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鍾懷國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第二天一大早,鍾懷國就親自給工程兵師師長顧長天打電話,要求師裏派人去清華大學把國防生魏光亮要過去,並分配到大功團去。他強調:這是我第一次求部下辦私事。之後,又讓秘書給石萬山打電話,要求大功團接收下魏光亮。半天內,石萬山先後接到師部秘書處和鍾懷國秘書的電話,都是一個內容,清華大學研究生魏光亮,曾與部隊簽訂了國防定向生合同,現即將學成畢業,首長的意思是把他交給你石團長,讓他在大功團錘煉成長,做軍隊和國家的棟梁之才。
自從中國要把軍隊打造成高科技、信息化的現代部隊,每年分配到工程兵師的研究生、大學生不在少數。就算大功團地處深山老林,不受天之驕子待見,每年也還是能分來幾個。可讓師首長和老首長親自過問的學生兵,就這一個。憑著多年對老首長的認識,石萬山認為他絕不是讓魏光亮來鍍金的。放下電話,石萬山抬腿就上洪東國辦公室。曆來如此,凡有大事,兩人都會去找對方商量。
石萬山轉達了首長們的旨意,又把暗中摸來的情況大致講了,然後就魏光亮到來後的使用,征求洪東國的意見。洪東國蹙眉:“咱們是需要高素質、綜合性的全能人才,可真的來一個清華大學研究生,又成了麻煩,使用起來高不成低不就的。你打算把他放到哪裏?”
“我基本上能斷定,魏光亮就是魏鐵柱連長的兒子。所以,我想把他放到一營一連,讓他踏著英雄父親的足跡前進。”
洪東國吃了一驚:“當連長?他能行嗎?”
“當然不行!連長,我要的是既高素質又能打惡仗的虎將!據老師長秘書說,魏光亮考取了美國三所名牌大學,他本人想脫軍裝去美國繼續深造。這樣看來,讓他來大功團,肯定隻是老首長的一廂情願。目前,他既沒有實戰經驗,也沒有‘三愛’精神,不堪重任。先讓他代理排長,一連一排的排長,具體讓張中原傳、幫、帶,你看呢?”
“不管怎麽說,清華大學研究生當排長,太大材小用了。能否考慮讓他掛個副連長?”
“老洪,大學畢業生到大功團,必須先當排長,這可是你提出來的。”
“可他是個特例啊。”洪東國站起身,來回踱步,“就憑他是烈士遺孤,鍾副政委的——外甥,也……何況他是研究生。”
“我的理解,紮紮實實從基層幹起,對他本人有好處。”
“好吧,我同意你的意見。”洪東國把手掌往石萬山肩膀上一壓。每次兩人通過決議,達成一致,他都會來這個習慣動作。
剛走到團部大門口,石萬山就聽到李和平大喊:“團長,快點,嫂子來電話。”他緊走幾步,拿起聽筒,“小青啊,裝上電話了?我記一下。小山考了全縣第三名?還行。告訴他千萬不能驕傲。對了,沒急事,上班時間別給我打電話,有時間我會給你打。”把電話壓下,吩咐李和平,“把二營、三營叫出來。”
“是。”李和平低頭敲打著鍵盤,一邊問,“小山考了什麽第三名?”
石萬山眼睛緊盯顯示屏,嘴裏漫不經心:“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看見顯示屏上露出的頭像,馬上戴上耳機問,“趙成武,二營怎麽樣?”
趙成武嘿嘿地笑:“團長,遇到什麽喜事了?笑眯眯的。”
“說正經事。”
“是。二營進展順利,三號洞、四號洞今天能掘進四十來米。”
“好,悠著點,注意安全,注意身體。小李,叫三營出來。”
三營長王德田的頭像立即出現:“團長早。我們五、六、七號洞都在大幹快上。”
“不要單純追求速度,多提醒戰士們注意安全,注意身體。”
“是,安全第一。不過,中原帶著一營起早貪黑的,幹得太猛,我們也都坐不住呀。”王德田說:“對了,團長,石渣出多了,我們需要添加些偽裝網。”
“好,給你們兩千平方米,下午送去。三小時後再聯係。”
三個營長如猛虎下山,你追我趕,爭先恐後,使工程進度躥得飛快。心情好得很的石萬山沒能想到,對於魏光亮的使用決定,日後會在一營引起一串連鎖反應。盡管二炮被譽為“中國最現代化的高技術部隊”,但導彈兵是和平時期責任最重壓力最大生活清苦的一群人,而最艱苦的,自然是長年累月在山溝裏為導彈築巢的工程兵們。此刻,一群**著上身的士兵,正在到處彌散著塵埃的七星穀一號洞庫裏,用血肉之軀與奇岩怪石進行著意誌和力量的較量。他們結實、黝黑的脊背上,不斷滾動著汗水,手中的電動風鑽轟鳴著,與齊東平正駕馭著的隆隆台車聲一起,匯成一支震天撼地的咆哮交響樂。
石萬山和張中原頭戴安全帽,巡回檢查完畢,駐足觀看齊東平操作。看齊東平準確熟練地打完一排孔,張中原吩咐他:“讓大家休息一下。”
“弟兄們,現在休息!”
