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由顧長天率領的聯合調查組,浩浩****進駐七星穀。

調查組成員組成複雜,有二炮各部門領導,有紀檢方麵幹部,有師部高層幹部,有工程技術人員,其中包括因再次化療而身體極度衰弱的秦懷古,老人家是自己堅決要求前來的。

還有一個人也是主動請纓的,他就是王遠慶。

自從兩千萬工程款由他大手筆提前半年劃撥到大功團,背後七七八八的小話就時不時地傳到他耳朵裏。有說石萬山靠吃吃喝喝拉攏工程部,大功團的被覆工程款來路不正:有說王遠慶與石萬山是喝過拜把酒的異姓兄弟,所以對大功團格外垂青。尤其當石萬山不管三七二十一而大購空調時,不僅背後的嘀咕多了,甚至當麵的質疑也有了,認為正是由於他大筆一揮揮得瀟灑,才導致石萬山如此慷國家之慨。這些,他王遠慶都不以為意。他同情那些奉獻太多獲取極少的工程兵,覺得整個導彈部隊就屬他們最苦,打心底裏讚成給戰士們安裝空調;何況,他欣賞石萬山為兵請命敢為天下先的勇氣。

然而,兩千萬到手後,世紀龍龍頭工程竟然被石萬山修成了“豆腐渣工程”!這一來,黑黢黢的傳聞更是滿天飛,最難聽的話都出籠了,說工程部之所以在這件事情上裝聾賣傻,是因為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軟……這些,他王遠慶也不在乎:隻要款項劃撥程序無誤,使用途徑正確,我即便劃出去兩個億,又怎麽了?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王遠慶堅信石萬山絕對不會幹出禍國殃民的醜惡事情,可他還是坐不住了。他必須去七星穀,隻有親耳親眼聞聽到真相,他才能完完全全地放心。

走在去往一號洞庫的路上,王遠慶暗暗拉石萬山一把,石萬山會意,兩人開始有意識與人群拉開一段距離。

“石大膽啊石大膽,這些年,鋼筋混凝土做成的民用豆腐渣工程,已經搞得全國人民膽戰心驚了。你的導彈陣地是不是想跟九江抗洪大堤媲美啊?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胡子拉碴滿臉憔悴、眼裏布滿血絲的石萬山神情痛苦:“部長,這些天我每天都隻睡三四個小時,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到底是什麽原因。”

王遠慶看看他:“我對你對大功團怎麽樣,你心裏有數,你也給我掏個實話,是不是為了省出空調錢,你就偷偷降低了水泥標號,把粗鋼筋換成了細鋼筋?”

石萬山幾乎跳起來:“這麽做是要掉腦袋的!部長,我就是活得不耐煩了,也不敢用這麽個死法啊,就算我不怕身敗名裂,我也不願子子孫孫代代遭人唾罵啊。”

“那你說會不會有內鬼?”王遠慶更堅定了對他的信心。

石萬山愁眉苦臉:“也不會。在潛意識裏,我不僅僅是在修導彈陣地,還在打造咱們國防工程的藝術精品,所以關鍵環節都是我親自把關。就算這七星穀裏有鬼,它也作不了惡。”

“行,我相信你!咱們加快點步子,跟上去。”王遠慶拍拍他肩膀。

“謝謝部長!愛莫大於信任,您對我的大恩我一直銘刻在心,隻是我不但沒給您爭氣,反而給您添夠了麻煩,實在對不起。”

“你不用操我的心,我沒事。說句實話,到哪兒都是大碼頭沒事,小碼頭遭淹。不管最終情況如何,你都站直嘍別趴下,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

“是!”石萬山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向他行個軍禮。

浩浩****的人馬到達出事地點,一直黑著臉走在隊伍最前頭的顧長天,扭頭問秦懷古:“秦院士,能修複嗎?”

