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切膚之痛

白露一過,夜裏便漸漸涼了下來。

昨夜張少白回到張宅之後便忽然發了病,先是渾身發燙,整個人神誌不清,緊接著還嘔了一口血出來,看樣子是飲脂蠱又在作祟。

茅一川不忍離去,就在床邊守了好幾個時辰,等到天色微亮的時候,他雙眼微微泛紅,眉頭依舊緊皺。天天和明珪看到張少白的模樣之後也是一夜無眠,但又幫不上忙,隻能默默著急。

“爹……娘……”張少白不知夢見了什麽場景,口中發出夢囈,其中還夾雜著似是抽泣的聲音。

茅一川見狀臉色更加陰沉,雖然張少白隻與他說了厲千帆是受了反噬而死,說得雲淡風輕,但他卻知道那過程一定凶險萬分。

自從認識張少白以來,茅一川始終覺得他是個滑頭小子,能出七分力氣就絕對不出十分。甚至有些時候,茅一川一度認為張少白是故意裝成弱不禁風的模樣,為的是勾出對他心懷不軌的宵小之徒。

可是直到此時,他方才肯定張少白確實是身虛體弱。如此說來,當初張少白為了幫他查九羅的案子而四處奔走,也真是冒著不小的風險。

“唉。”茅一川向來是心中有再大的苦也絕不出口抱怨,今天卻破天荒地歎了口氣。張少白身中奇蠱,昨夜請了幾位醫師過來看診,但什麽都看不出來。想來也是,就連張少白自己都解決不了身上的蠱毒,尋常醫師又能派上什麽用場?

棺材臉苦思冥想許久,越想臉色越黑,看著簡直黑如鍋底。終於他牙一咬,做了個決定,然後就把張少白背了起來,向著張宅外麵走去。

明珪一聽到這邊有動靜趕緊追了出來,想要跟著一同出去,卻被天天一把拉住,隻好滿腹擔心地問道:“您要帶先生去哪兒啊?”

茅一川隻是冷聲答道:“能救他的地方。”

日頭漸漸升起,各坊市的門也陸陸續續打開。茅一川找了輛馬車,就這樣帶著張少白去了薛府別院。

其實他與薛靈芝並沒有什麽交集,他隻是在暗中護著張少白的時候順便關注了一下那個女子,也是因此得知她精通醫術。不知為何,他隱隱覺得這次薛靈芝一定可以治好張少白,於是便來了這裏。

當然,其實治好張少白把握最大的人,應該是秦鳴鶴。隻可惜張少白與其醫道相悖,說什麽也不願意求他幫忙。

茅一川對此頗為驚訝,他從不知道向來惜命的張少白竟也有著這樣的一麵。

抵達薛府別院之後,開門的依舊是石管家,他一看那人乃是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棺材臉,便趕忙將人請進了府裏。

這時薛靈芝剛好準備去病坊行醫,看到茅一川背著張少白來了後院,心中頓時大?亂。

茅一川說道:“他中了蠱,需要救治。”

薛靈芝雖然慌亂,但在危急時刻還是盡力保持著鎮靜。由於時間緊迫,她沒有讓石管家準備一間廂房,而是直接將張少白安置在了自己的閨房裏,還讓府裏的下人送來了熱水、火爐等物。

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防,用手抓著張少白的手腕,摸了許久脈搏:“脈象極為虛弱,再不治好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茅一川站在床邊,麵色凝重道:“他體內藏著一隻‘飲脂蠱’,你有辦法將其取出?嗎?”

“飲脂蠱?我似乎在書裏見過這個名字……”薛靈芝仔細回想了一番,決定先將張少白的病情穩定下來,然後再去查閱根治之法。她取出一盒銀針,看著張少白忽然一陣為難。

“怎麽了?”

“麻煩你將他的衣物脫掉。”薛靈芝臉色通紅,仿佛可以滲出血來。

茅一川對此卻絲毫不覺得尷尬,三下五除二便將張少白的上衣脫了個精光,還把他擺成了趴在床榻上的姿勢。

薛靈芝心中既是擔心,又是害羞,她閉上眼睛深深吸氣,心想:一直以來都是少白在悉心幫我治病,如今輪到我來幫他,絕對不能出現差錯。

她緩緩呼氣,再度睜眼的時候,臉上的紅色已經盡數褪去,眼中也閃著不一樣的神采。此時此刻薛靈芝已經徹底拋去了所有雜念,眼中隻剩下張少白這個病人。她要做的事情也隻有治病救人,僅此而已。

茅一川看著薛靈芝的轉變,心中不由發出一聲讚歎。

薛靈芝打開針盒,用手指輕輕拈著其中一根,另一隻手則在張少白背部各處用力按了按,發現有些部位觸感奇怪,就像是那層皮膚下麵竟是空的一般:“這蟲子應是以膏脂為食。”

