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現在我要講講我的愛情故事了。
眾所周知,我和安曉莘初次認識純屬偶然,再次認識還是偶然。
那次她和闞盡染查房,遇到蘇曉杭非法探視,雖然我們東拉西扯弄出個“蘇醫生”,但是人家並不相信,隻不過沒有點破而已。那時候她們才是個實習軍醫,再說違規探視也不是什麽大事,不是反革命也不是貪汙腐化,沒必要較這個真。
在那段難忘的日子裏,我盡心盡力地為陳驍當狗腿子,滋味確實不好受,經常擔驚受怕,也經常有屈辱感。
自從知道那個虎牙女兵是闞盡染,是我們闞副軍長的小女兒之後,不知道為什麽,我反而希望她們再來查房,再搞我們幾次突然襲擊。我後來設想了很多場景,也設想了很多方案,隨時準備在她們搞突然襲擊的時候露一手,顯示特務連一號班長的大智大勇,哪怕小智小勇也行。但是她們後來很少露麵了。
隻有一次,星期天,是個正常探視日,蘇曉杭和陳驍在病房裏半真半假地複習,我沒有地方可去,便在住院部後麵的花園裏遛達,正好被安曉莘看見。安曉莘懷裏抱著一個機器,很吃力的樣子,看見我後問,你怎麽在這裏閑逛?
我說我曬曬太陽,老在病房裏呆著,身上都快長黴了。
她說你的腿怎麽樣了?
我說我的腿時好時壞。
她說那現在是好是壞?
我說現在是好的,你要不要我幫忙?我說這話的時候存了一個私心,因為我感覺安曉莘老是同闞盡染在一起,我幫她的忙,就有可能見到闞盡染。
她說行啊,咱倆抬吧,別累壞了你的腿。
接過她手裏的機器我才發現,那玩意兒不到十斤重,對於我這樣一個外弱內強的假病號來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我盡管還是瘸著腿,但是一高一低走得很快,她空著手還氣喘籲籲。到了她們宿舍門口,她說交給我吧,這裏是“女兒樓”,都是單身女兵,不讓男兵進來。
沒有辦法,我隻好把機器交給她,她說聲謝謝就抱起機器走了。我退後幾步,站在“女兒樓”門前的一片草坪上,看著這座六層高的白色建築,悵然若失。要知道,那年我正是二十一歲的年紀,正是荷爾蒙分泌的旺盛時期,望著“女兒樓”眾多的窗戶和窗戶裏隱隱約約花花綠綠的衣架,我的內心浮想聯翩,想象是非常豐富的,內心既充滿了好奇,也充滿了渴望。
我認為,所謂的愛情,沒有**的吸引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的這個看法,過去如此,今天堅持,將來繼續。當然,從那種眾說紛紜似是而非的愛情,到生兒育女家長裏短的婚姻,多年磨合,相濡以沫,最後產生感情,相依為命,那是另一回事,那是要經過歲月錘煉的——這是後話了。那時候我不可能想這麽多,我就是覺得吸引,就是覺得渴望。是什麽吸引了我,我半是明白半糊塗,但是我渴望什麽卻是一清二楚。
那天我在“女兒樓”前麵躑躅了很長時間,最後驅趕我離開的,還是那句話,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就在我離開草坪,準備回病房大樓的時候,從“女兒樓”裏出來一個人,蹦蹦跳跳的,額頭上汗涔涔的,走近了我心裏一喜,原來是闞盡染。闞盡染一見到我就打招呼,牟卜,你還沒走啊!
我說沒有啊,我在曬太陽,這裏的太陽比病房大樓的太陽暖和。
闞盡染說,別在這裏東張西望,讓看門的老太婆看見,會說你思想意識不好。
我知道思想意識不好是什麽意思,就是“耍流氓”的另一種說法。我生氣地說,豈有此理,我遛達遛達就思想意識不好啦,你們這裏難道是核試驗基地,是絕密單位?
闞盡染虎牙一齜說,差不多。別說你們煩,我們也煩,管得太嚴,看得太死。哎,你不是特務連的嗎?
