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手執綠卡的菊花夫人
1
中秋節前夕,40歲的美籍華人王豔容女士帶著霍特公司的公共關係小姐瑪莉,乘日航班機由上海入境了。上海不是她的故鄉。王女士隻在虹橋機場新建的外賓接待室裏略事休息,叫瑪莉去買了一條美國“肯特”香煙,擴音器裏就傳出了請轉乘中國民航班機去廣州的旅客立刻登機的通知。
瑪莉小姐也是黑頭發、黃皮膚,生著一張娃娃臉。細看,好像睡眠不足,眼皮和額頭有些浮腫,臉蛋圓鼓鼓的,一笑,雙眼就擠成了一條線:“這煙比香港都便宜!”
王女士白了她一眼,沒搭腔。
連續坐飛機也是件枯燥乏味的事。從大阪到上海,本來就沒什麽風景可看,一望無際的東海;現在,想看看西子湖或者武夷山吧,偏又趕上多雲天氣,舷窗外邊是白茫茫的雲海,遮蓋了一切。“波音”客機在萬米高空飛得很平穩,引擎巨大的轟隆聲透進了密封艙,變成了輕柔的蜂鳴,又像催眠曲,隻好放斜了靠椅睡覺。
“坐飛機隻有一條好處——快!”王女士自言自語,嘟噥一句便閉上了眼睛。
她的確是為了快。如果廣州白雲機場的出租汽車司機樂於跑長途的話,王豔容女士今天就能趕回老家吃晚餐。
到底在哪兒吃晚餐好呢?王女士清楚地記得下九路口廣州酒家玻璃門上鐫刻著的四個銀色大字:食在廣州。以及它那著名的鹽鹵雞、草菇蝦丸、三蛇羹和烤乳豬……但是,趕回家去,阿婆的拿手好菜鐵瓦烤牡蠣、臘鴨尾巴、油炸田雞腿不是更具家鄉風味麽?想著想著,心裏一驚,太饞嘴!此番回家,可不是為了解饞的呀。
身邊的瑪莉小姐一樣閉著眼打盹兒,心情卻不大相同。今天要去的那個小縣城可不是她的老家,也沒有親人團聚,恰恰相反,她是橫了心腸辭別父母,跟隨這位闊太太來當聽差的。什麽是聽差?大陸上的年輕人也許不大懂,其實,顧名思義,也很簡單,就是聽任主人差遣,叫你幹啥就幹啥。今天,王女士說我是公關小姐,我就是亞利桑那州霍特公司的公共關係小姐,飛回中國來談買賣的;天知道她明天又把我說成什麽人?
每逢佳節倍思親。王女士閉著眼,心裏笑了一聲,去你的吧,食在廣州!我寧可給白雲機場的出租汽車司機加倍的美元,今晚也要趕回老家——B縣!
B縣在哪裏?B縣正在偵緝隊長“快手梁榮”的視野裏。
“波音”客機快要飛臨廣州白雲機場上空的時候,座位前麵的小小字幕上出現了“係好安全帶”的提示,飛機就開始向下滑翔了。王豔容女士打開手提包,取出精致的化妝匣,並且用臂肘碰了瑪莉一下,提醒她也“補妝”——二人都是化過妝的,臨下飛機之前,對著小鏡子再撲點兒粉,塗一下紅嘴唇和藍眼窩,“補妝”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兒。然而,一照鏡子,瑪莉小姐就皺了眉,心裏難過,更不願意往臉上塗抹她自己隨身攜帶的這種化妝品……也才猶豫幾秒鍾吧,王女士的臂肘便使勁碰過來,而且又讓她吃了個狠狠的白眼。
就在她倆塗脂抹粉“補妝”的時候,另一位B縣人在珠海特區的拱北鎮露了馬腳。
這個人叫徐家旺,從澳門入境,也是趕回B縣老家去過中秋節的。在我拱北海關聯檢大廳裏接受檢驗的時候,年輕的查私員注意看了一下他的金屬打火機,然後就請他到一間重點檢查室裏去接受單獨檢驗。
“他是B縣人,”拱北海關的同誌們用無線對講機直接與九龍海關的老調研員何明通話,講明了情況之後,又笑著說:“他不承認自己是‘高射炮’手哇!何教授,是不是由你們接辦呐?”
何教授也笑道:“好極啦!我馬上派人過來。你可要先‘餓’著這個徐家旺呀!”
“對對,不‘餓’他一晝夜,這家夥就不會坦白!”
助手蔡軍在旁邊聽得清楚,對於“高射炮手”、“餓他一晝夜”之類的事兒大感興趣,而且,何教授派人過去還能派誰呢?“教授,派我去拱北吧!”
從深圳去拱北,最近的路線就是橫渡珠江口。梁榮不在,何教授便親自駕駛“藍箭”送小蔡去蛇口搭船。蔡軍深感內疚。這些開車、駕船、騎馬、遊泳、射擊、格鬥等技術,以及普通話、英語、密語、中外曆史、地理、風俗習慣乃至黑社會組織的內部情況,何教授與梁隊長都能掌握,或者說是緝私人員應知應會的項目吧,可我蔡軍才會幾項呢?剛學駕駛,現在連個“本子”都沒考下來,否則怎麽能讓教授開車送我!