茅一川不通醫術,隻能默不作聲。

薛靈芝神情嚴肅,開始落針,這期間竟沒有眨過一次眼睛。若是張少白醒著看到這一幕,定會讚歎一句:“腠理之微,隨氣用巧,針石之間,毫芒即乖,神存於心手之際,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

待到銀針落盡,薛靈芝已是滿臉汗水,她舒了口氣,說道:“你在這裏守著他,我去查找醫經,有事便來喊我。”

說完她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這裏,前去書房查閱醫經。溫玄機早年曾住過這座別院,當年他留在薛家為薛元超治療疾病,在這裏住了很久,故而留下了不少醫書。

薛靈芝雖然強作鎮定,但難免還是有些手忙腳亂,她循著印象翻找著醫書,隨手將無用的扔到了腳邊。若是以往愛書如命的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六年前薛靈芝曾在上元節見過一次張少白,那時人來人往,但她卻能記住少年麵孔,更能在六年後將其認出。可見薛靈芝從小便記憶非凡,所以她堅信隻要自己覺得見過“飲脂蠱”這個字眼,那便絕對沒錯。

腳邊的書越來越多,逐漸堆成了小山,薛靈芝卻絲毫不見疲憊,仍在不停翻找著。

隻是,她心中難免焦急,這份急切悄無聲息地喚醒了藏在體內的另一個自己。

薛蘭芝的聲音忽然在心頭響起,“你想救他?”

薛靈芝手上動作不停,心中回答道:“我絕對不會讓他就這樣死去。”

“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幫過我許多,若是沒有張少白,我現在還被囚禁在別院當中,痛苦不堪。”

“所以你是要報答他。”

“也不僅僅隻是報答,他對我來講是個十分重要的人,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救?他。”

薛蘭芝聲音幽幽:“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會落到今天這般境地,都是因為和天煞孤星太過親近了呢?”

薛靈芝不為所動:“姐姐,我已經不再相信那道批命了。即便相信,我也不再對它束手無策,假如真的是我害了少白,那我現在就更要救他。”

“救他,救他,救他,你一直這麽說,可你實際上連自己都救不了。”

“是的,我救不了自己,就像他也救不了自己。但我確信他能救我,而我也能救?他。”

薛蘭芝疑惑不解:“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呢,一個個自身難保的人卻想著拯救別?人?”

薛靈芝說道:“姐姐你也不是一樣嗎?當年你我在山坡上玩耍,我一不小心險些失足滑落,是你拉了我一把,結果自己卻不小心跌了下去。”

“你想起來了?”

“我從不想忘,更不敢忘。”

薛蘭芝忽然陷入沉默,許久無言。

“在你左手的方向,往下看第二排,應該有一本《伎術醫卜》。”薛靈芝心頭忽然再度響起蘭芝的聲音,她趕忙依言翻看書架,果然在那裏找到了一本名叫“伎術醫卜”的書,書頁舊黃,仿佛碰一下就會碎掉。

薛靈芝拿著書,卻絲毫想不起來自己何時看過它。如果她真的從未見過這本書,那蘭芝又是從何得知呢?

蘭芝應是感受到了妹妹的疑惑,又說道:“應是在這裏見過,你找一找吧。”

“謝謝姐姐。”

薛靈芝收回心思,開始小心翼翼地翻看起了《伎術醫卜》,果真從中找到了飲脂蠱的描述,並且得知此蠱一旦入體,便會不斷向內蠶食。治療方法有二:其一,飲脂蠱生養之處不出七步必有草藥可以克製,服用該藥便可驅趕蠱蟲;其二,飲脂蠱貪吃,嗅到香氣便會躁動,露出行蹤。

可是如今草藥必定是找不到的,能夠引得蠱蟲躁動的香氣,又會是什麽呢?

薛靈芝返回臥房的時候,張少白已經醒來,可惜背上紮了不少銀針,隻能繼續光著身子趴在**。

“少白你醒了?”薛靈芝見狀麵露喜色,“現在感覺怎麽樣?”

張少白的聲音裏滿是虛弱,不過更多的則是羞澀:“還好,不過你能不能幫我把針拔了,我好把衣服穿上。”

“恐怕不行,我現在用銀針延緩你體內精血流動,同時也能減少蠱蟲對你的傷害。如果拔了針的話,你的病情會迅速加重。”

“算了,都聽你的吧……反正現在我是你的病人。”

薛靈芝點了點頭,強壓下心頭羞意,把方才自己從書中找到的治療之法說了出來。可惜張少白聽後也對此束手無策,更想不出有什麽替代之法。

茅一川對醫道一竅不通,他想了想,終於做了個艱難的決定:“我去求秦鳴鶴!”

