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重返深圳的紅燈街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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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蘭香小姐在香港僅僅過了一夜,就急匆匆地乘早班火車趕回深圳。深圳火車站的出入境聯檢大廳與設在這裏的中國九龍海關大樓實際上是聯成一體的。劉蘭香辦完入境手續,並不出站,而是要求立刻會見海關老資格的調研員何明。她甚至認得何明的接待室——昨天晚上這位外號何教授的老頭兒就是從這間接待室裏把她放走的嘛。
劉蘭香是趕來“密報”一宗走私情報的。她這種急如星火的行動簡直“打亂”了海關何明小組的計劃。
“不管她是真是假!劉蘭香不會自來一趟,我也不會白白地接待一番。”何教授默默地對自己說著。他寧願承受這種“突然襲擊”式的挑戰,也不喜歡那種“守株待兔”式的工作方法。破獲麝香走私大案的工作既然已經開了頭,我何教授與你鹿茸洋行的小老板黃天富已經交上了手,哈哈,這就用得上咱中國人的兩句俗話了:你“來者不善”,我“來者不拒”!
現在,海關的藍箭牌越野汽車又出動了,不遠不近地跟蹤一輛剛剛入境的香港“華興”大卡車,沿著由深圳去寶安和東莞的瀝青公路飛跑。
“藍箭”車內一共三個人:公安局偵緝隊長“快手梁榮”親自駕駛,身穿海關查私員製服的小夥子蔡軍坐在後排——何明小組的成員已有三分之二上車了;另一位則是漂漂亮亮的劉蘭香小姐,心情興奮,親近地坐在小蔡身旁。一股濃鬱的香水和脂粉氣味時不時鑽進小蔡的鼻孔,如不是車內開著空調,他真想拉開車窗,讓大風吹淨此種討厭的氣味。
小蔡感到惱怒和迷惑。昨晚何教授決定放走這個來自香港紅燈街的“臭小姐”劉蘭香,已使他感到惱怒;今天何教授竟然允許這個麝香走私犯坐進堂堂海關的公務越野汽車,跟我們一同去追蹤“破案”,更使他大惑不解。
“華興”是香港的一家運輸公司,它的卡車常常租給港商使用,往內地的一些合資企業運送機器或原材料,又運回各種製成品或蔬菜水果,它的司機對廣東的各線公路都是很熟悉的。而且,許多司機本來就是廣東人,過境猶如回家,把車開得飛快。“藍箭”當然追得上囉,不過,它不能跟得太緊,以免對方發覺自己長了“尾巴”,所以隻在二三百米以外釘梢。好在沿途車輛甚多,魚龍混雜,“華興”很難發覺這條“尾巴”。
比較討厭的是“華興”卡車沿途卸貨——隨時駛離大公路,拐上一條又一條的石子小路,到附近的什麽小村鎮去卸下一兩隻瓷壇子,然後又踅回大公路,繼續向廣州方向飛跑——每次遇上這種情況,梁榮隊長就比較為難了,不能跟著下小路,那會暴露自己呀,隻好把“藍箭”停在大公路邊上等待,多則一小時,少則二三十分鍾,等它返回大公路之後再繼續追蹤。如此這般,走走停停,跟著這輛據劉蘭香密報的走私卡車,不攔、不查、不捕、不放,小蔡惱怒和迷惑的心情也隨著時間的拖延而“逐步升級”了。
這搞的是什麽鬼名堂!小蔡瞥一眼身邊吸著“摩爾”細長支坤煙的劉蘭香,真想立刻給她戴上手銬,牽到公安局去,由“快手梁榮”進行嚴厲而痛快的審訊——免得她繼續賴在海關好心腸的何教授手裏磨磨蹭蹭。
小蔡心裏著急,倒也難怪,因為事情本身來得突然,以致一貫沉著冷靜的何教授也來不及向這位“徒弟”兼助手講清原委,就派他立刻跟車出動了。唉,如果車上沒有這個劉蘭香,小蔡還可以在途中向梁隊長打聽一番;或者,梁榮打開對講機,與何教授或公安局對話的時候,他在旁邊也能聽出點兒眉目來。現在卻不行了,怎麽可以當著走私犯劉蘭香的麵向梁隊長打聽行動計劃哩!梁榮雖然沒閑著,隨時隨地通過對講機與何教授和公安局互通情況,但是也因為車上有個劉蘭香,他們通話都使用內部術語——連小蔡也聽不懂的密語和暗號。他多麽痛恨自己學識淺薄呀,進而又遷怒於劉蘭香:“別抽煙啦!沒看見關著車窗開著空調嗎?煙霧循環,腐蝕空調機!”他嗓門挺大,真想一腳把“臭小姐”踢下車去。
這些內部術語也並不完善,可能語匯不夠豐富吧,所以還是能聽懂若幹單詞,諸如梁榮說的“華興”、“羊拉屎”,以及“鬆崗”、“東莞”等幾個地名。小蔡心裏猜測,一定是梁隊長把“華興”卡車沿途羊拉屎般地卸貨的地點隨時報告了公安局,那麽,公安部門自然會立刻通知當地派出所,由他們就近“監管”這些零星卸下去的瓷壇子。這也是一科分工合作嘛。沒錯,梁隊長隻消盯住這輛走私的“華興”卡車就行!
“華興”卡車上除了司機陳阿福之外,還有個自稱是香港殯儀館的押運員李汝壽。車上一共運載著30隻陶瓷甕和青花瓷壇子。這些,人名和“貨物”,在他們從文錦渡入境時給海關填的報表上就都寫清楚了。大家都知道,每隻甕和壇子裏都盛著一副客死異鄉者的骸骨。甕和壇子的頂蓋是用桐油白灰密封了的,有些還澆了火漆,在火漆上燙有印章。這種骸骨壇是運回僑鄉故裏長久存放和祭祀的冥靈之物,入境時海關一律免檢。然而,劉蘭香小姐今天上午匆匆趕來密報的情況,恰恰是說這輛“華興”卡車上的三隻瓷壇子裏“有鬼”。“有鬼”也不能檢查死者的遺骨呀!為三壇子私貨,就撬開30個海外同胞的骸骨壇,那非犯大錯誤不可!劉小姐的密報,不啻給她的“恩人”何教授出了個大難題。
劉蘭香說得斬釘截鐵:“走私團夥什麽壞事都幹得出呀,簡直是財迷心竅,不擇手段。你們就開封檢查吧!隻要查出了私貨,輿論界也無話可說。如果查不著私貨,就算我謊報,誣報,犯了誣告罪!新賬老賬一起算,連昨天我犯的走私罪一起判我的刑!我既然來了,就不走,等海關把私貨查獲之後再走,也算我立功贖罪呀。”
何教授相信了她的密報。沒有理由不相信嘛。但他不讓文錦渡海關(支關)“開封檢查”骸骨壇,而是立即派自己的“徒弟”兼助手蔡軍跟著梁隊長開車追蹤“華興”走私卡車。這樣做,不但小蔡想不通,就連劉蘭香小姐也很擔憂,唯恐走私卡車中途“丟包”(銷贓),抓不住私貨和走私犯,從而失掉了海關對自己的信任。說也奇怪,劉小姐居然主動提出來要跟車追蹤,而何教授也不假思索就一口答應了!
