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七星穀之行的長途顛簸和勞累,使秦懷古病情加劇,健康狀況更加惡化,一回到北京,就被抬進了醫院。

躺在病**的秦懷古,依然時刻縈懷於大功團的工程事故。這天午間休息,昏昏沉沉的他突然從迷迷蒙蒙中驚醒,猛然坐起身大叫:“找到了,找到了!”

秦夫人嚇了一跳,跑過來給他掖好被子:“怎麽了?”

徹底清醒過來的秦懷古,兩眼迸射出興奮的光芒:“剛才不知道是夢還是神的啟示,腦子突然靈光一閃,大功團的事故元凶出現了。你趕快打電話給丹雁,告訴她,七星穀事故的元凶很可能是膨脹圍岩,讓她馬上帶上采來的樣品去做浸水試驗。”

“好,我馬上去。”

接到秦夫人電話,林丹雁自責不已:對呀,膨脹圍岩有什麽不可能呢?自己幾乎方方麵麵都考慮過了,惟獨沒有想到它,就因為自己主觀認定這一帶的石頭不應該有膨脹圍岩,這種先入之見不僅讓自己走了彎路,更讓石萬山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

林丹雁立刻取出石頭樣本,與工程院實驗室技術人員一起做浸水實驗。經過再三的實驗和測量,他們得到了結果:這石頭確實遇水膨脹,小塊樣本,四十八小時內直徑增加了六毫米,大塊樣本,四十八小時內直徑增加了十四毫米。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林丹雁把大小兩塊石頭樣本從水裏撈出來,把水快速烘幹後,再做上四十八小時浸水實驗。

又一次的實驗和測量結果表明,膨脹圍岩導致龍頭工程一號洞主坑道被覆段裂紋滲水的結論是正確的。

林丹雁愧疚又欣慰地往醫院去。

憔悴衰弱至極的秦懷古正在輸液,他顫巍巍地捧著林丹雁遞過來的檢測報告,看見上麵寫著結論:……適逢梅雨季節,這種膨脹岩石瘋長,將七星穀一號洞庫主坑道裏被覆好的牆壁和拱頂頂裂……

“我支持這個結論。”秦懷古強撐起虛弱乏力的身軀,哆嗦著手簽上自己的名字。

林丹雁接過報告書:“我算過了,被覆層再加一層八毫米的鋼筋網,再加厚五厘米,就可以治住這種膨脹圍岩。”

秦懷古露出欣慰的笑容:“丹雁,你去準備一下,然後以二炮工程設計院的名義通知各陣地,要求每個陣地在被覆前,都必須仔細檢查有沒有這種岩石存在。”

“通知已經擬好了,就等著附上由您簽字的檢測報告。”

“現在拿到了就盡快辦,辦完趕緊回七星穀。”

林丹雁憂戚地看著他,看著他蠟黃的麵容,深陷的眼窩,瘦骨嶙峋的手臂,輕聲說:“等您好一點我再走吧。目前挖到的主坑道石頭都還是花崗岩,沒事。”

“你每天來看我,我這病就能好嗎?快走吧!回七星穀之前,你先去一趟工程兵師,給顧師長他們說明一下膨脹圍岩的情況。看來,石萬山是受了委屈。從全局來看,他不但沒過而且有功,有大功。大功團這三百萬學費交得值。丹雁,去吧,老師死不了,我還等著設計天網工程呢。”

聲音越來越微弱,用盡力氣說完最後一句話,秦懷古疲憊地閉上眼睛。

誰能料到,還不待林丹雁離開北京,第二天,秦懷古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彌留之際,他留下遺言:把骨灰撒到大江南北自己主持設計的二十四個導彈陣地上,讓自己永遠伴隨和守護著祖國的地下長城。一旁的秦夫人和上級領導含淚答應。林丹雁哭得幾乎昏厥過去。

秦懷古的遺體安放在鮮花鬆柏之中,身上覆蓋著鮮紅的中國共產黨黨旗;低沉的哀樂聲中,人們屏心靜氣聆聽二炮有關領導的悼詞:“……幾十年來,他畫過數十萬張導彈陣地工程設計圖樣,沒算錯過一個數字,沒出錯過一張圖樣,沒報廢過一個項目,沒浪費過國家一分資金。幾十年來,他寫啊畫啊,就這樣一筆一畫,畫出了一個又一個支撐我們中華民族脊梁的地下長城!”