話音剛落,張少白便用盡力氣罵道:“不許去!就算我死了都不許你去求他!”

薛靈芝皺眉道:“少白……”

張少白虛弱地咳了兩聲,講道:“你們不知道,秦鳴鶴的一身醫術源於‘犧牲’二字,這是他的醫道,也是我最為唾棄的醫道。假如我受其恩惠,被他治好,就等於是我認可了他的法子,這還不如讓我去死。”

茅一川搖頭道:“我沒法理解。”

薛靈芝卻點頭道:“我明白了,你總說祝由中人不願沾染因果,也是因為如此……我尊重你的想法,也會盡全力救你。”

張少白艱難地側過頭來,看了眼薛靈芝,又看了看茅一川,擠出一個笑臉:“謝謝你們,隻不過生死有命,倒也不必強求。”

“我取來了一個東西,你看看有沒有用?”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然從房頂傳來,隨後有道身影出現在門外。

那人穿得邋裏邋遢,腰間掛著個大酒葫蘆,正是常年藏於暗處的張家五叔。可如今張少白命懸一線,他也隻好主動現身。

五叔扔過來一個香爐,說道:“這個爐子是厲千帆的寶貝,裏麵還剩有一些香料,點燃之後可以吸引蠱蟲。”

茅一川一把接住香爐,將信將疑道:“你是誰?”

五叔沒有回答,身影一閃即逝,張少白答道:“他是我家五叔,你大可放心,他絕對不會害我的。”

茅一川雖然心中仍有疑惑,但忽然想起早在洛陽的時候,就發現張少白身邊似乎一直有人跟著。隻是那人身法太過高明,又藏得極深,故而茅一川始終無法抓到他的馬腳,隻好認為是自己想太多了。

薛靈芝更是沒有絲毫懷疑,畢竟她在崤函道就知道了五叔的存在。她直接取過香爐,先是打開聞了聞裏麵的香料,覺得不似毒藥。她說:“我覺得可以試試。”

張少白曾經說過,他覺得薛靈芝和自己是同一類人,但具體是哪裏相似卻說不清楚。如今他終於明白,原來兩人最像的地方便是對醫道的理解和對治病救人一事的尊?重。

當薛靈芝決定施展醫術的時候,她的神情無比嚴肅,再也不見往日的憂愁與怯懦,仿佛換了一個人,一個既不是薛靈芝也不同於薛蘭芝的人。

看著這樣的薛靈芝,張少白不再說話,決定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盡數托付。

茅一川同樣沒有阻攔,隻是輕聲問道:“可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

薛靈芝看了眼他腰間的刀,說道:“你會武功?”

“嗯。”

“那你的手夠不夠快?”

“極快。”

“很好,”薛靈芝將張少白身上的銀針通通收起,然後又取出了一柄柳葉大小的鋒利小刀,又點了根蠟燭,將柳葉刀放在火上烤了烤,“如果香爐裏的東西有用,蟲子必定會有所反應。一會兒我會盡力找到它的蹤跡,然後下刀切口,你需要在看到蟲子的時候將其抓出。”

茅一川重重點頭:“明白了。”

“那你先把手清洗幹淨吧,最好清洗到掉了一層皮的程度。”說罷,薛靈芝便點燃了香爐,一手輕拂張少白背部,一手持刀,眼中仿佛含著精光,“動作要快,要穩。”

這句話她既像叮囑茅一川,也像在提醒自己。

香爐點燃後散發出幾縷青煙,不知是不是裏麵香料不足的緣故,這次的香味淡了少許。不過與上次一樣,香氣似乎與蠱蟲有著看不見的聯係,竟然自行往張少白那邊蔓延過去。

薛靈芝神情嚴肅,雙眼緊緊盯著香氣軌跡,同時用手掌撫摸著張少白的背部,努力尋找著蠱蟲的跡象。

茅一川把手洗得通紅,隨後便來到薛靈芝對麵站好,等待出手抓蠱。這期間他不經意看了薛靈芝一眼,發現她全神貫注,連呼吸聲都低不可聞。

突然,薛靈芝左手用力一按,緊接著指尖觸碰之處隱隱有個圓滾滾的東西浮現在張少白的背後,並且開始快速移動起來。

蠱蟲應是嗅到了香氣,所以變得極為狂躁,痛得張少白忍不住哼了一聲。

薛靈芝原本還有些懷疑香爐的作用,此時見它有用,便又把香爐貼近了背部一些,果然看到那蟲子活動得更加劇烈,甚至在背部頂起了一個小包。

“準備。”薛靈芝冷聲說道,一手猛地用力叩下,剛好將蠱蟲緊緊固定在了一處血肉之中。而她的另一隻手則持著柳葉刀在該處劃了一刀,速度不快不慢,力度也頗為均?勻。

隨著刀尖移動,張少白背部的皮膚向兩側分開,鮮血也從傷口處湧出。茅一川俯下身子做好準備,眼睛微眯著,努力從中尋找著蠱蟲。終於,他從一片血肉模糊中隱約看到了一丁點黑色。

