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香港紅燈街的女郎

1

人們常談香港的紅燈街是一條現代殖民地的煙花巷。這天,鹿茸洋行的小老板黃天富發了善心,帶著現金支票來喝咖啡,決心為劉蘭香小姐贖身。

咖啡廳的女招待與後樓的單間女郎是有區別的。她們並不伴客過夜,說白了,尚未淪為娼妓,在紅燈綠酒、銀盤黑咖啡之間,她們僅僅**著上身,往返於顧客與錢櫃這狹小的天地裏,端盤子、收小費,打情賣俏,招攬生意。

劉蘭香小姐是個新來的“雛兒”,簽訂了當女招待的合同之後,第一天來上班的時候差點沒羞死。她萬萬沒想到幹這種端盤子送咖啡的活兒還必須把上身脫得精光……然而合同已經簽了字,按了手印,鋪保王先生還為她交了一筆保證金,不幹也得幹呀!

每天當值六七個鍾點,從華燈初上,到子夜過後,始終露著笑臉,像隻笑麵猴似的在咖啡廳裏往返穿梭。客人少,她們就光著膀子站在珠簾裏麵招手引誘;顧客多了,茶桌邊坐得滿滿的,她們就扭動著腰肢在人縫裏穿行。除了臉部化妝,擦胭脂、塗唇膏、粘睫毛、描眉、畫眼影之外,手腳染上紅指甲,肉色的連襠長筒絲襪,超短的迷你裙,從裙腰往上直到脖子,前胸後背都要擦粉,而且,最令劉小姐難堪的,是拔光腋毛,還要在**上塗一點粉紅顏色。為此,她的笑眼裏常常閃動著淚花兒。

小老板黃天富發現了這位淚光閃閃的“雛兒”。一打聽,劉小姐是剛從內地來港不久的高中畢業生,跟著父母和大姐住在棚戶區——貧民窟,為生活所迫才到紅燈街掙錢糊口的女孩子。好哇,為她花錢贖身是值得的。

從這天起,劉小姐便交了好運,成了小黃老板直接聘用的“雇員”。差事不多也不累,更不用袒胸露背出賣色相,隻須遵照黃天富一人的口頭指使,每月跑一兩趟深圳特區就行。

她沒有固定的薪金,報酬卻是優厚的。跑一趟給一筆錢,少則五千,多則一萬,每月收入一萬多港元,賽得過香港大學一位高級講師。而且,到了深圳,高級賓館由她住,精美食品隨便吃,出租汽車招手就坐,包一輛專用也行,一切花費“實報實銷”,還不要收據。劉小姐很快就學油了,每次都從這“旅差費”裏再撈他幾千元。

父母和大姐,誰也不知道這個剛滿20歲的阿香跑到深圳去幹什麽。問吧,阿香卻守口如瓶,隻說是做買賣,再多一個字也摳不出。

劉蘭香對小老板黃天富是很忠心的。一方麵,把他看做自己的主人,解救她脫離紅燈街的恩人;另一方麵,她又非常害怕鹿茸洋行,因為她知道的內情漸漸的多了。

這可不是一般的害怕呀,假如你多少了解一點香港黑社會的組織和活動,也就能理解劉小姐目前的處境了。

朋友,你知道一小瓶法國高級香水能賣二百港元,而普通香水隻賣一兩元錢的原因嗎?這高低之間差價百倍的奧秘在哪兒?

你知道香港這個好聽的名字是怎樣出現的嗎?

別急,美麗的港姐劉蘭香將為你解答這些秘密。

2

劉小姐略微猶豫了一下,便大大方方走進了第三條過境巷道。

跨過深圳河上的羅浮橋,走進海關的聯檢大廳,辦理法定的入境手續之後,歡迎她的將是可愛的深圳市——天高地闊,物價便宜,那香蜜湖度假村,西麗湖度假村,還有銀湖、鹽田、大小梅沙……多少熟悉而又愜意的遊樂場啊,連空氣都是新鮮的。

每次回內地,她都高高興興,同時又在心底隱藏著三分恐懼和七分僥悻。可喜每次都是好運氣。

這次又是好運氣嗎?她相信天官賜福,但又沒有十分把握。現在,她已經通過了武警部隊的邊防檢查台、衛生部門的入境檢疫台。在即將接受海關檢驗的時候,她略微猶豫了一下。

她隻猶豫了一兩秒鍾,飛速掃視大廳裏多條過境巷道——其實每條巷道都是一樣的,都能順利通過;她還是選擇了第三條,因為這條巷道的海關檢查員最年輕。

這位年僅18歲的小夥子名叫蔡軍,同誌們卻常叫他小菜兒——好比是餐桌上一碟不起眼的配菜。瘦高個兒,嘴邊剛長出一層還沒資格稱做胡須的茸毛,雖然身穿威嚴的海關製服,頭頂國徽,代表國家守衛著繁華的南大門,劉小姐還是一眼就“選中”了他這個稚嫩的對手。

劉蘭香走到了蔡軍值勤的檢驗台前。她沒有攜帶什麽行李和洋貨,隻背著一個中號挎包,當麵打開,讓蔡軍查看裏麵的幾件換洗衣裳和化妝品。她知道,這些隨身用品根本不用上稅,也沒啥可檢查的,看一眼,幾秒鍾便可過關了。