直升機騰空而起,穿雲破霧,飛向浩淼的蒼穹。受秦夫人委托,林丹雁將共和國導彈陣地設計功臣秦懷古拌著花瓣的骨灰,從飛機上往下拋灑,撒向深山,撒向峽穀,撒向他足跡遍布的戰略核導彈陣地。

鄭浩沒再阻攔齊東平提幹,讓張中原如釋重負。魏光亮得知齊東平的提幹報告已順利報到師裏,心裏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一連離不開齊東平,這是張中原魏光亮的共識。

這也是好事多磨吧,齊東平看到了自己命運天空的一抹魚肚白。

周一下午,一件突發事件從天而降,砸到魏光亮頭上。鍾素珍打來電話:那娜從美國回來了,執意要見魏光亮一麵,已經買了明天北京飛漢江的機票。養母提醒兒子要認真對待,不能感情用事。

頓時,魏光亮覺得頭大如鬥。那娜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躲著不見肯定不行。怎麽處置才好呢?心裏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的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雖然曆來在齊東平麵前充當愛情導師,但這會兒,魏光亮也隻能硬著頭皮去向齊東平討主意。他把正在領班的齊東平拉扯到主坑道入口,哭喪著臉,把情況說了一通,讓齊東平幫他拿主意。

麵對這樣的難題,齊東平哪能有主意,同樣哭喪著一張臉:“老魏,這事,我連餿主意都沒有,隻是要是讓周醫生知道了,你跟她肯定也沒戲了。主意你自己拿,你隻管抓緊去處理難題,這邊,鄭團長懸的賞,我和兄弟們都盯著呢,跑不了。”

“唉,這事也確實指望不上你,”魏光亮唉聲歎氣,苦著臉拍拍齊東平的腦瓜子,“要動腦筋,離萬米大關還有兩百多米,三個連輪班,一天打二十幾米,一定要把賬算好。我想了幾個方案,你拿著,敵變我變。”

齊東平接過紙片看,一下就開顏了:“駱玉中,王可,他們哪有你這種心眼,都跟你差著幾個檔次呢。你隻管放心去吧,這個賞肯定是咱的。老魏,我還想勸你一句……這個……”

“說吧。生死兄弟,什麽話不能直說。”

“那好。美國可開放得很,這個那娜在美國呆了一年多……”

“洋鬼子用沒用過,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齊東平齜牙咧嘴地笑:“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還真怕你把持不住,又踏進那個同一條河流。如今你瞄上了周醫生,地球人都知道!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她至今還在對你橫挑鼻子豎挑眼,是在考驗你。這種節骨眼上,你可不能玩火啊!說實話,周醫生這種女人才靠得住。”

魏光亮也展顏笑了,搗齊東平一拳:“一套一套的,有板有眼,都在理上,行啊東平!”

“是你這個老師教得好。老魏,我還得說一句,你是七星穀的公眾人物,你的前女友來看你,又是個留洋的大美人,周醫生那邊恐怕瞞不住,這事也瞞不得,你可要掂量好了,現在就……”

“放心吧!我現在就去找營長請假。”一溜煙沒了人影。

齊東平無比羨慕地自言自語:“一個小吳,我都應付不過來,看看人家!七星穀這邊剛按下葫蘆又起瓢,那邊又有人從美國來看他……”從口袋裏小心掏出小吳的照片,“你什麽時候能來看看我啊?”

