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關於這次選拔訓練尖子組建預提幹部培訓中隊,蕭副司令有很多具體的指示。
指示之一:小韓你要給我把賬算清楚了,這是尖子隊,要盡量讓尖子進來。現在風氣不太好,不能讓那些阿貓阿狗鑽這個空子。什麽警衛員、首長司機、七大姑八大姨三孫子小舅子,統統不要,要防止他們移花接木,又弄一些烏合之眾進來。
指示之二:以專業技能為主,帶兵能力為輔,文化成績供參考。炮兵把炮弄明白了是正經活,又不是造原子彈的,把數理化搞那麽明白幹什麽?都搞明白了他不早就考大學了,還稀罕你這個不三不四的教導隊?小學文化不要,大學生更不要,高中生最好,特別好的初中生也可網開一麵。
指示之三:現在提幹難了,凡是有空子的地方就有人鑽。政審要搞好,入伍就在戰鬥班排的才有報名資格,父母和直係親屬中有師以上領導幹部的,原則上不要,特別優秀的,集中在獨立師考場,我親自監考。
指示之四:體檢要嚴格,有家族傳染病遺傳史的不要,羅圈腿不要,長雞眼的不要,牙齒焦黃的不要,嚴重口臭的不要,酒糟鼻子——堅決不要。
指示之五:品質關要把住,硬項有兩條,一是不投機取巧,二是不貪生怕死。
還有指示之六之七之八之九等等,等等。
韓陌阡心領神會,按蕭副司令的意思,六十三個提幹名額,最好就由六十三個尖子參加考試,那將比差額選舉還要穩當。那當然也是不可能的。
蕭副司令的這些指示,其他的都好辦,有的由幹部部門落實,有的由衛生部門落實,體檢嚴格是沒問題的,但是,具體到“指示之四”,就讓下麵辦事的人有些為難了。
在W軍區,蕭天英是主抓訓練的常務副司令,在相當級別的幹部中,被“尊稱”為蕭天狼。之所以獲此殊榮,是因為蕭天英在抓部隊訓練中自始至終貫串了四個字——精、刁、細、刻。所謂精,自然是指精確,精益求精;刁,則是指這位首長偏題僻題多,考核內容刁鑽、形式古怪;細,說的是事無巨細,隻要是訓練內容,大到革命導師軍事思想軍事原則,世界軍事理論本國曆代兵法謀略,小到一師一團攻防演習,一槍一炮實彈射擊,都有可能躬身親問;刻,指的就是對人才的要求和使用了,大到品質修養政治表現,小到帶兵用兵條條框框和生活習性,無不按照自己的標準進行打磨鐫刻。但是,這一切又恰好說明,蕭天英是真正的求賢若渴愛才如命,他曾經發表過一個著名論斷——人才就是軍隊的生命,戰爭的勝負永遠都是由人決定的,但決定戰爭勝負的不是一般意義的人,是能夠稱得上是人才的人。他以他特殊的方式篩選和塑造他所鍾愛的人才。
這位首長不好伺候,用他自己的話說,他的毛病和優點一樣多——你要是認為他說這話是謙虛,那你就錯了。他還有一個注釋,說他的毛病和優點在數量上一樣多,在質量上則優點和缺點之比是百分之九十五比五,而且他的優點是大優點,毛病是小毛病——單憑這句話,你就知道他好不好伺候了。
韓陌阡對蕭副司令其人是深有研究的,他的優點有多少,他就希望你的優點有多少;但是你的優點過多地多出了他的範圍,他又不一定喜歡,又有可能把你的多出來的那部分優點看成是缺點;他的缺點有多少,他就能容忍你有多少缺點,但是你的缺點要是過多地多於他的缺點,他同樣要敲打你,而且是狠狠地敲打,嚴重的甚至會危及到他對你的信任和使用。
蕭天英是在讀中學時參加地下黨的,有高中文化,這在他那個時代那一批革命者中,算得上是大知識分子。抗戰時期他奉上級的指示在別茨山組建了馳名中原的蕭支隊,解放戰爭時期從這裏拉了一個野戰旅南下,建國後到W軍區當了軍區炮兵的第一任司令員,任上力主高級軍官專業化,並且身體力行,以五十高齡親自操練各種火炮,並且創造了軍級幹部加農炮兩千米直瞄五發五中的驚人成績。
在蕭天英擔任W軍區炮兵司令員時期,有一次炮兵召開團以上幹部會議,強調現代幹部專業化問題。大軍區頭頭腦腦來了三四個,別人作報告都是打了稿子,引經據典要麽是毛主席的關於幹部要先行一步的指示,要麽是恩格斯關於職業道德的闡述,都是本黨權威理論,無懈可擊滴水不漏。輪到蕭天英作總結,開始還能沿著會前常委研究的思路,可是講了一會兒覺得不過癮,索性扔掉發言稿信口開河掄開了。說現在的幹部至少有一半是草包,一個在射擊指揮理論考核中成績連良好都很勉強的幹部,居然也能當團長,一個本來在後勤保障方麵頗有建樹的幹部,為了體現重用,居然讓他去當政委,簡直是亂點鴛鴦譜。