沒承想,蔡軍卻一眼認出了這位“臭小姐”,立刻伸手示意叫她到旁邊一間單獨的檢查室裏去。

“憑什麽……”劉蘭香隻說了半句話,還是服從了頭頂國徽的檢查員的要求,向那間掛著藍布門簾的單間走去。

小蔡的手卻有點哆嗦了,他立即撳了檢查台內側一個紅色電鈕——“要案”的訊號迅即傳到了有關部門。他本人沒有離開崗位,強製著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地繼續接待排隊過關的旅客。

這裏是號稱“天下第一關”的中國九龍海關。它下轄許多分關、支關,僅羅浮橋這一處的鐵路旅客,平時每天過境者就有一萬餘人次,節日多達兩三萬,其繁忙程度可想而知。再加上汽車過境的文錦渡關,輪船碼頭的蛇口關……車如流水馬如龍啊,檢驗工作的高質量和高效率便成了第一位的要求。

資本主義國家的多數海關,隻重點檢查三種走私的東西:武器、毒品、黃金。我國的海關,對於一切私貨,包括家用電器、黃色書刊和錄像錄音磁帶等等在內,無所不查。又要查得細,又要查得快。又要對外開放,又要加強管理。這看起來相互矛盾著的兩項要求,近幾年卻鍛煉和造就了大批的青年海關查私員。

有沒有疏漏呢?當然有啦。劉蘭香小姐多次往返於港深之間,不都是順利過關了嘛。半個月以前,她就從“小菜兒”的鼻子底下滑過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曾經露過餡兒,也不記得小蔡的模樣,隻知道過關的時候選擇年輕稚嫩的對手打交道;吃一塹長一智,蔡軍卻牢牢地記住了劉蘭香這位“臭小姐”,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叫你溜掉!

上次,劉蘭香離開深圳回香港,出境的時候是由蔡軍檢驗的。什麽私貨也沒有,除了隨身日常用品之外,手提箱裏隻“多餘”一個景泰藍銅瓶。這玩意兒也是公開買賣的工藝品嘛,劉小姐多帶幾個也無妨。蔡軍還是把它從塑料袋裏拿出來看了一下,搖一搖,銅瓶是空的。就在此時,他聞見了一絲奇特的臭味兒。什麽味兒呢?他從來沒聞見過。手提箱裏也沒有什麽藥品,臭味似乎是從景泰藍銅瓶裏冒出來的,可這瓶子是空的呀……一時沒想好,也可以說沒有高度集中注意力吧,“臭小姐”便從他鼻子底下溜走了。

下班之後,他來到了老調研員何教授的工作室,虛心求教。

何教授是何明的外號。他50歲了,當過30多年查私員,經驗豐富,又有精深的專業知識,所以小蔡這一批又一批青年檢查員都尊他為師,親切地稱呼何教授。

“你靜下心來,先聞聞這個。”

何明一連叫小蔡聞了好幾種樣品,他都搖頭,不對味兒呀,“臭小姐”銅瓶子裏的臭味是很奇特的。

“難道是這個?”何明興奮起來了,打開一隻精巧的小瓷罐。

蔡軍俯身去看,還沒看清楚,便有一絲奇異的臭味兒鑽進鼻孔,直衝腦門兒。他叫起來:“這就是臭小姐的那種臭味兒!”

何明大喜:“好極啦!上級一再催辦的麝香走私大案,今天被你的小鼻頭發現了線索。”

“麝香?”小蔡糊塗了。

“對,這不是臭味兒,而是一種強烈的濃鬱的麝香!”

何教授又讓他看了看瓷罐裏的寶貝,原來是一個黑乎乎的核桃大小的扁圓體,表麵長著灰褐色的毛毛,這是獐子的肚臍兒。裏麵是一包黑色的粉末,就是麝香!最貴重的天然香料,也是中藥。

“香料,為什麽臭?”

“糖是甜的,可糖精就是苦的——把它稀釋幾百倍上千倍之後才是甜的。同樣的道理,純粹的麝香是臭的,也可以說‘香極為臭’,把它稀釋幾百倍上千倍之後,就是製造高級香水必不可少的天然香料。”

“獐子出產在哪兒?”

“等等,以後我再給你詳細地講……”

“何教授,您認定那位臭小姐是走私麝香的啦?”

“對!小蔡,你把這位港姐的情況再詳細講一遍,咱倆立刻寫個書麵報告,呈送查私處和海關的領導,馬上立案!”