難得張中原有時間有心情整理抽屜,正收拾著,一個筆記本掉到地上,夾在裏麵的幾張高麗美舊照散落到地上。張中原一愣,慢慢蹲下去,從地上拿起一張照片細細地久久地端詳。

門口,魏光亮剛要喊報告,見張中原對著一張照片出神,便躡手躡腳過去,一把搶過照片:“不錯嘛營長,**肥臀,蜂腰長腿。哎,誰介紹的?趕緊想辦法拿下,氣氣那個高麗美。”

張中原奪過照片:“胡扯什麽!她就是高麗美。”

“這就是高麗美?”魏光亮又把照片搶過去,仔細端詳一番,“怪不得會出點情況,這種成色,男人見了哪有不動心的。所以,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錯。舊情難忘,我理解。營長,珍藏起來吧。”

張中原彎腰把照片都拾起來,夾好:“唉,人真是怪球得很,不瞞你說,我這些天累個賊死,還夢到她好幾回。”

“春夢吧?”

“正經點!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走到這一步,我也有責任,唉,要是沒出那些事,也許我現在也當爹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工作。”

“她不是在外企嗎?”

“彩雲嫂子說她被假洋鬼子炒了。唉,真是讓我不放心。”

“你還對她牽腸掛肚?想破鏡重圓?你真有佛心呀,營長。”

“瞎說什麽!我是遇到了難題,就又想起她來了。去年她懷孕的事,我告訴了爺爺,離婚的事,我瞞了。後來,老人家問過好幾次是生了男還是生了女,沒辦法,最後我隻好撒謊說生了個小子。”

“美麗的謊言。”

“爺爺快不行了,等會戰結束,我想回去看看。”

“我還沒聽出來你的難題是什麽。”

“難題就是說了謊啊。說一回謊,就得想十個謊來圓。爺爺說‘不把我重孫子帶回來,也得把他照片給我看一眼。’你說我怎麽交差?孫媳婦都沒了,哪來的重孫子?不說了。光亮,東平提幹一解決,一連就沒什麽大事了。”

“方子明呢?這小子想一毛二都想瘋了。我看他不大適合在部隊長幹。今年老兵退伍,他是個老大難。”

“方子明的難題交給我吧。你來肯定有別的事,說正事吧。”

魏光亮又開始哭喪著臉,一五一十把前女友明天要到漢江的事給說了一通。

“行啊光亮!牛皮還真不是吹的,美國的前女友也沒忘掉你呀!”張中原先是戲謔,又突然斂容,“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想圓你的美國夢?”

“營長,這哪兒跟哪兒呀!你看我有多久沒摸英語了?美國的大學又不是自由市場,想進進,想出出。”

“那她來幹什麽?難道不是來拖你後腿的?你這麽急急慌慌去見她,就沒點破鏡重圓的想法?光亮,那可是個吃了一年多洋麵包的女人!”

“她還是一個拋棄過我的女人!營長,我不是一匹愛吃回頭草的孬馬!凡事總得有個結束吧?明說了吧,你給假我要去,不給假我也要去。”魏光亮把頭盔拎起來,氣鼓鼓的,“去年她把我像垃圾一樣扔了,這事沒完!我必須麵對麵對她說:小姐,這回你遲到了!”

“遲到了?周醫生答應了?”

“你管這麽多幹什麽!你能撒謊,我就不能騙騙人?放心吧,我前腿後腿都在七星穀,已經生根發芽了!她回來蜻蜓點水一下,拖得走嗎?”魏光亮拎著頭盔往外走。

張中原笑起來:“我要的就是這句話!去吧,給你兩天假。等等——”

“我還有要事沒辦呢!”魏光亮邊跑邊甩話。

張中原追出去:“石團長後天到,你正好去車站接一下。記著,你代表的是一營官兵。”

悶到被窩裏足足一小時,魏光亮終於想出了個一石三鳥的方案。如果這個方案能夠順利如願進行,自己的情感史將會留下一段改朝換代的華彩樂章。想到這兒,魏光亮不由偷偷樂了起來。

他一躍而起,腳下生風去找周亞菲。華彩樂章能不能奏響,周亞菲是個不可或缺的合作者。

半山腰老榕樹下,周亞菲還沒聽完魏光亮的構思,就一瞪杏眼:“魏光亮,別淨整些包子皮,露露餡吧。你明天要見的是何許人?要我扮演個什麽角色?幹脆點。”

魏光亮一狠心一咬牙:“就是我的前女友。”

“她不是在美國嗎?”