這輛“華興”卡車是上午十點鍾從文錦渡公路橋越過深圳河入境的。這條瀝青公路連接著香港、九龍(新界)和深圳。一到深圳可就四通八達了:既可走西線的寶安、鬆崗、東莞而去廣州;又可以走東線的龍崗、淡水、惠東而去海、陸豐和汕頭;還可以向北進入羅浮山區。總之,文錦渡海關是個嗓子眼,如果不在這裏把那三壇子私貨查出來,而是放“華興”卡車過了關,那就好比把魚兒放入大海——蔡軍越想越惱火,就算“藍箭”有入海捉鱉的本領,又何苦把到手的魚兒放進海裏再去張網捕撈哩!然而我們的何教授偏偏要幹這種事倍功半的蠢事兒。
何教授料到了也看出了小夥子蔡軍懷著一百個不願意。特別是不願意跟“臭小姐”坐進同一輛汽車裏去,才把車門子摔得乒乓山響。但他實在是來不及給年輕人做做思想工作了——這是個缺陷,必須及早“補課”。何教授深知,“將令”再嚴,如果“戰士”思想不通,也會貽誤戰機,乃至鑄成大錯。
情況本身是緊急的。九點半鍾劉蘭香趕到深圳,五分鍾之後見到了何明,開口就說裝載私貨的“華興”卡車十點鍾將從文錦渡入境。
“老何同誌,您趕緊下令吧,打電話給文錦渡,把這輛走私汽車截住!還來得及呀。”劉蘭香掏出一張紙條交給何明,上麵寫著走私汽車的牌照號碼,看看表,又催促道:“還有20多分鍾。您先打電話給文錦渡!然後我再詳細向您報告他們走私的情況。”
何明當然不會立刻打電話“下令”啦。其實,也用不著他打電話——劉蘭香在這間接待室裏的一言一行,海關領導幹部和有關部門通過閉路電視完全看得見、聽得清,包括那張寫著走私汽車牌號的紙條,何明隻消對著某個角度展開一下,也就“傳”過去了。所以,如需通知文錦渡支關,自有別人去打電話。
“別著急,沒關係。你把牌照號碼告訴了我,走私汽車也就走不脫啦。請坐,劉小姐,還有什麽話,你就說吧。”何教授給她拿過來一瓶清涼飲料。
“老何同誌,雖然我有您的電話號碼,可我還是不敢從那邊給您掛電話。情況太急,我昨天晚上才知道的,所以今天搭早車自己來一趟,當麵報告。您不是已經批準我與海關合作了嘛!”
“好,往下說吧。”
劉蘭香微微喘著氣,額角和鼻頰溝裏滲出來的汗珠兒也顧不得擦,急匆匆地說著:“昨晚上我回到香港,沒回家,就先趕到鹿茸洋行去見小黃老板——就是黃天富那個壞蛋。他們已經知道了周建軍和阿賢婆在深圳這邊出了事兒,被捕了。所以,我把他親筆寫的那張取500隻手表的字條還給他,說是斷了線,什麽事也沒辦成,他點點頭就把字條撕了。黃天富他們並沒有對我產生懷疑,這我知道——要是產生了懷疑,就算讓我活到了今天,不弄瞎眼睛也會打斷我的腿!他們還是照常放我自由地回家去睡覺。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留心觀察,他們也沒有派個‘尾巴’盯我的梢。”
“唔,我還是先說要緊的吧。在我臨離開鹿茸洋行的時候,聽見另外一個雇員在問黃天富,說的就是‘華興’這輛卡車走私的事情,問小黃老板要不要順便運一批手表過境。黃天富沒好氣兒地說,我們的人在深圳剛出事兒,目前隻能停一停,不順便搭夥了。老何同誌,這事我聽得清清楚楚,那個雇員是專門負責往內地‘發貨’的,我是專門從內地‘取貨’的。所以這是確切消息!老何同誌,這是我報答您昨天晚上釋放我、不判刑也不罰款的恩情啊!請您相信我,這是千真萬確的情報……”
牆上電鍾的指針已經走到了9點50分的位置。“華興”卡車入境的時間隻剩下10分鍾了。“藍箭”必須立即出動。其它的事情,以後再說,或者“雙管齊下”同時進行吧。
現在,“籃箭”跟蹤著“華興”已進入廣州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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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興”卡車沿途卸完30隻骸骨壇之後,空車開到珠江邊長堤的一處停車場,司機陳阿福和押運員李汝壽鎖了車,便徒步走向附近的老牌賓館人民大廈,開了個雙人客房,立刻關門衝涼(洗澡)。
他倆在旅客登記簿上填寫的姓名、事由,與在文錦渡入境報表上所填寫的完全一致。住宿時間隻填了“一天”,看樣子明天就要返回香港去。小蔡心裏氣不順,難道“追蹤”一整天,結果又是白白地把走私分子放走麽?
“他們衝涼,咱也衝涼。他們吃飯,咱也吃飯,哈,都是血肉之軀,誰個不熱、不餓?”在海關的淋浴間,梁榮一邊擦洗一邊說著。
“劉蘭香今夜會不會搗鬼?”小蔡問。
“洗你的吧……她現在大概也在衝涼。”
此時,劉蘭香住在了附近新亞酒家舒適的單間客房裏。說“附近”,指的是新亞酒家和人民大廈都坐落在海關總署廣東分署的附近。分署是公開掛著牌子的,它的洋式建築物頂上有個很大的鍾樓,老百姓就把廣東分署簡稱作大鍾樓。誰也不知道陳阿福和李汝壽為什麽偏偏要住在大鍾樓附近的人民大廈?劉蘭香要住新亞酒家也是自動提出來的,她說:“我跟那裏熟。”
“好吧,你願意住哪兒就住哪兒。新亞離得近,彼此方便。”梁榮的回答既簡單又屬於雙關語。
說簡單,因為我們並沒有拘留劉蘭香,她完全有行動自由;那雙關語嘛,連小蔡也聽得出:“新亞離得近”,離大鍾樓和人民大廈都近,“彼此方便”,你劉蘭香要跟陳阿福和李汝壽見麵很方便,我們要監視你也很方便!