誠然,何教授也不僅僅是為了給小蔡開車——他經常遇見這種“臨上橋現紮耳朵眼兒”的事,不得不抓緊這點時間給自己的“徒弟”兼助手補課。
“也難怪,”何教授一邊開車一邊說:“新中國是個無毒的國度,你們這些紅旗下長大的孩子,自然也就不了解吸毒者的種種名堂囉……”
小蔡懇求道:“您快給我講講吧。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講,當然要講。現在是車上談兵,兩個小時之後,你再跟那個吸毒犯徐家旺直接打打交道,就算實習吧,這樣印象才深刻。”
何教授不僅給他講了“高射炮”、“追龍”、“吹口琴”,還講了一種“螞蟻上樹”……小蔡睜大了眼睛,覺得自己很快就要跟這些臉皮枯黃的“癮君子”鬥一場了。
“別忘了這個姓徐的煙鬼是B縣人!瞧你兩眼睜得那麽大,可不是為了好玩,要始終盯著B縣!”何教授最後加重語氣叮嚀一句。
2
九龍海關的會議室裏正在召開“走私情況分析會”。何教授不停地用毛巾擦汗。天氣真熱呀,算得上是“秋老虎”吧?此時手絹不頂用,隻好用濕毛巾擦汗。別人擦脖子擦臉,何明還要擦他那教授式的禿頂,幾分鍾不擦,汗珠兒就像小蟲子一樣順著油光發亮的頭皮溜下來。
天熱、體胖、心急,再加上關長和查私處長交口表揚何明小組剛剛打了個漂亮仗,所以身為組長的何教授出汗比誰都多,怪可憐的。
散會以後,海關關長和查私處長又留他單獨談了幾分鍾。這屬於務虛和打氣兒。中秋節在即,出入境的旅客特別多,“魚龍混雜”,海關已進入“大忙季節”;走私文物的活動相當猖獗,領導幹部必須晝夜值班;而“麝香大案”似乎也進入了關鍵階段……“教授,全靠你獨當一麵啦!”查私處長笑著說。
“不行不行!豈隻是一麵呐?剛才我還要求梁榮和小蔡各自獨當一麵哩。”何教授說的是實話,他的兩名助手已經分別派到B縣和拱北去了。
“好極啦!”關長拍著他的肩,高興地說:“要是蔡軍這批小夥子也能獨當一麵,咱海關的日子就好過囉!”
實際上,小蔡此時正在獨自辦案。他首先向拱北海關的同誌們詳細了解拘審徐家旺的經過,算做交接班吧,也是向兄弟海關的一次學習。
今天早晨,徐家旺由澳門入境,由於他的“回鄉證”上填寫著祖籍是廣東B縣菠蘿村——這是海關內部關於“麝香大案”情況通報裏劃定的“視野範圍”之一,便引起了查私員的格外留心。他隨身攜帶的東西並不多,也沒什麽特殊的可疑之處,總不能認為“洪洞縣裏沒好人”呀,剛要放他過關,年輕的查私員忽然發現他的“溫斯頓”黃銅打火機上有一小片燒焦的斑痕。
“這是徐家旺用打火機隨時壓滅香煙留下的痕跡……小蔡,你知道‘高射炮手’嗎?”
“知道,知道!吸白麵的人,把海洛因裝進煙卷裏,吸的時候煙頭朝天翹得老高,像高射炮筒,是吧?”
“對對,吸白麵兒跟吸香煙可不一樣,藥勁兒大,深深地吸幾口就能過癮,所以他要立刻用打火機從上往下把煙卷壓滅。”
對方還沒說完,小蔡又搶著說:“知道,要是煙頭朝下,就怕裏邊的白麵撒了。”
“所以要從上往下壓,用金屬打火機最順手。這海洛因比黃金還貴!所以他吸幾口,趕緊壓滅;再吸,再壓;天長日久,銅打火機上也燒出了焦斑!”
“知道!他是為了節省海洛因,貴呀,不趕緊把煙頭壓滅,白燒了,白冒煙兒……”
小蔡一口一個“知道”,可就是不肯讓拱北海關的同誌知道他這點兒學問是剛從何教授那裏聽來的。
“徐家旺承認他是‘高射炮手’了吧!”
“一開始還不承認,等我們從他身上搜出一小包白麵兒,才耷拉了腦袋。”
“坦白交待了嗎?”
“沒有。”
“不怕。何教授說‘餓’著他!”
“已經‘餓’了小半天啦。”
“不夠,必須‘餓’一晝夜!”
他倆來到了拘審室。那個臉色枯黃的徐家旺一點旺氣兒也沒有了,哈欠連天,六神無主,坐在木板凳子上直打晃兒。
“你跑回內地來幹什麽勾當?”蔡軍瞪眼問道。
“回鄉啊,中秋節啦,跟家裏人團圓呀……先生,澳門不是好地方,我染上了壞習慣……”
“在內地,吸毒是犯法的!攜帶毒品入境更是犯罪,你知道不?”
“知道……祖國繁榮昌盛,幹淨,保護人民健康,禁毒,知道……”
“知道,你還敢來?”
“我也想家呀!”
“徐家旺,少胡扯!你這個吸毒分子敢來,必定有鬼名堂!老老實實坦白交待,爭取政府寬大處理,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沒有名堂,沒有鬼……饒了我吧!”
隻談這麽幾句話,徐家旺已經“累”得喘粗氣,鼻涕眼淚失禁,不停地往下流。小蔡看了,實在惡心,這樣虛弱的敗類,他跑過來能幹什麽呢?
小蔡想起了何教授剛才在車上說的話。假如這時候讓徐家旺抽幾口白麵兒。這家夥立刻就能“活”過來,能挑起百十斤的貨物翻山越嶺哩!真有趣兒。今天我偏要“餓”著你,看看到底能不能把你的鬼名堂“餓”出來?12點,值班人員按時給被拘審的人送來一份午飯,有菜有湯,香噴噴的。可惜徐家旺連鼻涕眼淚都擦不幹,癮得渾身酸疼,根本不想吃,隻能望著飯菜“哭”……
傍晚,王豔容女士和瑪莉小姐乘一輛出租汽車趕到了B縣縣城。縣城雖然不大,由於是僑鄉,隨著對外開放政策的貫徹執行,這幾年也新建了許多工廠、商店和旅遊設施,再加上鄉辦工廠女廠長的熱情接待,王女士還是住迸了相當豪華的翠竹賓館。
旅途勞頓,洗澡更衣是第一件要辦的大事。瑪莉小姐此時的身份並不低於王豔容女士。本來嘛,她是霍特公司的公關小姐,是由王女士邀請並陪同來到B縣的貴賓,她將與女廠長進行既文雅禮貌又從實力地位出發的貿易談判,如果談得攏,就可以投資百十萬美元,甚至當場草簽一份意向書,將這家生產收錄機的鄉辦小廠升格為合資工廠,既可提供先進設備,來科加工,還可以將其產品貼上美國霍特公司的商標,拿到國際市場上去推銷嘛!因此,瑪莉小姐的待遇決不亞於王豔容女士,一個人便住了一套帶客廳和衛生間的上等客房。
瑪莉小姐坐進豆綠色高級陶瓷的浴缸裏,一邊洗濯,一邊從白瓷磚牆上鑲嵌著的大玻璃鏡子裏審視自己……太醜啦!我原本清秀的臉龐,竟然像患了浮腫病,額頭、眼皮、臉蛋兒都帶三分腫,連嘴唇都變厚了,簡直是一副蠢豬模樣。想到沐浴過後,還要在這張胖臉上重新化妝,以及未來的風風雨雨,她真想現在就淹死在這隻浴缸裏!