3

冤家路窄,劉蘭香小姐今天又撞在了蔡軍手裏。但他不能擅離崗位,隻好把她交到重點檢查室去,並且悄悄地撳電鈕,發出“要案”的信號。

“請打開你的挎包。”

單間小屋裏的兩名女檢查員站到劉小姐對麵,口氣平和地說。

劉蘭香順從地接受檢查,心裏又慌又不慌。她也有師傅。鹿茸洋行的小黃老板說過,中國海關對旅客進行單獨檢查,不外乎兩種情況:一是大廳裏的檢查員對你產生了某種懷疑;二是因為過往旅客太多,他們不可能普查每一個人的行李,就對若幹旅客進行抽查。劉小姐暗自思量,對我產生了什麽懷疑嗎?不可能。我沒有攜帶私貨嘛,多半是屬於一般性的抽查。這是她並不發慌的原因。

但她心裏也有發慌和恐懼的因素,全都隱藏在一張小小的字條上。

“衣袋裏的東西。”女檢查員指指她上衣口袋,也要檢查。

劉蘭香一驚,表情仍然鎮靜自若,從衣兜裏掏出一隻不大的錢包、手絹和一串鑰匙。

女檢查員的動作十分細致、迅速而準確——劉蘭香在心裏選擇了“準確”這個形容詞,又覺得應該說她倆的動作“幹淨”、很“規範化”——小黃老板親自帶著劉小姐去過東南亞的幾個地方,去開眼界見世麵。那裏的海關檢查室裏隻設一名檢查員。小黃老板說,麵對一名檢查員,即使查出了違禁品,也是可以當場行賄的;深圳這裏卻不行,兩名檢查員,又當著我的麵打開錢包,把港幣和美鈔全掏出來,放在白色搪瓷盤子裏,三頭對麵,六隻眼睛,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她們的行為不是很幹淨、很規範化麽……

“裏邊沒別的東西了吧?”女檢查員拿著掏空了的錢包問。

劉蘭香點點頭,懷裏卻像揣著個兔子,怦怦亂跳。

女檢查員把空錢包和空挎包轉手放進了牆壁上的一個窗口裏。劉蘭香的心差點兒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你身上還有什麽東西嗎?”

“沒有!什麽也沒有了。”

“那就填一張隨身攜帶物品登記單吧。”

“好好。”

劉小姐攜帶的東西很簡單,點了一下鈔票的數目,沒用兩分鍾就填寫完了。

就在這短短的兩分鍾時間裏,隔壁的老調研員何明等人已對她的空錢包和空挎包作完了技術鑒定。結果表明蔡軍發出的“要案”訊號準確無誤,證據確鑿,完全可以對走私分子劉蘭香予以拘留審查了;但是何明根據那張“小字條”的內容,當機立斷,臨時決定:把劉小姐放掉。

時間是關鍵。隻有神速的行動才能打消劉蘭香可能產生的疑慮——她剛剛填完隨身物品登記單,那個空錢包和空挎包也及時地跳了回來。女檢查員自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所有的衣物和鈔票都如數歸還給她,單獨檢查順利地結束了。

劉小姐是個乖覺的人往錢包裏塞鈔票的時候看得明白,那隱藏秘密字條的部位完好無損,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再偷眼看表,在這間小屋裏總共才耽擱了五分鍾。

好運氣又一次降臨在她頭上。快步走出海關聯檢大廳,深圳火車站前麵的廣場上依然那麽熱鬧,花壇裏色彩斑斕,柏油路濃綠成蔭,頭頂上是藍天白雲,令人心曠神怡。剛才的恐懼心情迅速緩解,劉小姐招手叫來一輛香蜜湖的皇冠牌“的士”,穿過繁華市區,徜徉而去。

4

“這是個新情況。”調研員何明指著兩張放大的照片說,“阿梁,立刻把這位‘建軍先生’查出來!”

“好!”公安局26歲的偵緝隊長梁榮隨時可以求助於電腦。

蔡軍已由別人換崗,氣呼呼地跑進何教授的工作室,進門就問:“幹嘛把臭小姐放掉?”

“先看照片。”何教授集中精力進行思索的時候不願多說話。

第一張照片,是劉蘭香的空錢包,特別突出了錢包裏襯的邊緣部位,那裏用絲線縫了小半圈兒,不注意就很難發現這個破綻。

另一張照片拍的是一張字條。剛才小蔡已經聽一位技術員說過,字條是縫在錢包襯布裏邊的,現在又“完好無損”的還給劉小姐了。

字條上隻寫著兩行鋼筆字:

建軍先生:茲介紹其人取手錶伍百隻。黃字。

小蔡睜大了驚疑的眼睛望著何教授,想問個明白又不敢打擾。他的疑問好幾樁:為啥放走臭小姐?為啥把字條還給她?還有,在一兩分鍾之內,你們是怎樣拆開錢包的襯布,取出字條拍了照,又放回原處並且用絲線把它縫好的呢?

問題得不到解答,他開始琢磨自己的老師了。這位胖老師,不像廣東人那樣瘦筋筋的,卻講得一口地道的廣州話,還會說標準的普通話和流利的英語,他是怎麽學的?最耐人尋味的是老師的腦袋,早就禿頂了,隻在耳朵上邊和後腦勺有一圈頭發,據說這樣的腦袋最聰明,有學問,善思考,大夥叫他何教授,多半是根據這個發達的腦袋吧?還有他的衣著,經常穿漂亮的便衣,現在就穿著大團花卉的真絲襯衫,很像個“過時的資本家”——“過時”這兩個字是他自己加的,他說,因為當代的富人吃瘦肉,有健身房,講究旅遊、爬山、遊泳、日光浴,所以又黑又瘦;如今的窮人吃肥肉,蹲在車間裏看管儀器儀表,或者像他自己這樣關在工作室裏開夜車,所以又白又胖。他還說這也是觀念更新!誰寫小說,要是再用“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老話兒形容資本家,那就要“脫離生活”了,所以他自己隻像一個“過時的資本家”。哈,你看他多會說笑話!

