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雷達屏幕上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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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艇長!您快來看看。”
803號緝私艇的雷達監測員小徐叫了一聲。李艇長與何教授立刻從指揮台的鐵梯走下來,鑽進駕駛室,俯身細看這直徑400毫米的圓形熒光屏。
漆黑的夜,輕微而有節奏的海浪拍打著緝私艇的舷幫,推得船身像大搖籃般左右晃**。它拋錨了,熄燈滅火,躲在大鵬灣的小島背後打埋伏。隻有高高的指揮塔頂上那橫擔形狀的雷達天線不停地作360度旋轉——它是艦艇的眼睛,監視著方圓數十海裏海麵上所有的航行的船隻。
與天線旋轉的方位和速度同步,在雷達監測儀的圓形屏幕上也有一條發亮的橫線,不停地旋轉掃描。何教授感到自己的學問畢竟有限,缺少雷達專業知識,不能用科學術語與小徐交談。怕鬧笑話,他就緊閉著嘴巴不說話。在他眼裏,這圓形的熒光屏恰似一麵大電鍾,旋轉掃描的亮線很像它的秒針,又比秒針轉得快,大約一秒鍾就轉一圈兒,鍾麵上有清晰的海圖和刻度,經緯分明,秒針掃到哪裏,哪兒的大小島嶼、燈塔、船隻和一切水麵漂浮物體就都變成了閃閃發亮的電子光斑,有如滿天繁星,朝你亂眨眼。
“艇長,您看這條漁船……”小徐指著一個光斑。
“好!它沒有逃過咱們小徐的眼睛。”李艇長誇獎著。
“放摩托快艇撲過去吧?”小徐問。
李艇長沒下命令,轉過頭來請示何教授:“我看是一艘內地漁船在搗鬼。黑著燈,不靠碼頭,您看,它在這兒——大鵬灣的海灘上停泊了。估計是在灘塗上卸私貨。這兒緊靠公路,可能還有汽車接貨。”
“雙管齊下!”何教授下決心是非常迅速的。
李艇長撳響了電鈴——一長三短,這是放快艇的信號。水上查私員立刻跑到後甲板上,起重機舒展鐵臂,將艦載的摩托快艇吊將起來,又迅速放下海去。
32歲、海軍出身的李艇長早已跑到後甲板,向查私小組的四名同誌交代了任務和方法,看著他們一個個跳下去,那摩托快艇便像離弦箭一般的飛射出去了。
在李艇長的夜視儀(望遠鏡)裏,海麵變得明亮而碧綠,摩托快艇昂著頭,拖著一條白色浪花尾巴,載著四名全副武裝的青年水上查私員,真的像飛魚一樣飄然而去……
小徐的雷達屏幕上又添了一個細小而快速移動的電子光斑。如果它稍微偏離了方向,母艇的無線電對講機就會及時告知,保證它以最高的速度直撲獵物。
與此同時,遵照何教授的命令,公安偵緝隊長梁榮駕駛著藍箭牌越野車,與蔡軍一起,沿著盤山公路直插大鵬灣海灘,從陸路堵截……
一小時以後,對講機裏傳來助手小蔡的聲音:“教授!走私的內地漁船抓獲了,由摩托快艇押回基地,做進一步審查。可是它已經卸掉了私貨,被一輛卡車運跑!”
“小蔡,你們在哪兒?”何教授問。
“我們正在追蹤呀!船老板交代,私貨是一家鄉辦工廠從香港偷運的收錄機散件。”
“什麽鄉辦工廠?”
梁榮的聲音:“船老板說不清楚。我們能追上它!”
“阿梁!”何教授大聲說,“咬住不放!”
“是!”梁榮把“藍箭”的時速提高到90公裏了。
經過一些波折——走彎路,回頭路,與沿途公安部門聯絡,尋蹤,失掉目標,得到指點,再追蹤,直到下午兩點半,才追到這家接受私貨的鄉辦工廠。沒承想,年輕的女廠長反而衝著小蔡發起牢騷來:“怎麽?海關也追來啦!我漏稅認罰,也不能罰雙份兒呀!”她看見了身穿公安製服的梁榮,更有話兒了:“嗬,公安局的,你們是不是要罰第三遍?”
說著,工廠的女會計拿出一張縣工商管理局當天開出的罰款兩萬元的正式收據來。女廠長的牢騷還沒發完:“我明白,你們這些局呀關呀,罰款的積極性特別高——罰了錢,你們有提成,能多領獎金是不是?”
小蔡碰了一鼻子灰,兩手空空,又跟著梁隊長開車返回了九龍海關。
這種事並不新鮮。海岸線長得很。那些偷運私貨的,還有偷渡者,他不經過海關正式口岸,就隻能由我們的武警、民兵、公安派出所和地方工商管理局等部門就地緝拿查辦。今天這樁偷運收錄機散件的案子,既然當地工商管理局已經發現,搶先課以罰款,海關也就毋需重新處理了。
“不行!不能就這樣結案。”何教授用對講機說,“小蔡,你和梁隊長寫個書麵報告,給關長,就說咱們小組請求接管這個案子。”
“理由呢?”小蔡問。
“凡屬走私大案要案,海關有權一查到底!小蔡,你計算一下時間嘛,工商管理局的動作不是太快點兒了嗎?”何教授很生氣,又盡量壓著火:“其它理由,我直接向領導匯報。”
“教授,您還要在船上呆多久?”