3
快手梁榮報告了新情況:“教授,這幾天我在B縣沒白住哇,鄉辦工廠的女廠長王金枝果然活動起來了。哈,妙不可言!王金枝的堂姐是從大阪飛來的美籍華人,還有一位瑪莉小姐。現在正由女廠長在翠竹賓館設宴接風,陪客不少,詳細的場麵嘛,明天請您自己看錄相吧。”
“阿梁!怎麽能等明天!今天——今夜12點以前,你必須把詳細情況弄清楚!別誤了‘閃電出動’!”何教授很少用這樣的口吻命令自己的老搭擋。
“是!明白!”偵緝隊長也換成了軍人口氣。
所謂“閃電出動”,是老資格調研員何明對事態的一種預測。五天以前香港鹿茸洋行的小老板黃天富喪失了價值120萬元的高速摩托快艇和幹將陳阿福,內地“麝香大王”同樣喪失了15公斤麝香和心腹鄺玉屏,對這個內外勾結的走私集團真是一次沉重的打擊。打擊之後,又將出現什麽局麵呢?不但海關的同誌們議論紛紛,何教授的大腦裏也是幾種不同的推斷在互相打架。
“偃旗息鼓,暫時裝死,過幾個月再卷土重來。這種可能性比較大。”梁榮說。
“會不會轉移過境口岸,譬如從昆明,或者廈門、福州這些地方去偷運麝香呢?”蔡軍的思路也不無道理。
“再就是化整為零,由許多水客、馬仔零零星星地往香港攜帶。”梁榮又補充一條可能性。
“還有沒有別的花招?”何教授問。
其實,他心裏想到了另外一種反撲式的“閃電大出動”——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賭徒輸了錢之後往往會下更大的賭注,以便撈本兒,彌補損失。而且,“兵貴神速”,反撲得越快,“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不是麽?如果我們海關人員沉浸在剛剛取得勝利的喜悅之中,評功擺好,接待采訪,介紹經驗,出席會議,旅遊休假……豈不是自動給走私集團提供了一個快速反撲的絕好機會麽?!
“決不可低估了對手!”何教授說:“從香港方麵提供的背景材料來看,鹿茸洋行在東南亞好幾個城市都有分行,又跟日、美、法各國的香料商人有傳統的供貨關係,所以,它的高參和幹將很多,損失一條船、失掉一個陳阿福,並沒有使它大傷元氣。咱們小組一天也不要休息!必須連續作戰。”
這幾夜,梁榮睡不著,何教授同樣睡不安寧。他夢見自己帶著徒弟小蔡進山打獵,麵前出現一隻虎,小蔡開槍打中了,這隻傷虎反而張牙舞爪地猛撲過來!又有一隻熊,小蔡開槍,熊不逃跑,也朝獵人猛撲過來!水邊一條鱷魚,小蔡開槍,鱷魚反而衝上岸來了!困獸猶鬥。接二連三的反撲,把何教授從睡夢中驚醒。
果然是小蔡來了電話:“教授!吸毒犯徐家旺‘餓’得受不住了,他請求吸幾口白麵兒,然後就坦白交待。我不知道能不能答應他這個無理要求?您說呢?”
“豈有此理!”何教授發了脾氣:“他‘餓’不死!給他講政策。零點以前坦白交待,從寬處理。”
“哎呀教授,您自己來看看吧,他已經快把自己折騰死啦……”小蔡遇上了有趣的難題。
在拱北的拘審室裏,煙鬼徐家旺正像得了絞腸痧一樣滿地翻滾著。不僅僅是鼻涕眼淚塗成了五花臉,30多歲的大男人還尿了褲,這份兒“罪”甭提多難受了!
“坦白交待!從寬處理!”小蔡衝他大聲吼——聲音小了,這家夥根本聽不見。
“我的小爺爺!”徐家旺抱住小蔡一隻腳,使勁往他的皮鞋上磕頭撞腦袋,苦苦哀求:“賞我兩口煙吧!小爺爺你積陰德……我要是死了,誰給你坦白呀?”
小蔡抽出腳來,跳到一邊,連罵帶挖苦:“敗類!你死不了!從今天起就給你戒煙。到勞改農場去掏廁所吧。”
“嗚嗚嗚”徐家旺大哭三聲,就像條毛毛蟲一樣蜷縮到牆角裝死去了。
此時是深夜11點。他已經被“餓”了15個小時。這家夥還能堅持多久?小蔡心裏也沒數。
梁榮的電話打到了何教授的工作室,報告進一步的情況:翠竹賓館的接風宴會,除了做東的王金枝廠長和主賓王豔容、瑪莉之外,5位陪客當中,有縣工商管理局的孫仲雲科長,一位副局長,一位外事幹部,一位菠蘿村的副村長和村的治保委員會主任王強。從縣公安局掌握的情況看,王豔容女士的祖籍的確是菠蘿村,很可能是1948年由父母帶出國去的小女孩二毛毛;她與王金枝同輩,都是王強的遠房堂妹。王金枝的鄉辦工廠,是菠蘿村在縣城近郊開辦的集體企業,主要產品是組裝收錄機。從上述關係初步判斷:王豔容為家鄉拉外資,邀請美國霍特公司的公關小姐瑪莉前來參觀工廠,洽談生意,師出有名;另外幾位陪客出席宴會也都與業務有關,不足為奇。
然而,這個菠蘿村也是麝香走私分子阿賢婆及其侄兒鄺玉屏的家鄉;王金枝的收錄機工廠至少跟鄺玉屏在經濟上有牽連;而一再包庇這家工廠的孫仲雲又是鄺玉屏的“酒肉朋友”,他今晚公然出席這個接風宴會難道僅僅是為酒肉而來嗎?