實際上,一到廣州,梁榮隊長便與廣州市公安部門取得了聯係,自然有人去監視陳阿福和李汝壽。這是常識,料你劉蘭香小姐心裏也明白!所以,梁榮和蔡軍無須跟到人民大廈裏邊去,而是住在了海關分署內部的小小招待所裏。在這裏商量工作更方便。
劉蘭香洗過了澡,披著浴巾坐在梳妝台前重新化妝,等會兒她還要出去吃晚飯。麵對寬大的鏡子,她看見了一個女郎淒苦的麵容,嘴唇煞白,毫無血色,不塗眼影的眼窩也是青灰色的……她撩開浴巾,湊近燈光低頭細看,**上還有兩排細密的血印,疼痛的小紅點兒。不知不覺,苦澀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落在自己的**上……昨晚,是個多麽陰森可怖的黑夜啊!
昨晚8點鍾,何教授決定放她返回香港的時候,劉蘭香曾經產生過一線希望,因為她手裏還捏著黃天富親筆寫的那張取500隻手表的“提貨單”,但願能夠騙過這個鹿茸洋行的小老板……甚至從此以後洗手不幹,另謀生路。可是,當她走進鹿茸洋行的鐵柵欄大門,在密室裏把“提貨單”交還黃天富的時候,這個小老板突然擺出另外一副麵孔——以香港“黑手黨”小頭目的身分冷笑著說話了:“阿香姑娘難為你啦!周建軍和阿賢他們在(深圳)河北坐了班房,斷了線,接不上頭,能按時趕回來,算你好運氣。可是,要證明你阿香姑娘一身清白,講的都是真話,光憑交回這張字據還不夠,還得用測謊器檢查一下你的五髒六腑——別見怪,這是咱們洋行的老規矩!對誰都一樣。真金不怕火來煉呀。來人呐!”
話音未落,立刻有個戴墨鏡的大漢三腳兩步搶入密室,一把扭住劉蘭香的胳膊,那手指頭就像鐵鉗子一樣緊緊地夾住,似乎勒進了皮肉,直接箍在了骨頭上。疼痛鑽心呀!劉小姐絲毫掙紮的勁頭兒也沒有了,就被他連架帶拽地拖進了地下室。
她早就聽說過鹿茸洋行有個可怕的地下室,裏邊有美國進口的測謊器,還有電灼器之類的“先進”刑具——是專門對付走私團夥裏的“叛徒”的。但她並沒進過這個絕對秘密的、受“黑手黨”保護著的黑社會的刑堂。“不死也得脫層皮!”想起洋行老雇員說的這句話,還沒測謊,她的心已經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所謂測謊器,就是類似醫院裏的心電圖設備那樣的一套玩意兒。據說美國中央情報局和聯邦調查局對它的成員也普遍使用測謊器來檢驗其是否忠誠可靠,所以,你也不能認為它完全是嚇唬人的一個花招兒。問題出在劉蘭香這個高中畢業生的科技知識過於淺薄上,她不了解測謊器的性能,也就不具備“戰勝”它的信心;加之劉小姐的確是答應了與中國海關合作,被何教授破格釋放的,心裏就更加慌亂了——結果,電鈕一開,記錄在紙帶上的心動頻率和血流量等等各項指數都大大超過了標準,屬於“異常”!
“原來你也是個狐狸精啊!”小老板黃天富出現在她的麵前,臉色陰沉地說:“趕快招供吧,免得皮肉受苦!”
此時,她半躺半靠地坐在測謊器的椅子上,已經被嚇癱了,身子軟得像一攤泥。如果再撳電鈕測一下,大概連心跳也停止了吧。
戴墨鏡的大漢像解開一隻包袱似的,三五下就扒光了她的衣服。現在她的腦袋嗡嗡作響,除了害怕還是害怕,僥幸心被一掃而光,羞恥感在她腦子裏也毫無分量了——強光燈直射著她的光身子,一絲不掛,無處躲藏,如果黃天富和戴墨鏡的大漢此時對她進行調戲或侮辱,那將是最輕微的懲罰了,不,這裏不是紅燈街的酒吧間或嫖娼妓的客房,這是黑社會的地下刑堂啊!要動刑了嗎?往臉上潑鏹水還是動用電烙鐵?這些早就聽說過的酷刑,好像一條條的毒蛇正向她遊過來……
怎麽辦?怎麽辦?!還是招供了吧……一個毀了容的瞎女人回到香港的棚戶區,挨家乞食也難免凍餓而死呀!這種街頭餓殍,劉蘭香是親眼見過的……此時,她已經嚇破了膽,渾身哆嗦著,剛想盤算一下怎樣招供,招供多少?她的手腳已經被捆在椅子上了。
“我說……老板!饒了我吧……”
“快說!”黃天富惡吼一聲。
戴墨鏡的大漢可並未停手,兩隻拖著電線的小金屬夾子,分別夾在了劉蘭香的兩個**上,還沒通電,她已經疼得大叫起來:“我全招啦!全招啦……”
現在,苦澀的淚水再一次滴落在她的**上。她用一點護膚霜塗抹**。昨夜雖然未受電刑,那多齒的金屬小夾子還是在她敏感的**上“咬”出了兩排細密的血印,針刺般灼痛的小紅點。她一邊穿衣服一邊想,怎樣才能騙過經驗豐富的“老何同誌”呢?如果這一趟“緊急出動”又敗在了他手裏,我劉蘭香隻能跳進珠江了此一生了。否則那多齒的金屬夾子就會毫不留情地通上電流!昨晚穿上衣服的時候,小黃老板若無其事地向她介紹了幾句:“通電,也是低壓大電流,電不死,隻會電得你鼻涕眼淚一塊流,兩個奶子像皮球那樣跳,哈哈,比死還難受。我希望你這次不要再空著手回來。我這裏曆來賞罰嚴明!”
當然,小黃老板並不是什麽色情狂、虐待狂。“我隻要麝香!”經過連夜的精心策劃,黃天富許了願:“劉小姐,放心去吧!那個叫何明的禿頂老頭兒又不是諸葛亮,不是神仙!哈哈,把麝香帶回來,這次給你和阿福的酬金是很優惠的呀,每人一萬!而且,短時期內我不派你再去深圳——保護你呀,避避風頭,換換環境,下南洋。”
他說的“阿福”,就是這輛“華興”卡車的司機陳阿福。在黃天富的密室裏,劉蘭香和阿福見了麵,握了手——這可不是一般的握手,而是“黑手黨”順應時代潮流的一件具體的“革新”——變磕頭為握手,當著小頭目黃天富的麵,除阿福和劉蘭香的四隻手緊緊的摞在一起上下晃動幾次,以表示:共沉浮。
隻有一切聽黃天富的了。這位少老板雖然隻有30歲,但他在港澳和內地兩方麵“地麵上”的朋友都很多,他告訴劉蘭香和陳阿福,“失掉幾個周建軍和阿賢婆之流的馬仔不算什麽!”言下之意是並不把劉小姐和陳司機當作馬仔看待了。他還有自家的“理論”哩!“香港這個地名是怎麽形成的?早在1840年英國人侵占之前,這裏就是咱們中國大批出口香料的港口啦,所以叫香港!先父黃總經理早就說過,麝香乃香料之王,本洋行經營麝香已有80多年曆史了,既不受清廷、民國和解放後中共政府之限製,也不受港英當局之管轄,純屬傳統的國貨,與經銷人參鹿茸一樣,不受任何人管製!”