被林丹雁攙扶著的秦懷古顫抖雙手,一遍遍摸著牆壁上的水泥縫隙,輕輕搖頭,聲音虛弱而清晰:“不行,戰略導彈最怕潮濕,這些地方都必須敲掉,需要重新被覆。”

望著牆壁和拱頂上的巨大裂縫,盯著一滴滴從牆壁縫隙中沁出的水珠,顧長天突然暴怒:“奇恥大辱,真是工程兵師的奇恥大辱!我這個幾十年的老工兵,感到無地自容羞愧難當!這樣的豆腐渣工程,怎麽向中央和軍委交代?石萬山,你把工程修成這個樣子,怎麽向十幾億人民交代?啊?你說!”

石萬山筆直地矗立,嘴唇的線條繃得緊緊的,如同一座沉默的石山。

見他不回答自己,顧長天更加惱怒:“你口口聲聲你做事有原則,什麽上不愧黨國,下不愧兵民,你自己說,你做到了嗎?”

“我承擔全部責任。哪怕被推上軍事法庭,哪怕槍斃我,我也毫無怨言。”石萬山沉痛地低下頭。

“什麽叫槍斃你?你還很有情緒,是吧?槍斃你,能挽回我師裏的損失嗎?”顧長天火冒三丈地咆哮,“就是槍斃掉十個石萬山,有用嗎?”

王遠慶拽他一下:“老顧,你現在就是打死他也沒用,事情已經是這樣了。”

“是啊,顧師長,在查清事故原因之前,請你不要急於下結論。”秦懷古祥和地說。

“對不起,”顧長天悻悻然,“我實在是生氣,怎麽會出這種事呢?”

調查進行了整整一個星期。決定石萬山命運的會議,在調查組來到七星穀後第八天上午開始了。

圓桌會議氣氛緊張肅穆。

坐在會議桌中間的顧長天拉著長臉神情肅殺,一副鐵麵無私的判官形象。

圍繞著事故的性質,會上出現兩種迥然不同的意見,兩派與會者幾乎吵成一鍋粥。主張“因自然因素造成事故”的人以林丹雁為代表,據理力爭以圖證明事故為天災,後來他們被戲稱為“天災派”;認為“是人為因素造成事故”的人以鄭浩為核心,堅決認為“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後來這幫人被戲稱為“人禍派”。

爭來吵去,最終由秦懷古作出技術結論:被覆主材鋼材、沙石和水泥,完全符合施工設計要求;施工部隊在被覆過程中嚴格執行了有關規定,沒有出現技術上的失誤;事故真正原因待查。

石萬山暗暗長出一口氣,鄭浩的臉開始蒼白。

秦懷古說:“我與石頭和泥土打了幾十年交道,從來不敢說自己已經完全了解了它們的脾性。你對它們稍有疏忽,它們就會讓你付出代價。我的初步判斷是,大功團在決定邊被覆邊開掘之際,對這座山的特殊性可能重視不夠。”

石萬山的臉又陰了下去,鄭浩暗暗長出一口氣。

接下來,顧長天宣布聯合調查小組的調查結論:經查,大功團在購買鋼筋水泥等被覆主材的過程中,不存在損害工程利益的行為,在協調鋼材水泥的調運期間,大功團曾派人與供貨方進行過溝通,相互間有互相請客互贈禮品的行為,但大功團去人所收的禮物早已交公,此事屬於正常業務往來,與行賄受賄和吃要回扣無關。

“但是,”顧長天加重語氣,“幾百萬的巨大損失,與大功團倉促采用邊被覆邊開掘的施工方法有著直接關係,為此,師黨委決定——”

所有人屏聲靜氣,石萬山努力保持住一動不動的坐姿。

師黨委的決定內容如下:

在世紀龍七星穀工程主坑道的修建過程中,大功團主要領導未經充分論證,倉促改變施工計劃,致使主坑道六千八至七千米段出現嚴重質量問題,直接造成巨大損失。為嚴肅紀律,依照《世紀龍工程質量管理細則》之規定,責成大功團黨委寫出書麵檢查,給予大功團黨委副書記、團長石萬山同誌黨內嚴重警告處分一次。鑒於石萬山同誌在組織領導實施龍頭工程中的種種表現,師黨委認為目前他不宜再擔任大功團團長職務,責令其停職反省。石萬山同誌停職反省期間,大功團團長職務,由工程兵師司令部副參謀長鄭浩同誌兼任。

各種各樣的目光齊刷刷射向石萬山,林丹雁則驚得目瞪口呆。

“石萬山同誌,你有什麽要說的?”顧長天提高聲音。

“執行命令,深刻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除此沒有別的。”石萬山抬起頭來,表情沉痛。

“對石萬山同誌的處理,不是我們的目的,而是希望大功團能吸取教訓,強化質量意識,優質高效地完成好龍頭工程建設,最終把它修成一流的樣板工程,向祖國和人民交一份合格的答卷。鄭浩,你有這個信心嗎?”