小蔡胡思亂想了一通,還是沒有養成集中注意力研究問題的好習慣——他本應抓緊時間分析這張重要字條的。

“小蔡,等會兒你就跟著阿梁先去把這位‘建軍先生’抓住。”

小蔡的思緒急速收攏回來:“是!可是……這個人是誰呢?”

看來何明已經把字條研究透了,明確地說:“他是內地人——建軍,是內地人的名字,而且是個年輕人,沒準兒是解放後某一個建軍節出生的哩。先生,是香港慣用的稱呼,用的又是繁體字,所以字條是香港一個姓黃的親筆寫的字據提貨單。而且這位建軍先生跟姓黃的相當熟悉,認得他——的筆體。”

工作再忙,何教授也不放過隨時隨地培養年輕人的機會。正說著,梁榮跑了回來一隻用三分鍾時間,電傳打字機已打出了一份花名單:張建軍,吳建軍,陳建軍……一共42位同名者,還有他們各自的年齡、職業、住址等等項目。這僅僅是偵緝隊長劃定的一個小範圍。如果需要擴大偵查,隻消再費幾分鍾,就能把電腦貯存的成百上千位“建軍”的花名冊輸送到眼前。

“就是他!”何明果斷地指著一個周建軍的名字說。

“您憑什麽這樣肯定?”小蔡不是用嘴,而是用眼睛問著。

何教授摸摸小夥子漂亮而略嫌長了些的大背頭,微微一笑,也用笑容代替了語言:“憑腦袋。”

梁榮是何明的老搭檔了,彼此之間充滿了信任和默契,許多話都毋需說出口——不言自明,這在工作中既可保密,又節省時間。現在就是要分秒必爭,趕在劉小姐的前麵!他已經發動了專用的藍箭牌越野汽車,蔡軍也麻利地上車關門,嗚的一聲,車如離弦箭,飛射出去。

5

一般情況下,並不需要何教授親自出馬去抓什麽走私犯,或者動手檢查私貨。

調研員這個職務的稱謂是很恰當的,他的工作就是調查行情、研究案件,說白了,就是充分利用他發達的大腦。

現在,他仍然坐在自己的工作室裏,通過對講機一頻率保密的小型無線電話,與兩輛行駛中的小汽車保持著密切聯係。

“你們到哪兒啦?”何明問。

“離香蜜湖還有一半路程。”追蹤劉蘭香的公安偵察員回答。

何明撳動另一個電鍵。

“阿梁,15分鍾能趕到嗎?”

“教授放心,可以趕到。”

“我認為,劉小姐進入香蜜湖的客房之後,才會關起門來給周建軍打電話約會。”

“明白啦!”

藍箭越野汽車裏,偵緝隊長一邊駕駛,一邊用對講機與公安局通話:

“我是梁榮!周建軍有前科沒有?查清楚了嗎?”

“周建軍有前科。材料已經查清楚啦,現在向你匯報……”

小蔡又開始佩服梁隊長了。乘坐公共汽車的時候,駕駛台前的頂板上大多漆寫著一行字:請勿與司機談話!那是為了不分散司機的精力。而這位梁隊長卻不同,他一麵駕駛,一麵聽匯報,分析“敵情”,眼耳手腦口並用,還有雙腳,要不停地踩油門、離合器或者刹車,哈,真是個多麵手哇!我什麽時候才能學成個多麵手呢?

藍箭駛進了深圳郊區的一個村鎮,車速減低。路旁一幢幢新建的農舍小洋樓十分漂亮,大都貼著彩色陶瓷的麵磚,淡綠,淺黃,豆青,赭紅,雪白,五光十色的樓影在車窗兩側閃閃而過……

何教授獨自坐在自己的工作室裏等待著勝利的消息嗎?是的,但又沒那麽輕鬆。自從麝香走私出口的問題立案以來,他越是深入調查,就越發感到擔子沉重。半個月了,街上小孩子放個爆竹,都令他聯想到青藏高原上射殺香獐的槍聲。白天收集的材料和信息,夜晚又會重複出現於夢境。

麝,這種稀有的鹿科動物,有幾種別名:獐,香獐,野獐。就全球而言,主要分布在我國青海、西藏和甘肅一帶;緬甸和泰國也有少許。麝香就是獐的肚臍,一個隻有五錢至一小兩重。它既是名貴的中藥,鎮痛、消腫有特效,又是高級香料。全世界真正的高級香水,大體上可分成兩類,一類離不開玫瑰油,一類離不開麝香。一噸新鮮的玫瑰花瓣兒,隻能蒸餾一公斤純淨的玫瑰油,其價值遠遠超過了黃金。而一滴玫瑰油,就能使一桶香水身價百倍,因為任何化學合成的香精也代替不了玫瑰花天然的甜香味兒!同樣,麝香也是天然的異香。它不是花卉型的甜香味兒,而是高雅型的清香,耐久型的奇香。何謂耐久?你在身上灑點廉價的花露水,或者普通香水,過不了半天也就散盡了;而法國的古龍香水,或者國產的七日香、九日香,如果是真貨,香味維持數日不消,遊泳或者洗過的衣服,還是香的!這種耐久型的香水裏必定含有麝香。