齊東平從台車上跳下來,對兩個全神貫注盯著他操作的戰士說:“一定要重視第一感覺,不要讓鑽頭晃來晃去。”拍左邊戰士一巴掌,“小寶,要用心。再不出師,就把我累死了。”
戰士們歇息下來,三三兩兩地聚集著,一起抽煙聊天。隻有方子明,沿著坑道一路撿著毛石,很自然地向兩位首長的方向靠攏過來,耳朵豎得老長。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齊東平開台車,效率至少高出別人一倍,戰士們都很佩服他。”跟著石萬山往外走的張中原語音不高,但很清晰。方子明聽見了。
石萬山臉上不顯山不露水:“是有些絕活。”
張中原聲音壓得更低:“別的排長雖然都很不錯,但說話不如他說話頂用。”
“你當年也有這個能耐嘛。十個戰士裏頭,至少有八個都跟在你的屁股後麵轉。”
張中原嘻嘻地笑,快步緊跟:“他比我有能耐,沒人不聽他的。我初中畢業,人家高考隻差三分。”
石萬山頭也不回:“我們的排長,都是好排長,兵也都是好兵。”
方子明眼巴巴地目送他們遠去,不撿毛石了,跑到齊東平麵前:“請客!”
“憑啥?嘴巴又饞了,想找我放血?”
“要是營長老在團長麵前誇我,我絕對放血。”方子明酸溜溜的。
齊東平眉毛眼睛都在笑,搗方子明一拳:“水漲船高,咱哥倆,誰受表揚,效果都一樣。”把嘴湊到他耳邊,“你還不知道情況嗎?”
方子明恍然明白過來,笑逐顏開,登高振臂:“弟兄們,營長的事,東平排長的事,也就是大家的事。明白嗎?”
“明白!”雄渾的聲音,在洞庫裏共鳴,回**。
齊東平很感動:“謝謝大夥兒支持!這一段,大家都很辛苦,希望大家咬咬牙,挺過這一段,別鬆勁兒,年底咱們立個集體三等功,給營長長長臉,也給咱爹媽長長臉,你們說好不好?”
“好!”氣勢排山倒海。
齊東平掏出煙盒,一個戰士馬上拿出打火機,把火點著,遞到他麵前。齊東平從煙盒裏抽出一支,把煙盒扔給點打火機的戰士:“每人抽一支,提提神。”他把煙點上,深吸一口,腦子又開始來神,叮囑點打火機的戰士,“小吳,中間那六個孔,石質鬆軟,少裝三分之一藥。右上角那四個孔,每個孔裝藥集中度提高百分之二十,那塊石頭很可惡,硬得很。”
走出一號洞庫,並肩走過崗哨,石萬山突然問張中原:“高麗美去外企,到底有沒有戲?”
“我也不清楚,已經報名了,要過好幾關呢。這個公司也日怪得很,還要了解家庭主要成員的基本情況,包括任職、收入情況。”
“這些都是公司的潛在資源嘛,人家精明得很,”石萬山駐足,“中原,給你說點工作上的事。齊東平,方子明,這兩年在你的**下,進步很快,都是我們的主要戰鬥力。”
張中原兩眼放光:“這麽說,他們今年提幹有戲了?”
“他們今年能不能提幹,一要看提幹名額有多少,二要看他們能不能經受住特別的考驗。”
張中原警覺起來:“特別的考驗?指什麽?”
“團裏即將分來一個清華大學高才生,還是個研究生。我和政委商量過了,決定把他交給你,放到一連,代理一排排長。”
“啊——”
石萬山橫他一眼:“啊什麽啊!他是個國防生,成績很棒……”
張中原恨恨地:“家庭背景也挺好吧?”
石萬山板起臉孔:“你這是什麽話?人家本來考取了美國名牌大學,是鍾副政委要求他,必須履行國防生應盡的義務……”
“還是個問題研究生!”張中原有火不能發,有氣不敢撒,隻好憋著喉嚨,“團首長可真是愛護我一營啊!”
