牯嶺之夜

每到暑熱天氣,汗流浹背,字寫不下去,書看不下去,便想躲到一個涼快的去處“歇伏”。莊稼人到這季節,也掛鋤了,我幹嗎想不開,還要爬格子呢?湊巧,有一位慷慨的老同學,近年來財運頗佳,真是日進鬥金,不知怎麽來了興致,約我同遊,過三峽,朝神女,下洞庭,登匡廬。拿他的話說,叫散散票子去。

“好啊!好啊!”花別人的錢,那就不必心疼了。

“一言為定,老兄——”

“當然!”

“說走就走——”

“還用說!”

得承認,錢能通神,隻要丟下足夠的買路錢,就沒有去不了的地方、辦不成的事、打不開的門。早晨信口一說,中午他就打來了電話,聲稱一切均已辦妥。

“下午三點,首都機場見,西南航空公司的班機,第一站,先飛重慶——”

“我的天,我連行裝還未收拾呢!”

“啊呀,你太囉嗦了,老兄,人來即行,其他都不用準備,這世界上沒有錢買不到的。”說話的口吻,真透得他媽的財大氣粗!

C君豪爽任俠,大有“黃金散盡還複來”的氣概,這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掙錢的目的,是幹什麽的?一路上,C君除了他那不離手的全國漫遊電話,指揮他的部下做生意外,便是不停地宣揚他的花錢哲學、生存哲學了,聽得我這雙窮耳朵直愣神。

他說:“掙錢不就為了花錢,不就是為了揮霍嗎?我就不讚成日本人的一生,為了儲蓄而孜孜不倦。人一旦成為金錢的奴隸,慢慢地就會被異化了。鈔票成了爹和媽,成了靈魂的主宰,成了道德標準,那人豈不是行屍走肉?老兄,人要活得灑脫些,想幹什麽就去幹什麽,達不到目的,就去奔,奔到了手,就去享受。簡單明了,直截了當,明白嘛,什麽叫個性?什麽叫興之所至?我就欣賞李太白,“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最反對扭扭捏捏,假模假勢,道德文章,冠冕堂皇。”

他在電話裏囑咐我,“我沒時間接你了,你自己想法來吧!”

我突然靈機一動,問電話裏的他:“老板,咱們一行到底幾個人?”

“你來就知道了,見麵再談。對不起,現在,我得在走前給我在深圳炒股的夥計,交待點事情,你大概不知道,咱們中國的飛機,至今還不能隨便與地麵打電話呢。”

一想到股市瞬息萬變,別影響人家的財路,趕緊叫了輛出租,往機場駛去。我之所以提出這樣的煞風景的話題,也是事出有因。他老兄和他發妻掰了幾年,跟另外一個女人同居著。這種風流,好像這也是五十多歲的,那些“意猶未盡”的男人們,一種時髦的流行病,抓緊剩下不多的人生旅程,最後衝刺地再來浪漫一回。

我倒不是道學之徒,也不是屬於那種“割不正不食”的“非禮勿視”的正人君子之輩。問題在於這個他姘居的女人,我非常認識,這女人的先生,我更熟悉,而且是談得來的朋友,可算是莫逆之交。果然,不出所料,正如我另外一位老同學所搖頭不迭的,“不像話啊,不像話!這個道德淪喪的敗類啊!”一到機場,我瞧見C君胳膊上吊著的這位女士。

天那麽熱,挨得如此緊密,也不怕捂出痱子來?

對他的不可救藥,一見麵就搖頭的W君,早當麵批評過的,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無論如何,朋友妻,不可戲,C君,你閣下也太過分了,有兩個臭錢,你搞什麽樣的女人不行,非找馬瑪麗?

馬瑪麗者,就是吊在C君胳膊上的,穿得挺薄挺透的他的情人了。

她是個並不十分漂亮,應該說是很有點風情韻味的女人。“哼!”W君的評價則屬不敬了,一個**的娘兒們罷了,臭肉招蒼蠅,你呀你呀!他罵C君,你能不能品味高一點!拜托啦!