“別再問啦!快辦你的事吧。”
承辦麝香大案的小組長,也是我們可愛的何教授,已經連續三次跟隨803號緝私艇出海巡邏和打埋伏了。還要在船上呆多久?誰也說不準。反正何教授的目光已經從鐵路公路轉向了海上,從正式的海關口岸轉向了波濤滾滾的大鵬灣和那漫長的海岸線。十天以前,香港紅燈街的女郎劉蘭香重返深圳,“賣”了那個用骸骨壇偷運黃色錄像帶的倒黴蛋李汝壽,借此轉移何明小組的視線,暗中掩護汽車司機陳阿福偷運10公斤麝香出境,她得逞了。我們的何明小組呢?開了一連串總結經驗教訓的檢討會、分析會,身為組長的何教授還寫了書麵檢討,事兒可沒完。青年查私員蔡軍的態度最有代表性,他咬牙切齒、發誓賭咒般說:“我跟你麝香大王鬥到底啦!”
遺憾的是,何明小組至今還不知道麝香大王是誰,以及他的“王府”設在何處。
“走私分子是不會停止活動的,”偵緝隊長梁榮說,“不過,無論劉蘭香還是陳阿福,短時期以內,他們都不會再走陸路,特別是不會再從海關的正式口岸入境了。”
何教授點頭:“說得對。咱們的眼睛也要趕緊轉向海上。阿梁,小蔡,分分工吧……”
當天,何教授便帶著簡單的行李獨自來到了大鵬灣北岸、鹽田鎮附近的海關水上緝私船隊基地。基地是公開的,基地碼頭上停泊著幾艘大大小小的緝私艇,經常大搖大擺地出海巡邏,公開檢查可疑的船隻,無須保密。這本來就是海關行使國家主權的正常活動,隻有何教授的到來是保密的。他這位大名鼎鼎的智多星,老資格的調研員,身體特征又極明顯,“禿頂的何肥佬”,許多漁民認識他,何必打草驚蛇!
他跟隨803號緝私艇出海,也隻坐在高高的指揮台上,或者睡在艇長的艙房裏。他極需熟悉一下從大鵬灣到珠江口、環繞香港的各條水路;每次檢查漁船卻又不肯露麵,不能讓消息傳到香港鹿茸洋行小老板黃天富的耳朵裏去。
實際上,黃天富一夥也正在千方百計探聽他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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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蘭香小姐連續兩次與何明小組打交手,早已探明,妨礙麝香買賣的關鍵人物就是這個“禿頂的何肥佬”。黃天富又在香港黑社會的兄弟們當中打聽一番,果然不錯,別家商號幾次從內地收購文物古董、名人字畫、金條銀元,也是栽到了這個“禿頂何肥佬”手裏。怎麽辦?黃天富在他的密室裏狠狠地說:“這個老家夥盯上了我們洋行,兩次放掉劉小姐,說明他是個心懷叵測的高手。我們的對策是什麽呢?”
由於上次偷運10公斤麝香得手,劉蘭香和陳阿福也成了可以出入小老板密室的心腹角色,共同策劃製服“何肥佬”的計謀。真是挖空心思,難設一計呀……咯咯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出自劉小姐的朱唇:“這也不難。在內地,要搞臭一個人,隻須三招兒:政治問題,經濟問題,如果還不行,就說他有男女關係,咯咯咯,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教授正在大鵬灣研究進出香港各條水路的時候,忽然接到了調他立即返回海關的通知,他不知道啊,寄自內地和香港的許多檢舉信,陸續送到了九龍海關領導幹部的辦公桌上。
要說錯誤,也許主要發生在他返回深圳的當天上午。原訂由關長找他個別談話,可是上級又把這位關長臨時召到廣州開會去了。無巧不成書,梁榮與小蔡此時正要去那家鄉辦工廠複查走私收錄機散件的案子,“坐等關長,也是浪費時間,正好跟你倆一塊跑一趟!”何教授說著就跳上了藍箭牌越野車。
“難得教授親自出馬呀!”小蔡最喜歡三人一起辦案。
“小夥子,要多多鍛煉獨立工作能力。”何教授拍著他的肩,“說實話,在船上我還真想你們哩!”
趕到這家鄉辦工廠,何教授立即提出要重新檢驗走私貨物。年輕的女廠長直翻白眼:“誰走私啦?散件是我們工廠的原材料。再說,工商管理局前天已經派人檢查過了,屬於漏稅,才決定罰款的呀。”
“他們檢查得不仔細!”梁隊長虎起臉,擺出非查不可的架勢來,心裏罵道:前天早晨運進廠,上午就罰了款,倉促結案,還說檢查過了,檢查個屁!
女廠長不敢拒絕公安局的偵緝隊長,隻好打開原材料庫房……仔細檢驗的結果,這批散件本身倒沒啥問題,符合該廠正在組裝的收錄機規格型號。何教授便跟兩位工廠技術員和倉庫保管員談了一會兒,心中默算:妙哇,這批散件價值20萬元人民幣,大體上相當於陳阿福偷運出境的那10公斤麝香的“貨款”,而且,縣工商管理局僅僅罰款兩萬,也太便宜這家廠子了。
“把罰款收據拿給我看看。”何教授心平氣和地說。
“會計不在家。”女廠長還是沒好氣兒,“前天,你們這兩位同誌看過了嘛!”
“好吧,開車,咱們到縣工商局去看看存根。”
對於教授的好脾氣,小蔡既有意見又感興趣。他相信這裏邊大有文章,便不作聲,跟著去“看戲”吧。
果然,工商管理局的經辦人孫仲雲科長也外出了,存根依然看不成。教授親自出馬,就這樣白跑一趟?那可不像話。一位姓王的副局長百忙抽身,接見了他們。
“辛苦了!從深圳趕到我們縣裏來,歡迎,歡迎!”
寒暄過後,何教授點了他一句:“罰得太輕了吧?”
王副局長笑了:“是輕了一點。我們認真地研究過好幾次,考慮到這家小廠能辦起來就不容易,鄉鎮企業嘛,幹部水平低。不過,把經濟搞活呀,是不是?解決農村多餘的勞動力就業,賺點錢,以工補農嘛,是不是?哈哈,要是一下子罰它十萬八萬,小廠子吃不消囉,是不是?”
