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空位
天黑之後,朱璽來到了桑丫家——他回家跟父母請假去了。
他提著一隻很大的袋子,裏麵都是食物:開心果、巧克力、餅幹、薯條、瓜子、啤酒……
夜越來越黑,小城的燈火越來越鮮豔,赤橙黃綠青藍紫。
朱璽和桑丫並排坐在沙發上,喝酒。
朱璽感覺桑丫好像有心事,就不停地給她講笑話。講著講著,他不再說話了。
桑丫抬頭看了他一眼,說:“怎麽了?”
朱璽在房間裏掃視了一圈,然後繼續講。
桑丫說:“你這些段子都在手機上傳濫了,會不會點兒新鮮的?”
朱璽苦思冥想了半天,說:“那我給你講一個黃段子吧?”
桑丫說:“好呀。”
朱璽就講起來:“有個年輕女子,和一個年齡很大的男人結婚了。第二天早晨,這個年輕女子扶著牆壁走出新房,罵道——”
桑丫接著說:“媽的,他說他有三十年的積蓄,我還以為是錢呢!”
朱璽眨眨眼,說:“你怎麽都聽過啊?看來,我得給你講恐怖段子了。”
桑丫說:“不聽。”
朱璽順勢用胳膊摟住了桑丫的肩:“有我在,你不用怕。”
桑丫沒有阻止他的胳膊,也沒有阻止他的故事。
朱璽講道:“一套老房子裏,住著一對母女。這天夜裏,母親醒了,聽見女兒的房間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她輕輕走過去,貼在門上聽。女兒似乎在跟一個男人聊天,聲音很小,就像談戀愛的人在說悄悄話,始終聽不到那個男人說話。母親使勁兒敲了敲門,十八歲的女兒就走出來了。母親問,你在跟誰聊天?女兒說,我老公呀。母親問,你什麽時候結婚了?女兒說,我都結婚十八年了,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外麵奔波做事,今天終於回家啦!母親感到全身發冷,推門就進去了。茶幾上,擺著兩個杯子,插著吸管,都剩下了一半飲料。茶幾兩旁的沙發空****……”
朱璽停了。
桑丫又抬頭看了看他。
他把胳膊從桑丫肩上移下去,又開始四下張望。
桑丫跟著他的視線,在房間裏看了一圈,問:“你到底在看什麽?”
朱璽說:“桑丫,我想說件事。”
桑丫說:“你說。”
朱璽說:“我怎麽感覺這個房子裏……還有一個人?”
桑丫喝了一口啤酒,半晌才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最近我總感覺有人在跟蹤我。現在,我懷疑他潛入了我的家……老媽出差了,我特別害怕,隻好找你來陪我了。”
朱璽的表情有些複雜。
在此之前,他誤會了桑丫的用意,現在終於明白了,臉上不由顯出不安的神色來。
桑丫說:“你怕嗎?”
朱璽說:“你檢查過房間嗎?”
桑丫說:“跟你講的故事一樣,我從來不曾看見過他。但是,我懷疑,現在他就站在我們旁邊,靜靜地看我們說話。”
朱璽的臉一下就白了。
桑丫說:“你怕了?”
朱璽說:“要不……我把劉叔叔也叫來吧?”
桑丫低下頭,半天才說話:“我一個人在家裏住了兩夜了。”
朱璽想了想,說:“好吧,桑丫,我不怕。”
桑丫繼續說:“說他不存在,可是,我總能聽到他的某些聲音,還能聞到他身上的來蘇水味道。說他存在,可是他從來沒有顯過形,隻有……”
朱璽警覺地問:“什麽?”
桑丫本來想說:隻有昨夜,他踩出了一行腳印。但是,她擔心朱璽害怕,就改口道:“隻有一種似真似幻的感覺。”
停了停,朱璽問:“你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什麽人?”
桑丫說:“你怎麽知道?”
朱璽說:“我隨便問問。”
桑丫說:“是的,一個北方的男人,叫婁小婁。”
朱璽說:“他是醫生?”
桑丫說:“你怎麽知道?”
朱璽說:“猜的。”
桑丫說:“是的,他是一個中醫。”
講起婁小婁,桑丫眼裏的不安、陰鬱、孤獨,一掃而光,流露出明朗的憧憬。
朱璽一直在聽。
講完之後,桑丫看了看他:“你在想什麽?”
朱璽說:“我在想來蘇水……”
桑丫不解地問:“來蘇水?”
朱璽突然說:“你有沒有想過,跟你在QQ上聊天的這個人,其實就是一直跟在你背後的人?”
桑丫頭皮一炸。
要睡覺的時候,朱璽試探地問了一句:“我睡哪兒?”
桑丫想了想,說:“你睡我的臥室,不過,不許亂動。”
朱璽說:“我睡覺很老實。”
桑丫說:“我怕你的心不老實。”
這一夜,兩個人躺在了一張**。
他們躺在床的兩端,中間距離將近兩尺寬。
桑丫靠著牆,說:“你再朝外一點兒。”
朱璽說:“寶貝!再朝外,我就掉地上去啦。”
桑丫說:“你要朝我這麵移動一點,我就睡沙發去。”
朱璽說:“睡著之後我不敢保證。”
桑丫說:“我不管你睡著不睡著。”
朱璽說:“你愛上QQ裏的那個人了。”
桑丫說:“我愛他。通常說來,喜歡是淺的,愛是深的。我卻覺得,愛是廣義的,有各種各樣的愛,喜歡才是狹義的,專指男女之情。我知道我愛他,而且很深很深,不過我不能肯定這是不是喜歡。”
朱璽:“我對你百分之百是喜歡。”
桑丫:“你喜歡我什麽?”