四十多歲,是女人的秋天。秋天是成熟的季節,意味著豐滿,意味著充實,那種魅力又不同一般。這個年華的女人,你能從她身上,領略到天真爛漫的少女絕不具備的果實熟透了的甜美。我相信,C君迷上她,絕非偶然。當然,我並不支持他與我們這位共同的朋友妻子來往,可感情這玩意兒,很難說的。

男人們聚在一起,一個永遠的話題,便是女人。不過,有W君這位神父在,就不敢言不及義了。

我瞟一眼C君,他怎麽也在這裏,C君馬上明白,我哪裏請得動他,他是要到那裏的暑期班講馬列主義的,正好都趕上這個航班,“巧遇——”

W君一見這位富翁,氣不打一處來。尤其看到馬瑪麗摟著C君,搖頭不迭。“你怎麽越來越不上路了呢?”原來當官的W君在同學中,是最得意者,眾人以他馬首是瞻。如今,C君是財神爺,富得這麽流油,他當然生氣。鈔票大把大把地甩,風光壓倒了他,在當今物質世界裏,趙公元帥,誰敢不禮拜?這使他心理相當不平衡。可C君暴富,屬於政策許可範圍,貓吃螃蟹,無處下嘴;搞女人,無論哪一朝代,也是被指責的對象。何況W君是正義、正氣的化身呢?正好,馬瑪麗要去盥洗室補妝,W君遂大張正義,指著那個穿著暴露,扭動腰肢,惹得待機的乘客都向她行注目禮的女人,“你搞了一溜十三遭,越搞越不像話,連好朋友的老婆都搞了。”

“我也沒有辦法,我也不想這樣。”C君不想瞞我們。

“我看你是錢燒的,昏了頭了,人家說你差不多有一打小妞——”W君簡直憤怒了,“還不過癮,還要吊一個有夫之婦的膀子,太不像話了!”

我說:“老學長,台灣有個說法,男女之間產生感情交流,叫做‘來電’,C君和這個馬瑪麗,怎麽來的電,而且被電打得一切都不管不顧,那也隻能屬於天意或者是緣分了。我認為跟亂搞,還是應該區分一下!”

“扯淡,這就叫腐敗,我告訴你們吧!權力使人腐敗,金錢也使人腐敗!”

“行了,行了,你老兄現在不是班長,用不著你訓話。”C君塞給他一支進口雪茄,堵上W君的嘴,轉臉對我說:“怎麽說呢?我也不想撇清,我被她迷住了,無法自拔,也是事實。不錯,我認識一打小妞,可我不是剛長胡子的小夥子。和她們在一起,個個像筍雞似的,做出菜來,端上餐台,好看倒是蠻好看的,嚼不兩口,連骨頭都酥了,什麽也剩不下,三下兩下,全沒了。”

虧他說得這麽形象,我哈哈大笑;那位抽雪茄的老學長,繃著臉,對我們的“墮落”,表示憤慨。我拍拍C君的肩膀,讓他適可而止,“可不是嘛!愛,無規律可循,有什麽準譜?大概過了少男少女的年紀!追求的品味,自是不同了。我不大讚成你的這種行為,但我能夠理解。”

“理解個屁,不就是搞破鞋嗎?”

“算了算了,夏蟲不可語冰,我不想跟你這位清教徒談下去了。”C君索性抓住我的手,發表他的宏論:“年輕的女孩子,愛對她來講,隻是一種供展覽用的裝飾品,像發卡,像胸針,是炫耀給別人看的。三四十歲以後的女人,懂得了男人,懂得了女人,更懂得了一個女人,需要的是什麽樣的男人。愛,便成了一口醇酒,那是要喝進嘴裏,讓自己渾身燃燒的。”

“太棒了!”我讚美C君的高見。“將來我要把它寫進我的作品裏去!”

“得了得了,”W君對我也不以為然,“你也不是什麽好餅子?你以為你寫的那些東西,提倡什麽,反對什麽,都經得起推敲嗎?居然還要寫搞破鞋!第三者插足!與有夫之婦姘居!破壞婚姻家庭!天曉得,你不怕誤人子弟嗎?”