小蔡早被他的“是不是”氣炸了,脫口而出:“這個走私案子由我們海關重新處理!”
王副局長笑容頓失:“小同誌,偷稅漏稅的事情很多,誰罰款都一樣,都是上交國庫,是不是?海關也要相信工商管理局嘛!處理這樣的案子,正在我們職權範圍以內,而且已經結案,不用你們多操心啦。”
何教授不再多說,起身告辭。車上,他問梁榮:“偵緝隊長,你有別的辦法嗎?”
“有!咱們先吃午飯去……”梁榮一邊開車,一邊用對講機與縣公安局取得了聯係。飯後,他們就與鄉辦工廠的女會計一同坐在公安局的屋子裏談話了。
驚人的奇聞被嚴密封鎖在這間小屋裏。女會計嘴唇煞白,牙齒打戰,坐在專政機關裏,不敢不吐露真情。原來,鄉辦工廠根本就未曾交納兩萬元罰款。縣工商管理局前天上午開具的那張罰款收據,是專門為了應付追蹤而至的蔡軍和梁榮的;他倆一走,科長孫仲雲便當著女廠長和女會計的麵把罰款收據撕了!
“這20萬元貨款付給誰了?”何教授問。
女會計眼淚汪汪,語無倫次:“我沒有賬,不,廣裏有兩本賬……廠長叫我開支票,叫我給誰就給誰。沒有20萬這一筆,有許多筆……一兩個月就換個會計。再過幾天,塞給我一個紅包就換人。我是小學教師,還回去教書。”
“今天談話的事情不準對任何人講!”梁榮教她在筆錄上簽了字。
“是是,一講就沒命啦……”女會計哭起來。
“不要哭,哭紅了眼睛反而有危險。你回去吧,過幾天,收了紅包,就好好去教書!吧”何教授沒征求別人的意見,又放走了一個年輕女人。
回深圳的路上,不但小蔡想不通,梁榮也有了意見。“教授,如果按我快手梁榮的脾氣,今天就該把女會計、女廠長和那個孫科長先拘留起來!這是大案,免得節外生枝。”
“正因為是大案,我才不怕它節外生枝!”
“您就不怕這個女會計出事嗎?”梁榮在質問了。
“那你為什麽不叫縣公安局暗中保護?”何教授有點強詞奪理。
車裏的氣氛顯得有點緊張。梁榮隻顧開車,不再說話。小蔡斜著眼睛偷看何教授,隻見他閉目養神,肥胖的身體壓得彈簧座墊吱嘎響,卻猜不透那禿頂的腦瓜裏究竟是怎麽想的。
快到深圳的時候,何教授雙手搓搓臉,好像睡醒了一覺,坐直了腰,精神煥發。
“阿梁,那個阿賢婆的情況怎麽樣了?”何教授問。
“在拘留所裏,最頑固的就是她,成天裝聾作啞!”
“阿梁,別這樣看。”何教授掰著指頭說,“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三條線索都是阿賢婆交代出來的呀,喏,第一個,她的堂侄兼老板鄺玉屏,另兩個,鄺玉屏的酒肉朋友、工商管理局和水產公司的幹部。怎麽能認定阿賢婆是最頑固的呢?”
梁榮是個從善如流的人,立刻說:“您分析的對!我過於強調她表麵的態度了。”
“我看,把阿賢婆關在拘留所裏意義不大了,倒不如今天就把她放掉。”
“今天?”
“今天!”何教授的口氣變成了命令式的。
小蔡的腦筋不夠用了,直到現在,才有所悟,憋不住地說:“梁隊長,釋放阿賢婆以前,您再審訊一次吧!趕緊從她嘴裏把工商管理局那個酒肉朋友掏出來——隻要老太婆記得他姓孫,或者是科長,那麽,這個撕毀罰款收據的事件就跟麝香大案合二而一了!”
何教授笑起來:“小蔡說得對!阿梁,你再問問阿賢婆,鄺玉屏的兩個酒肉朋友姓什麽?或者,多大歲數,什麽模樣……總之,靠你啦!把那兩個家夥查到,急用!”
回到深圳之後,梁榮便派人把阿賢婆押送還鄉,由當地派出所“掛號”,交給菠蘿村的治保委員會就地監督勞動去了。
至此,何教授又放掉了一個女人。
當晚,關長從廣州開會回來,與何教授正式談話的時候,他那寬大寫字台的抽屜裏,鎖著的檢舉信當中,就有好幾封控告何教授徇私受賄,兩次放掉香港紅燈街女郎劉蘭香,包庇走私團夥偷運大量麝香出境”……
3
不久,深圳老區的舊街小巷、農貿市場上的若幹“水客”,便發現了身穿真絲襯衫,手提竹籃買菜的何肥佬。他優哉遊哉,坐到露天小食攤的紅木桌邊,要二兩白酒,一碟熱氣騰騰的五香煮田螺,慢條斯理,一隻又一隻,稀溜稀溜地吸進嘴中細嚼……過路的熟人也打個招呼,問一兩句閑話。何肥佬神態自若,半開玩笑地說著:“無官一身輕呀,這是神仙過的日子!哈,兩袖清風,一身肥肉啊!”