朱璽:“每一個地方。”
桑丫:“我很感謝。”
朱璽:“其實,我的膽子很小,十四歲的時候,還和老爸老媽一起睡。但是,今天你讓我變成了英雄。”
桑丫:“我懷疑,你陪我喝酒之前,你根本沒沾過酒。”
朱璽:“是的。酒太難喝了,我喜歡喝飲料。”
停了停,朱璽說:“你現在害怕嗎?”
桑丫:“你呢?”
朱璽:“心裏有點兒虛虛的。你知道抵抗恐懼最好的辦法是什麽嗎?”
桑丫:“不知道。”
朱璽:“我是指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時候。”
桑丫:“你不要難為我。”
朱璽:“好吧,等我們長大的時候,讀大學以後,或者工作以後。”
桑丫:“這些不重要。等我喜歡上你的時候吧,現在我把你當朋友。”
停了一會兒,朱璽突然說:“睡覺之前,我可以……吻你一下嗎?”
桑丫沒說話。
朱璽:“吻額頭。”
桑丫還是不說話。
朱璽就爬起身,把嘴湊上來。
就在他要吻到桑丫額頭的時候,突然停下了。
外麵傳來一種聲音:“嘩啦,嘩啦,嘩啦,嘩啦。”書房沒有開燈,是誰在黑暗中慢慢地翻書?
桑丫一下就抓住了朱璽的胳膊。
朱璽把手指豎在嘴巴上,輕輕“噓”了一聲,然後小聲問:“你老媽回來了吧?”
桑丫顫顫地說:“不可能。”
朱璽說:“那就是風吹的。書房的窗子關了嗎?”
桑丫說:“我忘了。”
接著,兩個人都不出聲了。
房子裏一片死寂,再也出現任何聲音。
過了很長時間,桑丫小聲問:“你睡著了?”
朱璽口齒不清地說:“沒有。”
桑丫說:“你不能先睡,你要等我睡了你再睡,答應我。”
朱璽說:“好。”
承諾過去幾分鍾,朱璽就發出了鼾聲。
桑丫一下就陷入了孤獨中。窗外擠進來的風,一下下撩動著紗簾,如同桑丫的心緒。她在想念婁小婁,以此驅趕恐懼。每次想起他,都是最初那個情景——
桑丫和婁小婁並排朝前飛。
遠方大海遼闊,鮮花盛開。
飛過朱璽,他想攔住桑丫。婁小婁一揮手,就出現了一個胖乎乎的女孩,於是,朱璽和她手拉手歡快地離開了。
飛過學校,麵孔冰冷的老師跳起來,勒令她不要異想天開,馬上降落,腳踏實地,投入學習,這牽扯到學校的升學率問題。婁小婁一揮手,老師就滿臉桃花笑春風了,朝她伸出兩根手指,擺成V形晃了晃,鼓勵她遠走高飛。
飛過考場。千千萬萬的學子都在緊張地答卷,無數家長在周邊焦急等候。婁小婁一揮手,桑丫就得了全省最高分。
飛出花都,媽媽拽住了她的裙擺,嚴厲地嗬斥她,不許她離家出走。婁小婁一揮手,媽媽就放了手。
飛出國界,戴著白手套的士兵,威嚴地阻止他們前進,請他們出示護照之類。婁小婁一揮手,士兵就退避兩旁,紛紛敬禮放行。
飛過高山大川森林湖泊,出現怪獸,婁小婁一揮手,怪獸就化成煙霧,消弭了……
桑丫終於在想象中沉入了夢鄉。
不知道幾點鍾,朱璽在半夢半醒中,感覺桑丫的身體挨著了自己。他迷迷糊糊地想,她一定是害怕了,慢慢靠了過來。在黑暗中,朱璽試探著把胳膊伸過去,抱住她,卻被她一下推開了。她的力氣很大。
桑丫也醒來過一次,她迷迷糊糊感覺朱璽緊緊挨著自己,就狠狠踹了他幾腳。可是,朱璽紋絲不動,似乎睡得正香。這小子也許是害怕了,半夜靠了過來,他並沒有過分的舉動,桑丫就不再踹他,翻個身,聽了一會兒外麵的動靜,又睡著了。
第二天天一亮,桑丫就醒了。
她睜眼一看,朱璽還在睡著,他和自己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她叫道:“喂,今天我們得上學,快起來吧。”
朱璽睜開惺忪睡眼,說:“你先起,我再眯一會兒。”
桑丫說:“你蒙上被子吧,我穿衣服。”
朱璽就蒙上了被子。
桑丫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你睡覺就像一頭豬,我踹了你幾腳,你知道不?”
朱璽說:“不知道。”
桑丫說:“誰讓你睡著睡著就跑我身邊來了。”
朱璽一下掀開被子坐起來,桑丫驚叫了一聲,一下就把外衣裹在了身上:“你幹嗎!”
朱璽看著桑丫半天,說:“有問題……”
桑丫說:“什麽問題?”
朱璽說:“昨天夜裏,我一直睡在這個床邊,沒有動啊!”
桑丫說:“可能是你睡迷糊了。”
朱璽說:“不可能,我從小睡覺就特別老實,從來不亂滾!”
桑丫也愣了:“你的意思是?”
朱璽說:“昨天夜裏,有個人躺在了我們中間!”
一股寒氣從桑丫腳掌湧上頭顱。
朱璽繼續說:“我昨天半夜,也感覺你跑到我身邊了,我伸手……想摟著你睡,你把我的胳膊推開了,力氣好大!”
桑丫搖搖頭,說:“我根本就沒有……”
兩個人同時看床中間,那裏空****的,正好躺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