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現在我先簡單地給你介紹一下闞盡染同誌。闞盡染,女,時年二十一歲,幼年為我們二十七師的著名人物,有混世魔王、活土匪、小無賴等雅號。至於說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代名詞,以後我再慢慢跟你交代。
當然,在第一次見到闞盡染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她曾經劣跡斑斑,闞盡染那天穿著白大褂,戴著軍帽,還是挺得體的。即便是膚色稍微黑了一點,看慣了也是很有韻味的,因為膚色稍黑而把眼睛和牙齒襯得格外明亮。
有心的讀者恐怕還記得,我在前麵的敘述中曾經說過,我差一點兒成了闞大門同誌的女婿,就是從這裏起因的。
差的那一點兒是多少呢,是兩米。
以後真正跟我有瓜葛的是那天那兩個女兵中的一個,但不是闞盡染,而是那個稍微白一點的安曉莘。在103野戰醫院實習的時候,安曉莘同闞盡染住一間宿舍,我去過那裏,我以特務連一號班長的測距機一般精密的眼睛目測了一下,那間宿舍四米寬,誤差不超過十二公分,兩張床均為一米寬,誤差不超過一公分,這樣一算,兩張木板床的距離應該是兩米,誤差不超過兩公分。如果讓我選擇,我可以選擇這張床,也可以選擇那張床,但是我選擇了這張床,或者說隻允許我選擇這張床,我和那張床的主人擦肩而過,所以說差點兒,就是這麽回事。不過這是後話了。
我必須替我們連長講一句公道話,即便是他和蘇曉杭約會,也不完全讓我在外麵坐冷板凳,如果是正常的探視時間,陳驍就讓我跟蘇曉杭一起當他的聽眾。那段時間陳驍格外活躍,大概是受到愛情的滋潤,才思敏捷,靈感泉湧。他給我和蘇曉杭演講的一個中心的主題就是,怎樣把一個軍官當得像個軍官。
講得激動了,陳驍揮動手臂說,戰鬥部隊的連長應該是這樣的,應該是那樣的,應該是穿這樣的,應該是裝備那樣的,應該是幹這樣的,應該是不幹那樣的……
陳驍慷慨激昂地說,蘇曉杭就支起下巴聽,像個學生,在他講話的間隙,就拿起鉛筆刷刷畫上幾筆,他開講了,她又接著聽。
我呢,裝傻,傻笑,做津津有味狀。我不想當那個電燈泡,但是陳驍想發表重要觀點的時候,他就非拉著我當聽眾不可。陳驍說,兩個人在一起是聊天,三個人在一起就是開會。我離開連隊,在這裏憋得要死,你就不能聽我做場報告?
有一次陳驍發現蘇曉杭心不在焉,很掃興,不講了,想下床看看蘇曉杭畫的是什麽。蘇曉杭把畫板一扣,提出一個現實的問題,說,既然你覺得當連長委屈,你為什麽不轉業呢?
陳驍哈哈一笑說,當連長沒勁,但是當團長當師長有勁,等我當了團長師長,我可以多做好多事。
這時候蘇曉杭才讓陳驍看她的畫,陳驍一看就咧嘴笑了,我也湊上去看,我一看也咧嘴笑了——那是一幅漫畫,畫麵上的陳驍頭大身子小,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屁股後麵誇張地掛著一把手槍,雙手拚命地往上攀登一條椅腿,椅子上寫著兩個字“團座”。
以後蘇曉杭在私下場合——這個私下場合包括我在內,我已經榮幸地成為他們可以完全信得過的人了——就叫陳驍準將,指的不是軍銜,而是準備當將軍的意思。陳驍對這個稱呼感到很受用,說比特務連長好聽多了。
陳驍負傷住院,在我們二十七師不是什麽大事,但是在我們特務連卻是大事。這期間,連隊首長和排長們都跟我聯係,要來看望連長,均遭婉言謝絕。我還兼著陳驍的秘書,負責他的外事活動。
但是王曉華還是來了。
當王曉華得知陳驍騎車摔傷,而且是帶著蘇曉杭一起摔傷的消息,他就明白了,蘇曉杭那裏,再也沒有他什麽事了,連辯證法也不用他輔導了,即便蘇曉杭確實需要,陳驍也會阻撓。
對於這個問題,我一直認為王曉華自不量力。別的不說,就他那個子,也太低了一點。我甚至覺得,如果讓我和王曉華一起去追求蘇曉杭,蘇曉杭恐怕會選擇我而拒絕王曉華,盡管他是官而我是兵。事實上王曉華同蘇曉杭也確實沒有什麽瓜葛,無非就是認識。就算有點什麽事,也是王曉華單相思,屬於暗戀範疇,如此而已。
那天王曉華去探視陳驍,蘇曉杭也在。王曉華沒有感到意外,稍稍有點尷尬而已。蘇曉杭說,王教官啊,你害得我好苦,輔導辯證法也沒有輔導成,撞上你們這個霸道的連長,摔傷了還賴上我了。
王曉華心裏冷笑——這真是欲蓋彌彰得便宜賣乖。但是王曉華臉上的笑容是正常的。王曉華說,這也符合辯證規律啊,壞事也可以變成好事啊。我看現在這光景,事情已經從一個方麵向另一個方麵轉化了。
蘇曉杭說,王教官到底水平高,融會貫通。
陳驍哈哈大笑說,實踐再一次證明,王副指導員的辯證法是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在一定的條件下,壞事確實可以變好事,我這是因禍得福啊,天天睡大覺,不用到大街上掃馬路了。
那時候搞軍民共建精神文明,部隊有大半時間在為駐地做好事。
王曉華心裏說,未必,塞翁失馬,安之非福,天上掉餡餅,又安之非禍,弄巧成拙也符合辯證法精神啊!但王曉華沒把話說出來,鬥嘴皮子他不是陳驍的對手。
那天我不在場,更多的情況我不了解,但是自從王曉華來過之後,陳驍突然有幾天精神狀態很差,有時候會看著窗外發怔,而且讓我給蘇曉杭打電話,這幾天暫時不要來。
後來我才知道,陳驍那幾天情緒低落,是因為耿尚勤。王曉華給他帶來了耿尚勤的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