“宴會之後,隻有王強留下來,到王豔容的房間裏去呆了半個小時,晚走一步。現在,王強已經回到菠蘿村他自己家裏去了。”
梁榮今天(午夜12點以前)的報告到此為止。何教授能理解,這位偵緝隊長隻能利用翠竹賓館原有的防盜閉路電視觀察到餐廳和樓道裏的這些情況。不允許監視客房。更不允許安裝竊聽器。所以,王強與王豔容女士在客房裏究竟談了些什麽,外人無從知道,何教授也不能責怪助手。
4
一夜無眠。
何教授並不擔心自己熬通宵壞了身體;他擔心的是對手也不睡覺,搞了鬼,而我們不能及時察覺。
他的記事本上通常都用兩色鉛筆寫字。藍字是“情況”,紅字是“急辦”。
要口供!鄺玉屏的“腦震**”治療進度如何?
轉請紀委調查B縣工商管理局假罰款案!
孫仲雲、王金枝、阿賢婆的活動?
香港電話:“姐姐”請求搶救“妹妹”,何故?
“麝香大王”在B縣嗎?
可惜這幾行紅字至今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著急也沒用。鄺玉屏的腦袋的確是被我們水上緝私員用木槳打傷了,是否腦震**?醫生也說不準,反正這隻狡猾的狐狸已經五天昏迷不醒,靠輸葡萄糖液維持著生命。隻要他不招供,眼前就無法逮捕孫仲雲。唉,B縣工商管理局公然袒護孫仲雲的大有人在,海關如何處置一個“局”?隻能轉報紀委,可是,紀委的調查組啊,又查人、又查賬、又查局、又查廠,幾進幾出,調查兩三個月也不稀罕呀!“等不得,等不得!”何教授看著這幾行紅字,喃喃自語。最焦心的是對手並沒有停止行動啊!香港那位“姐姐”打來的電話,請我救一救她的“妹妹”,內容蹊蹺姑且不談,單說這個電話號碼吧,竟然是直接撥到我工作室裏來的!(要給九龍海關密報什麽走私情況,香港《大公報》和《文匯報》上公布過好幾個電話號碼,密報準確者還可以領取一筆獎金,這是公開的。何教授工作室裏的電話號碼可是保密的,他隻告訴過少數幾個人,而且過一段時間這部電話就另換一個號碼。)香港這位“姐姐”是怎麽知道的呢?劉蘭香!他不能不想到這位來自紅燈街的女郎。她知道我工作室裏的電話號碼。難道這位反複無常的“臭小姐”又遭到了什麽厄運,由她那個住在棚戶區打工仔的窮苦姐姐出麵給我打電話求救?或者又是一個新花招……何教授的腦袋似乎脹得更大了,更沉重了。
從昨天開始,情勢急轉直下。拱北鎮和B縣(包括它的工商管理局、鄉辦工廠、翠竹賓館和菠蘿村),在何教授膨脹的腦袋裏同時變成了“熱點”,出現了多個興奮灶。至於人物,除了那個欲捕不能的孫仲雲之外,又有五人同時闖入視野:王豔容、瑪莉、徐家旺、王金枝、王強——妙啊,再也不能排除“閃電大出動”的可能性了!
果然快如閃電。清晨,正當何教授在工作室裏一邊洗臉一邊煮咖啡的時候,美藉華人王豔容女士已經坐在翠竹賓館的一輛出租汽車裏,向著拱北鎮飛奔而去。早餐過後,年輕的女廠長王金枝則用另一輛出租汽車把霍特公司的公關小姐瑪莉接走,據說是去參觀她的收錄機工廠,大概還有談判和草簽投資意向書等等公事要辦。
“教授!我正在追蹤王豔容……”
梁榮駕駛著“藍箭”不遠不近地追蹤著王女士的出租汽車,一邊用車上的對講機向何教授報告,一邊聽取B縣公安局關於瑪莉小姐行蹤的匯報。我們的偵緝隊長雖然沒有分身術,卻有“千裏眼”和“順風耳”,還可以依靠我公安戰線嚴密的“天羅地網”。
“教授,看樣子她是去拱北的,或者從那裏出境去澳門,或者是去拱北找什麽人——小蔡手裏的大煙鬼坦白了嗎?”
“沒有。我是開玩笑說‘餓’他24個小時,也許小蔡死心眼兒,不過,也快24個小時了。”
“要是王豔容去拱北尋找徐家旺呢?”梁榮問。
“不會。徐家旺原本是去菠蘿村的。”
“要不要提前通知拱北海關,不讓王豔容出境!”
“你放心吧!”