按照約定的時間——這也是黃天富為之策劃的招數,劉蘭香小姐梳妝完畢,走出新亞酒家,上街來吃晚飯了。此時正是街麵上最熱鬧的時刻,機關、工廠下了班,學校下了課,熾熱的太陽下了山,影劇院和文化公園、舞廳和音樂茶座開了門,華燈初上,晚風習習,沒事的人們也會走到江邊長堤上散步納涼,人多車多,要想監視劉小姐的行動可就不大容易了。雖然如此,還是有人監視著她。可惜監視的結果平淡無奇:她並沒跟什麽人來往。除了單獨走進餐廳吃飯,就是逛了一趟南方大廈,什麽也沒買,甚至跟售貨員一句話也沒說,就返回新亞酒家的客房裏,再沒出來。
“動態”分別傳到梁榮隊長這裏來:陳阿福和李汝壽在人民大廈衝涼過後,也曾上街吃晚飯,飯後也是逛大街。雖然時間是重疊在一起的,但劉蘭香與這二人並未碰頭交談。其實,梁榮心想,就算他們在大街上碰了麵,談了話,又能說明什麽呢?假定他們是一夥的,入境之前在香港什麽話不能交談,非要跟到廣州來談?退一步講,他們的客房裏都有電話,打個電話並不難嘛——不知道彼此客房的號碼,隻消雙方都往香港打個電話也就溝通了呀,而且,我們嚴禁竊聽電話,這也是彼此都知道的。
看來,今夜不會再發生什麽新鮮事兒了。“小蔡,你先睡覺吧,有事我叫你。”
小蔡心裏明白,海關海關,就是一道關卡而已,出入國境或邊境的旅客,“過關”的時刻由你檢查,一旦過了關,再搞什麽追蹤和偵察之類的事情,就隻好依靠當地公安部門的協作了。所以梁隊長叫我先睡覺,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現在我這個查私員並沒有什麽權力去搜查住在新亞酒家和人民大廈客房裏的旅客呀!
“睡覺?我睡不著!”小蔡嘟噥著。
“睡一覺有好處。休息幾個小時,頭腦就更清醒,思路更有條理。等會兒何教授一來:你想睡也睡不成了。”
“我就是要等他來!當麵問個明白,你何教授有學問、有經驗,也不該把原本簡單的走私案子搞得這麽複雜呀!”
梁榮把袖珍型無線電對講機放在床頭櫃上,嗤嗤地笑著。“小夥子,你不睡,我可要睡啦,”他打了個大嗬欠,“明天還得開車追蹤,司機缺少了睡眠,要出車禍的。”
“對,你快睡吧,我值夜班。”蔡軍的心眼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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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4點鍾,何教授乘車趕到了海關廣東分署的招待所,給梁榮和小蔡帶來了一籃子好吃的:油炸蝦、自斬雞、菠蘿麵包、聽裝的可口可樂和強力奶,還有紅塔山牌的雲南香煙,樂嗬嗬地說:“犒勞犒勞你們倆!”
“慚愧!無功不受賞啊……”還沒說完,梁榮已經大嚼開了。
“誰說無功?功到自然成嘛!”何教授接過梁榮的話茬兒,眼睛卻是盯著小蔡,說給這位急性的小夥子聽。
除了好吃的,何教授並沒帶來什麽錦囊妙計——正如黃天富所說的一樣,他並不是諸葛亮,也不是神仙;他乏所以連夜趕到廣州來,其實也是心裏著急的一種表現吧——他需要跟梁榮隊長當麵談談,也要給助手小蔡“補課”。
“用骸骨壇子裝私貨,隻能說明走私分子太卑鄙!可是,在咱們海關來講,就算明明知道壇子裏有鬼,也不能開封檢查呀。小蔡,這個道理還不是明擺著的嗎?”
“那就束手無策啦?瞪著眼讓他走私?”小蔡說。
“你的腦筋最好多轉幾個彎兒,想想看,私貨會長期裝在瓷壇子裏嗎?”
“我懂!”小蔡沒好氣兒地說:“您是想等他們自己去開壇子,取私貨的時候再把他們抓住。可是,這要等多久呢?運私貨的大卡車明天,不,今天就要回香港,您不是又把走私分子放跑了麽!”
“那有什麽辦法哩!”梁榮不冷不熱地插一句。
“您二位要是沒辦法,我更沒辦法!”小蔡口風一轉:“至少還可以把劉蘭香扣住吧,徹底審問明白,她跟這夥運骸骨壇子的是不是一幫兒?她密報就密報吧,為什麽還要求跟車追蹤到廣州來?我看她這次密報就是假的——反正咱們不能開壇檢查,沒法證明她是真是假……”
“阿梁,你的看法呢?”何教授並不輕易否定小蔡的想法,他總是希望把各條思路都打開。
“兩種可能都有——第一種,劉蘭香是真心悔過,想立功贖罪,那麽,咱們的追蹤就可以收到這方麵的效果,知道這些骸骨壇的下落,由當地派出所加以監管,遲早把那三壇子私貨查出來。第二種,劉蘭香的密報是假的,她乘機竄到廣州來繼續活動——對啦,小蔡,你記住這條規律,隻要走私團夥繼續走私,他們就必然要活動,而他們的活動,也就必然留下這樣那樣的痕跡,給我們發現新的線索提供了可能性——從這方麵來講,咱們帶著劉蘭香一道追蹤華興的卡車,也是有好處的……哈,究竟有什麽好處,現在我還不能具體地說明白。”
“對我保密?”
“什麽話!也許是你最先發現劉蘭香的某些疑點,提醒我和何教授注意哩。三個臭皮匠,湊個諸葛亮!我讚成何教授的工作方法——慢下結論。不要把自己的思路捆得死死的,也不要把劉蘭香他們的手腳捆死。讓她去活動嘛!要是對手不活動,這個麝香大案變成了‘死案’,那才是最難對付的難題哩!”