從深圳往香港寫信、拍電報,都是很迅捷的,而且還有電傳、直撥電話……現代化通訊設施既為特區開放和建設創造了條件,也為走私團夥的內外勾結提供了方便。誰也不會因噎廢食,再把這些渠道堵死。於是,“何肥佬下台賦閑”的消息很快便傳進了香港鹿茸洋行的密室。
“阿福,這次還得你出馬。別人不認識鄺玉屏先生。”黃天富說著,把一張親筆寫的收條又交給了福星高照的汽車司機陳阿福。
“走水路,可不是我的特長啊……”剛得過大筆賞錢的陳阿福不敢正麵拒絕,小聲囁嚅道。
“怎麽不是?汽車,摩托艇,機動漁船,還不都是同樣的發動機嘛!”黃天富的話堵得陳阿福像吃了噎食。“阿福,機會難得呀!這你明白。”
他說的機會,並不單指何肥佬的下台,同時也因為最近香港的麝香行情極好,市價看漲,日本、美國、法國的香料商人天天打電話到鹿茸洋行催貨;更由於內地麝香大王收到上次交易的20萬元人民幣貨款之後已經有了回話:貨源充足,近期可以再賣一批!
“明白,我明白……”陳阿福既已升堂入室,由馬仔升為密室中角色,當然明白小黃老板急於派他去海上取貨的原因。不過,他還是苦苦懇求著:“算盤再多打兩遍吧,要是萬一失手,把兄弟我抓了去,那,人家可是要新賬老賬一齊算——不判死刑也是個無期呀……少老板!”
“我並沒叫你今夜就出海!”黃天富瞪圓了眼,“你的命值錢,我的摩托艇就不值錢?美國造,三百馬力,120萬!好啦,快作準備去吧,我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九龍海關的辦公樓裏不見了何教授,連何明小組另外兩位成員也“改行”了。偵緝隊長梁榮原本就是公安局的大忙人,回到局裏,自然有許多棘手的案子要這位快手去查辦;那麽小蔡呢,他上哪兒去了?
應地方公安派出所之邀,海關派蔡軍到漁民村來協助開展反走私活動的宣傳教育工作。自從1979年沙井大隊等幾個村子的養蠔漁民大量出海,搞了一陣子所謂的“群眾性走私”之後,各級地方政府就把反走私活動的宣傳教育列為經常性工作了。所以,小蔡這次與工商管理局的孫仲雲科長同時被邀請來到基層幫助工作,誰也不覺得是個巧合。
他們這次宣傳教育的對象,主要是“水客”。說實在的,與“水客”打交道,小蔡還是頭一回。因為這些“小魚小蝦”在通常情況下與海關無緣,是“不入視野”的。
“孫科長,究竟什麽樣的人才算水客呢?”小蔡問。
“這可沒有個明確的定義。就說走私吧,大的有走私集團,搞國際走私;單個的叫走私分子;再小一些的,幫助別人運一兩趟私貨,並非貨主,隻收傭金的,叫馬仔。哈哈,那些連馬仔也夠不上的小魚小蝦,阿貓阿狗,經常往來於內地和港澳之間,每次都攜帶一點點私貨,查出來了,他說是自身的日常用品,你把超額的部分沒收了,他也不心疼。實際上是查不勝查。哈哈,他們也就吃上這碗飯了。這種人沒皮沒臉,遊手好閑,大多生活在船上,走水路,群眾就稱之為水客吧。”
“水客經常偷著攜帶什麽東西呢?”
“嗐,五花八門!帶進來的,洋煙洋酒,鍍金首飾,打火機,家用電器,過時的廉價衣服、鞋、傘、化妝品。帶出去的,主要是中草藥,還有鮮活食品:瘦肉、水鴨、鵪鶉、鷓鴣、毛蟹、田雞、青菜、藥酒,還有蛇、龜、貓頭鷹和鮮花。”
“中草藥都有什麽呢?”小蔡成心試探一下。
“黃芪、川貝、百合、枸杞、麥冬、人參、當歸、元肉、桃仁、杭菊……香港人講究滋補,燉隻雞也要放十幾味中藥,所以帶出去的大多是補藥。”
“還有什麽?”小蔡到底是小蔡呀,他想聽聽這位撕毀罰款收據的孫科長說不說麝香。
“嗯,還有河南的淮山粉,新疆的雪蛤膏,也叫哈什螞,黑龍江的野生銀耳,貴州的冬蟲夏草,山東的全蟲,就是蠍子,廣東馬蹄,就是荸薺,河北柿餅,內蒙的發菜——香港人很迷信,逢年過節必吃發菜,取它的諧音——發財!”
如果再問,孫仲雲一口氣還能數出三十六個葫蘆囊。不過,他越是不提麝香,小蔡就越發認準了他與麝香大案有關連。這也是一種逆反心理吧?
由於小蔡的勤學好問,孫科長也很樂意與他交朋友。他倆一塊工作了三天。每天都跟漁民、“水客”、或者“漁民兼水客”談心,登船“家訪”,鼓勵他們勞動致富,遵紀守法,早打打預防針,免得他們發展成走私犯。
即將分手的這天傍晚,孫仲雲邀小蔡去“喝二兩”。小蔡欣然同意。他倆一不進餐廳,二不去酒吧,而是上了一條漁船。船老板立刻在洗刷得幹幹淨淨的前艙板上擺好矮腿小飯桌,小竹凳;老板娘一邊敬煙、沏茶,一邊擺酒、煎魚。一輪明月從海麵冉冉升起,漁船悄然離開碼頭,孤零零地漂泊在清靜處,承接月光和微風,也為客人創造了一個極佳的談天環境。
“九龍海關是深圳最年輕的隊伍呀,據說包括老關長在內,平均年齡隻有二十三四歲吧?”孫科長挑起了話題。
“年輕人也有弱點,經驗不足。”
“不,今後到處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孫科長也很年輕啊!我看大不過35歲。”
魚煎好了,還有白切雞和燒鵝,填了肉餡的油炸羊角青辣椒,擺上桌麵。孫仲雲瞥一眼,估量出價錢,便掏出兩張拾元的大團結鈔票付給船老板。船主並不推辭,出於禮貌,又端來一小碟油炸蠶蛹,表示客人的錢給多了一些,加點兒下酒菜才公平,就不找零錢了。
船主人始終沒說幾句話,現在退到船尾,與老婆孩子一塊吃晚飯。絕不打擾客人。這也是船戶的禮貌和規矩。
“聽說你們那裏的老海關也在辦離退休哇?”