王豔容女士的出租汽車,於早上6時40分趕到了拱北鎮郊外的一片花圃,停在花農的兩層小洋樓門前。梁榮的“藍箭”也在小樹林後邊停住,遠遠望去,司機從車上提出兩隻中號旅行箱,將王女士送到樓裏去了。
原來如此!梁榮已經看透了七分。他早就知道,深圳和拱北都有這樣一批花農,每戶種植幾畝至十幾畝花圃,還有玻璃溫室,小洋樓裏的房間和陽台上也擺滿了盆花,無分冬夏,天天都有鮮花出售。更有一群賣花大姐,每天早晨挑一擔帶著露水的鮮花直接走到香港或澳門那邊去賣,價錢極好,一束七八朵玫瑰花就是五美元。前些年,內地的鮮花由國營的商業部門統一收購,集中裝車、裝船,成批運往港澳,再拆散、零售,幾經倒手,鮮花不鮮,多半變成了蔫花、殘花,不賺錢甚至賠錢,毫無競爭力。港澳的鮮花市場竟然被千百裏以外的台灣、南朝鮮和日本花農搶占了——他們用飛機往香港直接送鮮花,當天上市。我們離得近,卻隻能提供隔日花。開放特區之後,政策放寬了,我們的花農可以直接過境賣花,淩晨采摘,吃過早點就上路。去香港的遠一些,坐個把小時車、船;去澳門的最近,挑擔步行也用不了半個鍾頭。一般情況,早上八九點鍾就把花賣完了。港澳的鮮花市場很快就被我們的賣花大姐奪了回來。
想著這些情況,梁榮可並沒有站在小樹林後邊傻等著——隻用了兩分鍾,拱北公安局的同誌已在對講機裏向他介紹這家花農的情況了:“戶主姓陳,老兩口兒,常年種菜種花。女兒陳彩霞,28歲,原先在澳門當保姆,三年前回家務農,是一位賣花大姐,每天上午過境去澳門實花,十點多鍾就回來,下午協助父母在花圃裏幹活兒。”
這些情況自然立即報告了何教授。
出租汽車司機從陳彩霞家的小洋樓裏空著手出來了,駕車向拱北鎮開去。
“把他留下,從側麵問一問。”梁榮請當地公安部門幫個忙。把出租汽車司機“留下”的辦法多得很,不用梁隊長具體交待。
七點鍾,像往常一樣,陳彩霞挑著兩筐鮮花出門了。通向拱北鎮的這條小公路上,前前後後,挑擔上路的賣花大姐轉眼之間已由幾人變成了幾十人,竹扁擔顫顫悠悠,有的大姐還哼著小調兒。假如你跟在她們行列裏散步或晨跑,必定是一路花香!
5
事態已如弦上箭!不,已如離弦箭!
時間也隻能以分秒為單位來計算了。
翠竹賓館的出租汽車開到拱北鎮的加油站,排隊加油時違反了交通規則——停車位置妨礙他人行車,被交通民警叫到路邊“訓”了一通,同時得知,他加油之後立刻就送外賓去廣州白雲機場。
“好的!知道啦。放他去送外賓吧。”梁榮回答。
“司機說,外賓的兩個旅行箱,有一隻特別沉。”
“好的。不要進一步詢問了。”
梁榮已經看透了八分,立刻轉告何教授——等於報告了拱北海關和廣州白雲機場海關,陳彩霞和王豔容休想輕易混過關去!
翠竹賓館的出租汽車回到了陳彩霞家門口,王豔容女士已經在樓下立等了。她隻拿著一隻中號旅行箱上車。司機跟她說了兩句話,從手勢上看,好像是提醒這位外賓:怎麽少了一隻皮箱?王女士擺擺手,教他別管閑事;又看表,催他趕快開車。
出租汽車飛快地開跑了。“藍箭”還停在這兒幹嗎?
“阿梁!時間緊迫。你立刻到拱北海關去,抓緊時間取到陳彩霞的口供。至少也要查出王豔容那口皮箱的私貨,弄清陳彩霞與王豔容的關係。如果來得及,再關照一下小蔡,撬開徐家旺的嘴巴!”何教授嚴肅而快節奏的口氣裏,隱藏著事件的緊迫性。
“是!明白!”
“我現在就去B縣。使用2號‘藍箭’的頻率,隨時跟我保持聯係。”
“明白!”
梁榮的“藍箭”立刻飛到了拱北海關聯檢大廳北側的停車場。時間是7點15分,他知道,賣花大姐是不經過海關聯檢大廳的——她們有特殊待遇,往返都免檢。這些大姐,與邊防哨卡的武警戰士天天見而,早就熟識了,彼此點點頭,笑一笑,或者擺手打個招呼,連鮮花擔子都不下肩就可過境。現在,出門早、走得快的賣花大姐已經陸續過境,接踵而來的還有數十人,唯獨身強力壯的陳彩霞掉在了後邊。梁榮從邊防哨所的小樓上用望遠鏡一看,便不難發現她有些吃力卻又故意裝出並不吃力的樣子——竹扁擔照樣顫顫悠悠,沒換大筐,鮮花也不太多(隻有節日才換大筐),腳步卻邁得不大,有些“拖泥帶水”的樣子,以致別位大姐不斷的從她身後“超車”。
澳門是個很小的小島,有一條公路與拱北鎮相聯。我海關聯檢大廳就設在緊靠邊界的公路邊上,而賣花大姐們就在公路上直走,比經過聯檢大廳還要近便,一過邊界200米,就進入澳門擁擠而繁華的市區了。可惜,陳彩霞剛走到聯檢大廳旁邊,就有一名年輕的海關查私員就近把她截住,教她到海關的單獨檢查室裏去一趟……
梁榮用對講機向何教授報告情況的時候,這位指揮員並不在2號“藍箭”車上。他未能如約乘車去B縣——突如其來的新情況把他纏住了——來自香港的那位“姐姐”正在九龍海關的接待室裏懇求“何先生救救我的妹妹吧!”
寫小說、拍電影,都講究那情節要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今天我們的何教授卻遇上了“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稀罕事兒:劉蘭香小姐又回到內地來了!
劉蘭香的父母和大姐劉桂香,也就是說她的全家老小,攜帶著少得可憐的一丁點兒“細軟”,離開香港肮髒貧困的棚戶區,搭乘早班火車,貿然返回內地來了。剛走進九龍海關的聯檢大廳,他們就請求立刻會見“何先生”,有重要情況要向他報告。現在,二位老人被安置在休息室,隻有劉桂香一人在接待室裏向何教授哭訴。
“何先生,這是父母和我共同商量好了的,由我出麵,當然也是代表全家親人,向中國海關揭發檢舉我的胞妹劉蘭香!也是……如果您先生能相信我,理解我,我今天也是代替胞妹劉蘭香回來向祖國,向人民政府自首!”