幾乎眨眼的工夫,茅一川出手如電,食指和中指竟是直接塞入了傷口之中,一下子便將那隻蠱蟲抓了出來,隨手扔在地上。

飲脂蠱通體黑色,背覆甲殼,不過指甲蓋大小。它身上沾著血,掉落在地之後仍未死亡,居然又掙紮著翻了個身,想要重新飛入張少白體內。

不過,茅一川看清其長相之後便一腳踩死了它,還頗為解恨地碾了兩下。

薛靈芝並未留意那些,她隻是在蠱蟲取出之後立刻拿來一塊棉布,還往上灑了些藥粉,然後用力按在了傷口處,鮮血頓時止住。

背部被人開了一刀實在太痛,這時張少白再難忍住,終於發出了殺豬般的號叫:“吼啊!”

薛靈芝隨手放下柳葉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沒事了。”

茅一川見張少白叫聲中氣十足,便也不再擔心,主動向薛靈芝道謝:“多謝薛醫師出手相救。”

他主動叫薛靈芝為薛醫師,可見比起薛家小娘子的身份,此時茅一川更為認可她的醫?術。

薛靈芝笑著搖了搖頭,她很喜歡別人稱呼她為醫師:“分內之事。”

張少白仍不停地叫喚著,就好像喊得大聲一些便能疼得少一些。茅一川實在是聽得心煩,便主動離開薛家別院,繼續追查“藥試”一事去了。

於是屋中隻剩下張少白和薛靈芝,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張少白不好意思繼續喊疼,嘟囔道:“這次真是多虧了你。”

救完人之後薛靈芝再度變回了往日羞澀怯懦的模樣,小臉通紅:“如果不是五叔拿回來那個香爐,我也沒有辦法的。”

“嘿嘿,等我多買兩壺好酒犒勞五叔,當初他把咱倆從崤函道救出來,我就說要請他喝長安最好的酒水。”張少白轉而問道,“對了,那隻飲脂蠱呢?”

薛靈芝看了眼地下的蟲子屍體,說道:“被茅一川一腳踩死了。”

“哎喲,可惜了可惜了……”張少白一副肉痛的模樣,不過這時他也的確在肉?痛。

“留著它有什麽用?”

“這你就不懂了,醫書上隻說是藥三分毒,卻沒說是毒也三分藥啊。”

薛靈芝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張少白側過頭看著薛靈芝,頗為享受此時此刻的寧靜,連背部傷口的疼也被他忽略了大半。

“我這段時間沒來看你,是害怕像在洛陽的時候,不小心把你帶入那些陰謀詭計之?中。”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你也應該知道我的想法……我並不害怕那些事情。”

“崤函道咱倆九死一生,就算你不怕,我卻害怕再發生一次類似的事。”

薛靈芝溫柔地取下張少白背部的止血布,又換了一塊新的,然後用布條纏繞身體一圈,將其固定。

她想起前天家中闖入的不速之客,便說道:“就算你努力保護我,不讓我受你牽連,麻煩事也還是會自己找上門來。”

張少白疑惑道:“什麽意思?”

“前天夜裏有個受了重傷的道士翻牆進了我家,我本想幫他治傷,不過他隻是歇了歇便偷偷離去了。”

“你可記得他的長相?”

“臉上滿是血汙,看不太清,不過應該不難看。”

張少白追問道:“跟我比起來呢?”

薛靈芝有些羞澀:“應該沒你好看。”

張少白喃喃道:“一個道士,又沒我好看,估計是那個失蹤不見的成玄風。不過他怎會碰巧到了你這頭?真是奇怪。”

“先不要想那麽多啦,好好休息一下吧。”薛靈芝包紮好傷口後,起身便離開了房間,“少白,我不想一直拖累別人,能夠用醫術幫助你,我覺得很開心。”

薛靈芝前腳剛走,五叔便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屋子。

“薛小娘子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五叔一邊說著,一邊仰頭喝了一大口酒。

張少白翻了個白眼:“麻煩把那個香爐扔出去,聞著惡心。”

五叔依言收起香爐,又說:“你這次可是欠了人家一個大人情,嘖嘖,不好還?啊!”

“麻煩的是他們都已經知道了你。”

“沒辦法,如果不是我把香爐送了過來,你現在怕是已經死得不能再死嘍。”

張少白說:“靈芝倒是沒啥,而且她早就知道你,不過茅一川就說不定了……”

五叔說道:“你不信任那個小子?”

