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劉玉薇去了漢口,郝柯氏仍不罷休,揪住二太太和大少爺不依不饒,扣了二太太兩個月月規做“養傷”費不算,還逼著二太太和大少爺輪番伺候她“養傷”。

四太太和八太太實是看不下去,就請了城裏的常老先生來給郝柯氏瞧“傷”。常老先生瞧罷便說,大太太傷倒沒傷著,隻是肝火旺了些。郝柯氏一聽,肝火更旺了,罵常老先生是庸醫,連她的內傷都沒瞧出來。常老先生無奈,隻得依著郝柯氏的意思,給郝柯氏開了幾付治內傷的藥,出門時卻給四太太和八太太交待,這藥就是抓來也不要吃,吃了反不好。

四太太和八太太哪裏肯依?當著常老先生的麵是應了,回轉身便從公賬上支錢抓了藥,天天熬上幾大碗,逼郝柯氏喝。

郝柯氏起先倒捏著鼻子喝了兩回,後就再不願喝,說四太太和八太太沒安好心,還不知在藥裏做了什麽手腳呢!四太太和八太太便一唱一和與郝柯氏吵,嚇得做為事主的二太太不知如何是好……

這期間,七太太桂芬又找過南如琳一次,南如琳不開門,桂芬便將後窗玻璃弄破,拔了窗上的插銷,從窗裏爬了進來。

有著劉玉薇這反抗的榜樣,南如琳這回抵死不從,摸黑和桂芬死命廝打,還在桂芬**的肩頭咬了一口。

桂芬力氣本是很大的,可因著一心隻想做那事,身子就軟,竟沒治服嬌小的南如琳,——把南如琳按到身下,沒下狠手去打,卻癡迷地用下身往南如琳臉上湊。

南如琳心裏直惡心,已想著要在桂芬那髒地方狠狠咬一口,卻在最後時刻強忍住了,隻把桂芬仰麵頂翻在地,也就算了……

那夜過後,南如琳怕得不行,擔心桂芬會把自己和袁季直的事說出去,便冒險大白日裏跑到劉公館,藉口討錢,讓劉師長的二太太找來袁季直,要袁季直想法。

袁季直嘴上說得很好,先說要去找桂芬算賬,後來又說要和南如琳一起逃。

卻不料,說過這話後,袁季直就沒了影,她嚇得要死,已準備著想往漢口逃,去找劉玉薇。

然而,做夢都想不到的事竟然發生了:兩天以後,七太太桂芬偏自殺了,——是在自己房裏吊死的。

據鬧得要死要活的三小姐說,七太太桂芬不是個人,那晚到半夜了,還賴在她那裏不走,老和她說些不要臉的話,後來,就和她睡在一起,做不要臉的事。三小姐大叫起來,驚動了睡在外房裏的老媽子和前院的二太太……

桂芬死得卻也從容鎮定。

死時,桂芬身上沒穿郝家的一縷布絲,都是自己娘家陪嫁的衣服。上身是一件半舊的紅緞小襖,下身是條打了兩個補丁的綢褲。身邊還留了個紙條,上麵隻寫了幾句話,說自己是被郝家害了,如能托生,就做個男兒,專去和郝家做個對頭。又說,她人雖走了,賬卻不賴,生前欠的賬要一一還掉。

——紙條上寫得清楚,她欠了兩個人的賬,一個是和她一起做大煙生意的四少爺德忠,欠了兩千,還一個就是南如琳,欠了三千。

收拾桂芬遺物時一看,箱子裏真就有五千塊錢,都用道林紙包得好好的,一包上寫著四少爺的名,一包上寫著南如琳的名。管事的四太太就把三千塊錢給南如琳悄悄送來了。

送錢時,四太太一臉詭秘,皮笑肉不笑地對南如琳說:“我可真沒想到,四少爺那大煙生意上還有你一股呀?”

南如琳心裏亂極了,癡癡地看著四太太,手足無措,實不知該對四太太說什麽才好。

四太太以為南如琳怕了,就說:“你莫緊張,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可不是五太太玉潔呢,我最恨這種告密的事了……”

南如琳這才想起了四太太和八太太的“五五庫券”,稍一躊躕,便也說:“我……我和七太太也恨告密哩!你和八太太買小郝庫券的事,我們……我們早就知道,也……也沒和誰說過呢!”