石萬山不理會他陰陽怪氣的腔調:“鍾副政委希望大功團能把魏光亮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工程兵。把他放到一排,我才放心。這個事情不能討價還價,你隻能執行命令。這對齊東平算是一次特殊的考驗,我需要一個雙贏的結果。”
“我執行命令就是了。”張中原蔫頭耷腦,身體也似乎矮下去一大截。
走到小廣場,兩人分道揚鑣,石萬山回團部,張中原慢慢往土丘上踱去。一包香煙抽完了,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對齊東平開口。回到辦公室,正托著腮幫子發呆,高麗美打來電話,說寰宇華夏公司通知她明天前去麵試。一腦門子官司的他心不在焉地敷衍妻子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他萬萬想不到,寰宇華夏公司這次招聘會,日後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
早上八點鍾,略施淡妝的高麗美準時出現在位於金鑫大廈的寰宇公司。
十九層的金鑫大廈緊挨著漢江大酒店,是漢江市最好的寫字樓。寰宇華夏投資有限公司光可鑒人的金字招牌,正對大廈第八層的電梯口,仿佛向人們告示,瞧,我們財大氣粗,整個八層都是我們的!這兩天,寰宇華夏投資有限公司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他們正在招兵買馬。氣派的會議室裏,長條大會議桌前,戴琺琅眼鏡的人事部經理王輔文端然肅坐著,對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頻頻發問,兩個下屬分坐他左右,不時做著記錄。
“麵試到此為止,等候通知吧。小薛,通知下一個進來。”王輔文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說話。叫小薛的小夥子趕緊起身。
女孩拉門出去的同時,高麗美進門。灰色套裝恰到好處地勾勒出高麗美的身段,使她顯得健美又窈窕。王輔文的眼鏡片後,不由自主地投射出兩道幽幽亮光。
由小薛引領著,高麗美走到會議室中心的椅子前,怯生生地站下。
“你叫高麗美,是吧?高小姐,請坐。”王輔文的語氣比剛才溫柔得多。
“謝謝。”高麗美坐下,有些僵硬的身子頓時鬆弛下來。女人天生敏感,何況對好色男人見得不少的美女。
“好。開始吧。請用三分鍾時間,講出你為什麽選擇寰宇公司。”
兩個下屬馬上攤開筆記本,拿起筆。
高麗美站起來,說話略有些急促:“寰宇華夏公司是漢江市很有名氣、很有實力的外資企業,能為這樣的公司服務,是我多年的夢想。公司開展的業務,都是我喜歡從事的,公司給員工的待遇很優厚,這一點也很吸引我。我自認為有能力勝任貴公司的工作。回答完畢。”
王輔文收回在她身上遊移的眼光:“很好,說的都是大實話。請坐。你提供的資料顯示,你的丈夫就在本地當營長,你為什麽沒有隨軍呢?”
“這……”高麗美遲疑一下,“一言難盡。”
“回答得體,好。看你,都出汗了,這裏不是部隊,你可以把外套脫掉,沒關係的。”
聽到王輔文關切的話,高麗美猶豫一下,最終脫下了外套。
高麗美的一言一行,都被正從監視器裏偷窺的人盡收眼底。監視器安裝在孫丙乾辦公室角落裏,平常被文件櫃遮掩得天衣無縫。孫丙乾盯著高麗美飽滿而不失婀娜的身體,目不轉睛:“性感,單純,沒見過什麽世麵。”
黃白虹悻悻然,刻薄地說:“小鎮弄堂裏的小家碧玉而已,這種人虛榮心很強。”
“與我這尤物一比,她當然相形見絀了。”孫丙乾伸手把她摟到懷裏:“在你看來,她對七星穀那個營長的影響力有多大?”
黃白虹心理滿足了,語氣少了刻薄:“讓他往東,他絕對不敢往西。”
“理由呢?”
“一個打了十幾年山洞的大兵,娶到這樣一個性感大妞,做夢都要笑醒的。”
“你是說值得投資?”孫丙乾的手蛇一般往她衣服裏潛行,懷裏的身體漸漸倒下去,開始**不安地扭來扭去。他笑了。
“你說呢?”反問伴著嬌喘籲籲。
“好。等下你去告訴這個營長夫人,如果沒改變主意,明天她就是公司人力資源部的副經理了。三個月試用期內,月薪三千,轉正後,月薪四千。”
黃白虹不嬌喘了,努力想坐起來:“四千是不是太高了?會不會反而……”
“不高。那個營長的月收入,七七八八都算上,撐死兩千多,”孫丙乾暗暗用勁把她按倒,“要在短時間內造成營長的心理失衡。中國的男人,我了解,大都不希望老婆比自己收入高。窮則思變,我希望這個張營長盡快思變。”
“高,實在是高!”懷裏的女人由衷佩服,眼睛裏能流出水來。
閱世太淺心地單純的高麗美,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一得到被錄用的消息,她就迫不及待去到大本營,用軍線電話把喜訊告訴丈夫。
張中原打內心裏希望那個魏公子變卦,不要來大功團,別上他的一營來,魏光亮不來的話,皆大歡喜的事嘛。他打電話詢問石萬山,遭到一頓訓斥。垂頭喪氣地放下電話,張中原喪氣地想:看來真的是“是禍躲不過”啊。他想來想去,覺得長痛不如短痛,早點告訴齊東平,自己大概也能早點安生。
見了麵,張中原先從自己的戀愛故事講起:“……第二年秋天,我都快絕望了,給你嫂子寫了一封信,哦,那時還不是你嫂子,要求中斷戀愛關係。當時我們剛談不久,她恨得直咬牙。因為我預料,十有八九自己得回河南老家,沒想到……”
齊東平嘻嘻哈哈:“沒想到,三個月後,你直接當上了副連長,後來一路跑步前進,直到如今的營長寶座……”
“你,這麽清楚?”