“可不,各單位都一樣。”
“像何教授這樣大名鼎鼎的老同誌,不能輕易離開崗位吧?”
“他並不老,隻是禿了頭,至少再幹五年。”
“我聽說他最近已經不上班啦,上午買菜,下午坐音樂茶座,是不是退居二線了?”
小蔡心裏一動,連忙說:“誰還不休息個星期天哩!”
“我跟何教授不熟,隻在開會的時候見過幾麵。小蔡同誌,能不能幫我請請他,給我們工商管理局的年輕人作個報告,介紹介紹經驗?”
“不行!”小蔡說了又想改口,“最近大概不行……他,目前身體不大好。”
孫仲雲笑了,低聲說:“小蔡同誌何必對我保密哩!香港報紙上已經登出來啦,沒點名兒,可我看指的就是何教授,說他跟紅燈街的女郎有暖昧關係,收過港商的賄賂,寫得有鼻子有眼兒的……”
小蔡登時急了:“香港的小報怎麽能相信!何教授為人一貫正派。走私分子恨他,才造謠生事唄!”
“對,我也不信這些謠言,否則就不請何教授給我們作報告了!”
“我敢說,何教授一直在抓工作……”
小蔡越是這樣說,孫仲雲就越發認定何肥佬靠邊站了,這也是同樣的逆反心理吧?
很快,鄺玉屏和黃天富又收到了“確切的好消息——何肥佬肯定離開了工作崗位!”真是謝天謝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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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有句古話:不因人廢事。可惜,我們的梁榮隊長偏要這樣幹——他的助手開車來到了管製阿賢婆的菠蘿村,在當地派出所包片民警的陪同下,找村治保主任王強交換意見:“這幾天,阿賢婆在村裏表現怎麽樣?”
“不好也不壞,在家裏編果筐,沒讓她出門。”
治保主任王強是個45歲的大個子,當過民兵連長,又是村長王寬的堂兄弟,在菠蘿村,可算個獨當一麵的人物了。由他負責監管阿賢婆,民警也是放心的。
“有件事跟你們商量一下,”梁榮的助手說,“根據阿賢婆的犯罪事實,以及在拘留所的表現,本來是可以判刑的。現在,沒判徒刑,放回村裏監督勞動,不知道群眾有沒有什麽反映?”
王強注意地聽他說完了才回答:“要說監督,隻是我們治保委員會內部掌握,並沒向群眾宣布。大家不知道,所以也就沒有什麽反映。”
“唔,那好。我這次是來了解情況的。如果阿賢婆在村裏不老實,群眾有意見,我們就把她帶走,還是交給法院,正式起訴……唉,放她回村,這個決定有毛病。”
“公安機關的決定還有毛病?”王強問。
“別往外講。這個決定,當時主要是聽了海關一位老同誌的意見,唉,這個肥佬呀,他有別的問題!”
“原來是這樣。”王強考慮了一下,又說:“內部的毛病就不要張揚了。我看,今天再把阿賢婆抓走,反而不好,群眾倒會瞎猜亂傳啦!”
民警也說:“一個老太婆,村裏管得住,跑不了。”
王強笑笑:“這方麵,你們完全可以放心!”
既然村裏的態度挺負責任,梁榮的助手也就不再多說什麽,開上車回深圳去了。
事後,也許王強把這事告訴了村長王寬,順便在治保委員會上講了一下,大家並不在意。可是,又一條“好消息”立刻傳到了鄺玉屏和黃天富耳朵裏:“何肥佬犯了錯誤已確鑿無疑,連他從前決定的事情都在進行複查了!”
小黃老板的算盤又多打了兩遍,一切如意。陳阿福那300馬力的摩托快艇猶如弦上箭,隻等一個雲遮月的黑夜,便從香港水域射出來,找他認識的鄺玉屏先生當麵提貨。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何明小組的三員戰將現在正坐在803號緝私艇李艇長的艙房裏編織羅網哩!
“關長那天晚上找您談了些什麽?”小蔡不問個明白心裏就不舒坦。
“叫我去看檢舉信,”何教授笑了,“哈,足有一大遝子!香港寄來的,內地寄來的,還有澳門寄的。說咱們海關有個人,當然是我嘍,收了劉蘭香兩萬港元,陳阿福一萬,李汝壽一千元人民幣,還有阿賢婆的一個金戒指和十枚銀元!”
梁榮補充:“不提這個金戒指和銀元,我還不派人到菠蘿村探聽虛實哩。”
“菠蘿村也有他們的人?”小蔡大感興趣。
“豈止一個菠蘿村!”何教授說,“還有人告我包庇鄉辦工廠的女會計——好,這就說明,女會計那邊已經節外生枝了。阿梁,不放她,咱們就抓不準這條線索!”
梁榮點頭:“我叫縣公安局暗中保護她是多餘的,其實她和孫仲雲是一夥!”
小蔡的問題還是沒得到解答,又問:“這麽多壞人告您,關長怎麽說呢?”
何教授感慨係之:“他隻說了八個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對,你們談了兩個多小時呐!”
“以後,談工作。對啦,關長也同意我們用主要精力深挖內地的走私團夥,眼睛要盯住那個麝香大王!”
梁榮說:“我擁護這個見解,最近文物走私也很猖獗,道理是一樣的,如果不是內外勾結,香港的古董商、走私犯,能跑到甘肅、陝西去盜墓?就算當地農民盜墓,港商也無法去收購,收購了也運不出去。所以,關鍵還是要把麝香大王之流的壞人挖出來。”
正談著,李艇長走進艙裏來說:“總算看清楚啦,這是一隻新式的、300馬力左右的高速摩托快艇!”