何教授吸著香煙,微微點著頭,“我也願意禁絕一切走私活動,把走私分子徹底抓幹淨,但是並不存在這種可能性啊。”
正說著,對講機裏傳來了呼叫聲,“阿梁!阿梁……”原來是公安局的夜班人員向他通報情況:東莞縣的兩名走私犯夜間撬開了那三隻並沒裝骸骨的“骸骨壇”,已被當場捕獲,壇內裝的主要是黃色錄像磁帶,還有一些手表、打火機和香港製造的鍍金首飾。初步審訊結果,這是一個秘密翻錄和出售黃色錄像磁帶的團夥,與麝香走私案沒有直接關係;與他們聯係的香港方麵的走私犯,就是“華興”卡車上的押運員李汝壽,他們是現金交易,李汝壽接受了一張10萬港元的現金支票,錢是這個內地走私團夥盜賣文物之後存在香港銀行裏的;請通知海關方麵,注意搜查李汝壽隨身攜帶的這筆贓款(支票)。
小蔡立刻高興起來:“梁隊長,您現在就去逮捕李汝壽吧!堵被窩兒,萬無一失!”
梁榮也笑了:“李汝壽已經是甕中之鱉,跑不了啦!他那張支票,也隻有帶到香港去之後才能提取現金。”
何教授心裏自然也很高興,但他念頭一轉:“不妨再放他幾個小時。阿梁,你說呢?”
梁榮點點頭,指著對講機說:“剛才,他們的意思也是等李汝壽出境的時候由海關把他扣住。”
“為什麽?”小蔡又急了。
何教授拍拍小夥子的肩膀,“天還沒亮,公安局就到人民大廈的客房裏去抓人,豈不是驚擾四鄰麽!小蔡,我總是勸你不要急功近利。多動動腦筋,沉住氣,盡可能地把事情想得複雜一些——一定要養成這個好習慣。你想過沒有:現在就闖進客房裏去逮捕李汝壽,對那個司機陳阿福會產生什麽影響?他倆是不是同夥?如果是同夥,抓了姓李的還怎麽抓姓陳的?所以我說再放他們幾個小時,讓他們再活動一會兒,晤,阿梁,等會兒你把已經查獲了私貨的事情告訴劉蘭香。這好比投石問路,明白了嗎小蔡?”
小蔡不再反駁。看看表,已是清晨5點,距大家起床還有一段時間,小蔡他們三人卻是提前用過早點了。閑著沒事兒,加之心情興奮,思緒活躍,小蔡又提起一個新話題:“教授,您說劉蘭香她懂不懂事?明知道咱們海關對骸骨壇一律免檢,還要逼著咱們當場開封檢查,這不是故意給您何教授出難題嗎?”
何明饒有興趣地聽他說完,立刻點頭表示讚許:“對囉!年輕人就是聰明,腦筋越用越靈嘛。我看劉蘭香不大懂事,昨天上午才急成那個樣子。這骸骨壇嘛,你小蔡同誌也未見得了解很多,否則昨天上午你為啥幫著劉小姐一塊逼我下令開封檢查呢?”
何教授打開了話匣子。他本來就是趕到廣州給小蔡“補課”的。
“從廣州乘車去深圳,沿途150公裏的許多山坡上,隻要你留心,就能看到一些又像土地廟、又像小房屋的小小建築物。這些‘小廟’的建築格局並不一致,但有兩點是相同的:一是建在向陽山坡風水好的地方;二是有三麵牆,有瓦頂,以防日曬雨淋。”
“骸骨壇存放在風水好的山坡上,是很受家鄉群眾敬重和愛護的。僑鄉尤其如此。每年清明節,外地人上墳掃墓;這裏的群眾則稱為拜山。新時期實行開放政策以後,每逢清明,港澳同胞和海外華僑,經過深圳趕回故鄉拜山的,一天就有好幾萬人。所以,清明前後這幾天,不但海關和交通部門異常繁忙,就連深圳、珠海、廣州、佛山、肇慶、中山、江門、惠州等城市的賓館旅店也住得滿滿的了。這雖然不是旅遊,卻勝似旅遊哇!”
小蔡趕緊點頭:“教授,我聽懂啦!既然這骸骨壇如此重要,那麽,劉蘭香的密報,逼著我們當場開封檢查,一定是別有用心的囉!”
梁榮也來勁了:“準備出發!繼續追蹤,看看它到底是巧合呢,還是人為的巧合?”
4
何教授並沒有坐進“藍箭”去一塊追蹤“華興”卡車。沒這個必要,他是“內勤”嘛;另一方麵,如果他去參加追蹤,豈不是給了劉蘭香一個信號,逼她小心行事,捆住她的手腳了麽?
所以,他乘早車提前返回了深圳,回到他那“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的海關工作室裏,充分發揮他這顆禿頂頭腦超群的智慧。
“藍箭”追蹤著“華興”卡車進入了曆史上“四大名鎮”之一的佛山市區。陳阿福和李汝壽還要搞什麽名堂?別急,等一會兒梁隊長就會通過對講機用密語報告。其實,繼續追蹤,看看走私分子的表演,這隻是個技術問題——多獲取一些線索而已;把話說白了,一個劉蘭香,即使再加上個李汝壽和陳阿福,全抓起來,也不過是敲掉了鹿茸洋行小黃老板的幾顆牙齒;何況現在還不能最後判斷他們三人是不是黃天富的牙齒哩?所以還是沉住氣,把眼光放遠一點好。
自從前天晚上何教授釋放劉蘭香的時候開始,他的眼光已經轉向了內地,而不是主要盯著香港。他有自己思考問題的方式方法。香港就是香港,此話怎講?何教授的禿頂頭腦裏至少裝著幾十本有關香港的經濟、政治、曆史、地理書,隨便翻開幾頁,他就能說服自己:一百多年來,這塊英占殖民地,就是個所謂的“自由港”。近二十多年,香港飛快地繁榮起來了,成了世界最大的金融、商業、航運中心之一,在這些方麵可以跟紐約:東京、倫敦相媲美;同時又是個藏汙納垢的資本主義社會。像鹿茸洋行這樣的走私團夥,在香港多得很,數不勝數!所以,我們這邊多抓幾個“劉蘭香”,並不能從根本上杜絕走私的問題。何教授用手指輕輕扣問自己的腦袋:那麽就不抓“劉蘭香”了麽?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何明啊何明,我們一定不要走極端——必須摒棄那種,“非此即彼”的形式邏輯!“劉蘭香”是抓不完的。如果把主要精力放到抓獲“劉蘭香”上邊,那就可能是思想上的舍本求末了。
好的!那麽解決麝香走私大案的根本辦法又是什麽呢?