“不,我把他當成可以托付性命的那種朋友。但他的秘密太多,又和皇室牽連得太深,算了,不說那些有的沒的。”

“嗬嗬,這樣才對嘛,年輕人何必裝得老氣橫秋。”五叔臨走的時候還打了個酒嗝,簡直臭不可聞。

張少白歎了口氣,恨不得把臉埋到床底下。

與此同時,茅一川離了薛府別院之後,孤身一人入了皇宮。進宮後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牌子懸於腰間,一路暢行無阻,徑直去了內廷深處的玄元廟。

此處乃是李治於乾封元年(666年)追諡老子為玄元皇帝而建,位於禁宮之內,高踞北邙山頂。廟宇門前佇立有高大銅柱,意為勾連天地之氣。門戶之上雕有大山大河、日月星辰,有護持李唐江山之意。

茅一川被內侍引入廟裏的時候,李治身穿道袍,剛好飲盡了一碗湯藥。他麵向老子畫像,看了許久,忽地歎道:“還是不像,還是不像啊……”

茅一川恭敬跪倒,說道:“陛下既然不滿意,不如另尋一畫師再繪製一幅。”

李治搖頭道:“找不到啦,大唐屈指可數的畫師全都畫過,可朕就是不滿意。不過說來倒也有趣,朕曾為此事問過黃冠真人,他說能夠令朕滿意之人將在永隆年間出生,可就隻有這麽一句話,朕上哪裏找去?”

茅一川讚同道:“的確,而且此人就算真在永隆年間出生,能夠繪製壁畫也要再長大些。”

“是啊,不說這些了,朕讓你查的那件事情如何了?”

“回陛下話,武後將那人藏於曲池坊,設為普度大會的第二試,意圖借他人之手將其公布於眾。不過,目前他似乎被一個名叫鑄玲瓏的女子帶走,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武後也不明嗎?”

“臣不知。”

李治雙眼微闔,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吐出:“絕不可讓此人現身,一旦見到,迅速殺之。”

“臣領命。”

“退下吧。”

茅一川聞言站起身來,躬身退出玄元廟,隨後便離開皇宮繼續探查藥試一事,四處尋找那隻厲鬼。

從昨晚得到的線索來看,厲千帆和鑄玲瓏也去了曲江池畔,而且遇到了厲鬼。隻不過兩人之間的聯盟關係一觸即破,最後隻剩下鑄玲瓏一人去追,而厲千帆則裝作重傷留在原地等待張少白上鉤。

茅一川身為金閣之主,知曉許多常人所不知的隱秘之事,關於厲鬼他也知道一些,隻不過事關帝後二人,所以不能告訴張少白。他心中一清二楚,藥試為何取名為“藥試”。他也知道,那頭厲鬼絕不可能逃得過鑄玲瓏的追捕。

可為何至今鑄玲瓏也沒有現身?

隻有兩種可能。其一是有人從中作梗,害得鑄玲瓏沒有抓住厲鬼。其二是鑄玲瓏另有打算,故意藏了起來。

茅一川重新走了一遍曲江池畔,沿著厲千帆所指方向又追了一次,但還是沒有發現任何蹤跡。心道鑄玲瓏不愧是祝由中人,藏匿行蹤確實有一手,假如她自己不願現身,其他人想要找到她是極難的。

“若是他在此處,不知會用什麽法子。”茅一川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張少白,祝由先生對付同道中人向來很有一套,說不定他會有辦法。

隻可惜張少白此時病重在床,茅一川實在是不忍打攪。

事與願違的是,茅一川沒有主動找張少白幫忙,卻有另一個人主動找到了薛府別?院。

這人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鬥篷,將麵容身材全部籠罩其中。他步履輕盈,行動起來有如幽魂,以至於進入別院的時候石管家絲毫沒有察覺。他隨手扔出一些奇怪粉末,便讓別院裏的下人變得渾渾噩噩,甚至主動為他指明了張少白的所在之處。

薛靈芝正在後院望著池塘怔怔出神,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她迅速回頭,然後便被神秘人一把扣住了脖頸,呼吸極為困難,險些直接昏厥過去。

神秘人聲音嘶啞,分不清男女:“張少白在哪兒?”

薛靈芝用力從喉嚨處擠出了三個字:“不知道……”

“休要騙我,我知道他就在這裏,”神秘人手臂一勾,將薛靈芝鎖在自己懷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有些人身上帶著一股臭味,無論離得多遠都能嗅到。”

說罷,他雙目一掃,目光就落在了張少白所在的那處病房。

然而,那間病房裏的人似乎早就有所預感,居然主動打開門,站在門口看著這邊。

張少白身穿白衫,咳嗽了兩聲,視線從薛靈芝轉到了神秘人身上:“你要找我?”