“對營長的革命史,戰鬥史,戀愛史,我能如數家珍。”
張中原看著他,一時再也找不到話說。不忍看對麵這張純真的笑臉,他別過臉,掉開目光。很快,齊東平意識到情形不對,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隱約覺得肯定與自己有關。沉默半晌,他艱難地開口:“營長,你肯定有什麽話要對我說,不管是什麽情況,你都直說吧。”
張中原知道,錯過這個機會,自己恐怕再沒有勇氣開口了。他毅然狹然地,一字一句都破釜沉舟:“那我就直說了。東平,營裏分來一個清華大學研究生,團裏指定派到一連一排,代理排長……”
齊東平的心髒狂亂起來,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眼前金星亂冒,隻看得見對麵的嘴巴張張合合,再也聽不見它在說些什麽。後來,他似乎聽到張中原在叫“東平,東平!”他像是被招魂回來的人,神誌漸漸清醒過來,身上卻被汗水浸透了。
“東平,是我無能——”張中原臉色灰暗,神情痛切。
“營長,我知道你已經為我盡心了,是我自己不爭氣。”齊東平淒然一笑,轉身跑了出去。張中原在後麵叫他,追他,他不管不顧,隻顧瘋了一般地跑。反正都完了,理想,前途,命運,一切的一切,全都完了!我還在乎什麽呢?他腦子裏反反複複的就是這個念頭,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但雙腿就像美國影片《阿甘正傳》裏的阿甘一樣,不斷地跑啊跑啊,不知疲倦,不知歇息。一口氣跑到百花嶺最高峰上,他一下癱軟下去,渾然倒在地上。兩顆晶瑩的淚珠,慢慢地,輕輕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滲出來。一陣陣寒冷的山風掠過,樹搖草曳,他一動不動。
腳步沉沉,氣喘籲籲,眼圈紅紅,呼喚聲聲:“東平,東平……”張中原追了上來,看著地上的齊東平,感到痛徹心肺。
地上的身體紋絲不動,隻是淚水開始洶湧而出。
張中原無言地坐在他身邊,良久,猛然站起身,對著血盆般的殘陽,像一匹受傷的野獸般,嗷嗷地叫喊起來。嗓子喊累了,疼了,歇息一會兒,接著叫喊。
終於,地上的身體坐了起來。
“東平!”張中原奔過去,悲喜交加。
“營長,對不起,讓你操心了。”
“哪兒的話!好些年沒喊山了,剛才喊一喊,人感到暢快多了。東平,你也喊一喊吧,別憋著自己,當心把人憋壞了。”
“營長,三分人事七分天命,我已經想開了,你別為我擔心了。”齊東平目光憂傷,幽幽地說。
“東平,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張中原露出欣慰的神情,頓了頓,關切地問,“你要有個三長兩短,還讓你爹活不活?哎,你爹的病怎麽樣了?”
“還那樣。”
“你和姐姐還是想給他換腎?”
“別的本事沒有,孝道還是可以盡的。”
張中原扶住他肩膀:“東平,如果你說你心底裏沒有一絲怨氣,那是假話,對嗎?你心裏難過,有些怨氣,這是正常反應,我完全理解。可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研究生到部隊定什麽級,授什麽銜?”
“管他呢!”
“我告訴你,定正連職,授上尉軍銜。”張中原苦口婆心,“東平,以你的兵齡,提幹後,頂多能定個副連職,授個中尉軍銜。這個研究生隻是在一排代職,明白嗎?你可千萬要冷靜,別到時弄得雞飛蛋打!”
齊東平默然點頭。
“東平,你記著,魏光亮在排長位置上呆著時,你就隻能在士官的位置上呆著,這對你是不公平,但大丈夫要能伸能屈!我在看著你,團長他們也都在看著你,我希望一排的表現,你當不當排長都能一個樣。”張中原加重語氣。
齊東平臉上的陰霾漸漸退開,神色莊重起來:“營長,你放心吧!”
“謝謝你東平。其實啊,咱們這些人也不可能一輩子當兵,早點想到後路也好。告訴你吧,今天你嫂子上班了,月薪四千。所以,到地方上幹也不一定沒出息,你說對不對?”
鄭浩很快就知道了魏光亮要來大功團的消息。他與鍾懷國秘書有多年交情,私下裏說話無須遮攔。傍晚,秘書把鍾懷國“強行把光亮放到大功團”的情況說給他,當即受到鄭浩責備:清華大學研究生打坑道,這不暴殄天物嗎?浪費留美的機會,更是讓人痛心疾首,毀掉的沒準是個諾貝爾獎得主呢。首長原則性太強,但你當秘書的,怎麽就不會從中轉圜呢?
放下電話,鄭浩馬上打電話給鍾素珍,了解到全部詳情,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隻好說有我在七星穀,會保證光亮有足夠的時間學習英語,請鍾阿姨放心。
想了想,鄭浩抬腿往洪東國家裏去。
此時,洪東國斜躺在沙發上,手拿電話一臉苦笑地對付朱彩雲發來的連珠炮:“去去去,你什麽時候回來是你的事,下星期二本經理在不在大本營,難說。哼,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看究竟誰能熬過誰!匯報一下工作,三千雙手套,今天已經派人送到貴團了。另外,告訴你個消息,也是為了讓你少操心,高麗美找到工作了——少說漂亮話!我這個編外政委做的事兒再多,也頂不了經常去騷擾洪政委,動搖大功團軍心的大罪過。哼!還是性騷擾!……”
“老婆大人,求求你,別再生氣了。我準備馬上上山,去砍幾根荊條回來,明天背著它們去見你,行嗎?你可要高抬貴手……”洪東國正告饒,聽到敲門聲,趕忙壓低聲音,“有人敲門了。我又不知道你在哪兒,回頭你再打過來,行嗎?”
