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師長注意到常雙群還是在全師第一次尖子班對抗賽前,那時候他還沒有出過像樣的風頭,基本上還處於“懷才不遇”階段。上場之前師長把他招呼到跟前,問他:“你這麽小的個頭,是怎麽當上兵的?”

常雙群挺著胸膛回答說:“我剛剛達到當兵的標準高度。”

師長又問:“你有把握取勝嗎?”

常雙群仍然挺著胸膛,回答說:“個頭不如人,必有過人處,不然就來不了這裏。”

師長愣了一下,點點頭,說:“嗬,好大的口氣。那就讓我們來欣賞你的過人處吧。”

此次對抗賽,全班綜合成績第二,常雙群個人得了三項第一。比賽完畢,師長就把他單獨叫了過去。師長說:“你小子行啊,還真不是瞎吹牛。說說看,你是從哪裏來的這麽大的……精神力量?”

常雙群倒也不在乎,胸脯一挺,大言不慚地說:“我爭第一有三個動力,一是為團裏爭光,二是為連裏爭光,三是為我們矮子爭光。我想讓首長們看看,咱們矮個子在部隊吃了多大的虧啊,首長您是個大高個就不說了,您高大魁梧。再從團往排,有幾個幹部是小低個?幹部政策裏倒是沒有個頭高低一說,可是首長們一看誰是小低個,先就從心裏把他看矮了。其實這有點不公平,個頭小不等於能量小,不信您問問我們連首長,扛炮彈我也不比他們大個子扛得少。”

師長哈哈大笑,說:“過去沒注意,聽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有那麽一點兒……你小子好好幹,再這麽幹兩年,我就向黨委提議,我們就是要提一個小個子來指揮一群大個子。”

果然就過了兩年,這兩年他常雙群帶著他的班,不僅穩穩當當地占據了本師訓練的頭把交椅,還在軍區名列前茅。

可是,師長的許諾還沒有兌現,一份紅頭文件便粉碎了他的軍官夢。

常雙群最終沒有去找師長。衝動畢竟隻是衝動,想法也僅僅隻能是想法而已。他常雙群是個很講自尊的人。雖然師長單獨接見他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那是一個首長和一個標兵之間的交往,和個人交情不是一個性質。師長請他吃過飯,師長到兄弟部隊參觀把他也帶了去,師長還送過他一條煙,但那都不足以說明他有理由向師長提出個人要求。

老兵了,什麽叫老兵?老兵就是要能夠把握自己,什麽事做得,什麽事做不得,分寸是能把握住的。去找師長幹什麽?要求給自己提幹?那種話能說出口嗎?打死也不能說。再說,以常雙群的分析,師長難道就不知道他們這群人麵臨的問題嗎?師長肯定知道。知道了而沒有做動作,那就是做不了動作。如果師長能夠解決,又何必等他去找呢?能做的就是水到渠成,不能做的找也白搭。一是給首長添煩,二是給自己丟臉,那是萬萬做不得的。如此一想,心裏就釋然了,繼續老老實實地跟班作業,盡職盡責地監督指導訓練。再看場上的那些兵,感覺就有些不一樣,就像看見了自己的過去。

自己剛當兵的時候也是一臉的懵懂,一臉的虔誠,往炮位前一站,就覺得這東西很神秘很了不起。看班長和老兵們那份熟練那副神氣,心裏就有些怯怯的,老疑惑自己比人家缺弦少心眼。起先也是笨手笨腳,屁大個動作不到位,老兵再一咋呼,就更加笨手笨腳。後來就好了,熟能生巧,巧能生風。任何事情都是這樣,槍也好炮也好,瞄準也好裝填也好,指揮也好操作也好,就跟農民種地工人做工理發師傅剃頭一樣,隻要熟練了,閉著眼睛也不會出錯。熟練到一定程度了,就是藝術了,而一旦進入到藝術的境界,怎麽玩怎麽是,怎麽玩都是藝術。用不上一年,關於炮的要領新兵們都會熟練,而再過一段時間,肯定就會有人進入到藝術的境界。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軍隊是長久的,而兵永遠都是短暫的,常雙群算得了什麽?沒有一個人是這個世界上不可缺少的,這個世界上少了任何人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常雙群終於想通了。既然部隊留不下咱,想必老天爺對咱另有安排。凡事都講究個水到渠成,順其自然。不當兵了,沒準有更適合自己做的事情。

出現在老兵新兵視野裏的常雙群,仍然是那副雷霆於前不驚山崩於後不亂的做派,走路還是那麽慢騰騰怡然自得,上了炮場還是那麽挑三揀四,似乎提幹不提幹對他來說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可誰要是以為代理排長心裏沒有一點兒思想鬥爭,那他就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