對呀,麝香的附著力極強,劉小姐半個月以前帶出境去的那隻景泰藍銅瓶,就是私藏過麝香的容器。但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大意?也許她事先已經涮洗過,卻不深知麝香的附著力如此頑強;偏偏又遇上了同樣不了解麝香的小蔡,明明聞見了“臭味兒”,因是空瓶,就讓她在鼻子底下溜跑了。

深夜,一閉上眼睛,何教授就能看到許多獵人舉起槍來打野獐。濫捕濫殺呀!一槍打倒,獵人立刻飛跑過去,趕緊用刀剜下香獐的肚臍;否則傷獸自己就會咬破肚臍,吞一些天生的止痛藥,爬起來逃生。而剜掉肚臍的獐子隻能痛楚地死去。無知的獵戶並不耽心這種珍貴的野生動物何時滅絕!

高原的獵人也不會製造古龍香水。他們拿著晾幹的毛茸茸的麝臍兒,要價不高,五枚子彈或者八十元人民幣一個,賣給青藏公路上的汽車司機。他們帶到昆明或者成都,再轉手倒賣。

白天,閱讀海關內部的情況通報,何教授的心情就更難平靜了。香港和東南亞的許多城市,各式各樣的洋行和商人,都在高價收購走私出境的中國麝香,然後再轉手,遠銷日、美、法諸國。

中國是麝香的祖國,是麝香的主要出口國。但是,這寶貴的藥材和香料,國營藥材公司卻漸漸的收購不到多少了。大部分走私外運了!偌大的廣東省藥材公司,一年僅由“國家調撥”兩公斤麝香!我們已從麝香的出口國變成了進口國。每年都用外匯從香港等地買進若幹數量的麝香,維持中醫中藥的需要,或製成中成藥外銷。“山上的樵夫買柴燒”,這豈非咄咄怪事!

知道了這些情況,誰能不氣憤呢?然而,單憑義憤是卡不住走私活動的。在這個問題上,何教授相當冷靜,想得很多很多。

6

不出何教授所料,周建軍正蹲在家裏坐等劉小姐的電話,卻先等來了偵緝隊長梁榮。

他早就聽說過“快手梁榮”的威名,而且在報紙“光榮榜”上見過這位公安戰線先進人物的照片。現在梁隊長帶著一名海關人員突然走進了他家的小洋樓,周建軍立刻想到是劉小姐出事了。

“周建軍,如果害怕新賬老賬一塊算,那你就立刻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

沒想到梁隊長單刀直入,第一句話就擊中了周建軍的要害。他最怕的就是翻老賬呀。

三年前,29歲的漁民周建軍經常駕船去香港送活魚,每次都上岸買少量的衣服、香煙、洋酒,悄悄帶回來,轉手賣給深圳的小攤販,從中賺幾十塊錢。這樣的事情雖說不好,卻無人過問,微不足道。但是,幹的次數多了,兩邊都有了熟人,膽子大了,他也就覺得不過癮啦。不久,經人介紹,周建軍結識了香港鹿茸洋行的少老板黃先生,開始為他偷運各種藥材;往回帶鍍金首飾和打火機。在周建軍看來,這些東西並非違禁品,大不了是個偷稅的問題,沒啥了不起;而小黃老板則是存心“交朋友”,放長線釣大魚——看上了他這隻有著雙方牌照的送魚船。

1984年的中秋夜,周建軍送完一船鮮活的石斑魚之後,返航途中遇上了我海關的水上緝私艇,一查,就在艙板底下查獲了60台雙卡錄音機。私貨被沒收之後,周建軍也由當地公安部門領回去作進一步審查。

他徹底坦白交代了自己的“違法行為”——畢竟因為數目不大,態度較好,交了罰款,寫了悔過書,才沒有當做走私分子處理,拘留審查三天之後就“教育釋放”了。同時,吊銷了他駕駛機動漁船的執照,回鄉務農,種花種菜。

種花種菜也是很富的。他上有父母,下有弟妹和妻兒,一大家子9口人,仍然是萬元戶。去年新蓋了這幢小洋樓,有彩電、冰箱、空調、電話,還有一輛送花送菜的三輪摩托車,鄰居們也認為是正常的,花農菜農都是這個生活水平嘛。沒人懷疑他仍然與走私團夥有勾搭。

但是,作賊心虛。昨晚劉小姐從香港來電話,告訴了今天過境,現在他算好了時間,正在等那約會見麵的電話,海關的“籃箭”卻提前射中了他的心窩!站在身穿製服的偵緝隊長和海關查私員麵前,他真像是老鼠見了貓,臉色煞白,嘴唇哆嗦,不寒而栗了。

“隊長,我坦白,坦白……”

“抓緊時間,快說!”小蔡唯恐香蜜湖那邊現在就打電話過來。

“是是……為了我的父母,老婆孩子,我也要坦白!”

“少說廢話!”小蔡比誰都急。

“是是,隊長,我是家裏主要勞動力,莫判刑啊!”

與犯罪分子打交道,年輕的偵緝隊長梁榮堪稱老手了,他並不認為周建軍說的是“廢話”。怕判刑,這恰恰是有前科的罪犯的弱點。

“你也是蹲過拘留所的角色啦,”梁榮表情嚴肅,“上次為什麽不判刑?你心裏明白。今天應該怎麽做?你心裏也明白!”