四太太點點頭:“這就對了,老頭子終是靠不住的,咱們還年輕,就不能不留條後路。”四太太走後,南如琳看著眼前七太太桂芬留給她的那三千塊錢,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串串落了下來。

直到這時,南如琳才知道了桂芬對她還是有真情實意的,心裏悔得不行,總覺得桂芬的死,自己是脫不了幹係的。——倘或不是她硬和桂芬斷了來往,桂芬是不會冒冒失失去找三小姐的,那麽,事情也就不會鬧到這地步了。

一切已經很清楚了,桂芬至死都沒忘了她,——在桂芬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歲月裏,也許隻有她這麽一個紅粉知己。而她卻做得太絕了,也把桂芬想得太壞了,——甚至想到桂芬會把她和袁季直的事說出去……

出殯那日,抱著桂芬冰涼的屍體,南如琳哭得死去活來。

這就讓站在一旁的五太太玉潔說起了閑話,道是南如琳和桂芬的關係隻怕不一般,沒準也和桂芬幹過不要臉的事,——桂芬能和三小姐來,就不能和南如琳來麽?

南如琳聽得這話,又羞又恨,一時間把對五太太的懼怕忘光了,撲上去抓五太太的臉,和五太太拚命。

五太太怯著七太太桂芬,卻是吃死了南如琳的,現在桂芬已死,再無怕頭,就借機大打出手,抓住南如琳的頭發,把南如琳的頭往牆上撞。

那日郝柯氏仍在“養傷”,主事的是四太太。

四太太看不下去了,先是過來拉,後來就明白無誤地幫著南如琳打五太太,嘴上還罵著:“你這騷×真是無賴!你說七太太和十太太幹不要臉的事,你見了?我看七太太倒是和你幹不要臉的事呢!我現在就能找出三個人來證明。”

四少爺德忠也紅了眼,公然犯了家規,冷不防打了五太太一個耳光,陰陰地盯著五太太說:“你這沒人心的東西,我七娘都死了,你還這麽作踐她!”

因著有四太太和四少爺的正義主持,五太太才老實了,隻到郝柯氏的床前哭了一場,再不提什麽要臉不要臉的話了。

南如琳後來才知道,是郝柯氏不讓提的,——郝柯氏還要四太太向每個太太房裏傳了密旨:七太太的事到此為止,誰也不準再議論,違逆者均罰一個月的月規。

葬罷七太太桂芬,南如琳病了一場,昏昏沉沉睡了兩天。

在病中,益發思念桂芬,醒時夢裏,眼睛都是濕濕的。

桂芬的聲音老在耳邊響,俏麗的麵孔總在眼前晃。

怨恨全消失了,留下的全是美好,眼見著桂芬在前院裏幫她打架,眼見著桂芬深夜敲門來給她送梅子……

桂芬的爹來看了她,——也不知因啥?

這個穿著破棉袍的老頭,蹲在她床前抽抽搭搭地哭,清鼻涕線一樣拖下來,讓病中的她一陣陣作嘔。

陪這老頭來的是四少爺德忠。

四少爺給了老頭兩千塊錢,老頭就跪在地上給四少爺磕頭,四少爺拉都拉不起。

南如琳看著這老頭,不由地就想起了自己鄉下的爹,心裏酸酸的,想把桂芬留下的那三千塊錢全還給老頭。

然而,看著老頭口口聲聲向四少爺稱謝,誇讚郝家大仁大義,南如琳心就冷了,驟然間悟到:桂芬死前寧願把兩千塊錢送給四少爺,把三千塊錢送給她,偏不給自己親爹留一個子兒,隻怕是有原因的。

便隻給了老頭五百塊錢,且在心裏默默地對桂芬說:“姐姐,這倒要請你原諒呢!他終是你爹,就是再對你不起,你也不好把事做絕的……”

接了南如琳的這五百塊錢,老頭又對南如琳磕頭,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郝家門裏全是仁義人,——男男女女都仁義。

南如琳實是聽不下去了,就說,——也不管四少爺咋想:“這五百塊錢與郝家沒任何關係,是你閨女留給你的,你得記著你閨女的情,若是再有來生,萬不能把她再往這豪門大戶裏賣了……”

老頭聽得這話很不安,急急地向南如琳解釋:“十太太,您……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呢,當年我這麽做也……也是無了法子……”

南如琳煩了,不理老頭,隻擺擺手對四少爺說:“德忠,你把他領走吧,我累了……”

郝公館鬧得囂張,外麵的世界卻出奇的靜。

郝老將軍和郝寶川總不見打。江北前線一直僵持著,劉安傑原說要到江南休整,現在變了卦,率著個新二師賴在江北,不打不撤,還在鄣歧縣城裏和郝寶川的安國軍賽籃球。

郝老將軍也沒轍,就在給桂芬出殯的第三天,又在江邊小城白沙港公開收了個隻十六歲的中學生做第十一姨太,且大肆宴客。

江北郝寶川資助的《大江時報》便以“老督軍旗開得勝獲新歡,可憐嫩花無奈落魔掌”為題,連續揭載花邊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