃了晃指間的門卡,唇間揚起一朵嫵媚的笑:“剛好十五樓有房間,所以今晚就不跟你一起住啦。”

薑如藍點了點頭:“晚安。”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薑如藍看到對方眼中閃耀的光芒,還有唇角那抹誌在必得的笑。其實這段時間以來羅妃的種種作為她都看在眼裏,那麽明顯的心思,甚至今晚池然都當麵提出來了,她又怎麽會看不明白?無論是從前的魏徵臣,還是如今的蕭卓然,異性緣都是那麽好。薑如藍不是不介意的,否則也不會有意無意間跟羅妃明爭暗鬥,可是經過之前那次食物過敏住院,她也慢慢想通透了。她不在的這一年多時間,蕭卓然身邊來來往往的異性不會少,據說之前也換過許多個助理,能坐上這個位置的,想來樣貌手腕都不會比羅妃差多少。可那些人不還是都沒能留下來?那個人在公事上的態度一向分明,有用的,留下;沒用的,趁早滾蛋。所以羅妃能順利轉正留下來,一定是工作上有過人之處,而不是私人關係上與蕭卓然有什麽牽扯。

如果當著她的麵,羅妃還能跟蕭卓然生出點兒什麽來。那也不是羅妃多有魅力,而是她自己太廢物。而如果蕭卓然會被這麽輕鬆拿下,那他也就不是真正的他,以他的心思頭腦,絕不是簡簡單單就被美色糊弄的糊塗蛋。

這樣想來,再麵對羅妃時,薑如藍的心緒也就不似從前那般難安了。

門卡劃過房門上的感應器,發出“叮叮”兩聲異響。薑如藍皺著眉頭將門卡翻過來,又試了一次,依舊打不開。

心裏似有所感地升起某種異樣感覺,薑如藍握住門把手,向內推門。就聽“哢噠”一聲,房門竟然直接推開了。

薑如藍麵色瞬間冷了下去。反手將門卡塞進牛仔褲的後兜,左側小腿微抬,眨眼間便摸了把瑞士軍刀握在手裏。另一手繼續推門,不出所料,房間裏一片黑暗。從明亮的走廊進入黑暗房間的前幾秒鍾,一般人在視覺上會很難適應,前幾秒甚至幾十秒都可能會看不見任何東西。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在這方麵自然不一樣。薑如藍眼都不眨,進入房間第一時間將門板往後狠狠一撞,門後沒人。

標準雙人間的房間並不算大,統共二十來平米的地方,幾乎可以一目了然。雙層窗簾布拉得密密實實,兩張單人**鋪著雪白的床單,床下是不可能藏人的。推開衛生間的門,門後、馬桶、洗浴間,空無一人。薑如藍皺著眉頭快速轉身,她的感覺也告訴她,房間裏此刻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人。可那門是怎麽回事?

插好門卡,打開燈,酒店的房間內鋪著深酒紅色的地毯。繞過靠門的第一張床,看清地毯上鋪著的東西,薑如藍瞬間倒抽一口涼氣。紅到極致的花朵,花苞緊實,氣味芬芳,在兩張單人床之間的地毯上鋪了密密實實的一層,怪不得她一進房間就覺得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兒……是味道!

花被人剪掉了枝和葉片,其餘什麽顏色都不留,比地毯還要濃醇的紅,比最陳的酒液還要讓人暈眩的味道——達拉斯玫瑰,哥倫比亞最著名的玫瑰花,每個女人最愛的花朵,卻也是……她和魏徵臣心中最深的痛!薑如藍緊緊咬著牙,才控製住牙齒打戰的衝動,緩緩蹲下身的同時,那種似有若無的味道充溢鼻腔,薑如藍雙眸圓睜,伸指撚起一朵玫瑰,花瓣顏色熱烈得如同情人的唇,上麵還帶著點點清澈的露珠,就好像剛被人從外麵花園摘回來那樣新鮮、純淨,可那花朵上還沾染著點別的味道。薑如藍感覺到自己指尖的濡濕,也一早就嗅聞到那不單屬於花朵的味道,指尖的嫣紅,地毯的潮濕,以及漸漸擴散到整個房間的怪異味道,那是鮮血混合著玫瑰的氣味,那是,某個人再度歸來的宣告!