我不能苟同老學長的偏激之見,但也不願和他辯論,在學校時,他就是出了名的正統派。不過他這樣大義凜然的批判,除了對財富的嫉恨之外,也有為朋友著想的因素。其宗旨就是讓C君,不要再勾引那個**馬瑪麗。他說,那臉部表情和法官宣讀判決一樣。“你他媽有的是錢,願意跟誰搞,就跟誰搞;願意找什麽樣的,就找什麽樣的。幹嗎不放我們共同的朋友一馬,把老婆還給那位丈夫,摘下他的綠頭巾。否則,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都挺難做人。”

“不行!”C君斬釘截鐵回答。

“她是唐僧肉,你就非她不吃?”W君問。

“我愛她——”

“你找一個比她更浪的女人,不難!”

C君吼了:“我不是種馬,拉過一匹母馬就能辦事的。”

我勸W君,你是屬於太規矩的人,太正人君子的人,太一本正經的人,你無法理解的,也無法體味的,感情這種東西,像海潮似的,湧上來的時候,是無法叫它退回去的。可這位道德審判官,仍一臉怫然,並嘲弄我們倆是“一丘之貉”,隻好一笑了之了。說實在的,我願意尊重他的這份感情,更喜歡他的直率。假如,這次是那位總要挽救人的神父,邀我同遊的話,我肯定敬謝不敏的。他也嫌北京的三伏太熱,有一個避暑的計劃,好像也要到廬山去的。不過,我真怕他張嘴,咱們一塊去?因為,我知道,一個人是不能沒有導師的,但整天和導師在一起,收緊骨頭被教誨著的話,那神經未必吃得消的。正如維生素有益於人體,若是過量攝取,也會出毛病的。所以我寧肯親近C君,而對W君敬而遠之,這大概也是我這輩子很難進步的劣根性了。

在機場進港大廳裏,馬瑪麗朝我嫣然一笑,那張長雀斑的,顯得俏皮的臉上,有著這種女人,做這種事情時的無所謂羞不羞的表情。據說,女人隻要一撤掉防線,無所謂正經和假正經,就不在乎什麽廉恥了。“把票給我,作家,我去辦登機手續!”一麵很正色地告訴我,她的先生一定讓她向我問好;還說,務必在這次旅行以後,給他編的那份雜誌寫幾篇遊記、隨筆之類。

當時,我竟不能相信我的耳朵,但確實是在替她合法丈夫約稿。“說定了,不要再應別人。”

哦,天!這正是我最怵發生的事,早先,蒙著一層窗戶紙,大家佯作不知,多好!中國人最善於在這種境界中生活,把一切血淋淋的現實掩蓋起來,然後,看見裝看不見地你騙我,我騙你。以後再到她家,我真不曉得怎麽麵對那個名存實亡的丈夫?

他在業餘之暇,幫著編一本在香港出版的旅遊風光的雜誌。稿費付給港幣,還挺豐厚的呢!假如我寫了這次有他妻子和他妻子情人的旅行,以及提供他挑選的沿途拍攝的照片,再看到他老婆的那些動人倩影時,我猜想不出那該是怎麽一個場麵。

“你管他呢?”

這是馬瑪麗說的。

C君插進來,“幹脆,你跟他分手得了!”

“不——”

“那你還丟不開他!”

“是這樣!”

於是,整個三峽航程,這個話題和那蒙蒙煙雨一樣,始終沒有停過。本來,“巴山夜雨漲秋池”,在豪華的遊輪座艙裏,正是促膝談心的最佳時機。可這兩個人卻在那裏為他們這不幸的愛,在交替的痛苦和甜蜜中熬煎著。

“你可憐他!”

“可憐不是愛。”

“這麽說,你還愛著他?”

“當然,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撇下他,我要不愛他,我能和他睡在一張**?”

“我呢?”

馬瑪麗說:“你提的算是個什麽問題?我要不愛你,我跟你出來,跟你同住在一個船艙裏?”

“是啊,是啊!”C君嗓門高了起來,“你不能既愛著他,又愛著我,瑪麗,不是他,就是我,你早晚要挑一個!”