“安內”完畢,趕緊“攘外”,洪東國一邊問“誰啊?”一邊把門打開。
鄭浩進屋,看到一派冷灶涼鍋的景象:“嫂夫人不在家?”
洪東國搖頭:“這女人啊,折騰起人來可真要命。請坐。紅茶、綠茶還是花茶?”
“綠茶吧,不上火,不會失眠。怎麽,把嫂夫人惹惱了?嫂子怎麽折騰你了?”
洪東國沏著茶水笑起來:“這種事,未婚青年還是不聽為好。”
鄭浩也笑:“咳!不就是不讓你上床了嘛,還把我當祖國的花朵了。”
“我犯教條主義了,現如今,未婚也可享受已婚待遇嘛。唉,一句話沒說對,她給我捉了兩個月迷藏,人都找不著了。”洪東國把茶杯端過來。
“洪政委不僅犯了教條主義錯誤,還犯了主觀主義錯誤。我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哪有你說的那種好事啊。”
兩人大笑起來。
“鄭副參謀長光臨寒舍,有何指示?”洪東國半開玩笑。
“何談指示,老洪,你也跟我客氣。我散步路過,順便拜訪,想跟你聊聊天。每天形隻影單的,除了工作上的接觸,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老鄭,你也真該成個家了,老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啊。心氣別太高了。”
“唉,都以為是我太挑剔,我真是有冤沒處伸啊。前天,鍾副政委的妹妹打電話來,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也是這麽告誡的……對了,老洪,鍾副政委的外甥要來大功團,你知道了吧?”
“聽老石說了。”洪東國輕描淡寫。
“師長、政委早就跟我說過這事。一直想找你們商量,看怎麽使用他合適。”
“春節後,團黨委專門為大學畢業生使用問題開過會,最終決議是,分配到大功團的大學生,必須先當一年排長。”
“老洪,按規定,研究生畢業到部隊,起點應該是正連、授上尉軍銜吧?”
“確切地說,是代理一年排長。學生兵到部隊,直接當連長,或者副連長,工作中會遇到很多困難。這個辦法,是總結經驗教訓後想出的。”洪東國起身續水。
“魏光亮來,也當排長?”
“一視同仁。”
“是石團長的主意吧?”
“是團黨委的決定。鄭副參謀長要是覺著不妥,可以批評。”
“這是你們大功團的事情,我不便評論。隻是,我主張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凡事不能搞一刀切。老洪,把他留在團部當個參謀不行嗎?”
“這是鄭副參謀長的個人意見,還是……?”洪東國覷起目光。
“就算我的個人意見吧。當然,我知道你也很為難。”鄭浩眼光別有意味。
“我沒什麽為難的,”洪東國笑笑,“隻是團黨委的集體決定,我個人無權推翻。”
“老洪,你看這樣行不行?魏光亮到大功團報到後,到師前指上班。我的師前指,正需要這麽個人。”
“老鄭,我建議,你找時間把老石叫上,咱們一起商量一下吧。”
“咱們現在就去吧。”鄭浩拉上洪東國,直奔石萬山房間。
奉行“生活簡單就是享受”準則的石萬山,盡量把生活上的一切都簡單化。他的房間裏,隻有床、衣櫃、書桌、書架和兩把椅子,書桌上擺著一台電視機,地上放著一個小電風扇。房間顯得寬敞,整潔,明亮。
鄭浩開門見山,表示團裏對魏光亮的使用方案有所不妥,希望團長重新考慮。
石萬山說:“這是大功團黨委的意見,又不是我個人定的家法,這種使用方案最初還是洪政委提出來的,怎麽叫做希望我重新考慮?”
鄭浩說:“讓魏光亮代理連長,或者讓他留在團部,當參謀也行,做我的助手也好,隻要你石團長通得過,洪政委不反對。”
石萬山看著洪東國,洪東國沒有表情,一言不發。石萬山一下就來火了:“我下級可以服從上級,但請別忘了,個人得服從集體,任何個人意見,都不能淩駕於團黨委之上!”
三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很不好看。坐在椅子上的鄭浩和洪東國,與坐在床沿的石萬山,麵麵相對,默默無語。小電風扇左搖右晃,把風輪流送給它的主人和兩個客人,又好像是小心翼翼的,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嗡嗡嚶嚶的聲音似乎在說:你們別吵了,好不好?