“達拉斯·莫拉斯。”既熟悉又令人陌生的名字滑出唇際,薑如藍再度打個寒戰,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什麽事物能令她不寒而栗,除了她摯愛之人的死亡,就是這個人的再度複活。

魏徵臣當年為什麽會中槍墜崖,丁一為什麽會在半個月後退出組織,部門裏所有參與進那個案件的人全部對此三緘其口,甚至後進的學員,都不知道曾經他們有個為組織立下戰功無數的丁一學姐……所有的一切,都隻因為一個名字:達拉斯·莫拉斯。

這個名字對於在都市生活的平凡人來說,或許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異國名姓,可對常年遊走在黑白兩道的邊緣人士來說,卻無異於來自地獄的聲音。

薑如藍一直以為魏徵臣死在那一天山崖邊的槍戰,組織內部的所有人也是這麽認為的。可現在想想,魏徵臣當年中槍墜崖都能撿條命回來,達拉斯又怎麽會那麽輕易死去呢?那具千瘡百孔的屍體應該是早有安排,當地警局的法醫和相關人員也是可以買通的,造出一份虛假的驗屍報告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這樣一步步想下來,薑如藍隻覺得冷汗涔涔,當年因為魏徵臣的死,她整個人都處於瘋狂邊緣,因為長期難以入眠,精神抑鬱,甚至幾度出現自殺行為,最後還是當初把她領出學校的學長把她救了過來,並一手幫她辦好離職手續。所以她並沒有仔細推敲當年那場槍戰的案情,更沒有好好考量達拉斯當年的種種行為。如果達拉斯真的沒死,不僅那個案子要重新立案調查,她和蕭卓然兩人也要被組織列入監聽範圍,因為那個人一旦歸來,第一個要幹掉的就是當年的魏徵臣和丁一!

手機鈴聲響起的聲音,嚇得薑如藍一個激靈,手指上沾著鮮血,快步走到衛生間想要衝洗掉血漬,打開燈才看到鏡子上的血紅色字體: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歪歪扭扭的字體,確實是達拉斯特有的書寫方式。

薑如藍強忍著作嘔的欲望,從背包裏掏出手機,劃開屏幕,手機那端傳來蕭卓然的聲音:“睡了嗎?”

薑如藍輕輕吐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還沒。”

“在做什麽?”

“剛在**躺了會兒,準備洗澡呢。”薑如藍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滑過指尖,讓她的情緒多少平複了一些,“你回酒店了?”

“嗯。我有些話跟你說,我去你的房間?”

抬眼的瞬間,又看到鏡子上的紅色字體,薑如藍一邊吸氣一邊說:“我都要睡了,是很重要的事嗎?”薑如藍知道他的房間在十五層,生怕這人說著就坐電梯上來,頓了頓又說:“還是我下去吧。”

說完這句話,薑如藍直接掛斷電話。撕了卷紙沾著水,飛快擦拭著鏡子上的字跡,薑如藍忍不住再度深呼吸,這個變態,紅色的字體不是鮮血也不是油漆,他居然用了女人才會用的口紅!

鏡子好清理,地毯上的玫瑰花和鮮血就沒那麽好弄了。薑如藍隻能撥通前台電話,借口是朋友惡作劇弄髒了房間地毯,並且保證會徹底賠償酒店清理甚至替換地毯,這才趕緊下了樓。

蕭卓然換了一身休閑服,白色T恤凸顯出這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見到薑如藍下來的時候還拎了包,不禁莞爾:“你這是打算今晚在我房間過夜?”

