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跟蹤狂
這一天是周二。
婁小婁吃完晚飯,一個人在大街上漫步。
林要要打電話來,說:“婁小婁,我們一起去泡酒吧,好不好?”
兩天之內,她已經約過婁小婁三次了。這些醫藥代表都如此執著。
婁小婁:“不去。”
林要要停了一下,委屈地說:“你連個理由都懶得編嗎?”
婁小婁:“我有約了。”
林要要:“一個人在大街上溜達,難道是和月亮有約嗎?”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婁小婁轉轉身子,看了看四周,並沒有發現林要要的影子。她怎麽知道自己一個人在大街上溜達?最近怪事連連,婁小婁都有點兒麻木了。
婁小婁步行了幾十分鍾,一直走到了西壩河。
水中晃著一輪圓滿的月亮,河邊草深風涼。
婁小婁坐在石凳上,望著河水發起呆來。
他知道林要要的心思,但是,她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況且,他早已經打定主意,永遠不再結婚。
他和前妻在人生的中途走散了,說明他們的婚姻隻是一個人為的錯誤。那麽,未來他也許會遇到真正的另一半,他與她默默相守,好一輩子。結婚證是沒用的,除了離婚的時候才用得著。隻要兩個人真心相愛,領結婚證不是多此一舉嗎?
想到男女之事,婁小婁有些傷感。
在這個塵世上,有很多很多很多條河,橫亙在男和女之間,人類無能跨越——
生死之河。通常,一個男人加一個女人,1+1=2,兩個人恩恩愛愛一輩子。可是,有的愛情宿命卻是1+1=1,其中一個必死。留下一個,孤單地活在世上,永遠無法跨越幽明,挽回曾經的甜蜜與幸福。
時間之河。茫茫時間無限,不同年代的人,如果生活在同一個年代裏,會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愛情發生?可是,這些愛情卻被時間隔離了。即使相隔幾十歲,不管兩個人愛得多麽深,也不能跨越時光距離……
等級之河。一個人愛上了一個人,一個普普通通,一個是貴族或名流,光芒萬丈。她(他)不能接近他(她),如同不能接近太陽,否則隻能自毀,成為他(她)的祭祀……如果這條河不存在,這個塵世不知有多少對愛情要重組。
地域之河。一個在東半球,一個在西半球,如果他和她相遇,將是世間最完美的一對,但是茫茫人海,萬水千山,他和她就像兩粒沙土,被命運的風裹挾著,永遠不可能在半空中相遇。
輿論之河。不管兩個人愛得多深,可是他結婚了,她也結婚了,他和她中間隔著她和他……
機緣之河。她一眼就愛上了風一樣清爽的他,或者他一眼就迷上了水一樣純淨的她,可是,兩個人一個向左轉,一個向右轉,再沒有相遇過……
單愛之河。一個愛了,另一個卻不愛,這是最無望的一條河。你愛一個人,愛到了骨頭裏,血液裏。可是,癡情總是遇薄情,對方一句尖刻的話就戳穿了你的全部柔情,就像打掉身上的一枚雪花,根本不在意它經過了那麽漫長、那麽精心的準備,根本不在意它其實是那樣的晶瑩剔透,那樣的完美無缺。對方繁華著,根本不在意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經受煎熬,就那樣輕易地冷落了你一輩子,就如同不在意路邊的一顆石子……
夢幻之河。每個人的心目中都有一個模糊的異性影像,那是夢中情人。真實與夢想隔著一條河,現實中,沒有任何一個異性,可以和夢中那個影像完全疊合,總有這樣或那樣的一點偏差,我們匆忙而倉促地和這個現實中的人生活在一起,對方占據了你一半世界。你在孑然一人的時候,望著冷月,心情黯淡,忽然就想起夢中那個人來,淚水就悄悄蒙住了雙眼。這淚,是不能讓任何人看到的。你無法說清楚,你怎麽哭了……
周期之河。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人性的某些規律,更是一條河,我們不可能超越。有時候,愛情之無奈,恰恰是因為有情人終成眷屬了。愛是鮮活的,如花如草,它綠過、開過之後,就該枯了謝了……
短信又響了,還是林要要:
寶貝,河邊太涼了,小心感冒,回家吧。
婁小婁猛地抬起頭,朝對岸看了看,草木陰森,不見人跡。
難道這個女孩一直在暗處監視自己?
他想起最近看過的幾篇報道,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報道說,有個女孩總懷疑男朋友另覓新歡,漸漸變成跟蹤狂,天天尾隨監視男朋友,一直跟蹤了半年,最終還是沒抓到實據,竟然把男朋友殺死了。調查顯示,美國百分之九十被配偶謀殺的人,生前都被對方“跟蹤”過……
婁小婁剛進家門,電話就響起來。
他以為又是林要要,拿起來看了看,是母親打來的。
婁小婁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兩年後母親改嫁一個姓常的男子,現在和繼父一起生活。婁小婁結婚之後,很少回去。
母親問:“小婁,你什麽時候回北京?”
婁小婁一愣:“我在北京啊。”
母親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婁小婁說:“我最近一直在上班,沒出差。”
母親說:“你不是給我寫了信嗎?你說你在南方,一切都平安,讓我別掛念。你說你一定會回來的,隻是事情還沒有辦完……”
婁小婁問:“我還說什麽了?”