良久,洪東國打破沉默,說我們最終還是尊重老首長的意願,你們兩位都是他的老部下,與他接觸多,比我更了解他,請你們說說,老首長把魏光亮放到大功團,真正的意圖是什麽?他看著鄭浩,鄭浩緊繃著臉,也緊繃住嘴。他隻好看著石萬山,希望對方能回答自己的問題,否則大家都下不來台階。
石萬山覺得自己剛才態度過頭了,心裏有些愧疚,現在理當領情,便和緩表情和語氣:“我個人認為,老首長把魏光亮放到大功團來,絕不會是讓他象征性地點個卯,履行一下與部隊簽訂的合同,然後再到北美的名牌大學深造。老首長不是那種人!到基層鍛煉一段時間,對魏光亮的成長有好處。當年,毛主席還把長子送到鄉下務農,送到朝鮮戰場打仗呢。其實,黨、政、軍高級幹部,大都會讓兒子從底層幹起,這樣才鍛煉人,才能培養出棟梁之才,使兒子不至於成為八旗子弟。我的理解,老首長就是這種良苦用心。”
鄭浩站起身來,擺出要走的架勢,眼睛不看石萬山,話是說給他聽的:“既然你認為讓魏光亮上一線就是老首長的意思,那就按你說的辦吧。我不再說什麽了。”
石萬山趕緊站起來:“那我送送你。”
洪東國也站起身。
“不用了。”鄭浩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屋裏,兩人麵麵相覷,一時無語。
“唉,弄成這種局麵!老石,你措辭就不能委婉一些?”洪東國終於開口。
“我沒興趣跟他練太極推手。人家說性格決定命運,我認了。”
“畢竟是上下級關係,弄僵了影響工作。”
石萬山圍著椅子繞圈:“矛盾回避不了怎麽辦?總不能都繞著走吧?今天,我可以說是有意為之的。我就是要讓他知道,大功團的團長是我,政委是你,你我有權處置團裏的事情,不需要他鄭浩來說三道四:也告訴他,石萬山是龍頭工程的法人和指揮長,輪不到他鄭浩來指手畫腳!他想做好人,可以從師裏直接把魏光亮要到師前指。”
“還這麽血氣方剛,這麽銳氣逼人。倒也難能可貴。”洪東國苦笑著搖頭,站起身,“我去鄭浩那裏坐坐。多溝通溝通,沒壞處吧。”
石萬山送他出門:“抱歉,我的態度可能有問題,但是……老洪,你知道,打仗的第一大忌,是多頭指揮。”
“我沒說你有錯啊,好了,你回去吧。再見。”
回到房間,石萬山四仰八叉倒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花板,似乎要把上空盯穿。半小時後,他終於坐起來,歎口氣,看看手表。時間還不算太晚,給小青母子倆去個電話吧,聽聽妻子小溪流淌過青石板般溫柔清涼的聲音,聽聽兒子小馬駒撒歡般童真歡快地喊“爸爸”,自己的心情就會平靜下來,心底也會柔軟起來。
石萬山拿起話筒。想到自己很久沒有給母子倆去電話了,他心裏一陣愧疚。
七星穀裏為魏光亮引發如此大的風波,當事人魏光亮卻一無所知;當石萬山與鄭浩為對他的使用問題吵得不亦樂乎時,魏光亮正風馳電掣趕往首都國際機場。
首都機場“國際出發”門口,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魏光亮火急火燎把“豐田尼桑”停好,以最快的速度下車,瘋子般衝進大廳,四下張望。
那個熟悉的倩影終於出現了,出現在他的視野裏。那娜滿麵春風,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談笑風生朝安檢口走去。魏光亮的心猛烈抽搐起來,他本來隻是想到這兒遠遠看她一眼,默默為她送別,沒想到自己會失控地大喊起來:“小娜!”
嫋嫋婷婷的身體停住了,順著聲音的方向,那娜看到了失魂落魄的魏光亮。她眼睛閃爍一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血液全部往魏光亮頭上湧去,他衝過去,從人群中把那娜拉到一邊。
那娜的臉冷下來,眼睛裏放寒光:“放手!脫軍裝了?”
“小娜,能不能給我一年時間?”魏光亮的臉因痛苦而扭曲。
那娜把目光挪開:“光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一個很現實的人。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現如今,愛情保質期頂多三個月。我很同意!一年後,如果我還沒有新戀情,不反對咱們在美利堅來個破鏡重圓。現在我必須登機了,就此別過吧。親愛的,祝你好運!”