神秘人發出一陣瘮人的笑聲:“既然知道我的來意,就乖乖跟我走吧。”

張少白一動不動:“你先把人放了,然後帶我走不就行了。”

“不行。”

“我和她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有什麽好怕的,而且這裏又不是張宅。”

神秘人譏諷道:“張少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唯有麵對你,我絕不會做無把握之事。因為我很清楚,你絕對不會將自己真正置於險境,說不定現在這個院子裏就有人時刻準備著將我當場格殺。”

張少白笑得仿佛天真少年:“你想得太多啦!”

“這樣吧,我數到三,你主動亮出後招如何?不然,我就隻能殺了這個小娘子?了。”

“喂,她可是當朝宰相的孫女,你若是傷了她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話說得沒錯,可你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傷害她嗎?”神秘人早就看破了男男女女之間的那些小心思。

張少白笑意收斂。

神秘人說道:“一。”

薛靈芝看了張少白一眼,發現他剛好也在看向自己,一時間心中思緒千回百轉。

“二。”

薛靈芝掙紮著說道:“別聽他的……”

“三!”

就在神秘人說出“三”的時候,張少白忽然喊了一句:“五叔!”

隨後五叔出現在了張少白身旁,表情頗為無奈。

張少白擠出一個笑臉,語氣卻是森寒:“把人放了,我和你走。”

神秘人“哼”了一聲,意味深長,一來是對張五叔有所忌憚,二來則是有些後怕。如若張少白不在乎薛靈芝的性命,恐怕自己今天真是凶多吉少。

他鎖住薛靈芝的喉嚨,身上不知不覺浮上一層冷汗:“那你先過來換人,如何?”

張少白看樣子反倒比神秘人還要淡定,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說道:“放人吧。”

神秘人眼看張少白距離自己隻有一臂距離,頓時心生一計,打算一擊重傷薛靈芝,免得張五叔空出手來追殺自己。

不料張少白又開口說道:“若是她身上少了一根汗毛,別怪我不客氣。”

神秘人怒上心頭,突然一把推開薛靈芝,隨後將張少白籠罩在自己寬大的鬥篷之中,翻牆而逃,身影向著遠處疾掠而去。

張五叔緊隨其後,結果剛剛追出去,忽然發現周圍景象已是變了模樣,有如海市蜃樓一般,難辨真假。他這才反應過來那個神秘人乃是有備而來,早就事先設計好了逃跑路線,並且在路線上設置了障眼法。

但這“海市蜃樓”乃是祝由之術製造而成,與鬼街大隱隱於市用的是同一種手段,說明神秘人多半也是祝由中人。

“可惡!”五叔雖是張家人,卻並非正統傳人,故而對祝由隻是略懂皮毛。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終於破了障眼法,可惜神秘人早已不見蹤影。

薛靈芝緊接著也追了出來,看著空****的街道,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今日為張少白治病本就費了不少心神,剛剛又被人挾持,驚魂未定,兩者相激竟是險些昏倒。

她知道自己派不上什麽用場,更不可能追上五叔和神秘人的腳步,隻能極其失落地蹲在地上,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她的心中滿是內疚,覺得若不是自己被神秘人挾持,張少白有著五叔的保護一定不會落入惡人手中。

一直以來都是張少白在不遺餘力地幫助自己,一直如此,從未變過。

今天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報答張少白,結果最後還是連累了他。

自己欠他的越來越多,何時才能還清?為何自己偏偏又是如此無能,簡直像一個廢?人?

不,還不如一個廢人,自己還是個克死了許多人的“天煞孤星”!

薛靈芝陷入悲傷自責無法自拔,就在這時,心中再度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

“既然你什麽都做不到,不如把身體交給我吧。”

薛靈芝緊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如果我能救出張少白呢?”

這句話就像一道驚雷重重砸在靈芝心頭,讓她久久回不過神。

過了許久,薛靈芝重新睜開雙眼,眼神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不再是靈芝,而是蘭芝。

與此同時,神秘人開始逃得很快,可隨後步伐便逐漸慢了下來,最後帶著張少白趕到了一個隱秘處,隨手將其扔了進去。

張少白站穩腳步,神色一如往常。他先是打量了一番周圍環境,隻見屋子裏麵擺放著不少棺材,估摸著是間棺材鋪子,又叫凶肆。隨後他又看向神秘人,挑眉說道:“全長安的人都在找你,結果你卻在這時候主動找上了我。”

神秘人脫掉兜帽,露出隱藏在其中的姣好麵容,她皮膚極白,嘴唇紅豔,整張臉上好似塗了一層濃厚胭脂,若是在夜晚看到定會覺得她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張少白又說:“看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似乎不太妙啊。”

鑄玲瓏整理了一下鬢角發絲,說道:“所以才要抓弟弟你過來幫忙啊。”她聲音中透著憔悴,但語調一如既往地輕佻。

“姐姐要我幫忙直說便是,何必這般大費周章。”

“人心隔肚皮,若不是此刻你小命攥在我的手裏,我可不敢相信你的那張臭嘴。”

“聽起來姐姐對我很有偏見?”