“是是,明白,我明白……”

“不要停留在口頭上!”蔡軍心裏的時間是以秒為單位來計算的。

“是是,見行動,見行動……”

“快!把500隻手表交出來!”蔡軍脫口而出。

這句話的分量當然是很沉重的。周建軍當場就被“打倒”了,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四肢發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目瞪口呆。然而,小蔡沒想到,如此直截了當地把手中的王牌打出去,也攪亂了梁榮的步驟——放掉劉蘭香,先把周建軍“拿”下來的目的,豈隻是這500塊手表哩!

亂了步驟,怎麽辦?現在不是批評小蔡的時候,隻能“順水推舟”了,梁榮加重語氣:“對,現在就把手表交出來,還算你主動交贓。”

“交,交……我主動交贓,請求政府寬大處理!”周建軍唏噓著。

“你怎麽還賴著不動啊!”小蔡嚷了一聲。

這時,從樓上走下來一位青年婦女,吃力地提著一隻旅行包,滿臉通紅,額頭冒汗,咕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梁榮麵前。

“隊長!這私貨不是我們家的。我早就要把它交給派出所!你們就饒了我丈夫吧……”她哭著哀求:“我的孩子才三歲呀,他不能沒有爸爸!你們罰款吧。罰一千一萬都行,我認罰,千萬莫判刑啊!”

周建軍低著頭,扭著臉,從椅子上出溜下來,蹲在牆邊,不敢看妻子,像是想找條牆縫鑽進去的樣子。

小蔡打開旅行包,把一匣匣雙獅牌手表拿出來當麵點數。

“叮鈴鈴!”電話鈴響了起來。

周建軍渾身一激淩,仰著臉問梁榮:“劉小姐的電話……她要取這500隻手表,我怎麽辦?”

“接電話!她有什麽要求,都答應她。”

“隊長,你允許我戴罪立功?”

“當然!快接電話。”

“喂喂……是我,建軍……正常,一切都好……一家人都好……我來看你!記住啦……是是,500,下午兩點。再見!”

放下電話,周建軍噓了一口長氣,嘴唇上也有了血色,站直了腰對梁榮說:“隊長,我周建軍一家人的小命兒可都攥在你老人家手心裏啦!500隻手表,外加一位港姐,也交給你們啦。從現在起,你叫我幹啥就幹啥!我,我……我再也沒有退路啦……”說到最後,變成了哭聲,眼眶裏充滿了淚水。

“好。抓緊時間,先回答我幾個問題:這些手表是從哪裏來的?”梁榮坐下,將一台袖珍錄音機放在桌麵上。

“是香港的黃老板派人送來的。”

“說詳細點!”

“香港鹿茸洋行的少老板黃天富……我說的都是實話。送表的人我不認識。取表的人我也不認識。憑黃老板的條子取表。一隻表給我兩塊錢保存費,我隻替他們保存幾天。”

“劉小姐你也不認識?”

“剛認識的,一共打過三次交道,這是第四次。”

“她拿手表去換什麽東西?”

“不知道!隊長,你是專家,還不清楚嗎?走私分子鬼得很,他們不讓我知道更多的事兒,免得一個環節出了錯,就把他們全抓住。”

“在你這裏一共存著多少私貨?”

“隊長,你還不相信我呀?就這一包手表,500隻……他們鬼得很!每次隻存一包,500隻,取走了之後過很長時間,也許又送一包來……唉,從今以後,也就一刀兩斷啦!”

這邊正在進行審訊,那邊小蔡已當著周建軍妻子的麵點完了數。突然,那個女人一屁股坐到地下,大哭起來,“天哪!天哪!”她左右開弓,使勁抽自己的耳光,“我瞎了眼啦!”

原來這婆娘在忙亂中拿錯了一隻旅行包——這包裏是600隻表!

周建軍惡狠狠地衝過去要踢蠢婆娘,早被梁榮扭住了胳膊。

小蔡憋不住地“噗嗤”一聲笑了。

7

下午兩點,周建軍駕駛著三輪摩托車到香蜜湖度假村送菜,順便把一旅行包手表送進了劉小姐的客房。他二人之間是“信得過”的,並不點數兒,劉蘭香便把黃天富的親筆提貨單交給了周建軍——改天自有某位買花的客人向周妻收回這小小的字條並且付給一千元人民幣“酬金”。這都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他倆並不交談,在客房裏僅僅耽擱了十幾秒鍾,周建軍“一轉身”便辦完了事,駕起摩托車就走了。

他沒回家,而是到公安局去繼續交代問題。

與此同時,蔡軍跟著一名公安偵察員,驅車飛奔大鵬灣的一個漁船碼頭,去追繳另外一批走私入境的手表。這是周建軍爭取“立功贖罪”提供的線索,說他的堂叔剛運進來一千二百隻手表。叫他去取——“要是我去,萬一取不到,你們又要說我給阿叔報信,藏起來了;就算取到了,這筆贓物豈不是又算在了我的賬上?還是你們自己去起贓吧!可千萬莫講明是我報告的。”

小蔡跟著梁榮隊長,在周建軍家裏已經起獲一千一百隻手表;現在又說還有一千二百隻,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對於年輕的查私員小蔡來講,他最喜歡幹這種“當場查獲”、“人贓俱在”的痛快事兒。雖說他對劉蘭香那位“臭小姐”耿耿於懷,恨不能立刻將她扔進囚車,但是,他對麝香大案的理解畢竟不深,總覺得銀光閃閃的手表比那黑乎乎毛茸茸的麝臍兒更打眼。因此,他執意要去大鵬灣的漁碼頭。梁榮笑著點了頭,問了一句:“你不會後悔嗎?”