馬瑪麗跳了:“你再這樣逼我,下一個碼頭,我就上岸走人!”馬上收拾她的行李。她幹得出,一點不是威脅他,這個女人是一團火,跟她在一起,得時刻小心被這團火灼傷。她的老公,就是那位戴綠帽子的先生感歎過,她是個蜘蛛女,因為母蜘蛛最後總是要把和她**的雄性蜘蛛吃掉的。作出這樣的總結,絕非泛泛之談。也許正因如此,在股市、房地產業中冒險成性的C君,才會被她弄得神魂顛倒的吧?

“別,別——”C君連忙攔住她。“好了好了,算我沒說。”沉悶了好一會兒,“瑪麗,這樣行不行?想個圓通的辦法——”

“又是你的錢!求求你啦!你是富豪,但你不是那種胸無點墨的大款,你能不能不要那麽粗俗,難道你不明白,感情並不是都能拿錢買到的。”說到這裏,眼淚嘩嘩地流出來,最好的演員,也未必能有這等上佳的即興表演。“你以為我日子好過?我何嚐不想舍一頭?認準一個目標?不行啊,他有你沒有的東西,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那樣體貼的丈夫了!可反過來說,他呢?那不走運的家夥,下輩子也不會有你的膽量,你的勇氣,一個男人在精神上好像先被閹割了似的,無論他多麽善良,多麽情意綿長,多麽溫柔體貼,你跟他在一起,總像吃了冬眠靈,振作不起來……”

“行了行了!”C君沒招了。

“蟲子,明白嘛,人要是像蟲子一樣,隻能鑽到土裏縮成一個球那樣活!”她越說越玄了。

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索性放聲大嚎,C君隻好把她抱住,安慰著。我怕接下來的不雅鏡頭,走出了他倆的船艙,才發現神女峰,已經在船後的雨霧之中。

“那是嗎?”

“在哪裏?”乘客們還在尋找這美麗的神女峰。

其實什麽都沒有了,雨霧之外,那神女峰似有似無,似隱似顯,一片茫茫的空白裏,可以想象它有,也可以想象它無,想象的自由,就在於你可以想象,一旦落在了實處,那種嚴峻的現實,或許帶來還不如保留在想象中的遺憾。

現在,回想起來,這一次長江之旅,隻有這座未能看得真切的神女峰,自始至終的一份完美,仍存留在我的記憶裏。其他,那些是我曾經向往的名山大川,令人懷古的人文景觀,好一點的,也不過如此罷了,次一點的,便是許許多多的失望了。

更甭說還有簡直想不到的醜惡了。

也許我不該饒舌,恩格斯早說過,觀點愈隱蔽愈好,寫作品是忌諱作者跳將出來的。但我忍不住要感慨的,要表達出來的,要與讀者交流以期共鳴的,就是這種自己把自己腦海裏並不多的美好印象,給敗壞了以後,所帶來的懊喪。

我真後悔這次長江之行了。

人的一生,其實艱難,惟其如此,好容易編織出的一個美好的夢,理應珍惜。因為相對於嚴峻甚至還有點殘酷的現實來說,能有一個值得寄寓想象力的所在,要比徹底的絕望,使人覺得生活不是沉重得可怕。美好越多,醜陋越少,這世界不也多一份希望嗎?

滾滾長江,在我腦海裏,隻留下一幅“神女應無恙”的完整畫麵了。

到了九江,棄舟登岸,W君不屑與我們為伍,自己上廬山去了。我們在這個小城裏遂一通逛,直到太陽西去,天上出現一架直升機,原來是這個有錢的C君租的。這真令我讚歎不已,不是服氣他的錢多,而是欽佩他掙錢就是為了花錢的哲學。這樣,我們就不用一圈一圈繞那四百八十旋的盤山路,不到半個小時,落到了牯嶺。

“真他媽的——”當直升機像隻大鳥飄然而上的時候,那機身的影子,清晰可見地在山林間掠過。我真是又驚喜,又嫉妒,忍不住咒罵我這位發了財的老同學了。“你太狂了!小心栽死你這王八蛋!”