“回來了,哭著喊著要見我。”

“有病!嗬喲,你的魅力不小嘛,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讓我去見你的前女友,不,女友,目的是什麽?”

一不做二不休。魏光亮橫下一條心:“亞菲,這幾個月裏,我活明白了一件事:我已經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那就是你。我現在不想淺薄地說我愛你三個字,隻想用一生的行動來實踐它證明它。我知道,我有很多很多毛病,但我相信,這些毛病會在你這位高明醫生的及時診治下……”

周亞菲的腦子亂了,漸漸地,她再也聽不清魏光亮在說些什麽。她是一個愛情和婚姻的完美主義者,像魏光亮這種多情甚至濫情的公子哥,她見識過不少,從來沒有把他們納入到自己的愛情婚姻平台上加以考量。認識魏光亮後,漸漸地,莫名其妙地,她的完美主義者立場開始動搖,開始轉變。為此,她私下暗暗咒罵過自己無數次。魏光亮瘋狂追求林丹雁的那些日子裏,她輾轉反側度過了許多個不眠之夜。她曾在日記裏咒罵自己竟有“下賤”的一麵,並為此而羞愧難當而自怨自艾,然而,她又無力改變魏光亮在心裏占據著越來越重要的位置這個事實。自己真正是愛上這個人了,愛情就是這麽莫名其妙,這麽沒有道理可講。為了證明這份愛在內心裏是否結結實實存在著,她利用探家出差到北京的幾次機會,有意見過親朋好友為她精心挑選熱心介紹的精英男人。然而,完全因為她的“沒感覺”,這些見麵全都沒有後續。越來越糟糕的是,她發現自己時常有向魏光亮表達和傾訴的衝動,她隻好用力壓製住這種衝動,與魏光亮交往時竭盡全力保持著自己的一貫風格。

魏光亮一口氣說了十幾分鍾,見周亞菲神情異常心不在焉,急得直拽她胳膊:“怎麽了?你聽了沒有?”

“啊!”各種念頭正在周亞菲腦子裏鬧騰得不可開交,魏光亮猛然一拽,把她嚇得失聲叫起來,臉騰地紅了,“聽了,我聽了,也基本上聽明白了。你去年被這個那娜甩了,很丟麵子,現在她主動送貨上門,你當然想趁機把麵子找回來。你覺得一個人找效果不好,所以要拉我去做個幫手和證人,有觀眾,你才有成就感嘛。你想讓我明天扮演你的現任女友,以此告訴她也氣氣她:我魏光亮三步之內的確有芳草。”

“亞菲,你錯了,我不是讓你扮女友,而是希望你能答應做我的妻子。”

周亞菲哈哈大笑:“你今天說得太多,我記不住。不過你的想法很好玩,我願意在你前女友麵前扮演一回你的現任女友角色。這台戲會很刺激很過癮。”

“不不不,你就是現任女友,不,是女友,不對,是未婚妻。”魏光亮急得語無倫次。

周亞菲更是笑得恣肆放任,直笑到捂著肚子“哎喲哎喲”地一陣叫喚,好容易總算平息下來:“這樣吧,我要是沒變卦,明天早上就會出現在你麵前,不過,我可不一定去啊。我走了,拜拜!”

她撇下魏光亮,顛顛地跑走了。

盡管沒能得到明確答複,魏光亮還是喜不自禁:如果這丫頭心裏沒有自己,她是不會趟這潭渾水的。

那娜乘坐的班機擦著晚飯時間抵達。魏光亮周亞菲設宴為她接風洗塵。都是年輕人,又都是有知識明事理的人,三個人一見麵就明確了各自身份,飯桌上賓主關係明確,氣氛不冷不熱。

總得讓魏光亮對舊情人把事情挑明了吧?周亞菲善解人意,主動提議飯後到漢江江邊的老情人酒吧坐坐。魏光亮那娜都不表示異議。

沒想到這一坐,兩個女人間的戰爭便不可避免地爆發了。酒精的作用,使得戰事一開始,兩個女人就把試探性進攻階段跨了過去。

那娜到底在強大的美利堅生活過一年多,不僅進攻性強,而且善於先發製人。她舉起酒杯,半眯著醉眼開始挑釁:“你倆演技太差了。光亮,周小姐根本不是你的未婚妻,甚至也不是性夥伴,可以說連密友都談不上。”

周亞菲吃了一驚,身體下意識朝魏光亮身上靠,虛張聲勢地一聲冷笑:“理由呢?”