薑如藍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反應過來之後,已經被人拉進房間。房門應聲落鎖,肩頭被人以手掌緩緩摩挲,後背緊貼著冰涼的木質門板,麵前是蕭卓然朝她緩緩湊近的麵龐。房間裏燈火通明,她一直都知道麵前這個人生得好看,在這樣的光線裏細細瞧著,隻覺得他望著自己的目光似乎含著無限深情,唇角微微翹起的弧度,隻是這樣看著,就讓人打從心底裏覺得溫暖。常人或許都怕他麵無表情的模樣,而她始終記得當初問起時,他解釋的原因。上學時因為模樣生得俊美,總是被高年級男生欺負,女孩子也總在背後對著他指指點點。其實長大之後就明白,無論是女生間的竊竊私語、偷偷關注,還是男生裏的排擠和欺侮,愛慕也好、嫉妒也罷,都是出於對他樣貌的另一種肯定。可那時的蕭卓然還是個小小少年,從小又沒有父母親人教導,自然是不會明白這些的。直到二十幾歲的年紀,他仍舊會因為旁人的注目而心生厭煩,並且毫不掩飾地把這種厭煩表現在臉上。所以他不笑、寡言,公事上總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甚至有時會故意做出皺眉或者痞笑的浪**模樣。在旁人看來無往不利的相貌優勢,在這個人心裏卻是寧願從沒有過的沉重累贅。

蕭卓然望著她微微勾起的嘴角,伸出食指撫了撫,問:“想到什麽事了,這麽好笑?”

薑如藍抬手攬住他的肩膀,踮起腳,主動吻上他的唇:“沒有。”如同清早曦光裏鳥雀輕輕地啄食,薑如藍親了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個個的輕吻。

蕭卓然原本扶著她肩膀的手向下移,攬住她的腰,手掌收緊,將她整個人帶進懷裏。平日裏冷冰冰的男人此時難得有了點兒火氣,將人摟得更緊,同時在她再次輕輕落吻的時候,狠狠親了回去。

綿長,又火熱。蕭卓然的吻跟這人平時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無論是從前的放浪不羈,還是如今的持重謹慎,若是讓旁人想象他吻人的姿態,總不會想到他會有這樣溫柔纏綿的心思,這樣珍而重之的態度。薑如藍也不是不驚訝的,從前這人親人的時候總攜帶著一股子世界末日般的狠勁兒,欠缺技巧不說,又急又凶的樣子十足要把人生吞了一般,每每都會把她嚇得眼淚打轉……才一年多不見,居然有了這麽大長進?薑如藍越想不對勁兒,越覺得不對勁兒越來氣,她這一年多為他吃不好睡不好,他卻在B市吃香喝辣招秘書,這種吻法,究竟是跟誰練出來的!

“嘶!”蕭卓然鬆了唇,不用看都知道,嘴唇被這丫頭咬破皮了,“你屬貓的啊?”

薑如藍歪著頭靠在他肩膀上,氣息不穩地回了句:“過去你也沒少這麽叫我……”

“叫你什麽?”蕭卓然挑起眉毛,略一彎身,就把人抱了起來,“小野貓?”

突然被人打橫抱起來,出於保持平衡的本能,也會緊緊摟住對方的脖子。薑如藍咬著唇有點兒懊惱,笑得跟隻狐狸似的,是有多得意她主動摟他?

哪知道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行動上占了便宜,嘴上也不消停:“你這樣子,是挺像貓的。平時看著不知道有多乖,其實主意大著呢,又愛勾人,又不好哄。”

薑如藍橫了他一眼:“我什麽時候勾引你了?”

“那天送你回家,你拽著我衣服不讓我走,洗完澡還穿那麽少出來……”蕭卓然越說,嗓音越低,抱著人坐到床邊,伸手撩著她耳邊的頭發絲,一邊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還說不是勾引我?”

薑如藍瞪圓了眼睛:“合著你就是這麽看我的?”

蕭卓然“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在她耳垂上輕輕吻了一下:“玩笑話而已,這也聽不出來?”

薑如藍不是沒發現,每每她提起過去,這人雖然沒有像過去那樣徑直否認,但也從來都不會正麵回應,總是巧妙地避開從前不提。可他願意主動開口提出交往,也願意與她恢複從前的親密關係,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在默認他就是從前的魏徵臣,隻是出於某種原因,不願意現在就跟她相認?

薑如藍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坐在床邊:“說吧,有什麽事?”

蕭卓然說話的調子很慢,仿佛是含了笑,又帶著某種漫不經心的意味:“沒事就不能找你?”

薑如藍轉過臉看他,蕭卓然卻已經站起身,桌上擺著一瓶粉紅葡萄酒。蕭卓然一邊倒酒,一邊說:“剛剛M&X的古秘書給我打電話,說明天的行程有變動……”

“他們是什麽意思,不想好好談?”薑如藍皺起眉毛,即便她入這一行沒多久,也知道M&X是有名的大公司,事先訂好的行程臨時取消,這是在玩釣魚還是另有所圖?