“請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鄭浩站起來,向顧長天行個軍禮。

夏日的黃昏傍晚,夕陽將群山萬壑點染得萬紫千紅。

大功團上層發生的滄海桑田巨變,基層官兵還一無所知,一切工作和活動都在按部就班照常進行。

每周三晚上,是一營文化學習時間。這天該由魏光亮上課。七點半,一營學習室裏座無虛席,四十幾個新老戰士坐在課桌前,興奮地注視著黑板。魏光亮在黑板上寫下“情書寫作的八個要點”一行大字,轉過身來,一本正經地清清嗓子:“開講如何寫情書之前,我先對上兩堂課作一下點評。林工和周醫生都是大美女,來講課時又化了點淡妝,當然也就比平時更漂亮了。她們是按照國外‘女士化妝是對別人的尊重’的習俗來做的,化妝是對你們的尊重,因為她們是我特邀的客座輔導員。然而,老師用心良苦,效果卻適得其反。我認真觀察了一下,隻有四個人認真記了課堂筆記。其他人是很專心,可心都專在兩位女老師身上了。有個別人,眼珠子始終在老師身上沾著,真是不像話。你們是大功團一營文化補習班的學生,不是世界選美大賽的評委。以後這兩位美女老師再來講課,這些細節你們一定要注意,可不能再給一營丟臉。”

下麵有人發出哧哧的笑聲,有人羞愧地低下頭去,有人衝著左鄰右舍做鬼臉。

魏光亮問:“金庸的武打小說和電視劇,大家看過沒有?”

大多數人回應:“看過!”

“那你們應該懂得內外兼修,才能成為絕世高手。打個比方吧,兩位美女老師的課就是教大家如何修煉內功,我的課就是實戰拳腳套路,兩者結合起來才行。下麵講如何寫情書。首先說它的意義。寫情書,可以說是我們導彈工程兵的必修之課,為什麽呢?因為我們導彈工程兵像常人一樣,渴望美好的愛情,向往幸福的生活。但我們的工作地點在人跡罕至的大山,見個姑娘很不容易,想找到一個好妻子更難。怎麽辦?就得通過寫情書,讓鴻雁傳書為我們傳情達意。寫情書雖然沒有一定之規,但也有它的竅門……”

戰士們全神貫注,筆尖疾飛;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讓魏光亮很受用。

九點鍾,課結束了。魏光亮一出門,馬上看見了張中原的一張黑臉。

“結果很壞?”魏光亮驚問。

“團長停職反省,鄭浩代理團長。命令明天宣布。”

魏光亮一下嘴巴張得老大,話也說不利索了:“大,大地震。團長呢?”

“找不見他,估計上了百花嶺。”張中原幽幽地歎氣。

“走,咱們也上百花嶺!”魏光亮忙拉張中原。

“算了,他肯定想一個人靜一靜。消息已經露了,你趕快找排長班長和骨幹開個會,先把人心穩住。”

魏光亮抬頭看看天邊那輪皎潔的月亮,憤憤地:“見鬼!還他媽的教什麽寫情書!”

軍令如山倒。命令一宣布,鄭浩立刻走馬上任,成了大功團的主帥。

石萬山把工作交接完,便以再呆在七星穀不便於新團長開展工作為由,交上一份請求回家休假的報告。洪東國歎著氣提起筆,沉重地簽署下“同意”二字。

石萬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拒不見人,隻破例為張中原魏光亮打開過門。對他們兩個,石萬山也隻說了一句話:別把部隊帶散了。

張中原心裏頭那個難受!第二天早上,他把魏光亮齊東平拉上了百花嶺。

從山頂俯瞰峰巒疊嶂的群山,魏光亮由衷感慨:“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杜甫的詩詞中,我最喜歡這兩句了。古人說山能鎮俗,說的真好!當你站立在這超拔青翠的山峰上時,什麽塵世俗念都會**然無存。相對於宇宙,相對於大自然,人實在太渺小了,人生也實在太短暫了,這麽一想,你會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麽值得人們斤斤計較的……”

齊東平打斷他:“樹爭一張皮,人爭一口氣!”