“好!嚴密監視。十之八九就是它。”何教授的口氣相當肯定。
“放心,四隻眼睛晝夜不停地圍著它呢!”李艇長打著手勢,表示有四條艦艇從不同的角度監視著同一個目標。
“為什麽單單注意這一隻摩托快艇?”小蔡今天剛上船,恨不得立刻把一切都問明白。
李艇長笑了:“香港也有我們的人嘛。”說著,鑽出艙門,又爬到他那高高的指揮台上去了。
803號緝私艇正在大鵬灣執行正常的巡邏任務,沿著香港水域的邊緣,由北向南,劈浪航行。
這是一艘藍灰色的三千馬力高速交通艇,如果裝上幾門大炮,就很像海軍的驅逐艦了。對於漁船來說,它是龐然大物,目標很明顯。但是如果在黑夜,滅了燈,停泊在小島背後,仍然可以隱身打埋伏。漁船看不見它,它卻看得見漁船,而且有可能鑒別出其中的走私船。這除了憑著先進的儀器之外,還要靠艇長的經驗和基地的指揮。這七天當中,何教授隨艇出航五次,詳細研究行動方案,也是海關對緝私艇進行指揮的一種方式。
黃昏時分,海天一色,803號艇已經來到了香港水域以南的擔杆島。夜幕降落了,它也滅了燈,又繞個彎子,便在一座小島近旁拋錨,靜悄悄地打埋伏。
何教授從不放過教徒弟的機會,即使是現炒現賣,也願意把自己剛學到的知識奉獻出來。“小蔡,你看看這台雷達監測儀的屏幕,比任何地圖都清晰吧!這是高島,這是果洲列島,蒲台列島離咱們最近,那邊是大濠島……香港是有水域的,由他們的水上警察管轄。不過,香港水域和它的二百多個小島,又都在咱們的領海之內,很有趣吧?告訴你,這就是我和李艇長對那艘新出現的高速摩托艇特別感興趣的原因……”
午夜剛過,雷達監測員的報告聲便通過內部傳話器傳上了指揮台:“艇長!一條大魚!”
這是一艘香港漁船,黑著燈從蒲台列島向南駛出來,剛出香港水域不遠就拋錨熄火,一動不動的停住了。李艇長指著雷達屏幕上這個暗黃色電子光斑笑著說:“這條大魚裝死哩!停在那兒,是等內地船隻前來換貨吧?”
小徐數著屏幕上的刻度說:“它停泊的地方離香港水域太近,是準備隨時逃回去,也許咱們隻能抓住前來換貨的內地漁船。”
何教授問:“就不能想想辦法把兩條都抓住嗎?”
“難。”李艇長計算著,“咱們全速撲過去,要15分鍾……它一旦發現咱們,5分鍾之內就能逃回去。”
“不能迂回過去嗎?”何教授提醒道。
對於智多星這種紙上談兵的高招兒,李艇長沒有回答。因為“大魚”身旁並沒有什麽島嶼,不存在視線的死角,即使你繞個大彎兒,緊貼香港水域的邊緣“橫切”過去,也跟從這裏“直撲”過去一樣——衝到相同的距離就會被對方發現,它照樣能夠逃掉。
雷達監測員小徐歎了一口氣:“唉,走私分子越來越狡猾啦!去年,水上換貨還是新花招兒,今年又變成在他家門口換貨了……”
何教授回過頭來告訴小蔡和梁榮:“難題就在這兒,如果黃天富用高速摩托快艇在香港水域邊上換貨,咱們怎樣才能抓住它呢?”
“您怎麽知道得這樣具體?”小蔡反問。
“研究了一星期,各種難題都要考慮到啊……”
正說著,小徐又叫艇長了。雷達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較大的電子光斑,由南向北移動,已從公海進入我國領海。李艇長看了一下,迅速爬上指揮台,舉起夜視望遠鏡又看了一會兒,當機立斷,撳響了一長三短的電鈴——放摩托快艇!
甲板上一陣忙碌,艦載摩托快艇立刻放到海裏,李艇長也向水上查私員講清了任務,“出發!”
原來這是一艘從新加坡駛往香港的大型客輪——從時間和航線上都能判斷無誤。而且它四層客艙的所有窗口燈火通明,香港的走私船長也必定能認出這定期航班的外國客輪,而不至於被嚇跑。
我們的摩托快艇,巧妙地隱蔽在客輪右舷同步航行,躲過“大魚”的視線,直到貼近香港水域的時候,才遵照李艇長的妙計:熄火,用木槳劃到“大魚”的北邊去,終於切斷了它的退路……
不久,摩托快艇的袖珍型對講機裏傳來了李艇長的命令:“第二目標已經出現!準備戰鬥!”
“明白!”
一艘內地的走私漁船也黑著燈,從東邊直接駛向香港走私船。這裏既非漁場,又不是航線,兩條黑燈船漸漸靠在一起,水上換貨已無可置疑了。
“起錨!”李艇長下了命令。803號緝私艇全速撲向走私船。
當走私船長發現了海關艦艇的時候,剛要起錨逃竄,退路上我海關摩托快艇的強光燈已經把它們照住了!警笛“嗚哇!嗚哇!”直響,緊接著擴音喇叭又傳出了威嚴的命令:“我們是中國海關!命令你們原地不動,接受檢查!”
803號艇全速衝來的時候,指揮台上,何教授緊緊握了一下李艇長的手,樂嗬嗬地說:“難,你還是把兩條大魚都抓住了嘛!”