蕭卓然端著酒杯走回來,遞了較少的那杯給她:“別緊張。是沐錦天要過來,他前天到的B市,明天早晨六點的飛機來H市,所以明天咱們不用急著去看廠房,先見見這位M&X的新任總裁。”

粉紅葡萄酒盛在半透明的磨砂杯子裏,淡淡的粉紅色,如同日暮時分天邊的雲彩,色澤淺淡,口感溫軟。薑如藍默默啜了一口,才說:“這種事,你應該跟羅妃商量。”

蕭卓然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麽可憐的語氣,我能理解為你是吃醋了嗎?”

薑如藍抬起臉龐,也不知道是因為兩人剛剛的擁吻,還是因為酒氣熏染,白潤的皮膚上染著淡淡緋色,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眼瞳澄淨,仿佛兩麵小小的純淨湖泊。蕭卓然這樣俯身望著,能從裏麵看到自己兩個小小的倒影,那樣專注又澄澈的眼神,仿佛她的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薑如藍就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說:“公是公,私是私,公司層麵的事,該怎樣就怎樣,我不會為這個無理取鬧。”

蕭卓然抿了一口酒,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我怎麽聽著,這話好像還沒說完?。”

薑如藍看著他的眼睛,彎起唇角淺淺一笑:“不過如果boss說希望我跟著一起,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畢竟整間公司,老板最大,我也不認為自己在工作上會比她差。”

蕭卓然搖搖頭,喝完最後一點兒酒,用手揉著她的額頭:“誰要以為你是個乖乖巧巧的,才是真傻。”

薑如藍站起身,他隻給她倒了半杯酒,現在竟然覺得頭暈沉沉的。蕭卓然也看出她的不適,忙扶住他的肩膀:“怎麽了,頭暈?”

薑如藍搖了搖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沒事。你這酒該不會下了迷魂藥吧,我才喝一點兒就覺得暈。”

蕭卓然一拍額頭,語氣裏有一點兒懊惱:“我忘記你現在身體還虛著,而且這酒也沒什麽度數……”蕭卓然扶著她坐下來,“我去給你倒點兒溫水。”

手機鈴聲響起,是酒店前台打來的:“請問是薑小姐嗎?客房打掃說地毯比較難清理,可能要整塊換掉……”

“我知道,給你們添麻煩了,不好意思。一共要多少錢,我會賠償。”

前台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為難:“這個之前您就說過了,我們知道。問題是現在正好趕上H市旅遊旺季,我們沒有多餘的空房了。”對方頓了頓,又用試探的語氣問道:“您應該是跟您的朋友一起吧,剛才有位羅小姐訂下了15樓的一個房間,您看要不您跟您的朋友合住一晚……房間大概要到明天才能收拾好。”

蕭卓然站在一旁問:“怎麽了?”

“沒事。”薑如藍在大腦裏飛快盤算著,要跟羅妃去住是不可能了,人家之前話已經說得明明白白的,就是不想跟她合住。可要是住在蕭卓然這兒……她仰起頭看他,“我的房間有點兒問題,前台說今晚不能住了,今晚我可不可以……”

蕭卓然點了點頭。薑如藍便答:“今晚的事給你們添麻煩了,我今晚跟我同事合住。”

那邊道了聲“晚安”,便掛斷電話。

“你的房間怎麽了?”蕭卓然問。

薑如藍隻覺得額頭隱隱抽痛,羅妃那是不能合住,池然是壓根兒不可能合住,她在H市又不認識其他人,正如酒店前台所說,這個節骨眼兒,出去找其他酒店估計也不會有結果,房間一定早就排滿了,她實在沒有其他選擇了。再加上當初訂房間時,給蕭卓然訂的就是商務大床房,房間又大又舒適,還有沙發,就是睡沙發也能打發一晚,她才征詢他的意見。薑如藍心裏明白得很,讓這個男人同意她借宿容易,可跟他解釋房間的事就難了。如果是個陌生的男人,或許還能找到個比較合情理的緣由搪塞過去,可眼前這個不是一般人啊!擁有超強觀察力和推理能力的某人,她到底要怎麽說才能不讓他起疑,這可是近兩年來最考驗她智商的事件了。

見她久久不抬頭,蕭卓然捏了捏她的下巴:“怎麽不講話?”