“都別扯那些不著邊際的了,咱們是人,是人就躲不過俗事,”張中原從懷裏掏出兩張表,“東平,團長要回家休假,還念念不忘你的事,他都給政委交代好了。光亮,明天你陪東平去體檢,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齊東平莊重地接過表格,眼圈一紅:“營長,團長到底犯的什麽錯?”

“三百多萬泡湯了,能不問責嗎?我隻是感到奇怪,為什麽就不讓政委兼團長呢?”魏光亮依然眺望遠處的峰巒。

“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姓鄭的未必能玩得轉。”齊東平狠力拉扯一根樹枝。

“別胡說八道!什麽姓鄭的姓鄭的,對一個團長連起碼的禮貌和尊重都沒有,像話嗎?”張中原語氣嚴厲。

齊東平不甘:“命令是命令,可命令能不能服人,執行起來效果大不一樣。鄭浩在這事上做得不地道,師首長在處置上也考慮不周……”

“齊東平,你給我閉嘴!”張中原大喝一聲,“鄭浩、鄭團長表示他也感到意外,你不能這麽瞎說胡說。”

齊東平看看他,嚇得趕快閉嘴。

“鄭大團長也確實隻會紙上談兵……”魏光亮見勢不妙,趕快聲援小兄弟。

“魏光亮,你也閉嘴!”張中原惱怒,“老貓不在家,小貓上籬笆,你們還真無法無天了?齊東平,你這些話要是傳出去了,別人隻會說你是出於私怨,因為鄭浩曾經卡過你的提幹,你怨恨在心。你這次還想不想提幹?你是不是又想辜負石團長的一片苦心?告訴你們,以後說話小心些,明天咱們營就有教導員了……”

“教導員學完回來了?”魏光亮問。一營教導員一直在西安政治學院學習。

“沒有。鄭團長認為一營現在正處於非常時期,而一營的政治思想工作卻很薄弱,提出讓江建華幹事兼一營教導員,以加強一營的領導力量,讓一營總結教訓,再創新的輝煌。團黨委會前天研究通過了,昨天師黨委也批準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看來,我以前那個鄭叔叔也很懂用兵之道嘛。”魏光亮拉腔扯調。

“你少給我陰陽怪氣的,”張中原橫他一眼,“我把話撂給你們兩個了:石團長目前還隻是停職反省,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咱們再捅出什麽婁子,弄不好明年他跟咱們就成軍民魚水情了,我們千萬不要感情用事。”

工作交接完了,行李裝好了,火車票也托朱彩雲買好了,一切準備停當後,石萬山的心陡然空洞下來。他往**一躺,雙手緊抱後腦勺,盯著白茫茫的天花板,心緒一片茫然。

初秋的晴空天高雲淡,明媚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射到石萬山的臉上,晃著他的眼睛,也勾起他的思緒。昨天,他專程去了魔鬼穀烈士陵園,去祭奠那些曾經與自己並肩作戰後來與青山融為一體的壯士英魂。當他慢慢穿行於一排排一層層的墓地荒塚,靜靜佇立在斑駁殘落的墓碑枯草前,凝眸墓碑上魏鐵柱林丹陽等自己觸目驚心的名字,他感覺到從墳塋中正探出一雙雙明亮的眼睛,它們在審視自己。驀然之間,他的心靈無比平靜和超然,一切的榮辱毀譽,一切的功名利祿,都化作飄**在天際的浮雲。是啊,比起他們,比起這些年紀輕輕就拋頭顱灑熱血的英烈,自己是多麽的幸運啊。他責問自己:石萬山,比起他們,你還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