那娜不理睬她,目光深情款款聚集到魏光亮臉上:“光亮,我知道你自尊心很強,傷不得。你別忘了,本人也一樣。我那娜能吃回頭草,也算破天荒。出去了這一年多,我才明白你是真不錯,現在看到你身上有了軍營熏陶出的英武之氣,我更喜歡,更丟不下你了。這樣吧,我不再要求你脫軍裝出國了。再有一年多,我就能拿到博士學位,為了你,我學成後回國。”

魏光亮笑笑,伸手攬住周亞菲的纖纖細肩:“小娜,過去了的,就讓它永遠過去吧。我和亞菲真的訂婚了。我並不生你的氣。人生無常,世事變幻,愛情會死亡,也會新生。你我以後做個朋友吧。”

周亞菲卻較真起來:“那小姐,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我尊重你們的曆史,也希望你能正視我們的現實。”

那娜以灑脫不羈的姿態仰頭喝下一杯紅酒:“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你們幹那種事兒,他喜不喜歡關燈?有什麽習慣動作?”

魏光亮猛地把臉一沉,厲聲喝道:“小娜!”

那娜**地笑了:“周小姐學醫,什麽不清楚?什麽沒見過?別再演戲了!光亮,你跟我泡吧時,你的手在哪裏放?不管有沒有別人在場,它幾乎不離我的身體!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呢,周小姐有沒有口臭,你都沒有發言權!”

“你太過分了!”魏光亮氣白了臉,把酒杯朝桌上狠狠一頓。

那娜狂笑起來,伸手指著周亞菲:“別裝了,她的臉都紅成雞冠了!周小姐,請你回避一下吧,傭金由我付給你,人民幣,美金,你要哪樣?開個價。”

她拉開坤包拉鏈,取出錢包。

魏光亮猛然站起來,眼睛裏閃著怒火:“你醉了,我們不跟你計較!亞菲,結賬,咱們送她去酒店。”

周亞菲用力一拉,把魏光亮按回凳子上,突然抱住他,狂吻起來。

那娜魏光亮都愣住了。

周亞菲放開魏光亮,誌得意滿朝那娜一笑:“那小姐,你問問她,我有沒有口臭?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家裏從來都是小霸王,我看上的東西,也不會輕言放棄。現在,為了維護我的主權和領土完整,我也會不擇手段不遺餘力的。那小姐,你在光亮的感情世界裏,已經走進曆史了,你必須接受這個現實。我有幸拜讀過你給光亮的絕交信,很佩服你的拿得起放得下,希望你能持之以恒。三步之內定有芳草,這是你曾經對光亮的祝福,對吧?我算不算芳草,你我都說了不算,隻有他說了算。有句話說得好:相見不如懷念。聰明如你,怎麽會不懂得這個道理呢?”

那娜沒想到對手這麽厲害,她被深深刺激了,求勝的欲望頓時壓倒一切。她表現出不屑,表現出輕蔑:“接吻算什麽?美國街頭隨處都有熱吻的男女!現在國內也很開放,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街頭,年輕男女也都這麽幹。接吻之後,你還打算幹什麽?能不能也讓我見識見識?恐怕你黔驢技窮了吧?”