我說是啊。
闞盡染說,那你會不會修理收音機?
我說我不僅會修收音機,我還會修飛機。
闞盡染說,吹牛!不過你可以試試,原理都是差不多的。你會擺弄電台嗎?
我說特務連的一號班長怎麽不會擺弄電台呢,你把電台扔進水裏我都能接收信號。
闞盡染不笑了,很認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腦袋一甩,腦後的馬尾巴跳到肩上,那個動作很好看。闞盡染手一揮說,跟我來。
我說我為什麽要跟你去,難道我想讓看門的老太婆罵我思想意識不好嗎?
闞盡染說,她這會不在門房,趕緊走。
我跟著闞盡染,心裏撲撲地跳著,再也不瘸了,健步如飛,一口氣爬到四樓,穿過一片花枝招展的曬衣房,穿過半條黑乎乎的過道,到了一個房間,進門一看,裏麵亂七八糟地堆放一些包裝盒之類的東西。安曉莘看見我進來,驚訝地問闞盡染,你怎麽把他帶進來了?
闞盡染說,讓他試試,比找嚴技師保密。
這時候我才知道,我幫安曉莘抱進來的是一個叫做放像機的東西。那時候這東西極其稀罕,是闞盡染的哥哥闞萬山從南方搞來的,基層幹部和學員不僅不允許購買,看看都是違紀的,所以闞盡染說要保密。
我一看這玩意兒就傻眼了,這東西我別說擺弄了,過去連見都沒有見過。更糟糕的是,說明書還是英文。可是騎虎難下,我隻得硬著頭皮騎下去了。我說情況很複雜,這東西技術性很強,不過,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我來試試。
安曉莘不放心地說,你可別胡來啊,這東西很貴重的。
闞盡染說,嗨,沒關係,你大膽地試,弄壞了扔了。
後來的詳細情況我就不介紹了。我懂得一點無線電原理,闞盡染放過電影,安曉莘英語功底好一點,我們三個臭皮匠等於半個諸葛亮,七鼓八搗,還終於把像放出來了。
闞盡染拿出一盒錄像帶,把像放出來之後我嚇得差點兒沒有翻一跟頭。後來我知道那是《007在牙買加》,有三四個美女穿著三點式,袒胸露臂,不,簡直就是沒有穿衣服。安曉莘大約也覺得心慌,尖叫一聲,來不及找開關,撲哧一下把電源拔了,惹得闞盡染嗷嗷叫說,幹什麽幹什麽,見著鬼了嗎?這是健康影片,北京上海都是公開放映的。真他媽的農民!
以後在跟陳驍聊天的時候,我一得意就說漏嘴了,把這件事情跟陳驍說了。
陳驍說,《007在牙買加》好啊,我早就想看這部電影了。牟卜你要打進敵人,不,打進闞盡染和安曉莘的內部,爭取跟她們成為鐵哥們兒。
我說幹什麽,你這個連長真是當得不正常,你就不怕我犯錯誤?
陳驍說,你?你犯什麽錯誤?你想當耿尚勤,還沒有那個條件。你跟她們把關係搞好,爭取她們的好感,爭取她們的信任。等我出院了,你想辦法把她們那套家夥借出來,拿到我們特務連放。
我說為什麽?
陳驍說,不為什麽,《007在牙買加》就是特務連的故事。不過也不全是,有點像吧。
我說那裏麵有好多光屁股女人,我們特務連看,那團裏還不把我們關起來?
陳驍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說,什麽光屁股,人家都穿遊泳衣。你要是到過上海你就知道了,遊泳池裏的女人都是那樣穿的。
我說好,那我以後多跟她們套近乎,我要是出了事情,你這個連長可得給我兜著。
陳驍說,就怕你想出事還出不了,你跟誰出事啊?
我以後果然向闞盡染和安曉莘又暗送了幾次秋波,但是她們完全沒有把我當回事,我再也沒能到“女兒樓”去過,因為不久之後我就被王護士長攆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