5
按照何教授的意見,一直等到大天白亮,803號艇才押著兩條走私船向基地返航。航線緊貼著香港水域的外緣,像“遊街”似的,在距離香港沿岸不到10公裏的海麵上“示眾”。由於走私船航速甚慢,一直走到下午,才到家。
像往常一樣,凡是抓獲了“大魚”,海關船隊基地碼頭上都很熱鬧。查私員們一趟趟地搬運船上的走私物品,大捆的彩色尼龍布,折疊傘,電視機,錄像機,各種出土文物,還有金銀器皿,銀元,鰻魚苗……逐件清點,登記。走私船長和馬仔、水手,都被帶到基地辦公室裏去審問,交代問題,寫悔過書。附近國營商店和華僑商店的業務員們也拿著介紹信前來看貨——按照規定,海關沒收的物品一律不準私分,隻能由指定的商店作價出售,一般來講利潤較高,所以他們對此很感興趣。當然也還有不少看熱鬧的,雖然不能進入船隊基地,也要站在遠處圍觀,甚至舉著玩具望遠鏡……
此種熱鬧的場麵一直持續到天黑。碼頭上燈火通明,兩船私貨不清點完畢怎能睡覺哩!看來今宵是個非常愉快的夜晚,海關的四艘緝私艇都熄火泊岸,不會再出海巡邏了。
誰也未曾發現鄺玉屏和他的酒肉朋友孫仲雲,在黑影裏前來看過熱鬧。同樣,誰也未曾料到,四艘泊岸的緝私艇始終睜著眼睛。
七天以前,來自香港的密報就提到了一條美國造的300馬力摩托快艇,價值120萬港元,鹿茸洋行的人駕駛著它在果洲島內側兜風。每天兜兩圈兒,航速逐日加快,達到了“水上飛”的變速之後又突然不見了。這是為什麽?李艇長說:“這隻新船的發動機已經‘磨合’完畢,可以隨時投入使用了!”
昨天下午,李艇長在雷達屏幕上又看見了它,雖然細如芥子,卻跑得很快,拖著一條白線,像小小彗星的尾巴。計算一下,其時速超過了水翼船,簡直能跟魚雷快艇比賽了。“這不是一般的遊艇!”李艇長曾及時向何教授報告:“300馬力左右的變速摩托快艇,旅行社不肯買,旅遊者也不敢坐,除了軍警使用之外,還有什麽人用它?我看,香港來的密報可信。”
李艇長出屋之後,何教授也曾對小蔡和梁榮說:“問題是咱們海關的摩托快艇根本追不上它。阿梁,你有過騎自行車追摩托車的光輝紀錄,應該向李艇長介紹一下你快手梁榮的經驗呀!”
現在,深夜11點半,基地碼頭上清點走私物品的工作尚未結束,昨天談論過的難題已經出現在眼前了。
“報告!目標出現!”雷達監測員小徐布滿血絲的眼睛又抓住了一條“大魚”。
一條夜間作業的內地漁船突然滅了燈,離開劃定的漁場,悄悄駛向香港水域……
這是個難得的月黑夜,雙方都按照自己的計劃悄然行動。黃天富那艘300馬力的高速摩托快艇並未出現;海關基地碼頭上停泊著的四艘緝私艇也依然熄火休息。靜得很哪,隻有那條黑燈漁船在偷偷地靠近香港水域。
黑黝黝的夜幕是寬厚而又公平的。它籠罩著黑燈漁船,也掩蓋著另一隻無聲的小船——在雷達屏幕上它小得可憐,細如針尖的電子光斑,緩緩移動。如果不知底細,雷達專家也會誤認為是海上麵漂浮著的一段枯木。
它是快手梁榮精心設計的“水上自行車”——八名年輕力壯的水上查私員,用木槳齊力劃著一支舢板,既無燈光,又沒有發動機的響聲,隻通過袖珍型對講機與803號緝私艇保持著聯係,按照李艇長指示的方位前進,神不知鬼不覺地追蹤著黑燈漁船。
舢板的速度一點也不慢呀,追蹤一條柴油發動機的木殼漁船還綽綽有餘。快手梁榮騎自行車追摩托全憑機智,是80年代公安戰線的佳話;解放軍木船打兵艦全靠勇敢,是50年代海戰史上的美談。今夜如何?當那運送麝香的內地漁船剛剛停船拋錨的時候,海關的舢板小船也同時追到了跟前!猶如天兵天將,沒等鄺玉屏明白過來,手槍就頂到走私分子們的胸口上了。
妙就妙在雙方都不敢開燈,都不肯大聲叫喊,好比京劇《三岔口》一樣,閉著嘴巴在黑影裏演了一幕全武行。
鄺玉屏就是這條走私船的老板。可惜年輕的查私員們並不認識這個被通緝的流竄犯。就算認得,黑影裏也看不清。現在不是開燈審訊的時刻。
內地走私漁船靜悄悄地被捕獲了!它照舊停泊在原處——鄺玉屏與香港鹿茸洋行小老板黃天富約定的、緊靠香港水域的地點,“坐等”那300馬力的高速摩托快艇前來表演水上“閃電取貨”。
不久,一陣突突的摩托聲由遠而近。
803號緝私艇的雷達屏幕上立即出現了拖著浪花尾巴的小小彗星、快速移動的電子光斑。
“注意!來啦!”對講機裏傳出李艇長的命令聲。
全新的美國造變速摩托快艇非常準時,像箭一般地直接飛射到內地走私漁船的舷幫旁邊,低呼一聲“接纜”!陳阿福就把自己的纜繩拋了上來,被我海關查私員接住,牢牢地拴在了係纜樁上。
與此同時,兩名海關查私員飛身跳進摩托快艇。
與此同時,狡猾的鄺玉屏縱身跳海。
摩托快艇上扭打起來。陳阿福也跳海逃跑了……
“啪!啪!”我查私員鳴槍示警。摩托快艇的香港駕駛員被銬住雙手,押上漁船;漁船上的四名馬仔也被鎮住了,蜷縮在艙底不敢動彈。
也是與此同時,對講機裏一直在報告戰況和傳達命令。何教授直接發號施令了:“必須把跳海的抓住!活捉!”