薑如藍咬著下唇,臉頰的緋色由淺轉濃,小聲說:“剛回賓館的時候在**躺了一會兒,我把床單弄髒了……然後前台說現在沒有換洗的床單。還有浴室的噴頭也用不了,他們說正在讓人修,不過要等一會兒……”

“哦。”蕭卓然的手指仍然在摩挲她的下巴,卻沒有其他的話。

薑如藍抬起臉,卻見他眼眸微彎,看著自己的神情似笑非笑,好像在揣摩著什麽。薑如藍被他看得心裏發毛,拍開他的手輕斥:“你那是什麽表情。”

蕭卓然跟逗貓似的揉著她下巴內側和脖頸的皮膚,語調低沉,且是含了笑意的:“我在想,你這丫頭還真夠鬼的……”

“什麽意思?”擱在床邊的手指緩緩收緊,麵前這個人……她從來不敢小覷。

蕭卓然唇邊的笑意緩緩加深,如同投入石子的湖水,水波圈圈**漾開來,不知不覺間就亂了人的心和眼:“跟我同睡一張床,卻又借口來了經期……我要有半點兒圖謀不軌的想法,那還真是禽獸不如了。”

薑如藍臉漲得通紅,站起身辯駁:“我可以睡沙發。”

“嗯……薑秘書有誌氣。”

薑如藍被他一句接一句地堵,氣得直磨牙:“那要不你睡沙發!”

“我感覺那張沙發,跟你的身高比較匹配。”

“這會兒不講紳士風度了?”

“紳士分度也要分時間場合。”蕭卓然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以及……對象。”

這人永遠三言兩語就能撩撥起她的火氣。薑如藍怒極反笑,眼皮兒一撩,故作嫵媚地把他從頭掃到腳:“兩個人都睡床也好,隻是不知道蕭總能不能忍得住。”

蕭卓然優哉遊哉地品了口酒,眼底含笑:“盡管這麽說可能會讓你不高興,可我還是要秉承誠實做人的優良品質,對於跟你同床這件事,我個人還是很淡定的。”

真是好樣的!薑如藍強忍著暴走的衝動,一把推開某人說話間環過來的手臂,把包往一旁的沙發上一扔:“我去洗澡!”

蕭卓然微笑著又喝了一口酒,沒有講話。

十五分鍾後,浴室門拉開一道縫兒,薑如藍的聲音從裏麵弱弱地傳來:“喂……”

“嗯?”蕭卓然站在房間中央,掃了眼沙發上的雙肩背包,眼底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那個……”薑如藍裹著浴巾站在浴室門口,H市最有名的平價酒店,點評網上口碑全五顆星,怎麽就沒有顧客建議這家的浴巾長度呢?她才165cm的身高,這條浴巾居然隻能遮到大腿根兒,顧得了上麵就遮不到下麵,她想淡定自若地裹著浴巾走出去拿換洗衣物都做不到。

“哦……”蕭卓然拉長語調,好像才反應過來一樣,“你是不是忘記拿衣服進去了?”

“嗯。”薑如藍隻覺得自己耳根子熱辣辣的,這下好像真弄成她故意引誘他一樣。

拉鏈扯開的聲音在偌大的房間裏格外清晰,薑如藍聽得脊背都弓起來,剛想衝出去阻止,邁出一隻腳又反應過來自己當下的穿著實在沒臉見人,手指抓緊門框,幾乎要尖叫出聲了:“蕭卓然,你幹嗎!”

“啊?”蕭卓然的聲音聽起來無辜極了,“我幫你拿衣服啊。”

繼那聲不堪回首的扯拉鏈聲後,緊接著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翻衣物聲。薑如藍又氣又羞,手腳發軟:“你,你直接把背包拿過來就行了。”

“噢。”蕭卓然慢吞吞地應了一聲,說,“可是我已經都拿出來了,粉色這個袋子裏是內衣吧,白色袋子裏是一條連衣裙……”

薑如藍此刻簡直覺得五雷轟頂,他居然在那一件一件地翻看她的衣服!蕭卓然不疾不徐的聲音再次傳來:“你今晚是想穿白色這套,還是紫色這套?”