“普度壇內你神不知鬼不覺就對我下了攝魂之法,我當然要對你防備一些。”

張少白此時隻披了一件外衣,背部傷口又是新添,冷風一吹頓時打起了寒戰,蒼白麵容之上也浮上了一抹極不自然的紅暈。

鑄玲瓏見狀嘲諷道:“飲脂蠱的滋味不好受吧?姐姐可早就提醒過你,要小心厲千?帆。”

張少白隨之笑道:“我隻是受了輕傷,他卻是連性命都丟了。話說回來,你與厲千帆昨夜也追到了曲江池畔,憑的是真本事?”

“能夠避開茅一川的耳目,跟蹤你找到厲鬼消息,這當然是真本事。”

“那姐姐你做人可真不厚道,找到厲鬼之後又暗算了同伴,打算自己獨享……”

張少白話還沒說完,忽然嚇得噤聲,隻是嘴巴仍張大著,顯得十分滑稽。隻因他看見鑄玲瓏脫去了寬大鬥篷,露出原本的巫祝服飾,可是在她身體上卻出現了不少青紫色的斑塊,看上去頗為恐怖。

“我也不想這樣,隻是沒想到半路出了岔子,”鑄玲瓏麵露苦色,“那厲鬼壓根不是什麽鬼怪。”

張少白說道:“這我自然知道。”

鑄玲瓏反問:“那你可知道他實際上是個藥人?”

“藥人?”張少白一臉震驚,對於藥人,祝由中人並不陌生。顧名思義,藥人指的是以身試藥的普通人,隻不過此舉有違人倫,故而很多年前便被視為禁忌。

一瞬之間,張少白忽然想通了諸多關鍵,原來第二試名為“藥試”乃是因為他們要抓的其實是個藥人。而推事院事先早就知道此事,可他們為何不先抓住藥人,而故意將其留在曲池坊?這其中必然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另外,鑄玲瓏既然找到了藥人,又為何不立刻上報推事院,而是藏在這麽個破爛地方。看她身上的黑斑,似是中了劇毒,這毒又是從何而來?

張少白心思一轉,忽然問道:“你和那個藥人是什麽關係?”

鑄玲瓏早就料到張少白會想到關鍵處,說道:“不急,我先帶你看看他。”

說罷,鑄玲瓏開始挪動周圍的棺材,動作大大方方,似乎完全不怕張少白看破玄機。隻見凶肆中共有八口棺材,原本是呈兩列規則擺放。不過在鑄玲瓏一番布置之後,棺材分別處於東、東南、南、西南等八個方向,而且每口棺材挪到正確位置的時候都會發出機栝彈動的聲音。

祝由之術極少涉獵奇門遁甲,鹹天八法對此也少有記載。而鑄玲瓏先前用海市蜃樓困住五叔,如今又擺出這麽個奇怪陣法,可見鑄氏祝由確有不凡之處。張少白看了許久,心中略有端倪,開口問道:“八門金鎖?”

鑄玲瓏一麵繼續調整棺材方位,保證毫厘不差,一麵回應道:“算你有點見識。”

“居然能想到在凶肆利用棺材布置一個簡化過的八門金鎖陣,之前是我小看你們鑄氏祝由了。”

“過獎。”鑄玲瓏將八口棺材布置完畢,回到了陣法中央處,腳尖在地上“摸索”了一陣,最終在一塊毫不起眼的青磚上微微用力踩下。

張少白心頭一緊,雖然表麵看來那八口棺材毫無變化,但張少白卻隱隱覺得其中多數暗藏殺機。

鑄玲瓏幽幽說道:“所謂八門,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口棺材分別對應著八道門,隻有生門才毫無危險,其他的棺材裏麵都藏有毒藥機關。”

她伸手牽著張少白的手腕,帶他走到了其中一口棺材前,然後用力推開了沉甸甸的棺材蓋子,隻見裏麵空無一物,想必這個就是生門了。

鑄玲瓏也不囉唆,直接掐住張少白的脖子用力往棺材裏塞去。可憐張少白本就虛弱,一頭就栽了進去,他剛想開口罵人,卻見到鑄玲瓏也鑽了進來,還順手又合上了棺材板。

棺材板嚴絲合縫地關好,裏麵不見一縷光線。張少白在這一片漆黑之中,忽然感到身下傳來了些許動靜,緊接著背部一空,整個人便墜了下去。他嚇得一手抓緊旁邊的鑄玲瓏,惹得她發出一聲輕笑。