那幾年,軍隊相當一部分幹部都是“支左”之後下來的或者是通過其他渠道調整的,包括軍區的個別首長,來路都不是很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提到幹部素質問題,別人都是如履薄冰,他老人家卻大言不慚肆無忌憚,當場點出了一個副師長和一個團的政委,讓前者回答步炮協同基本原則,讓後者闡釋政工條令第五至第八節。也算這兩個幹部撞到槍口了,果然就出了洋相。
這下蕭天英就抓住了把柄,更加洋洋得意,稀裏嘩啦滔滔不絕,將幹部隊伍中種種不稱職的現象和盤托出,並且不斷點出幹部來證明自己是有的放矢。“古人都知道以不二之心,發於事業,晝夜在公,即有一尺之才,必盡一尺之用。現在倒好,連一寸的才都沒有,就放到一尺的位置上,能力與職位差距太大,還不好好學習,精力不去放在自身提高上,而去找拉關係靠山頭,無將心也就毫無將德可言,這樣的幹部在我們的部隊不是沒有而是太多太多,誰不服氣我們可以當場測驗,我蕭某也不出偏題僻題,我就考你們職責範圍以內的常識,我敢斷定及格者不上半數你們信不信?現在世界科技發展得很快,知識更新速度更快,如果連常規的知識都掌握不了,怎麽能談得上同先進知識接軌呢?你們要當心,那種稀裏糊塗的所謂的工農幹部再也不能工農下去了,在我們炮兵部隊裏,隻有炮兵軍官,沒有工農幹部,誰再以工農幹部自居,我老蕭就請你滾蛋。”
有人不痛快了——你蕭天英什麽意思?你能親自上炮五發五中,別人也就非得跟你一樣不可?你能把步炮協同合同戰術爛熟於心,難道別人也得倒背如流?你專業水平有兩下子是不錯,可是你就不讓別人過啦?你沒大沒小瘋瘋癲癲地去跟兵們一道摸爬滾打那是你有毛病,別說同級幹部做不到,就是師團幹部也堅持不下來。
蕭天英說話向來是不看別人臉色的,他恰好就沒有顧忌到,這些不稱職的幹部之所以能夠登上現職,並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個團級幹部的成長,至少在兵種或軍一級有他的後台,而一個師級幹部的任命,如果大軍區一級沒有賞識者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蕭天英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顯然他是知道這個利害關係的。但是他不在乎,沒準他就是把話放給自己的同級甚至是上級聽的,他蕭天英對於幹部的現狀早就一肚皮牢騷了,現在一讓整頓幹部,別人還要慢走幾步看一看,他蕭天英是一分鍾也看不下去了,不幹便罷,一旦把蓋子揭開,就一竿子插到底。
類似這樣的事情不止一次兩次了。更為惡劣的是,他還當真搞了一個師團營連四級幹部業務考核製度,並經常下去檢查,將成績公布於眾,不管是師長還是連長,以成績排隊,搞得幹部隊伍雞飛狗跳,相當一部分中高級幹部人心惶惶。十幾年都沒有真刀實槍的訓練了,有不少幹部擔任現職並不是靠這個素質那個素質上來的,一下子摳得這麽嚴,心理上難以接受,真想提高更是力不從心。所以在本軍區炮兵部隊提起炮兵的蕭司令員蕭天狼,人們的反應是不一樣的,有由衷稱讚的,有滿腹牢騷的,也有緘默不語的。
原來的軍區主要領導中,就有人對蕭天英的作為很不以為然,數次在很重要的會議上說,蕭天英這個人不老實,愛標新立異嘩眾取寵,幾十大歲的人了,越活反而越不成熟,司令員不像個司令員的樣子。
頂頭上司有這種看法,蕭天英的日子自然不會太順當,以至於長期受到壓抑,炮兵司令員從50年代末一直當到70年代初,幹了十幾年才當上大軍區的副司令員,而原先在他手下工作的,早有十幾個人都先後當了大軍區正職。“不讓當官可以,不讓說話不行。說話不一定就是為了當官,但當官就是為了說話的”——這也是蕭天英的重要語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