石萬山的思緒又轉到了故鄉。先是為了魔鬼穀工程,現又為了七星穀工地,他五年沒回家了。五年裏,世事興衰更替,人際滄海桑田,父母高堂二老相繼過世,兒子從孩童長成少年……家鄉的天空鬥轉星移,故土的地裏花榮花枯,自己對故鄉對親人卻是久違五年了啊!忠孝不能兩全的時候,舍孝取忠是大孝,然而……作為兒子,不能為父母送終,這是不孝;作為團長,給國家損失三百多萬,這是不忠。我石萬山,現在居然成了不忠不孝的人!一股悲愴之情頓時湧上心頭,石萬山閉上眼睛,一泓清淚從他眼角慢慢流了下來。

石萬山不想傷感,不願傷感。他立刻坐起來,拿起電話撥號碼:“請找汪小青老師。”

正是汪小青接的電話:“萬山,是我。你怎麽樣?今天有空了?”

“我還那樣。想你了。”

電話那頭出現了沉寂。稍頃,又傳來汪小青溫柔、帶點鼻音的聲音:“謝謝你萬山。有你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小青,你怎麽了?感冒了嗎?”

“沒有。”

汪小青是哭了。朱彩雲早已經打過電話給她,對她說石萬山立了大功,上級領導特批他休一段長假,火車票她已經幫他買好了,後天晚上石萬山就能到家,要她汪小青悉心照料好五年都沒回過家的丈夫。汪小青心裏清楚,自己丈夫以前也屢立大功,從來沒聽說過上級部門獎他長假,這次肯定是出了什麽事,而且,雖然朱彩雲竭力否認,但她從朱彩雲的話裏音外能感覺得到。雖然汪小青從心底裏巴不得丈夫能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可她不敢想象石萬山的心境和處境,她習慣了丈夫不明說的事情自己從來不主動去問去挑破,隻是暗地裏幾次傷心流淚。

石萬山感覺到了妻子的異樣,頓了頓,他說:“小青,明天我就回家了,後天就能見到你和小山了,你高興吧?五年沒回家了,我想家、想你想得厲害。告訴你吧,昨晚我做夢都夢見你了,做的還是個春夢,內容我都不好意思說……不說這個了,反正咱們馬上就見麵了。你放心,這一次我的假期會挺長。”

“有多長?”

“不能肯定,反正不會短。”

“你一路注意安全,保重身體。我和小山在家等著你。”

“好。我掛了,後天見。”

放下電話,石萬山兩眼茫然看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他開始檢索還有什麽未盡事宜。他回想起自己對鄭浩的工作交接,工程上的事情他毫無保留地交了出去,惟有對於林丹雁的特殊保衛措施守口如瓶。這無關於個人感情糾葛和是非恩怨,而是因為他石萬山並沒有被免去七星穀防間保密領導小組組長的職務,他需要遵守紀律,也必須盡到自己的職責。

明天務必得帶丹雁去見薑柱國和馮倩倩。他想。

俗話說,夜裏不能念鬼,白天不能想人,你一念想,他們就會不請自來。此刻,林丹雁就踩著他思緒的步伐飄然而至。這些天林丹雁的心情既亂且糟。絕大多數女人天生同情弱者,她也沒能例外,何況,她認為在這次大功團“城頭變幻大王旗”的震**中,新登基的“皇上”得位不正,這一點,使她徹底把鄭浩從心房裏驅趕了出去。不光是感情天平完全傾向於石萬山,從理性上說,她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把事故原因查清楚,隻有把事故原因查清楚了,才能還石萬山以清白,也才不至於給上麵來的調查組留下一筆糊塗賬。為此,她再次仔細調閱了一號洞庫主坑道過去幾個月來的施工日誌,分析總結出來:從四千八百米到七千四百米的泥夾石段,用石萬山提出的邊開掘邊被覆的辦法,最後總賬算下來,能節約出一個半月的工期,也就是說,石萬山為今後在遇到泥夾石段時如何科學施工摸索出了一套成功的經驗。弄清這一點後,她對石萬山更增添了敬佩之情。