那娜毅然決然而去,立刻被前呼後擁著離開。
魏光亮不由自主退到旁邊,絕望麻木地看著那娜的身影遠去,突然,他發瘋般從裏麵往外衝,猛一下撞到一輛行李車上。正推著行李車的中年男子打個趔趄,兩個行李箱翻滾到地上。魏光亮回頭看一眼,步伐減慢,但沒有停下。
人生,有時候是多麽的奇怪。魏光亮這一漠然的動作,讓他結識了中年男子身邊的年輕女孩,軍校學員周亞菲。
周亞菲二十出頭,五官清秀,皮膚偏黑發亮,身形苗條剛健,乍看不太惹眼,細品則很有味道。她性格潑辣,有幾分男孩的豪氣和膽魄。她與母親來送父親出國講學,沒想到會遇到這麽個不懂禮貌不講規矩的混蛋。
“你給我站住!”周亞菲大喝一聲,飛也似的衝到魏光亮前麵。
魏光亮怒氣衝衝,倒似被對方冒犯了:“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就算你沒學會道歉,至少也該把這箱子放好。”周亞菲杏眼圓瞪,柳眉倒豎。
魏光亮鼻子裏哼一聲,轉身就走。
此人簡直不可救藥!你讓我下不來台?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脫身!周亞菲一把拽住魏光亮的衣服:“想溜?沒那麽容易!你不道歉,我跟你沒完!長得還人模狗樣,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看我帥,纏上我了?那好,今天我奉陪到底!”魏光亮雙手叉腰,擺出一副渾不吝的架勢。
周亞菲見過渾的,可沒見過這麽渾的,她惱羞成怒,咬牙切齒,恨不得揚手扇他兩耳光。一派教授風範的周父趕快拉住女兒。周教授彎腰拎起箱子,放到行李車上:“亞菲,他可能心情不好,咱們得饒人處且饒人。”
見對方這樣寬容大度,魏光亮反而不自在起來,尷尷尬尬站在那兒,走也不好,不走也不是,有些手足無措。豐腴風韻的周母舒亦文見狀,對他笑笑:“沒事了,你走吧,我們還得趕飛機呢。”
魏光亮如獲大赦,感激地看舒亦文一眼,逃之夭夭。
“有病!你絕對心理有缺陷……”周亞菲衝著他的背影,跺腳叫罵。
父親看著女兒,含笑搖頭,舒亦文揶揄她:“你也有病,職業病——見人就覺得人家心理有病。”
“爸,你老是做東郭先生,又放走一條中山狼!”周亞菲衝父親撒嬌,又衝母親扮鬼臉,“老媽,你也有病——心病!非讓我給你招回一個東床快婿不能好。”
舒亦文用手指刮女兒的臉:“大姑娘家,也不知道個害臊!就你剛才這小母夜叉樣,我這心病,也不知道哪個年頭才能去掉。”母女倆打打鬧鬧,好似一對閨中密友。
也許魏光亮今年命犯桃花。一路狂飆汽車的他,竟然又遇上了林丹雁。林丹雁與秦懷古情同父女。隻要在北京,林丹雁三天兩頭都往秦家跑,魏光亮在機場高速瘋狂飆車時,她正在秦家。似乎為了與名字配套,秦懷古家的客廳陳設古色古香,凝重大氣。
秦懷古探頭探腦,看到一堆黑乎乎、麵目醜陋的蟲子,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又是什麽東西?”
“蜈蚣,還有蠍子。有個朋友說,他父親的病跟您的一樣,吃了一千條蜈蚣和一千隻蠍子,沒事了。這叫以毒攻毒。”
秦懷古笑起來:“所以,你馬上給我弄來蜈蚣和蠍子。以後,要是有人說我該吃毒蛇猛獸,怎麽辦?你又弄不來,我隻好去住洞穴,當野人了。”
林丹雁也笑:“那您就徹底返樸歸真了。”
“我隻相信科學,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癌症,特別是我得的這種晚期小細胞肺癌,不做手術,能再活三年就是奇跡……”
秦夫人嗔怨丈夫:“真不該讓你知道!一點自信心都沒有。其實,一多半癌症病人,都是因為心理恐懼,最後是被嚇死的。”
“我不過是在陳述事實。與病魔鬥爭,與死神抗爭,我當然有信心啦。我要能拖過五年,丹雁他們就能獨當一麵了。所以,我的最低目標是再活五年,上不封頂。”
“那您一定要吃這些東西。”林丹雁女兒般撒嬌。
“好,好,我吃,一定吃。還有人要我吃屎殼郎呢,也是說以毒攻毒。蜈蚣和蠍子,總比屎殼郎好。”
三個人都笑起來。
“不說這該死的破病了。丹雁,早點回七星穀吧。從你帶回的岩石來看,這條主坑道的地質結構很複雜,我們可能低估了它的複雜性。”
“過兩天就回去。快下雨了,我得趕緊走。老師,師母,我明天再來。”
秦懷古擺手:“可別天天來,你天天來,我就感到壓力,好像見一次少一次似的。聽到世紀龍工程進展順利,龍頭,龍身,龍尾,都安然無恙,比吃什麽藥都強。”
林丹雁顯出調皮的神情:“老師放心吧,弟子一定加倍努力。”
從清河坐公交車到西直門的途中,果然大雨滂沱,等林丹雁下車時,則變成了細雨霏霏,林丹雁暗自慶幸。她想去西單圖書大廈幫鄭浩買書,所以下車後四處轉悠找地鐵口。有路段正在檢修地下設施,因為剛下過雨,路上積出成片成片的汙水。林丹雁小心翼翼地走著,竭力避免汙水濺到雪白的裙子上。
孰料,一輛從她身邊疾馳而過的豐田尼桑,一下就把她的裙子徹底糟蹋了。她火冒三丈,氣急敗壞朝前追趕,沒想到車主卻漸漸減速下來,直至把車停住。顯然,車主在等著她。
林丹雁敲打玻璃窗,厲聲責問:“有你這麽開車的嗎?”