母親說:“你還叮囑我,犯胃病的時候,揉內關穴有神效……”
婁小婁沉默了半天,低聲問:“媽,你收到的是紙信?”
母親說:“是啊,怎麽了?”
婁小婁說:“那筆跡是我的嗎?”
母親說:“怎麽不是你的?歪歪斜斜的。小時候讓你練字,你就是不聽!”
婁小婁說:“那封信還在嗎?你再看看。”
母親從什麽地方拿出了那封信,婁小婁聽到了紙張的聲音。母親翻了半天,似乎有些猶豫了:“好像比你寫得好看些……你說不是你?難道有人冒充你?誰能知道我有胃病呀?”
婁小婁說:“信是哪裏寄來的?”
母親說:“沒寫。”
婁小婁說:“你看看郵戳。”
母親看了半天,說:“郵戳模糊了,根本看不清。”
婁小婁說:“可能有人惡作劇。沒事,媽,明天我就回去看你。”
母親愣了一下,突然問:“你是小婁嗎?”
婁小婁笑著說:“媽,你耳朵出毛病了嗎?”
母親說:“我怎麽感覺有點兒不太像……你一個人要注意身體,不要熬夜,不要酗酒。”
婁小婁說:“我好長時間不喝酒了。”
母親說:“還有,遇到合適的女孩,趕緊結婚吧。你一個人飄**,我不放心。”
婁小婁說:“這事不用你牽掛,你和常叔叔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掛了電話,婁小婁又陷入了恐懼中。
這個給母親寫信的人是誰?他為什麽要冒充自己?
琢磨來琢磨去,他一下想到了一個不該想到的人——母親改嫁之後,和繼父生了一個男孩,叫常役,他比婁小婁小八歲。雖然這個弟弟和婁小婁同母異父,兩個人長得卻特別像,臉麵都像是母親臉麵的影印件。不過,他們的人品和性格卻截然不同。
常役有一個怪毛病——嗜好跟蹤和偷窺。
有一次,他盯上了高年級的一個女生,連續跟蹤十幾天,終於被那個女生察覺報了警。從那時起,家裏人才發現他的心理有病。
常役十七歲那一年,帶著一副遊泳鏡,一根長長的塑料管,來到郊區的一條河邊,蹲在草叢中,一連守候了好幾天,終於來了幾個當地女孩,她們說說笑笑地跳進河裏遊泳。於是,常役從遠處潛進水中,慢慢靠近,想偷窺女孩們的身體。不知出了什麽問題,他中途突然竄出水麵,大呼救命,喊了兩聲他就沉下去了,再也沒上來。警方在河裏搜尋了五六天,一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認定他被河水衝走了。母親為此哭得死去活來,經過很多年才漸漸平複這個傷痛……
想著想著,婁小婁的心裏有些發冷了。
當年,這個常役溺水而亡,屍體不知被河水衝到了何方。難道他順流而下,一直漂到了千裏之外的岸上,慢慢站起來,擰幹身上的衣服,挖出嘴和鼻孔裏的沙子,出現在了南方另一個城市的街頭?
最近,發生在婁小婁身上的事情,越來越荒誕。
他索性不再想。
睡覺之前,短信又響起來,他以為又是林要要,原來是電子郵件提醒短信。
他打開電腦,登陸電子郵箱,是一封廣告郵件,專賣針孔攝像頭之類的東西。
他發現,有三封郵件,他還沒來得及看,已經被什麽人看過了。三封郵件都是他大學時代的女朋友寫來的,她一直沒結婚。
婁小婁很驚詫——誰破譯了自己的郵箱密碼?
他又登陸QQ,卻發現上不去,係統提示說:“你已經登陸了一個相同的QQ賬戶200826414,不能重複登陸。”
這一刻,他忽然對桑丫充滿了擔憂。
他和桑丫唯一的交流渠道就是QQ,現在他上不去QQ了,就好像一個嬌弱的孩子在視野中突然消失了一樣。
他覺得林要要的嫌疑最大。這些醫藥代表像特工一樣,不但能搞到任何一個醫生的手機號,還能搞到他們配偶的手機號,甚至知道他們的家人都有什麽喜好。
幾個月以來,隻有林要要和他走得最近。而且,隻有林要要才關心哪個女孩給他寫了信,都寫了什麽。隻有她才在意他在跟哪個女孩聊天,都聊了什麽。
他又登陸自己的博客,竟然發現有人為他更新了博客!隻有兩行字——
我在四麵八方看著你
你在千方百計躲著我
婁小婁忽然感到了林要要的可怕。
雖然婁小婁一直在拒絕林要要接近自己的生活,可是她卻利用網絡的通道,從四麵八方滲透進他的一切隱私中……
夜裏,他夢見自己上班了。
林要要打來電話,說:“婁小婁,今天你將丟失一個最重要的東西。”
他不以為然地說:“你會預測啊?”
林要要說:“你不信就算了。”
說完,她掛了電話。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掛電話。
下班的時候,婁小婁檢查了自己的錢包和手機,都在。到了停車場,他的車也在。他駕車回到家,打開門,看到房間裏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被翻動過的痕跡。
他放下心來,覺得林要要在捉弄他。
有些女孩專門沒事找事,給你製造一點兒小麻煩,作為接近你的方式,或者說是一種撒嬌的表現。
到了半夜,他睡著之後,感覺有人在他耳邊吹氣,他一下就醒過來。
一張白臉近近地貼在他的眼前,說:“你丟了家裏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