803號緝私艇全速撲來。
內地走私漁船上亮了燈,用它那亮度不大的探照燈橫掃水麵,幫助舢板尋找逃犯。
舢板上的查私員打著電筒追捕鄺玉屏——他一再潛水,可是剛一露頭換氣,木槳就劈頭蓋臉地打過來。他已經喝足了又苦又鹹的海水。
我水上查私員發動了摩托快艇,解掉纜繩,開亮它的聚光燈,一調頭就撲向了泅水的陳阿福……
當李艇長與何教授等人踏上走私漁船的時候,鄺玉屏和陳阿福已經戴著手銬像落湯雞一樣躺在艙板上。用手電筒照照他倆的麵孔,梁榮和小蔡都笑出了聲:“原來是你們二位呀,久違了!”
鄺玉屏被木槳打傷了,額角流著血。陳阿福也在翻腸倒肚的吐海水。何教授叫人把他倆先押到緝私艇上去。“給他包紮一下。”
這邊,查私員向李艇長低聲報告著:“是兩條空船……”
見了海關幹部,漁船上的馬仔們也在紛紛叫屈了:
“我們是夜班捕魚的呀!”
“船上沒有私貨!”
“機器出了毛病,迷了方向,拋錨啦!”
李艇長厲聲嗬斥:“不準胡攪蠻纏!走私分子鄺玉屏也是捕魚的嗎?”
“他是臨時幫工,我是船主!”一個馬仔硬起來,“誰知道他是走私犯?你們把他抓走好啦,我艙裏隻有魚。我們可不是走私犯!”
那個香港馬仔也跟著吵鬧起來:“我抗議!憑什麽把我銬起?為什麽扣我的摩托艇?”
梁榮厲聲說:“陳阿福是走私犯!”
“你把陳阿福抓走吧!我是到漁船這裏來買魚的,我並沒犯法!”香港馬仔同樣咬住這一點:“沒有私貨,就不是走私!”
什麽“捕魚”、“買魚”,當然全是狡賴,瞪著眼睛扯謊;但是,雙方心裏都明白:隻要查不出私貨,海關就不能把船沒收,也不能把鄺玉屏和陳阿福之外的人抓走。
“徹底搜查!”李艇長當著馬仔們的麵,大聲地對查私員們說:“在我國領海,我們要認真行使主權!注意檢查一切細小的部位。決不放過任何走私分子!”
梁榮和小蔡,把全體馬仔押到803號緝私艇上去分別進行訊問。李艇長與何教授,親自指揮著20名年輕的水上查私員,首先對內地漁船進行徹底檢查:從艙底到舷幫,從船頭到船尾,從輪機到油罐,包括柴油發動機的化油器、汽缸筒、齒輪箱,從裏到外反複查了三遍。旭日東升,海鳥翻飛,同誌們連續工作七個小時,如果是尋找掉進艙板縫裏的一粒紐扣一支針,也早找到了,可就是查不到一丁點兒私藏的麝香。
是的,心急火燎的小老板黃天富,帶著渾身出冷汗的劉蘭香,此時就坐在不遠的一條遊艇上,舉著望遠鏡,目不轉睛地窺視著803號緝私艇、走私漁船和那隻初上陣就被捉去了的高速摩托艇。即使陳阿福坐牢、鄺玉屏被槍斃了也不足惜,關鍵是千萬別把這一大宗麝香查出來啊……
這邊,何教授發達的大腦裏想的何嚐不是這件事哩!他站在漁船的前艙板上,握拳捶打自己寬大的額頭,開始乞靈於這禿頂的腦袋了。事情非常簡單呀,我敢斷定這條船上藏有麝香,而且數量小不了,不會少於上次的10公斤,那為什麽就是找不著呢?漏洞究竟出在哪兒呀?
小蔡愁眉苦臉地走過來:“教授,別拍打腦袋啦,難道麝香藏在了您的腦袋裏,能拍打出來?”
何教授笑了:“小夥子,虧你想得出,麝香藏在腦袋裏!”說到這,他精神一振,醒悟了,抬起頭來,指著高高的桅杆頂,叫了一聲:“誰會爬竿?上去查一查桅杆的腦袋瓜兒!”
打破常規的思路指向智慧之宮。果然,這根桅杆的頂端不但有個圓球形的“腦袋瓜”,還有三尺多長的一截是塗了褐色油漆的鐵皮圓筒。取下來一看,這鐵筒和圓球裏麵滿滿登登的全都裝著麝香粉,足有15公斤!
“返航!”李艇長興高彩烈地叫了一聲,然後又悄悄懇求何教授:“跟關長說說,就把這隻高速摩托快艇給了我吧!”
“咱們打了個漂亮仗,真漂亮!”小組總結會上,何教授臉上卻沒有笑容,冷靜地說:“擺在咱們麵前的問題,越來越多啦……”
鄺玉屏得了“腦震**”,不說話也不睜眼;陳阿福哭哭啼啼,卻又說他隻認識鄺先生一個人。因此,孫仲雲依然逍遙法外。更不知麝香大王姓甚名誰?……何明小組該休息幾天了吧?黃天富損失慘重,也會暫時喘喘氣兒吧?
不。這天晚上,何教授忽然接到一個女人從香港打來的電話:“何先生,求你無論如何救一救我的妹妹!”
“哦?你貴姓?你妹妹是誰?”
“先生,我是萬不得已才求你的!請你相信我,原諒我,幫助我……到時候,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
“喂喂,請你留個姓名!”
“先生,晚安!”這尾聲已變成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