周亞菲冷下臉,冷冷地把一張房卡伸到她眼前:“請你看清楚,這也是漢江大飯店的房門鑰匙。怕牆壁隔音效果不好,怕我們的動靜影響到你的情緒和睡眠,我們特意不住你隔壁而住到你對門。不用我再證明什麽了吧?否則,你就是無理取鬧了。”

兩雙血紅的眼睛狠狠對視著。

最終,那娜敗下陣來:“行,你厲害,你贏了,我願賭服輸。”她把凳子一摜,衝出門去。

魏光亮拿過房卡,又驚又喜,雙眼放射出異樣的光芒,一把摟住周亞菲:“亞菲,你真行啊!什麽時候開的房啊?嘿嘿,時間不早了,咱們也回賓館吧。”

“拿開你的髒爪子!”周亞菲疾言厲色,“別碰我!”

魏光亮訕訕地縮回手:“我又哪兒招你惹你了?”

“假女友,真受氣,這就是你給我招惹的好事!行了,我的利用價值沒了,你準備怎麽打發掉我?”

“亞菲!海枯石爛,我娶你的心不變。亞菲,你真行,處處都高她一籌……”

“少拍馬屁!我答應嫁給你!”

“太好了!真好啊,實在是好!”

“魏光亮!”

“到!”

“你少給我嬉皮笑臉!坦白地說,我從沒想到過我會嫁給一個情史複雜的男人。既然命運把我推到你這兒了,我也認了。我答應嫁給你,是有條件的,先得看你能不能接受我的條件。”

“什麽條件?你說!你要月亮,我不敢摘星星!”

“我要那些東西幹什麽?我隻要你答應我的約法三章。第一,在拿到結婚證之前,你不能碰我的身體,包括手掌和肩膀。”

“這……”

“你要做不到,咱們永遠隻能做戰友。第二,你必須改掉一見漂亮女人就挪不動腿的臭毛病。”

“哪有的事啊!你放心吧。”

“我不放心。第三,什麽那妹妹林姐姐,都是曆史人物了,如果我發現到你藕斷絲連死灰複燃的蛛絲馬跡,咱倆立馬一刀兩斷。”

“都沒問題。我的意誌堅強得很,今晚住到飯店就可以驗證了。”

“別做美夢了!我不會給你提供任何犯錯誤的機會。今晚我們去大本營住。”

“這幾百塊錢就白扔了?”

“花幾百塊打敗了一個什麽小娜,已經很值了。別急,還有一個補充條款。結婚後,如果你移情別戀紅杏出牆,我會親手把你廢成個太監。你能答應嗎?”

魏光亮鬼怪地笑,做個鬼臉:“我答應。”

“好。”周亞菲站起來,“現在咱們回大本營。為了滿足你的報複心理,你應該連夜給那小姐寫封告別信,讓賓館服務生明天一大早送交她。哭喪著臉幹什麽?是不是覺得出了狼窩又入了虎穴?”

魏光亮趕緊擠出一臉笑:“信早寫好了,你看看吧。我也不喜歡拖泥帶水。”

周亞菲開心得俯在他臉上親一口:“我碰你不算你犯規。咱們現在就去,把信留給賓館總台。信我不看了,我相信你。走,咱們結賬走人。”

第二天,兩人早早守候在火車站站台上,翹首盼望著石萬山的身影。當石萬山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兩人激動得連呼帶叫地奔跑過去。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回到七星穀兩天,石萬山深刻地領悟到了這句話的含意。不在其位,想謀其政,你謀得了嗎?我石萬山想給鄭浩當好參謀,可談何容易!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營挖掘主坑道的進度在短時間內是上去了,可重賞把連與連排與排之間良好的協作精神給弄沒了。打坑道是接力賽,怎麽能隻重獎跑過一萬米這個點的隊員呢?這會造成什麽樣的局麵和後果?石萬山為之深深擔憂。

他不得不提醒鄭浩。

石萬山說得挺委婉含蓄,鄭浩的回答則很直接簡單:即便我錯了,現在也隻能一錯到底,帶兵的大忌是朝令夕改。

沒有了決策權和號令權,石萬山隻能無可奈何。

魏光亮一回到七星穀,立刻發現每個連都製定出了讓本連挖出一萬米標誌線的詳細計劃。是啊,二連長駱玉中三連長王可也都不是傻子。離一萬米隻剩一百二十米了。這一百二十米怎麽挖,決定著哪個連能立集體三等功,決定著上至連長下到列兵兩三年內的命運走向,哪個連長甘落人後?