也許小蔡真的失去了一次參與破獲麝香走私案的機會哩。

3分鍾,劉小姐走出客房,在香蜜湖的超級市場裏轉了一圈兒,又去玩“碰碰車”,騎駱駝,到咖啡廳裏吃點心,到湖邊散步,在路口買了一網兜五隻黃綠色的沙田柚子。

回到客房之後,她換上浴衣,準備洗澡;又撳電鈴把服務員叫來,請她代訂一張當晚8點回香港的火車票,並且隨手拿了一隻沙田柚子,要她剝開之後再送回來。

晚6點半,何教授接到蔡軍從大鵬灣漁碼頭派出所打來的電話:一共起獲走私手表兩千三百隻,初審結果,除一千二百隻是打算交給周建軍的之外,餘下的一千一百隻另外有人來取。已委托當地公安民警“坐等”那位取表的不速之客。現在就帶著手表開車回海關。

晚7點,劉蘭香用過晚餐之後,在服務台取了火車票,結了賬,攜帶一隻中號挎包、一個旅行包、一網兜柚子,上了出租汽車。

天色已是黑乎乎的了。香蜜湖度假村的商場、餐廳、旅館部和各個遊樂場所一片燈火輝煌,遊客們的夜生活就要開始了;隻有舞廳的彩燈和花壇小徑的路燈比較昏暗,大概因為青年男女喜歡這裏的朦朧美。劉小姐當然也喜歡朦朧美羅。她乘坐的“的士”剛從賓館門前駛出幾百米,就在林蔭道的拐彎處略微停了幾秒鍾。盡管濃蔭遮擋著燈光,還是有人看見車門開了一下,路邊有人接過了一件東西。

“的士”駛上大公路,向深圳市區飛馳而去,混跡於流水般的車群裏。

兩分鍾以後,何教授接到梁榮的電話:劉蘭香的旅行包——500隻手表交給了一個半老太婆。此人已捕獲,就是下午在香蜜湖擺攤賣沙田柚子的人。她是個頑固的老家夥,一句話也不肯說。

7點25分,何教授又接到梁榮的電話:周建軍進一步交代了走私團夥的17個成員。初步判斷,大都是些個“水客”——來來回回偷運少量私貨的“小魚小蝦”。包括周建軍夫妻在內,這些人可能並不知道麝香大案的內情,隻是“外圍”某個環節中的“馬仔”。而且,今晚已不可能將他們全部抓到。

7點35分,劉蘭香小姐剛剛走進海關聯檢大廳,接受出境檢驗的時候,就被領進了一個單間的重點檢查室。

她的網兜裏依然是五隻沙田柚子。其中一隻剖開了的,隻吃了兩瓣,大部份還裹在切成了佛手樣的柚子皮裏。另外四隻完好無損。女檢查員用手掂一掂,重量適中。用布擦一擦,越擦越亮。用小刀一刮,這鴨梨形的柚子頸部卻有一層蠟,蠟層下麵是切口。一掰。柚子的小頭像個頂蓋似的被掰掉了!柚子大肚的空膛裏滿滿登登的裝著塑料袋包著的黑色粉末。

一絲奇異的臭味升起。滿臉淌汗的“臭小姐”兩腿一軟,癱在了水泥地上,又被攙起來。

7點40分,劉蘭香煞白的臉上掛著淚珠兒坐在老調研員何教授對麵。這間秘密的審訊室裏除了各種儀器之外就隻有他們兩個人。從廣州開往香港的特別快車就要進站了。

8

與劉蘭香小姐交談的時間也許最多隻有15分鍾——是否應該剩下5分鍾時間,讓她趕上這班開往香港的特別快車呢?

現在是充分使用何教授發達的大腦的關鍵時刻了。雖然海關的領導幹部和查私處處長坐在他們自己的辦公室裏,通過閉路電視也能看到和聽到何教授與劉小姐交鋒的情景;但是,在這間秘密的審訊室裏,“衝鋒陷陣”的卻隻有何明一人。他被授予了當場拍板決定問題的全權。

“劉小姐,如果我們放你回香港,你會遇到什麽困難嗎?”

“不不!”劉蘭香脫口而出:“我不回去……”

何教授一開始就迫使對方進入了短兵相接的狀態。“臭小姐”不敢空手返回香港,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你害怕什麽呢?”何教授盯著對手問。他微微眯著的眼睛,好比兩把利劍,能刺穿她的心髒。

害怕什麽?聽了這句話,劉蘭香像被火燙了一樣,渾身的神經都顫抖了。兩公斤麝香被海關沒收,這就是25萬港元啊,我怎麽賠得起?再回到紅燈街去光著膀子賣笑嗎?不,去當那種後樓女郎,每夜接客,隻能在火坑裏越陷越深……不!黃天富可不是好惹的,他決不會相信,海關查獲了麝香又輕易將我放掉——豈不是要我返回香港去充當眼線麽?隻要他對我產生了這種懷疑,要雇個殺手滅口,那不是像掐死一隻小雞一樣容易嘛!