石萬山是有功之臣,應該受到表彰和得到嘉獎才是,怎麽能反而落得這種結局呢?這對他太不公平了。自己應該向上匯報,必須采取補救措施。林丹雁想。她認為這不算馬後炮,就算是,它也是殺傷力很強的武器,正如在中國象棋的攻擊辭典裏,馬後炮是一種無解絕殺手段一樣。

感情上,林丹雁對石萬山即將回到汪小青的溫柔之鄉舔傷口感到酸楚,但理智上,她又不希望本不情願交出玉璽的石萬山,滯留在七星穀眼睜睜看對手燒新官上任的熊熊烈火。她感到心被撕裂成兩瓣。

然而,這個心靈世界無比豐富的女人,隻是默然看著眼前這頭受傷的獅子,問道:“什麽時候的票?”

“明天中午。”

“需要我做什麽?”

“跟我一起去漢江。明天你請個假。”

兩人都找不到話說了,屋子裏沉寂下來。

為了排除尷尬,林丹雁說:“我會查出真相的。”

“謝謝。”

“你謝謝秦老師吧,他在病**還想著幫你查原因呢。你不是孤家寡人。”

石萬山的心田和眼睛都濕潤了:“請你代我好好謝謝秦老師。”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鍾,石萬山林丹雁出現在馮倩倩的辦公室裏。

一見麵,馮倩倩就把一個精巧的手機和一個精美的鳳凰形胸針交給林丹雁:“丹雁姐,這是配發給你的裝備。”

林丹雁很感意外:“我不用手機,更不戴這些玩意兒……”

薑柱國笑笑:“倩倩,讓林博士看看她師妹。”

馮倩倩拉上窗簾,打開幻燈機。投影屏幕上出現了黃白虹早期在國外不同場合的變色龍般照片,以及她後來與孫丙乾在一起的各種活動記錄,林丹雁的眼睛瞪得幾乎像酒盅一般大。係列資料表明:黃白虹加入其間諜組織的時間大約在一九九九年六月間,之後立即進行了一係列諜報人員的專業訓練;二〇〇一年二月,孫丙乾在美國注冊成立寰宇華夏公司,該公司注冊資金來源尚未查清;同年年底,孫丙乾和黃白虹由深圳海關入境,直接到達經濟欠發達地區漢江市,開始“生態旅遊”和國際貿易等投資貿易活動。

“黃白虹加入反華間諜組織的大背景,正是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被炸事件。那時候,中美關係因此而極度惡化,惡化之後,中國也並沒把美國怎麽樣,所以那段時間裏,中國留學生和海外移民,投靠反華組織和間諜組織的人數劇增。”薑柱國加以說明。

石萬山驚出一身冷汗:“他們的主子是誰?”

“目前還沒查清。可以肯定,他們最初的目標是我們已經退役的魔鬼穀導彈陣地。前年秋天,寰宇公司與漢江市政府草簽了開發魔鬼穀的協議,不過項目已於去年四月被強行叫停。去年五月份,他們又一度想在七星穀外圍開發生態項目,沒有得到批準。毫無疑問,他們的目的是竊取我們導彈陣地的情報,那批電腦就是他們的傑作。”薑柱國說道。

林丹雁不寒而栗:“他們知道了我的身份?”

“基本上可以這麽斷定。不過你別緊張,有我們大家呢。”馮倩倩朝她笑笑。

“謝謝。既然已經明了他們的身份和企圖,為什麽不把他們抓起來呢?”

薑柱國道:“證據不充足,捉賊得捉贓嘛。他們有合法商人身份,雖然刺探軍事情報是他們的主要目的,但表麵上,他們在做正當買賣。”

“想不到黃白虹竟會叛國!我們學校怎麽會出這種敗類呢?”林丹雁恨得直咬牙。

“她可不一般,連綁架殺人這些事她都幹過。這下你明白了為什麽要給你配備幾種通訊工具吧?林博士,從今天開始,你享受A級保衛,以後你離開七星穀必須二十四小時打開手機,必須著便服並佩帶這枚胸針。胸針裏有全球衛星定位裝置,開關在鳳頭上,你如果感到有危險,馬上讓鳳凰的嘴巴張開。不過它有局限性,我們的人隻有在距你一千米之內,才能知道你的準確位置。”薑柱國從林丹雁手裏拿過胸針,做著示範動作。

“我已經到了這麽危險的地步嗎?”林丹雁略微變了臉色。

“別緊張,到處都是我們的人。目前他們還沒有覺察到我們的布置,為了引蛇出洞,還得請你把戲演下去,當然,前提是保證你的絕對安全。”薑柱國說。

“好。我真想親手把黃白虹抓起來!”