魏光亮坐的是連長的位置,屁股決定腦袋,他在連長其位,當然謀連長之政。周三,該輪到一連一排值早八點到下午四點的班。一起床,魏光亮就把齊東平方子明幾個召到自己房間,劈頭就問:“知不知道NBA?”

都說知道。

方子明表現欲最強:“不就是美國籃球賽嘛。”

魏光亮又問;“知道NBA最後十幾秒鍾是怎麽打的嗎?”

都說不知道。

齊東平說:“連長,有話你就直說。你怎麽說,我們怎麽幹。”

魏光亮起身從抽屜裏拿出一條煙,給每人發上一盒,這才慢慢開腔:“這最後的一百二十米,才是關鍵。NBA,兩支實力相近的隊打球,勝負往往由最後十幾秒、幾秒甚至零點幾秒決定的。咱們眼前這個仗,也應該打細點。按這幾天的進度估算,後天晚上應該能挖到一萬米。兵不厭詐,現在是非常時期,咱們就得用非常手段,不玩點心眼不行。東平——”

“到!”

魏光亮咬咬牙:“沒辦法,為了這個集體三等功,咱們隻能做回小陰謀家了。等會兒接班後,你們該畫九千八百八十米的線了。這線別照實寫成九千八百八十米,隻能寫成九千八百六十五米,明白嗎?”

方子明腦子轉得快:“不行啊,連長,少寫十五米,差不多等於一個班組八小時的工作量,除非咱們今天不幹活。二連三連,一百多雙眼睛盯著呢。”

魏光亮臉孔板得像塊鋼鐵:“執行吧!他們聽的是炮聲。炮,還照舊放。記著,每一炮隻裝四分之一的藥。更要記住,這事是咱們連的最高機密,咱哥們坐的是同一條船。”

幾個人雞啄米似的點頭,都一臉的莊嚴。

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下,齊東平帶著一排人馬進了坑道。

他們走後,魏光亮又把三個連未來三天的排班情況和可能的進度推演了一遍,確信沒有誤差和漏洞後,美滋滋地哼著小調朝一號洞主坑道洞口走去。

不遠處,二連的十幾號人喊著口號下山。

魏光亮朝駱玉中喊:“老駱,這一夜鑿了多少米?”

駱玉中笑,雙手圍住嘴做話筒狀:“不告訴你!十五,十八,二十,都沒準。”

渾身泥漿的戰士們都笑起來。魏光亮也笑。

見石萬山獨自從百花嶺方向走過來,駱玉中趕緊跑過去:“報告團長,一營二連……”

看見駱玉中身上的泥漿,石萬山頓時臉色大變,立刻走進戰士們隊列,逐個摸他們的衣服。

“怎麽了,團長?”魏光亮覺得奇怪。

“衣服穿幾天了?”石萬山沒答理魏光亮,朝駱玉中問。

“昨天、前天換的,都有。怎麽了,團長?”駱玉中緊張起來。

石萬山又摸摸一個戰士頭盔上的黃色斑塊:“發沒發現泥湯水滲出?快說!”

駱玉中囁嚅著:“在趕進度,沒留意……”

“混賬!”石萬山大怒,“眼睛是樹窟窿啊!隻能看見集體三等功是不是?坑道裏有人嗎?”

魏光亮搶答:“有。一排剛接班。”

石萬山不再理睬他們,撒腿朝洞口跑去。魏光亮駱玉中對視一眼,趕緊跟過去。戰士們不知所措,愣了愣,也都慌慌張張跟著跑。

進到洞裏,石萬山撥通電話,厲聲問:“九千米處怎麽沒安電話?”

對方怯怯地:“我,我也不知道。”

石萬山“啪”地掛掉,又趕快拿起話筒再撥號:“李和平嗎?我是石萬山,主坑道出現了泥石流先兆,快點派技術員來,盡快!”