薑如藍伸手掩麵,深呼吸之後,慢慢回答道:“白色的……謝謝。”過往二十五年從未體會過什麽叫破罐破摔,此時此刻她從蕭卓然身上深刻領會了這個詞語的精髓。看都看了,摸也摸了,她現在就是不管不顧衝出去也來不及了,除了讓他直接拿過來,她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白淨小手猶猶豫豫鬆開門框,又猶猶豫豫朝著門外伸了過來。蕭卓然也知道不能逗得太過分,把手裏的一套內衣褲遞過去後,又說:“還有你的睡裙。”

薑如藍已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接過睡裙“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她真想殺了那個男人!即便之前因為跟他鬥嘴忘記帶衣服進來是她自己粗心大意,後麵他自作主張打開她背包翻找衣物絕對不是無心之失,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手指勾著某件內衣嘴角微彎的樣子來!

換好衣服出來,薑如藍看都不想再看某人一眼,徑直甩了一句:“你去洗澡吧。”

蕭卓然端著一杯加了冰的水,坐在陽台邊的椅子上,慢慢啜著,聽了她這話回過頭莞爾一笑:“你來之前,我已經洗過了。”

彼時房間裏隻亮著兩盞床頭燈,光線昏黃,陽台處可以俯瞰H市海濱夜景,大概是空氣比B市好的緣故,窗外整片夜空遍布繁星,向遠處眺望,彎彎曲曲的海岸線亮著盞盞微燈。這樣的景色,薑如藍從前也見過一次,那是兩年多年的芝加哥黃金海岸。當晚魏徵臣也是選了一間這樣的房間,白色窗紗被晚風吹起,如同夢境裏難以捉摸的白霧,大雨過後的芝加哥夜空如洗,海麵的藍色要比夜空的藍更深沉一些,近處海濱依稀可見白浪翻滾,遠處依稀可見點點燈光。那時她就已經喜歡上他了,卻隻敢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站在一邊,默默看著他的背影。那時的魏徵臣,在她眼裏,不僅是她的好友,前輩,更是她精神世界裏的神。

薑如藍這樣出神地想著,回過神來時,就見蕭卓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她麵前,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著:“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薑如藍看著他神色澄淨的雙眼,想都未想脫口便說:“想過去的你。”

蕭卓然看著她的眼神微微一黯,臉上原本柔和的線條也一點點冷下去。薑如藍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被他打橫抱了起來,手將將攬住他的脖頸,又被他一把扔在**。床墊再厚實,也禁不住他這樣冷不防把人甩出去。腰、背甚至肩膀都是疼的,薑如藍悶哼一聲,眼前的暈眩還沒過去,就覺得嘴唇突然被人狠狠堵住。

下唇被人以牙齒毫不留情地咬住,薑如藍這次真的忍不住叫出了聲,一句“疼”還沒說出口,便被堵在嘴裏。蕭卓然的舌強硬地頂了進來,勾住她的舌頭,緊接著舌尖又是一陣劇痛……即便這人從前在這方麵就一向霸道強勢,到底從未仗著自己身體上的優勢強迫或欺負過她,更別提這樣毫不憐惜地對待。薑如藍隻覺得滿嘴都是血的味道,又喘不過來氣,眼前一片昏黑。腦海裏閃過那一地的玫瑰花和鮮血,鏡麵上以紅色唇膏寫就的法文,薑如藍隻覺得一陣惡心。雙手從輕輕地推拒到劇烈地拍打,最後終於把壓在身上那人推了開去,薑如藍翻身俯在床邊,幹嘔得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掉。

薑如藍終於緩過一口氣,趴在床邊喘著氣,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就聽蕭卓然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我去給你倒杯水。”

冰冷的水順著喉管流淌而下,讓人多少清醒了些,薑如藍推開水杯,低聲道了句:“沒事,是我的錯。”