“相信!我相信。你們全家都回來了嘛?”
“是是,我們娘兒三個都回來做擔保,做人質……”
“做什麽人質?我們可不要人質!”
“先生,您不知情啊!我妹妹劉蘭香,現在正在給黃老板做人質呀……”劉桂香眼圈一紅便失聲痛哭起來。
“別哭,劉小姐,哭會耽誤時間的。”說著,何教授給她拿來了清涼飲料和擦臉毛巾。磨刀不誤砍柴工。雖然時間緊迫,也隻能讓對方先冷靜下來再說。
“何先生,自從您這邊抓了陳阿福,沒收了黃老板的摩托艇,我妹妹就跟丟了魂兒一樣,嚇得半夜裏又是哭又是說夢話,說她要上刀山、下油鍋,還要被打進十八層地獄……當時我就大著膽子給您打過一次電話,是想試一試電話號碼對不對——您們海關這條活路還通不通?晤,對啦,請原諒我語無倫次。妹妹說夢話,我和父母才知道她在給鹿茸洋行的小黃老板當馬仔,才知道您放過她,而她忘恩負義,又繼續幹走私的事情!唔,我先說簡單些吧。父母和我,幾次逼問蘭香,她害怕黑社會的打手,不敢說實話。後來,大前天晚上,她給爹媽跪下磕頭,說是再也見不到爹娘了!不死在香港,也得死在內地……這次,我母親給她跪下了,蘭香才說了實話……”
“派她回內地來給‘麝香大王’做人質嗎?”
“是是!原來您都知道啦?”劉桂香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個**夫人抓到了嗎?唉,唉……”她深深地歎氣,自言自語:“我來晚啦,已經抓到了,還算什麽自首?蘭香啊,誰教你不聽爹媽的話,這次不判死刑也是終身坐監牢啦……”
何教授深感後悔,不著急不著急,還是急著把窗戶紙捅破了,想快反而慢,又得多費口舌,多耽誤幾分鍾。他耐住性子,做解釋,講政策,讓劉桂香知道她所謂的“代替妹妹自首”仍然有效,才重新喚起了這位姐姐的希望。
“**夫人是鹿茸洋行的股東,少老板黃天富管她叫姑媽。蘭香說,這次有好幾個人一塊回內地做大買賣,她的一切行動都聽**夫人調遣。這次也許要跟麝香大王直接見麵。蘭香又說,別人都能跑掉,隻有她一個人倒黴!因為海關認識她,所以她是做人質的,是唯一的犧牲品。何先生,我知道的情報都說完了,要是你們抓住了**夫人和麝香大王,能不能給我妹妹蘭香減刑呢?”
“這還要看劉蘭香本人的態度。”
“何先生,我妹妹是個罪犯,我和父母商量好了,請求政府一定要給這個墮落的女孩子判刑,勞動改造,我們娘兒三個就住到監獄旁邊去,我和爸爸做工,媽媽給蘭香送飯。”說著,她又哭了起來:“隻有人民政府才能把她改造成新人!我看過大陸改造戰犯的書,改造皇帝的書,一定也能改造我妹妹……就是不要判刑太重啊……要是改造三年,五年,妹妹出獄的時候還不超過25歲,還能考大學,這您就是救了我們一家四口人的命啦……”
好心腸的何教授時間再緊,還是讓這位來自香港棚戶區的窮苦女工把話說完。而且,聽著她的哭訴,教授的鼻子也有點兒酸酸的了。
6
梁榮的“藍箭”與何教授乘坐的2號
“藍箭”越野汽車從拱北和深圳同時飛奔B縣。好在這兩位老搭檔都有一邊開車一邊交談情況的能耐,從而節省了許多時間。
拱北的情況也是令人振奮而又擔憂的。賣花大姐陳彩霞剛被海關查私員一攔,就嚇得嘴唇發白,渾身哆嗦,還沒走進單獨檢查室,已經邁不動步了。進屋之後,兩名女查私員互相看了一眼,幹脆命令她脫掉衣服。
“這個女人腰裏纏著兩層金條,總重量15公斤,真成了腰纏萬貫的母老虎啦!”梁榮笑著說:“我這個偵緝隊長,從前隻聽說攜帶黃金的人腳步發沉,剛才用望遠鏡看陳彩霞走路,果然邁不開步,腳底下拖泥帶水。”
“阿梁!少說感想。”
“是!這一箱子金條是王豔容剛從B縣運來的,教陳彩霞偷運到澳門家裏去——王豔容並非美藉華人,她常住澳門,是香港黑手黨裏的**夫人。陳彩霞在她家當過幾年保姆,後來又天天早晨給她家送花,就像送報送奶的一樣,按時送到。陳彩霞的丈夫是王家的汽車司機,剛才還把車停在邊界旁邊等著哩……”
“不好!陳彩霞被捕的消息一定傳到B縣了……”
“我已經通知了B縣公安局,把幾個主要角色都監視起來。”
“是在陳彩霞招供之後才通知的嗎?”
“是……”梁榮的口氣裏含著憂慮。
“那就要看誰的行動快了……阿梁,請廣州市公安局在白雲機場立刻逮捕王豔容!”
“是!我立刻通知……”
“教授,你那個‘閃電大出動’的判斷果然準確!大煙鬼徐家旺也是**夫人派過來取麝香的……”
為了保護小蔡不挨尅,梁榮沒把徐家旺招供的具體情況說出來。就在陳彩霞的金條剛被搜出來的時候,一貫好強要勝的蔡軍沉不住氣了。為什麽梁隊長一抓一個準兒,我這裏卻撬不開徐家旺的嘴巴呢?看看表,這家夥已經整整“餓”了24小時啦,何教授說的“餓他一晝夜”時限已到,我自己也應該發揮點兒主觀能動性了吧!