放下電話,石萬山擦把汗喘口氣,開始指揮:“光亮,你開板車。小駱,還有你,你,你,你們上車。”他指著跟進來的幾個三連的士兵,轉身又吩咐衛兵,“守在這兒,等我們的電話。知不知道怎麽報警?”

“知道。”

“好!光亮,開快點!”

平板車疾馳了一段,石萬山大喊:“停車!報警!讓他們快點撤出掌子麵!快!”

此刻,主坑道裏的齊東平已經感受到了洞裏的異樣,攀到台車臂上方正準備按照魏光亮指示畫線的他,轉過身仰著臉觀看拱頂的石壁。他看見了幾條正在朝下滲出泥水的石縫,心裏一驚,再伸手一摸,神色大駭。

王小柱氣喘籲籲從外麵跑進來:“排長,八千米處的電話壞了,沒法報告。”

齊東平猛然從台車臂上跳下,一屁股摔倒地上,他顧不得疼痛,也顧不上站起來,躺在地上大喊:“子明,快,快把台車開出去!”

方子明探出頭:“開出去?為什麽?真的要磨洋工啊?”

“少廢話!快開出去!”

方子明趕緊開著台車離開了掌子麵。

齊東平沒想到自己摔得這麽重,幾次想站都站不起來,幾個戰士見狀,都朝他跑過來。齊東平衝他們擺手,又示意他們趕快往外跑,自己掙紮著站起來,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往外跑。

遠處,隱約傳來報警的鈴聲。

拱頂和掌子麵同時發出瘮人的聲響。緊接著,掌子麵開裂了,從裏朝外湧動著泥湯和石頭。接著又是一陣怪響,拱頂也開裂了。幾個新戰士嚇得呆若木雞。

齊東平扭頭一看,駐足聲嘶力竭地喊:“快!你們快往外跑!”

三個戰士反應過來,哭喊著瘋了般朝外狂跑,兩個戰士被嚇傻了,隻是用手抱住頭,泥胎石塑似的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齊東平急得跺腳,拔腿往回跑,猛力推他們,吼他們。兩個戰士如夢初醒,用力拽出被泥流吸住的雙腳,像受驚的野馬往洞外狂奔。

齊東平稍稍歇口氣,接著一瘸一拐地朝外跑。剛跑出幾步,拱頂上突然落下一塊大石頭,把他砸倒在地。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像洪水濁浪一樣的泥石洶湧而來,很快把他掩埋住了。

一群人掙紮著往外逃命的途中,有兩個戰士再也沒力氣拔出深陷在泥石中的雙腳。一見到趕過來援救他們的石萬山魏光亮等人,兩人頓時哇哇大哭起來。

石萬山黑著臉嗬斥:“大男人,娘們似的嚎,像什麽樣子?給我閉嘴!聽我的口令,用力拔左腿,對!再拔右腿。你們快拿竹片來,遞給他們——”

一陣忙碌,總算把兩個泥人般的戰士從危險地帶救了出來。魏光亮擰開一個水龍頭,拿起皮管對著兩張泥臉衝起來。

石萬山背靠著石壁喘粗氣:“看看,人齊不齊?”

猶如一道炸雷在耳旁響過,王小柱被猛然震醒,頓時跳起來大叫:“排長!排長呢?團長,排長不見了!”

魏光亮眼光朝兵們一掃:“東平!天哪,快找東平!”立刻深一腳淺一腳朝裏麵衝。

“你找死!”石萬山吼,“快拉他回來!全體後撤一百米。”

警報聲大作時,鄭浩正在接電話。師部剛剛接到工程院對七星穀上次事故的分析報告:罪魁禍首是遇水則體積變大的膨脹圍岩,與施工並無關係。這份報告因秦懷古的突然辭世而延遲了發出時間。

聽到滿營區刺耳的警報聲,鄭浩一屁股癱坐到椅子上:“李參謀,誰報的警?”

“石團長,不,石萬山。”李和平答。

廣場上亂成一團。周亞菲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一號洞方向衝去,跑著跑著,她雙腿一軟,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