這麽說著,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了哪兒。如果她不停對著一個男人緬懷另一個男人的好,那她被人這樣對待,隻能說是她自找的。可他不就是他嗎?為什麽她提起跟他的往事,會讓他憤怒甚至失控?唯一的解答,她卻不敢去想,她也不能去想。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揪著他的領子問過,為什麽不跟她相認,為什麽要裝作不認識她,因為他在她還沒開始問的時候就率先否認魏徵臣的身份,在她有所質疑的時候直接領她找上從前的好友,甚至在她用自己的生命試探的時候坦然自若地繼續吃著自己的食物。她想到一千種可能通往他的世界的道路,他卻先一步在每條路的入口處都豎起一塊牌子,標明此路不通。她伸出拳要打,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團棉花接招;而當她主動投懷送抱,他也就大大方方地敞開懷抱,隻不過,是以另一個人的身份罷了。

他可以字句清晰地對她說喜歡,卻不願意用魏徵臣的身份給她哪怕一個溫暖的懷抱。而她又在掙紮些什麽?自從離開部門,她在國內所能調動的人脈非常有限,所能查到的相關資料都與他說得完全吻合,所有事實證據都證明,麵前這個男人就隻是“蕭卓然”而已,可她偏不信邪,她非要想方設法去驗證他即便現在是“蕭卓然”,同時也是跟她有過三年過往的“魏徵臣。”所以她撞得頭破血流,所以她把自己逼迫到了懸崖邊上,她的眼前已經看不到哪怕一條出路,能把她帶回到他的身邊,而這所有的自信和執著,所依仗的不過是她的一點兒直覺。

可笑的,愚蠢的,女人的直覺。

除了在哥本哈根重逢那次,薑如藍再也未曾當著他的麵肆無忌憚地掉過眼淚。可是此情此景,除了沉默地哭泣,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她到底要怎麽辦,才能找回曾經的戀人,一年多前她把他弄丟在哥倫比亞的懸崖邊上,現在這個人明明就在眼前,卻好像跟她隔著一整個無法觸碰的時空。她能摸到他的臉,卻無論怎麽做都觸不到他的心。

不是這樣的。薑如藍輕輕搖頭,眼淚掉得更凶了。他過去隻會在她哭的時候,動作粗魯地抹去她的眼淚,一邊粗聲粗氣地低吼她:“有什麽可哭的!覺得我過分就打我,自己掉眼淚多傻!”或者直接把她吻到哭不出聲音來為止。

滾燙的淚落在他的手指上,一滴接一滴,且有越來越洶湧的架勢,蕭卓然摟著她的姿勢有些僵硬。輕輕親了下她的額角,蕭卓然低聲說:“剛剛是我沒控製好脾氣,別哭了好不好?”

他何曾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哄過她!薑如藍明知道自己的思維已經陷入一個怪圈,卻還是控製不住地這樣想。大概哭得久了,連額頭都跟著痛了起來。薑如藍捂著自己的眼,靠在蕭卓然肩膀上:“我想喝水。”

蕭卓然把她抱到床頭坐好,從地板上拿起之前喝了一半的水:“這水比較涼,你少喝點兒,不然會肚子疼。”說完,好像也覺得有點兒尷尬,咳嗽了一聲,“我去關窗戶。時間也不早了,喝完水就睡吧。”

薑如藍望著他的背影,看到他略微僵硬的脊背,看到他拉窗簾時骨節分明的手指,愣愣說了句:“那個……”

“我睡沙發。”蕭卓然轉過身時,也沒有朝床的方向看一眼,徑直走到沙發邊,拿過白天穿的西服,看樣子是準備夜裏當被子用。

薑如藍撫著喉嚨,大概是剛剛哭得狠了,說起話來嗓音沙沙的:“你過來一起睡吧。”

蕭卓然喝了兩口水,沒有應聲,徑自在沙發躺了下去。

沙發確實不太長,如果是薑如藍的身高,睡一宿勉強還能湊合。蕭卓然一米八幾的個子,躺上去兩條小腿都是懸空的,蜷縮著躺在那兒,看上去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薑如藍越看越心軟,開始還僵坐著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最後索性下床走到近前,輕輕拉他的手指:“在這肯定睡不著,床很大——”

“你就不怕我真做出點兒什麽?”蕭卓然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醒。

“你不會。”聽到他嗤笑一聲,薑如藍臉頰發燙,緩慢又堅定地繼續說,“在我心裏,你不是那樣的人。”

“那我是怎麽樣的人?”蕭卓然好像跟她別上了,一句接一句地問。

薑如藍本就是不善言辭的人,被他拿話一噎,愣了半晌,才訥訥地小聲說:“反正我知道你不會。”

“別忘了我剛對你做過什麽。”

“那也是因為我說錯了話。”

“哦?”蕭卓然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你說錯什麽了?”