小蔡把沒收的白麵兒和香煙、火柴拿了出來,叫蜷縮在牆角裝死的徐家旺看了一眼,這家夥就像觸了電一樣,渾身哆嗦著跪起來,嘴角流著白沫,口齒含混地哀求著:“救救……命吧吸一口……我坦白爺爺!爺爺!”
“你先坦白!過境來幹什麽?”小蔡晃晃手裏的煙。
“吸,吸……一口,一口,過來……取……吸吸”徐家旺嘟噥了半天,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取什麽?快說!”
“麝香……”說出這兩個字之後,徐家旺便使勁兒磕起頭來,咚咚響,像雞啄米。喘著粗氣,再不說話。
小蔡真的急了,怕他再磕出一個“腦震**”來,更怕耽誤了逮捕送麝香的人。他豁出來自己挨頓批,把白麵兒和煙、火遞給了徐家旺。隻見這家夥兩眼發亮,撕開煙盒,捋平錫紙,倒了一點白麵在上邊,把火柴盒的小“抽屜”拉出去,用嘴銜住火柴盒的空套兒,在嘴邊劃燃一根火柴到錫紙下邊烤,同時用火柴盒的空套子趕緊在錫紙上邊猛吸。他那扁平的胸部和幹癟的肺葉像氣球一樣鼓了起來。錫紙上冒起來的一縷青煙百分之百的被他吸進了體內。吸氣之猛,使嘴裏叼著的火柴盒套子都發出了一陣“噝噝”之聲!
原來這就是“吹口琴”呀。小蔡在心裏罵了一句,剛要追問口供,隻見徐家旺吐掉火柴盒,閉上眼睛,平穩地喘兩口氣,血色也就回到了他的嘴唇和臉上。
徐家旺“活”了。他站起身來,對蔡軍說:“我活著也是造孽!澳門王宅的**夫人供我吸白麵兒,我就得聽她使喚。小爺爺你給我吸了一口,我就向你坦白。”
“少哆嗦!快說麝香的事!”小蔡瞪了眼。
徐家旺慘笑一聲:“反正我的命攥在你手裏……說!**夫人派我回菠蘿村去,就會有人主動給我一包麝香,還會把我送到灣仔。我隻消吸幾口白麵兒,夜裏就有力氣遊水回澳門。我知道的就這麽多。賞一口茶喝吧……”
小蔡知道,灣仔離拱北不遠,在澳門西邊,隔著一條窄窄的海岔子,寬度不過幾百米,背一塑料袋麝香遊過去倒不難,難在什麽人能把他從B縣送進那“特區中的特區”灣仔鎮呢?
經公安部門緊急研究之後,立即拘留了鄉辦工廠的女廠長王金枝、工商管理局的科長孫仲雲,但是,菠蘿村的治保主任王強已經聞風在逃,那個“美國霍特公司的公共關係小姐”瑪莉也失蹤了……
7
六天前,鄺玉屏在大鵬灣被捕,“麝香大王”王強才真的慌了神兒,準備外逃。經與香港鹿茸洋行的少老板黃天富電話“談判”的結果,確定了這次“閃電大出動”的詭計:第一步,迅速轉移財產;第二步,請王強先生赴港擔任鹿茸洋行股東;當然還有第三步、第四步……關鍵是第一步。必須趕在鄺玉屏腦震**尚未治愈,昏迷不醒,無法張嘴“咬人”的時候,將王強手中的活動財產(黃金和麝香)急速偷運出境;隻有在黃天富收到這筆錢財之後,王強才能作為股東赴港——道理很簡單,“你必須先入股,沒有股金,算什麽股東?”黃天富在電話裏說:“香港是不收留難民的!”
王強不放心:“那你先把股票送過來!”
黃天富笑了:“王先生,你連這點常識也沒有嗎?不交錢,怎麽買股票?大量的股票帶來帶去,丟了怎麽辦?”
他們雖然相信內地禁止竊聽電話,還是不敢在電話裏交談過細。最後商定:由鹿茸洋行的股東、黃天富的“姑媽”、**夫人親自前來B縣取錢,而且,還把黃天富的“愛妾”劉蘭香小姐帶過來當做人質——一旦取錢成功,就由劉小姐提供護照,陪同王強先生出境,繞道日本赴港。
**夫人王豔容的原籍確實是B縣菠蘿村,與王強、王金枝等人都是五服之內的堂兄妹。八年前她曾經回鄉探親,彼此都見過麵,後來,“麝香大王”與鹿茸洋行共同走私的關係也是王豔容給掛的鉤。所以,她這位“人選”可以使王強放心。
王豔容和劉蘭香“臨危受命”,手執“綠卡”(美國護照),作為旅遊者,繞道日本,由上海入境。來到B縣,她倆公開打出來的晃子,是美藉華人王豔容女士愛國思鄉,為堂妹王金枝廠長請來了美國霍特公司公共關係部的瑪莉小姐,洽談投資合營事宜。是呀,她們手裏既有“綠卡”,又有霍特公司精美的布紋紙名片,加上王金枝和孫仲雲的熱情接待,誰還能不信以為真哩!接風宴會上,又坐著B縣的副局長和外事幹部,她們的行動就更加合法了。
這些詭計,就連我們足智多謀的何教授也無從猜測。好在**夫人王豔容已經俯首就擒,女民警還從她身上發現了“螞蟻上樹”——從手腕至肘彎,以及兩條腿上,都有一串黑褐色的細小斑點,好像許多螞蟻排著隊往上爬。
“她敢帶著嗎啡針入境?”小蔡問
“她隻帶了白麵兒,藏在肯特牌煙卷裏,改吸‘高射炮’了。這你見過,跟徐家旺一樣。”
小蔡笑了:“你們也‘餓’了她一晝夜,才交待的,是吧?”
“沒有。這個女人煙癮特大,也可以說病入膏肓了。‘人比黃花瘦’,所以得了個外號:**夫人。哈,一被捕,沒收了白麵兒和煙卷,她立刻慌了,趕緊坦白交待,還主動提出來認罰,叫香港匯錢過來贖人……”
小蔡一驚:“教授您又要放人啦?”