在這個想法的支配之下,何教授的炯炯目光轉向了內地的走私團夥。從上級和兄弟海關提供的情況通報來看,廣東省竟然有一個“麝香大王”!此人像一隻隱藏在角落裏的大蜘蛛,伸著八隻腳,織了一個網——遠在四五千裏之外的西藏、青海、甘肅的獵戶,捕殺香獐,割取的麝臍,都可以通過這麵潛在的網,不斷地收集到“麝香大主”的手中來,然後又通過他的“鄺玉屏”和“阿賢婆”們,才轉手賣給男男女女的“劉蘭香”……對呀,如果沒有“麝香大王”這個集散地和轉運站,香港鹿茸洋行的小老板或者別的什麽洋行的大老極,就算他神通廣大,派出幾十個“劉蘭香”入境,也無法購到青藏高原的大山裏去直接收購麝香吧!
麝香走私案如此,文物走私案也如此,其規律就是四個字:內外勾結。
何教授在工作之餘,最喜歡下棋和觀看賽球。他常對蔡軍說:“下棋有棋路,踢球有球門。路數不對,則滿盤皆輸。”現在,獨自一人坐在工作室裏,他努力使自己的思路明確起來,並加以條理化——治病要治本,擒賊先擒王——釋放劉蘭香也罷,收審阿賢婆也罷,通緝鄺玉屏也罷,追蹤李汝壽也罷,這都是他何教授解決麝香走私大案“思路”上的一著又一著棋;目的都是為了一步步逼近那個隱姓埋名的“麝香大王”。
“我的對手是誰?”何教授自言自語。兩天來,答案逐漸明確起來了:既不是周建軍,也不是劉蘭香,就連黃天富也還“不配”哩!必須盡快找到“麝香大王”……
他的想法並沒有錯。事實上,前天下午劉蘭香小姐住在香蜜湖度假村向阿賢婆買沙田柚子的時候,傍晚把一包500隻手表從出租汽車上交給阿賢婆的時候,樹影裏雖然有我公安偵察員在暗中監視,並且立即逮捕了阿賢婆;但是,誰也沒料到,樹影裏還有另外一個人——阿賢婆的侄兒兼老板鄺玉屏,受了“麝香大王”的指派,躲在暗中進行著反監視。很快,電話就打到了香港鹿茸洋行黃天富的密室裏。當劉蘭香趕回香港,向黃天富交還取500隻手表的親筆“提貨單”時,這張字條也就變成了劉小姐“投靠”中國海關“不打自招”的反麵證據了。難怪乎小黃老板當時就叫戴墨鏡的打手剝光她的“偽裝”,把多齒的金屬夾子夾在她的**上……
之所以沒有通電,沒潑鏹水毀容,也沒有打斷劉小姐的腿,一方麵由於這個20歲的阿香姑娘太軟弱,當場就嚇破了膽;更主要的是因為留下一個不傷不殘的“提貨員”還有急用——鄺玉屏隻認識劉蘭香而不認識陳阿福。
對於小黃老板來講,也是逼到點子上了。鄺玉屏剛從“麝香大王”那裏偷運出來320兩麝香粉,價值一百多萬港元的大數目呀,急於脫手——萬一阿賢婆咬不緊牙關,吐露了侄兒的行蹤,一旦被公安部門查獲,這筆損失可是誰也擔待不起啊。鄺玉屏通過電話告急;黃天富也就鋌而走險了——急事急辦,急貨急取。“劉小姐,這320兩麝香要是從你倆手裏被查出來,在那邊,不判死刑也是無期!”恐嚇、威脅和利誘,再加上真真假假、撲朔迷離的巧安排,劉蘭香和陳阿福握了手,便分頭過境來找鄺玉屏取貨了。
這出戲的第一幕已經演過了。昨晚劉蘭香走出新亞酒家上街吃飯的時侯,鄺玉屏已經跟上了她。跟到南方大廈逛商場的時候,按照黃天富的暗號,她與鄺玉屏分別站到兩個櫃台前:此時陳阿福突然出現,站到了第三個櫃台前,三人恰好站成了一個正三角形;彼此相望,目光一閃,這“三頭對麵”的戲就演完了。劉蘭香回身走開去了。鄺玉屏與陳阿福對麵走過,擦肩會麵,彼此看了個真切。
任何事情都有漏洞,再嚴密的監視也有孔子可鑽。雖然我公安偵察員分頭監視著劉蘭香、陳阿福和李汝壽,但是他們互相之間一沒說話,二沒交接物品,在這萬頭攢動的南方大廈裏隻是互相望了一眼,監視者也就無從發現什麽破綻了。如果說漏洞,那就是監視劉蘭香的偵察員並不認識陳阿福;監視陳阿福和李汝壽的偵察員也不認識劉蘭香;特別是大家都不認識鄺玉屏。這個缺陷當然是可以克服的,但因時間過於倉促,梁榮隊長沒有來得及提供有關的照片。另一個漏洞,是我們的偵察員向梁榮通報情況時,隻說明了劉、陳、李三人吃晚飯之後到什麽地方逛過,卻未能說明他們同一時刻在南方大廈同一地點出現。
消除這些漏洞是要付出代價的呀。他們怎樣總結經驗教訓的?那是後話了。
現在,劉蘭香小姐坐在“藍箭”牌越野車裏,心情比較坦然,甚至有點希望早些返回香港去領取那一萬港元的賞錢了。不是嗎?她的差事已經順利幹完;至於陳阿福如何從鄺玉屏手中取走那320兩(10公斤)麝香粉,她並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操心,那是阿福的差事兒,黃天富單獨向他交代了辦法,與我無關。
“華興”卡車駛入佛山市區之後,道路熟悉,左彎右拐,不久便來到一家陶瓷店門前停住。搞什麽名堂呢?原來是殯儀館的押運員李汝壽下了車,到店裏去選購30隻新瓷壇子。陳阿福則利用這點時間開著空車到附近加油站去加油。
“藍箭”照例停在200米以外的一個路口監視著他們。梁榮心裏感到不是滋味兒,趕緊用對講機通知當地公安部門,請他們暫時“監管”一下去加油的“華興”卡車,他自己則把注意力放在了李汝壽身上。這樣分工也是合乎情理的,因為劉蘭香密報的那三壇子私貨已被查獲,李汝壽又接受了東莞翻錄黃色錄像和文物走私團夥的港元支票,現在他突然下車鑽進了陶瓷商店,會不會從這裏溜掉呢?想到這兒,梁隊長坐不住了,跳下汽車,快步追進陶瓷店,必要時就在這裏拘留李汝壽!