“本以為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沒想到也有膽小犯怵的時候。”

話音未落,張少白眼前再度有了光亮,身子也重重摔在了一個草垛之上,雖然沒什麽大礙,但傷口處卻在隱隱作痛。

他忍著疼痛站起身來,發現自己身處棺材鋪的地下,此處竟是別有洞天,四周點著不少蠟燭。

鑄玲瓏絲毫不理會齜牙咧嘴的張少白,徑自往前走去,邊走邊說道:“這間凶肆算是鑄氏在長安唯一的家產,棺材鋪的老板也曾受過我家恩惠。不過之前你爹活著的時候,我們受到天脈震懾,極少有人敢來長安,這間凶肆也就沒怎麽用過。”

走了五六步,她伸手掀開麵前的一道布簾,露出藏於其後的一間密室。其中放有不少食物、酒水,以及一張老舊床榻。而床榻之上,還躺著一個衣衫破爛的人。

他身形高大,須發極長,與傳聞中那頭厲鬼的形象不謀而合!

鑄玲瓏走到藥人身前,用手絹蘸了些酒水,輕輕擦拭著藥人的額頭。

張少白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再次問道:“你和他到底是什麽關係?”

這次鑄玲瓏終於給了答案,她說:“他是我的兄長,名為鑄無方,是鑄氏這些年來最具天賦之人。可是他在六年前參加普度大會,之後就沒了音信,我們都以為他死?了。”

張少白恍然大悟:“所以你這次來長安的主要目的就是尋找鑄無方,不料卻在‘藥試’中陰錯陽差遇到了他。”

鑄玲瓏輕輕點頭道:“或許這就是天意吧,兩年前鑄氏中人感染了一場怪病,族中男丁幾乎死絕,僥幸活下來的也都過了耄耋之年。若是想要維持鑄氏血脈不斷,兄長便成了唯一的希望。”

鑄無方膚色青紫,雙眼緊閉,似乎正陷入噩夢之中無法自拔。沒人知道他為何淪為藥人,但鑄玲瓏知道他這些年一定受盡了苦頭。曾經的鑄無方心誌堅定,意氣風發,經曆多年折磨之後卻變成了人鬼難辨的模樣,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鑄玲瓏又說:“可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壓根不認得我是誰,整個人就像一頭毫無理智的凶獸。所以我隻能下咒讓他昏睡過去,然後把他帶到了這裏。”

張少白主動走到床榻一旁,仔細觀察著鑄無方:“你自己都救不了的人,憑什麽覺得我就一定可以?”

“可他體內不知道沉積了多少年的毒,如果我猜得沒錯,你隻是觸碰了他的身體便染上了劇毒,害得身上出現了許多青斑。說實話,這種程度的毒性,我也沒有把握治?好。”

鑄玲瓏突然跪倒,衣裳勾勒出一道悲傷身影,聲音中也透著淒涼:“求你救救兄長,鑄玲瓏願一生侍奉先生左右!”

其實鑄玲瓏的年紀不大,如今隻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女子罷了。她與張少白有很多相似之處,一個背負著血海深仇,一個關係著血脈延續。所以張少白看著麵前女子的時候,為她感到些許同病相憐,但也僅此而已,他對她隻有一丁點的可憐之意,至於別的就絲毫沒有了。

畢竟張少白不是色欲熏心之徒,他心裏清楚得很,當下自己的小命都攥在鑄玲瓏的手裏。若是不給鑄無方治病,或是治不好,他都難逃一死。至於方才鑄玲瓏為何耐心為張少白解釋了許多疑惑,比如八門金鎖陣,又比如鑄無方對於鑄氏的意義,這些都屬絕密,她之所以告訴張少白這些,是因為在她看來張少白已經不可能活著離開這間棺材鋪子了。

這時鑄玲瓏重重磕了個頭,發出一聲悶響,在密室中回**開來,就像是她在不停地叩首,不斷地懇求。

讓張少白的心微微有些動搖。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假如他也變成了和鑄無方相似的處境,假如小妹還活著,她應該也會像鑄玲瓏一般苦苦求醫吧。

若是拋去一切陰謀陽謀,若是不顧所有善惡對錯,張少白捫心自問,他是否會對一個將死之人袖手旁觀?

醫者仁心不許他袖手旁觀,張氏百年傳承下來的諄諄教誨也不許!

此時此刻,張少白隻把自己當成一個醫者,而鑄無方隻是一個普通病人,再無其?他。

他最終點下了頭,向著鑄玲瓏說道:“我盡力而為。”

鑄玲瓏抬頭看向麵前的白衣先生,心頭微動,忽然有些懂得了……何為祝由天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