何教授笑了:“我有什麽權力放人!該抓的人還沒抓到呐……”
這“師徒”二人坐在教授自己的工作室裏談天兒,心情並不輕鬆。他倆正在等著何明小組的另一位成員梁隊長。今天。這位快手梁榮在兄弟公安部門的多方配合下,前堵後截,左右開弓,雖然使盡了全身解數,還是沒有抓到“麝香大王”。現在,按照何教授的建議,梁榮正駕駛著“藍箭”把劉蘭香小姐押回深圳來。
不論“麝香大案”的案情今後如何發展,劉蘭香個人的案子到此似乎可以畫一個句號了。也不管別人將會怎麽議論,好心腸的何教授還是要再見劉小姐一麵——安排她與父母和姐姐見一麵。因為,到現在為止,在何教授的心目中,劉蘭香依然是一個年僅20歲的失足青年。
今天早晨,劉蘭香起床之後,又用她自己帶來的那種化妝品化了妝,來到隔壁的客房,才發現冒充美藉華人的**夫人已經溜掉了!而她自己還須繼續冒充美國霍特公司的公共關係小姐瑪莉。正在六神無主之際,年輕的女廠長王金枝已走過來,客客氣氣地陪她一塊用早點,然後又一同乘出租汽車來到這家鄉辦收錄機工廠參觀。她裝模作樣地把香港印製的假名片分送給廠裏的技術人員,不懂裝懂地問一問沒備和生產情況,就被領到王金枝那廠長辦公室的裏套間去“談判”。
原來“談判者”已經在這間密室裏坐等,不是別人,正是“麝香大王”王強。王金枝和孫仲雲則坐在外間屋放風。按照黃天富和王豔容的囑咐,劉蘭香換成了小黃老板“愛妾”的麵孔,甜甜地一笑,兩隻浮腫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說聲:“王先生,我來陪著你,還不放心嗎?”說著就從皮包裏把自己的兩份證件——香港的“回鄉證”和“綠卡”拿出來全部交給了王強。無須多言,從此時起,她就是“麝香大王”手中的人質了。
王強細看證件,發現了疑問,“綠卡”上的瑪莉小姐又胖又蠢,“還鄉證”上的劉蘭香小姐清秀漂亮。“這是怎麽回事?”
“我有特殊的化妝品。過兩天王先生也可以使用嘛。”
“你的照片不是交給姑媽了嗎?在香港做一份護照並不困難。”
王強狡黠地看著她:“這麽說,劉小姐身上還有第三份護照啦?”
劉蘭香生氣地把皮包往他手裏一扔:“你檢查吧!難道還要搜身?”
就在他倆秘密“談判”的時候,王金枝接到了從澳門打來的電話,陳彩霞出事了!她急忙把王強叫了出去,就再沒有人回來……劉蘭香雖然不知底細,卻看得出來是發生了大變故。她獨自坐了一陣,心慌意亂,便走出了這家小工廠,也無人阻攔。證件沒了,皮包也被王強拿走,身無分文,便沿著縣城外邊一條鄉間小路信步走去。她想回翠竹賓館,可是回去又做什麽呢?剛才王金枝慌張的神色,嚇跑了王強和孫仲雲,這個變故當然不小了……念頭一轉,呸!再大也不過是**夫人被捕,黃金被沒收,王強他們統統被捕吧!這又有什麽了不起?早就該把他們斬盡殺絕……她呆呆地站在一個池塘邊上,看不出這池水有多深?它能洗淨我身上的汙濁嗎……
為什麽要死呢?我一共才活了20年。父母真糊塗,香港豈是窮人的樂園?你們根本不該叫我到那個肮髒的棚戶區去!說是骨肉團圓……大姐也太天真了,你替我來內地自首,簡直是笑話,自首還能代替?
走哇走哇,劉蘭香迷了路,辨不清東南西北,也忘了看看手表,隻覺得饑腸轆轆,口幹舌燥。實在走不動了,隻好坐在路邊的草叢裏,像躲避別人,又像躲避烈日。
直到紅日西垂,一輛海關的藍箭牌越野汽車顛簸著從這條石子路上經過,劉蘭香才趕緊站起來,向汽車招手。她曾經坐過這輛汽車,而且,立刻想起了好心腸的何肥佬。
等梁榮把劉蘭香押回深圳海關的時候,她的父母和大姐正坐在接待室裏吃晚飯,餐桌上還空著一份碗筷……
海關關長和查私處長親自參加何明小組的碰頭會。現在仍然不是評功擺好的時候啊!
“從孫仲雲的宿舍裏查出來376兩麝香。這就是徐家旺來取的那批‘現貨’。據孫仲雲交待,將由他‘護送’徐家旺去灣仔。關長,工商管理局的幹部掩護走私——我建議把這件事寫進通報裏去!”何教授說。
“還有!”梁榮補充:“王金枝的鄉辦工廠不僅給走私團夥提供賬號、現金,還是他們的一個聯絡站。王金枝已經承認,鄺玉屏前兩次使用的夾層油桶、桅杆上的鐵皮圓筒和圓球,這些盛麝香粉的特殊容器也是這個廠製作的。”小蔡也有自己的看法:“縣工商管理局的領導幹部,還有菠蘿村的幹部,至少也有幾個貪汙受賄、包庇壞人的!否則為什麽長期抓不住鄺玉屏?今天又讓王強跑掉了?我建議立刻向上級紀委匯報情況!同時通緝王強……”
小蔡撅著嘴說:“不好笑!”
梁榮說:“那我給你說個噘嘴的笑話兒吧:劉蘭香用的特殊化妝品,原來是紅燈街女郎用來擦**的,一擦就鼓起來。這次,王豔容逼著她用這玩意兒擦臉,結果臉腫得像個豬,連嘴都噘起來啦!”
小蔡笑了:“難怪讓你當偵緝隊長,什麽壞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