這邊“藍箭”車裏的小夥子蔡軍更多了一番懊惱,好像被人家使了“定身法”,不能下車,也不能挪窩兒。他惱恨自己不會開車,否則就可以開過去監視加油的“華興”司機陳阿福了。沒技術,現在隻能陪著“臭小姐”坐在車裏傻等。難道這不是漏洞麽?陳阿福開著卡車去搞什麽鬼,梁榮隊長也不知道啊。
事後總結經驗教訓的時候,他們找出了這個漏洞——陳阿福在加油站給汽車的油箱加滿了油之後,還從車上搬下來一隻備用的空汽油桶,也灌滿了油。往車上抬的時候,因為油桶較重,排在“華興”後邊的另一名卡車司機上前幫了個忙,這時,任何人也沒注意到,他倆換了一隻桶!為這件事,梁榮和小蔡簡直後悔死了。不過,吃一塹、長一智,小蔡還是當了個“事後諸葛亮”,總算弄明白了換桶的花招。原來,跑長途的大卡車,光靠油箱裏那些油是不夠用的,所以車上一般都要另外攜帶一隻油桶,這是常識,誰也不會見怪。陳阿福給“華興”卡車的油箱注滿汽油之後,又搬下一隻備用空桶來灌油,也不會引起誰的注意。問題出在排隊加油的好幾輛大卡車都從車上搬下了備用的空桶——車在排隊,桶也都放在另一個加油龍頭前邊排隊,此時可就隻有司機認得哪隻桶是自己的了——幫助陳阿福抬桶的那個司機不是別人,正是昨晚在南方大廈彼此“認準了”的鄺玉屏!他倆的桶是一模一樣的,你幫我抬一隻上車,我再幫你抬一隻上車,轉眼之間不但換了油桶,陳阿福還把黃天富的親筆收條塞到了鄺玉屏手裏——這個動作也很自然,因為加油的時候,司機們手裏大都捏著“油票”或現金,交納現金的司機手裏還多一張發票,所以,他在此時掏衣兜,或者往衣兜裏放回去一些什麽紙條,同樣不會使人見怪。“走私分子想得比咱們還周全啊!”小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主動寫書麵檢討,何教授收不收呢?那也是後話了。
當時,誰也沒有識破這些花招。“華興”卡車加完油之後,及時返回陶瓷店門口,裝上李汝壽選購的30個新瓷壇子,不再經過廣州市區,而是抄近路跨過珠江,直接向深圳駛去。“藍箭”繼續追蹤。通過對講機與何教授簡短商量之後。梁榮心裏知道,在文錦渡海關扣留李汝壽是不成問題的了。對於“華興”卡車,當然也要重點檢查。
5
“阿梁!阿梁,告訴你個好消息……”
對講機裏傳出何教授的聲音。小蔡一驚——教授怎麽忘記了使用密語哩!難道你忘了“臭小姐”劉蘭香也坐在車上嗎?
“劉小姐密報的情況屬實。那三隻裝著私貨的瓷壇子已被查獲,是內地走私分子撬開壇子取貨的時候,被當地派出所民警當場捕獲的。人贓俱在。據內地走私分子交代,私貨是那個香港押運員李汝壽偷運入境的,你們跟蹤途中,注意不要被他溜掉!”
梁榮通過車內的反光鏡,時不時的瞥一眼,觀察著劉小姐的動靜。他知道何教授用“明碼”重複昨晚早已知道了的“好消息”屬於“投石問路”——倒要看看你劉蘭香作何反應?他瞥見了劉小姐那一絲微笑。現在,這位心身疲憊的女人眼皮直打架,開始打盹了。
見此光景,小蔡心裏也有點犯嘀咕,“臭小姐”劉蘭香是真心前來密報的嗎?否則怎麽會大鬆心,打瞌睡?
“華興”卡車的駕駛棚裏,李汝壽也在打瞌睡。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劉蘭香——黃天富“賣了”。事實上,那三壇子私貨也不是他的,而屬於另外一個走私團夥,他隻不過是個小小的馬仔。押運骸骨壇並且從佛山買回30個新壇子,這是他的“正業”;順便夾帶幾壇子私貨,則是他的“副業”。他與司機陳阿福也沒啥交情,“華興”卡車是他那個殯儀館花錢租的,租到哪輛車就是哪輛車。至於黃天富怎樣探聽到別的團夥恰恰在這時候派李汝壽偷運三壇子私貨,並且故意安排了陳阿福出車,此中奧妙,李汝壽一無所知。但他卻知道避開別人的耳目,包括避開司機陳阿福——陳阿福當然也裝作一無所知囉,你押運員叫我把骸骨壇卸到哪兒我就卸到哪兒,你收內地人的支票,我假裝沒看見,看見了也“誤”認為是一紙收條;你的私貨什麽時候被查出來,或者你李汝壽什麽時候被拘捕,與我司機一概無關;我隻按照黃天富的計謀行事,包括開卡車去加油和調換一隻備用的油桶,對你這個押運員也是絕對的秘密。
李汝壽在駕駛棚裏打瞌睡,甚至打出一陣陣鼾聲,全是故意假裝出來的。他知道文錦渡海關快到了,更知道港幣和任何外幣都是禁止私自攜帶出境的,何況這張十萬港元的支票又是販賣私貨的贓款哩!從前,他也曾私帶港幣出境,但那次數目小,他把現鈔疊成小團兒,塞在田雞(青蛙)肚子裏,提著兩串活蛙從海關聯檢大廳裏混過去的。這次數目大,又是鋼筆字填寫的支票,疊皺了,或者浸濕了鋼筆字跡,那可不行——青蛙肚皮已不中用了,他必須另想高招兒。
押運員如此偏愛小熊貓,司機當然不會“吃醋”囉。陳阿福全神貫注地駕駛大卡車,對此等細事末節毫不在意,連看都沒有正眼看一下。但他卻想起了小老板黃天富的一句“名言”:一個人藏的東西,一百個人也找不到。
果然,在中國海關文錦渡支關,“華興”卡車被扣下來進行“重點檢查”;李汝壽和陳阿福被分別領到兩個房間去談話的時候,那張十萬港元的支票怎麽也找不到了。
李汝壽由於那三壇子私貨已被查獲而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馬仔。他坦白交代了香港“貨主”。姓名等等情況,卻比較“老實”地說明了這樁走私活動與“華興”運輸公司及司機陳阿福無關。他之所以“老實”,不“咬”陳阿福一口,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十萬港元的支票還藏在玩具熊貓的肚子裏,這個秘密陳阿福也不知道,隻要海關把“華興”卡車放走了,日後總還可以把支票取回來嘛!
這個“日後”,他心裏也有數,像他這樣一個小小的馬仔,初次犯案,沒收私貨之後,並不會被判刑,運氣不好則會科以罰款,運氣好的時候經過“批評教育”也就釋放了;而那張支票的“有效期限”相當長,還來得及。
當然,這隻是小馬仔李汝壽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不把贓款交出來,海關怎麽會放他走哩!