“先生,那邊的黑社會……您是了解的吧?”

“你跟黃天富是什麽關係?”

“沒關係……我是馬仔,他是老板……要是有關係,我就敢回去啦!”

“你並不是一般的馬仔!”

對這句話,劉蘭香無可反駁,無法抵賴。她當然知道,像周建軍那樣往內地偷運手表,往香港帶一般中藥材的人才是普通的馬仔;而她這個鹿茸洋行的“雇員”,直接接觸麝香的人,的確是屬於小黃老板親自掌握的“圈裏人”了。經對方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劉蘭香心裏一動:莫非坐在對麵的這位肥佬真的想放我回去嗎?

“那,我能為您做些什麽呢?”

“你首先要相信兩件事:第一,關於你和你父母、姐姐的情況,我們已經掌握了;第二,對於你這樣一個失足的女青年,國家的政策還是要教育挽救,給予立功贖罪的機會。”

“先生,我相信……可是我不敢回去!”劉蘭香用狡黠的眼光看看擺在桌上的4包麝香粉說:“除非您允許我把這兩公斤香料帶走。”

劉蘭香大驚失色:“那黃老板很快就會知道……我回去可就沒命啦!”

“不要怕,這就是你的護身符嘛。”說著,何教授從抽屜裏拿出黃天富親筆寫的那張字條來,交還劉蘭香:“你就說,根本沒有找到他們兩個人。把這張提貨單還給黃天富。”

接過了這張字條,劉蘭香如夢初醒,緩緩站起身來,望著何教授深深地鞠了個躬,又問:“阿賢婆他們不會走露風聲吧?”

何教授此時才知道那個賣柚子的頑固家夥叫阿賢婆。

“阿賢婆他們是否判刑,細節都不會公布。”

“先生,我怎樣跟您聯係?”

“我給你個電話號碼……”

“先生,阿賢婆的後台老板,是她的侄子,叫鄺玉屏,在廣州工作,直接跟黃天富聯係。別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還有,”她看看掛鍾,差7分鍾8點,“先生,您是我真正的恩人!再有人走私麝香,我知道了,一定密報!我……真的可以走了嗎?”

“等一等。看一分鍾錄像。”

何教授撳動了電鈕,牆上一塊帷幕自動拉開,幕後的熒光屏上出現了劉蘭香深深鞠躬的畫麵,音箱也傳出她檢舉阿賢婆及其侄子鄺玉屏的那段話語。

劉蘭香癡癡地站著,喃喃自語:“我明白啦……”

“明白了就好!”何教授開門送客:“你可以走啦。”

劉小姐背起她那隻中號挎包,跟上午入境時完全相同,一樣東西也沒多,一樣東西也沒少。隻有一絲苦笑從臉上掠過。

走上火車站月台的時候,她加快了腳步,一種如獲大赦的心情油然而生……

第二天上午,梁榮和蔡軍按時走進何教授的工作室,開個短暫的碰頭會,估量一下昨夜通宵戰鬥的成績。

周建軍檢舉的17名“水客”隻找到了9個,還在繼續找(不是逮捕,也不是拘留)。從他們身上能獲得多少與麝香大案有關的線索呢?很難說。

頑固的阿賢婆仍然一言不發,裝聾賣啞。廣州方麵介紹的材料,證實了確有鄺玉屏其人,但卻是個常年在外流竄的鄉辦工廠的業務員。在原單位並無前科,現在可以立案了;但僅就劉蘭香的口頭檢舉以及他與阿賢婆的親屬關係,還不足以發出通緝令。

小蔡追繳走私手表三千四百隻,價值人民幣28萬餘元,成績很大。然而這隻是麝香大案的一個側麵,也許僅僅是“外圍據點”——掃清外圍當然重要啦,可是……

“也許隻有劉蘭香這一條線,才真正深入到了麝香大案的心窩子裏。”梁榮說道。

“那為什麽又把她放掉?”蔡軍對此始終有意見。

“我也沒有十分把握。”何教授吸著香煙,實話實說:

小蔡不服,“您能肯定劉蘭香這條線就沒有斷嗎?”

“我不能肯定。”何教授挑起了眉毛:“但是我有個設想:既然黃天富的鹿茸洋行還要走私麝香,劉蘭香就是個有用的人物——她不肯重返紅燈街,不敢脫離黃天富,那就有可能再被派到內地來。”

小蔡睜大了眼睛問:“您的設想,是等臭小姐再過來取麝香的時候,就把他們一網打盡是嗎?”

何教授笑著摸摸他的腦袋:“小夥子,那種一網打盡的故事,小說裏有,電影裏有,咱們海關還沒幹過這手漂亮活兒。”

梁榮隊長也笑起來:“單等著咱們小蔡創造奇跡立特功呐!”

就在他們笑談“一網打盡”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劉蘭香小姐已經搭乘早班水翼船在深圳的蛇口碼頭上岸了。她為什麽回來得這麽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