魏光亮打開車門,眼睛斜睨著她:“裙子漂亮,人更漂亮。”
林丹雁一怔,冷冷地回應:“先生,我想聽的是道歉,不是讚美詩。”
對方竟然這麽混賬!林丹雁決定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絝子弟。她粲然一笑:“何樂不為?我喜歡開車,讓我開,行嗎?”
對方這麽痛快,魏光亮心裏反而忐忑起來,猶猶豫豫遲遲疑疑地:“會開?”
“開過幾年公共汽車。”
“是嗎?看不出來。也行,讓我純粹享受一下香車美女的感覺。”
“我先試試,行不行?”
“沒問題。”魏光亮從駕駛艙下來。
林丹雁坐上去,手上先找感覺:“就不怕我把車開跑了?”
“上了保險,你開跑了,正好讓保險公司賠我一輛新的。美女偷車賊?嘿嘿,有意思,偵探小說裏見過,很讓人向往,今天正好見識一下。”
“挺大氣,像個豪門裏的花花公子嘛。”林丹雁關上車門,把車後倒一百多米,看看魏光亮身邊的積水,自言自語,“跟我玩這一套?你差遠了!”
車子向前緩行,距離魏光亮十幾米遠時,她一踩油門,車猛然朝前躥去,汙水飛濺魏光亮一身。
魏光亮愣住了,回過神來,拔腿狂追。
林丹雁停下車,從車裏下來,歉意地笑笑。
魏光亮極力抑製住氣惱:“怎麽搞的,你?”
“很久沒開了,生疏,踩刹車時踩到油門上了。真不好意思。”
魏光亮抹著臉上和身上的汙水,意氣難平:“人倒黴,喝口涼水都塞牙!”
有輛出租車開了過來,林丹雁趕忙攔住,上車。魏光亮急了,跟過去拍打車窗:“幹嗎?不是說好了去……”
林丹雁搖下車窗玻璃,嫣然一笑:“咱倆扯平了,再見!”
一肚子的火無處發泄,魏光亮抬起腳來,朝輪胎狠命踢上一腳,結果痛得自己齜牙咧嘴。他氣急敗壞,惱羞成怒:“女人,都他媽的一個樣!”
正擦著身上的汙泥,手機響了。是養母鍾素珍打來的,說鍾懷國明晚要設家宴為他送行,特別叮囑他一定要準時到。此時,魏光亮覺得全世界都在與他作對。第二天去鍾懷國家吃飯,他是非常不情願的。
鍾懷國夫婦和小保姆在家裏忙乎了大半天,辣子雞、雲腿蛋、紅燒肉、西蘭花、桂魚等一盤盤色澤誘人的菜肴從裏麵端出,擺放到餐桌上,令人垂涎。
秘書和公務員走進客廳,從一個旅行包裏把幾塊奇形怪狀的石頭取出來,擺到茶幾上。進到廚房,秘書見鍾懷國係著圍裙在煙熏火燎的灶台前,正把鍋鏟揮舞得七上八下的,感到很新鮮很好奇,心想打我跟了首長起,他從來都是古訓“君子遠庖廚”的忠實實踐者,不知今天有什麽樣的貴客登門。
鍾懷國把炒好的菜盛到盤裏,放下鍋鏟,解下圍裙,來到客廳。見到幾塊花紋挺漂亮的石頭,他欣然於色:“嗯,鄭浩選石頭,眼光不錯。東北龍身工程的石頭已經有了,現在,龍頭工程的也有了,什麽時候再添一塊西北龍尾巴上的,我就能湊成一條世紀龍了。”
門鈴響起,秘書過去打開門,不禁愣住了。魏光亮剃一個鋥亮的光頭,穿著學員服,跟在鍾素珍後麵,麵無表情地走進來。
鍾懷國瞥他一眼,臉陰沉下來:“怎麽理了個光頭?”
“如果受傷,便於包紮。《內務條例》沒有禁止剃光頭。”
鍾夫人從廚房裏端出湯鍋,看見魏光亮,笑紋立即在臉上**漾開來:“光亮來了?光亮,今天你舅舅居然下廚房了,你最喜歡吃的菜都是他做的。”
魏光亮勉力想對舅母笑笑,但笑不出來:“謝了,我受寵若驚。”
鍾素珍生氣地責備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人話,大實話。”
“你這叫什麽態度!”鍾素珍氣得臉通紅,卻無可奈何。
鍾懷國幾乎要發作,想到今天是全家為魏光亮赴部隊送行的日子,壓抑住不快,關切地問:“行裝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
“他什麽都沒帶。”鍾素珍沒好氣。
“筆記本電腦,軍服,不算行裝嗎?”魏光亮不給養母好臉色。
鍾素珍不敢再惹他,轉而向哥哥求援:“哥,他一套便服都不帶,你說說他。”
“我是去修導彈陣地,帶那些東西幹什麽?”
鍾懷國瞪住他:“你說的話都沒錯,可聽上去都不對勁。還有情緒,是吧?有氣朝我撒,別衝你媽撒氣!”
魏光亮窩著臉,不敢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