另一間屋裏,陳阿福的想法就“聰明”得多。根據他的卡車一到文錦渡就迅即被扣留“重點檢查”的情況判斷,他知道劉蘭香的密報見效,而且那三壇子私貨已經被查獲了,我的油桶命運如何?夜長夢多呀,多耽擱一會兒就多一分危險呀!他想起了黃天富的警告:“劉小姐,這320兩麝香要是從你倆手裏被查出來,在那邊,不判死刑也是無期!”不妙,劉蘭香此時可能已經空手過關回香港去了,這批麝香可別全部“砸”在我一個人頭上啊!
“先生,我的車上可能有贓。”陳阿福委屈地對海關查私員說:“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押運員會利用我的汽車走私。要是他用骸骨壇子裝私貨,那真是喪盡天良啦!敗壞我們運輸公司的名譽,叫我這個司機今後也沒臉再往內地運貨物了……”
“我也說不準。反正你們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地搜查吧,一定要查徹底,教我也落個清白!”
“你剛說車上有贓,怎麽又說不準了?”
“真的說不準。不過,我開車的時候瞥過一眼,沒注意,好像押運員把一張字條塞到熊貓屁股裏去了……”
“熊貓?”
“是是,掛在風檔玻璃裏邊的小玩具。”
當晚7點半鍾,臨近文錦渡“封關”和廣州開往香港的火車過境的時候,何教授又一次作出決定:放陳阿福駕駛“華興”卡車回香港。因為“重點檢查”的結果,卡車的裏裏外外,包括司機座子的坐墊、油箱,備用輪胎等等能藏私貨的部位在內,都沒有查出什麽東西來。備用油桶也用探條檢查了,滿滿的一桶汽油。玩具熊貓肚子裏10萬港元的支票,還是陳阿福提供線索之後才查獲的。海關另幾位參與檢查的同誌,也認為陳阿福和“華興”卡車是幹淨的,應該放走。甚至有位同誌還說陳阿福“比較老實”——如果是個狡猾的家夥,就不會提供線索,我們這邊拘留了李汝壽,卡車還是要放走的,那10萬港元不就歸他了嘛!
劉蘭香小姐更有趣兒,一直坐在海關的接待室裏賴著不走,直到“華興”卡車的案子結束,何教授誇了她兩句之後,才空手登上回香港的火車。而且,從入境到上火車,這兩天她始終把自己置身於海關的監視之下,以示清白和忠誠。
小馬仔李汝壽寫了悔過書,被科以罰款——打電話給妻子,把錢送來之後,也就“教育釋放”了。
真正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的是何教授。半夜驚醒過來,在小本子上寫了幾行字:
a,劉要求跟車追蹤的企圖並未察明。
b,劉、李、陳在廣州逛街的時間重疊,住得近,不為見麵為什麽?
c,陳提供線索,不貪10萬港元,是怕扣車繼續檢查。
d,陳單獨開車去加油,20多分鍾的大漏洞!
淩晨,何教授與梁榮、小蔡同乘“藍箭”出發,趕赴佛山。在“華興”卡車加過油的那個加油站觀察了半小時,教授心中已有所悟。與當地公安部門聯係後(他們記錄了與“華興”卡車同時加油的幾輛汽車牌號),梁隊長再次求助於電腦,而且很快就找到了這幾輛車及其車主。其中一輛大卡車,就是緊跟在“華興”後邊的那輛,油箱和備用油桶裝滿了油之後並未搞長途運貨,現在還停在車庫裏。
緊急訊問,車主承認卡車租給了“一位朋友的朋友”。進一步追查,“朋友”交代:他那位姓鄺的“朋友”今天下午還要“用車”,可是等到晚上姓鄺的也沒來。難道又走漏了風聲?
“把備用油桶拆開檢查!”何教授測量了桶的外圓和內圓,直徑相差2厘米。拆開一看是個夾層,一股濃烈的異香——奇臭撲麵!
“快手”梁榮臉色鐵青。他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肯定在暗自咬牙。他知道這個“姓鄺的”就是公安部門正在通緝的罪犯鄺玉屏。竟然教他在自己眼前又作了一次大案,這股怒火可是真的要憋死我啦!當著小蔡,當著佛山市的同誌,梁榮他有火也不能發;他想,回去之後,就向領導上要個死任務——專門追捕鄺玉屏!
小蔡不知道自己是否氣得渾身戰抖,但他的手指頭確實在哆嗦了,手裏拿著的計算機差點沒掉到地下。他的嘴唇也氣得直哆嗦,所以沒敢說話——此時要是一開口,不是大聲罵娘,就是放聲大哭吧?
返回深圳的途中,在“藍箭”越野汽車裏,何教授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話:“代價不小,線索增多,總算越過了外圍戰,跟‘麝香大王’的心腹幹將短兵相接了!”
事後,小蔡找海關的領導同誌反映了一條意見,說何教授放走劉蘭香,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請求“加強領導”。別的同誌也有譏諷何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這位領導同誌幽默地說:“麝香走私,我們知道的,這次可能是10公斤,數量不小;可是我們不知道的還有多少呢?我完全支持何教授步步逼近‘麝香大王’的戰略!”
何教授親自寫了一篇小稿,請報社公開發個消息:我們最近查獲了一個與香港走私分子相勾結的、複製和銷售黃色錄像帶的團夥,主犯已落網。他告訴小蔡:“劉蘭香和陳阿福,短時期以內不會再從深圳入境了。我打算到幾個漁碼頭去摸摸情況,你願意跟我一塊去嗎?”
小蔡的心情有些矛盾。他既想跟著何教授多學幾手,又對這位軟心腸的“師傅”有意見。正在猶豫之中,梁榮來了電話,說阿賢婆終於交代了一些情況,她的侄兒鄺玉屏有兩個酒肉朋友,都是幹部,一位在工商管理局,一位在水產公司。“何教授,水深得很呐!我建議您的火眼金睛,看一看大鵬灣和伶仃洋,您的七竅玲瓏心也千萬不要忘記了‘官商’!”
“阿梁,我非常感謝你的指點!”何教授喜出望外,“我早就想吃海鮮啦,咱們一塊去解解饞吧!”
小蔡也笑了:“何教授真夠神的啦。既然大活魚自動往您的鍋裏跳,我當然要跟著您一塊去解饞囉!”
何教授靈機一動,重新抓起電話話筒:“阿梁,我也給你提個建議:最好把阿賢婆放掉。”
小蔡脫口而出:“交當地派出所監督勞動!”
他是衝著話筒嚷的。梁榮笑了起來:“感謝小蔡的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