黑暗之中,蕭卓然輕輕笑了一聲。他的聲音原本就清朗低沉,這樣發自內心地愉悅笑出聲來,聽在人耳朵裏,好像有人用根羽毛在心頭最軟嫩的地方輕輕瘙癢。薑如藍隻覺得剛剛冷下來沒多久的臉頰再一次悄悄地泛起熱度。

身上蓋著的西裝隨著主人坐起身悄然落地,蕭卓然站起來的時候,將人筆直抱了起來,走到床邊時,也沒有輕率鬆手,而是珍而重之地把人輕輕放在**,好像怕她坐不穩,又抱著她往裏挪了挪。

一片黑暗之中,薑如藍仰頭看著,眼睛適應了周遭的黑暗之後,是能夠看清許多東西的。她能清晰得看到他脫掉T恤時手臂肌肉拱起的輪廓,看到他微微彎起的嘴角,以及……他自始至終都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的眼睛。

薑如藍穿的睡裙很寬鬆,長度卻隻到大腿一半。蕭卓然脫掉衣服,也不著急坐下來,就那樣彎著腰身站在那兒,從她腳踝的部分,一寸寸向上撫摸。

薑如藍一動不敢動,剛一開始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到後來則是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兩人朝夕相處三年,有過肌膚之親的經驗,其實也隻有兩次。而那僅有的兩次,他也沒有這麽多花樣,都是一邊激烈地擁吻著她,一邊就那樣衝了進來。像現在這般曖昧而刻意的挑逗,她從前隻在電影裏看到過,換到自己親身體驗,實在是……

“什麽?”蕭卓然確確實實沒聽清她講的話。

“流氓。”薑如藍說完這句話,看到他猛地抬起頭,嚇得連忙捂住嘴。

“再說一遍。”

薑如藍哪裏還敢再說,一邊搖頭一邊向後退。眼看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了床。嚇得她尖叫一聲,翻過身就朝床的另一邊跑。蕭卓然手長腳長,一把攥住她的腳踝,緊跟著又湊上前,另一手環住她的腰身,把她整個人禁錮在懷抱裏動彈不得。

蕭卓然攥著她腳踝的手指緩緩摩挲著,一麵緊貼著她的耳廓,不慌不忙,明知故問:“你跑什麽?”

薑如藍雙手捂住臉,又覺得不對,騰出一隻手捂住自己小腹:“我,我那個來了,真的不可以!”

“噗。”蕭卓然也不掩飾,直接笑了出來。鬆開她的腳踝,手掌沿著小腿緩緩向上。溫熱的手指沿著光裸的肌膚蜿蜒而上,輕撫過曲起的膝蓋,遊走在大腿內側,最後在大腿根兒的位置停留了好一陣。

薑如藍一動不敢動,一手掩臉,一手捂著小腹,徹底放棄掙紮打算當個鴕鳥。感覺到對方的手在大腿那裏停下來時,薑如藍覺得自己簡直要停止呼吸了,下一秒……那個人的手準確地覆在她捂著小腹的手背上。

“嗯……”薑如藍就著他躺下的姿勢,也跟著躺回**。後腰的位置貼著男人溫暖**的皮膚,小腹那裏也有手如暖爐一般護著。薑如藍閉上眼,在並不覺得陌生的懷抱裏,逐漸放鬆下來,最後連什麽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靜擁著她睡覺的男人突然睜開眼。幫她把被子蓋好,無聲地下了地。放在西裝口袋裏的手機一閃一閃地發出藍色光芒,蕭卓然直接掛掉電話,給對方發過去一條信息;隨後又拿起薑如藍放在桌上的手機,看到空無一物的收件箱,蕭卓然抿緊嘴角,又打開手機通訊錄,將裏麵的幾個號碼複製到自己的手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