他也不裝假,在機上隆隆的響聲中,對我喊叫:“我就要這樣活一次!哪怕下一分鍾,我的生命結束。”

“哇!哇!”那個**馬瑪麗興奮地大叫,不斷地朝機艙外的藍天、白雲、青山、綠水吼著,“太好了!太好了!”然後又轉過身去摟他吻他。

雖然,很令人生厭,不過,他們毫不掩飾自己,是怎麽樣,就怎麽樣,按他(她)的活法,坦誠直率地去活,不忸怩作態,不裝腔作勢,也還是讓我多少有一份敬重。

我已記不得《牯嶺之夜》這個題目,是三十年代哪位作家寫的一篇作品了?我對於這個避暑地全部美好的印象,都是從這篇不知是散文,還是小說的作品中得來的。那牯嶺街上,應該是清幽的,寂靜的,杳無人跡的,淒風苦雨的,而那些掩映在濃密的樹蔭裏的幢幢別墅,應該偶爾有一串兩串鋼琴練習曲的音符,滑入遊人的耳朵裏。還應該有小教堂的鍾聲,雨打梧桐樹葉的沙沙聲,流水在山澗裏的汩汩聲,在黃昏的晦暝中,同一把雨傘下情侶的喁喁聲。那情那景,和我從直升機走下,來到牯嶺街頭的所見所聞,毫無半點相似。

那簡直是喧囂的人海。

我想,也許是C君的這出風頭的主意,招來這麽多的圍觀的吧?但極目望去,無論東南西北,哪個方向,都是人頭攢動的紅男綠女,擠得滿坑滿穀,這季節應該有的綠色,竟退避三舍。我站在那裏,真的從心底裏感到一種幻滅。一個在腦中曾經是多麽靜幽的境界,刹那間,**然無存。

幸好,夜很快降臨了,濃重的夜色,固然遮住了美好,但也遮住了醜惡。住在賓館的房間裏,推開窗戶,如果不是那推拭不開的雲霧,穿堂入室地遊動過來,和夜靜後才能聽到的山坡上鬆濤的嗚咽,我分不出牯嶺和其他地方有什麽差別了。

遊興索然的我,就這樣度過了一個牯嶺之夜。

我也不知什麽時候迷迷糊糊地睡著的,一陣電話鈴聲把我驚醒,我以為是C君和他的烈馬,從什麽地方瘋玩了回來,誰知是一個非常陌生的聲音:“請問,你們是今天坐直升機上山來的嗎?”

“是啊!”

“你是不是姓李?”

“對啊!”

“你們能不能來一趟?”

“什麽事呀?這麽晚了!”我一看表,深夜三點了。

“你的一位朋友,在我們這兒,你來把他保回去!”

我馬上明白了,該死的C君,一定是喝多了洋酒,和他的情婦,不曉得闖了什麽禍?“到底出了什麽事?”

“嫖娼宿妓。”

“什麽?”我這個通常不愛光火的人,頓時間也“氣衝鬥牛”了。我不禁回憶不久前老學長W君的名言,權力能使人腐化,錢財也能使人腐化啊!有什麽辦法,披衣下樓,來到牯嶺街上,蕭颯的晚風,還有點冷意。我還想,也許夜深人靜,能夠找到我夢中的那個牯嶺吧?等我的眼睛適應了夜色,才發現滿街都是橫躺豎臥的遊客,我不得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

等我到了派出所,才發現拘押在那兒,等待保釋的人中,沒有C君那風流倜儻的大個子,我放心了。這老小子肯定此刻還在什麽舞廳酒樓,摟著那個馬瑪麗在尋歡作樂呢!他們已習慣了夜生活,淩晨三點,正是他們生物鍾最活躍的時刻。

我聽到一個角落裏有人叫我的名字,回頭一看,我差點驚叫出來,那張正人君子的臉,我太熟悉了。雖然有一點淒惶,有一點窘迫,甚至有一點難為情,但卻是經常教誨我們的W君,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的。

“你——”

他沒有做聲。

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一眨眼間,你相信過的事物,嘩啦一下全部倒坍的幻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