“親手抓特務,你林丹雁沒那個本事。不行,你得向我保證絕不會亂來,否則,我走得也不安心。”石萬山認真焦急地說。

林丹雁生他的氣:“哎呀,我至於那麽糊塗嗎?再說,即使我被綁架了,你怎麽知道我就不會像劉胡蘭和江姐一樣,寧死不屈呢?”

薑柱國趕忙說:“可別說這種大話,現在問口供的先進技術太多太高明,你千萬不能冒險。”

“你們就放心吧。”林丹雁沒好氣。

“你別不服氣,現在就試一試你的本事。你現在就跟黃白虹聯係,怎麽表演由你自由發揮。”石萬山說。

薑柱國點點頭以示讚同。

林丹雁拿出手機,給黃白虹撥電話:“白虹你好,我是丹雁。”

“師姐?又哪陣風把你給吹出來了?你開始用手機了?”

“是呀,剛買的。”

“嘻嘻,肯定是為了與鄭帥哥聯係方便吧?你在哪兒?鄭帥哥來了沒有?晚上我請你們吃飯,今天可不能再把你放跑了。”

“別瞎說。我不在市區,在漢江機場,一會兒就飛南京了。”

“又要走?什麽時候回來啊?”

“說不準,大概得一個多月吧。我的工作是鑽山溝,手機老沒信號,所以平常我也懶得用。這樣吧,回來後我跟你聯係。我要登機了,再見。”林丹雁把手機電源關掉,臉有得色地問石萬山,“怎麽樣?我表演功夫如何?”

“不怎麽樣,記住,言多必失。”

林丹雁不悅:“我哪兒失言了?露什麽破綻了?”

馮倩倩寬慰她:“別的都挺好,問題出在你不該說馬上要飛南京。”

林丹雁辯解:“下午四點確實有飛南京的飛機。”

“可是如果他們多個心眼,到機場查出這個航班沒有你,豈不是打草驚蛇?”

林丹雁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確缺乏經驗,跌足直歎:“壞了,壞了。”

“問題也不大,可以補救。兩個小時後,你記得還用你的手機給她打電話,就說你已經到了南京,這個電話暫時不用了。”馮倩倩麵授機宜。

石萬山一看手表:“對不起,我得去趕火車了。丹雁,你可別忘了開手機啊。薑處長,小馮,再見了。”

薑柱國站起身:“走,咱們送石團長到火車站。”

四個人一起出了門。

大功團一營素來有鐵一營的美譽。在過去的幾十年裏,鐵一營為祖國的導彈陣地建設事業立下了赫赫戰功。

鄭浩決定進駐一營,坐鎮一線指揮。

對於能夠親自指揮鐵一營作戰,鄭浩感到很興奮。一營雖然正處於非常時期,但正因為如此,自己才臨危受命,才要來挽狂瀾於既倒。鄭浩堅信,在他的帶領下,經過全營官兵的努力,一營肯定能夠很快走出這個低穀。

鄭浩認為,一營要打翻身仗,一營要走出一條涅槃崛起之路,就必須脫胎換骨;而一營要在短時間內脫胎換骨,就必須從炸掉那兩百五十二米問題被覆段開始。

林丹雁堅決不同意炸掉被覆段重新被覆的施工方案,她與鄭浩發生第一次激烈的爭執。

“鄭團長,你是不是嫌損失三百多萬還不夠多?”林丹雁緊繃著臉責問。

“這是什麽意思?”

“沒別的意思,大功團目前的主要任務是掘進。”

“早晚都得敲掉重新被覆嘛。”鄭浩顯示出寬容的笑。

“那不一樣。”

“丹雁,毛主席說過,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我就是要……”

“鄭團長,鄭總指揮,鄭副參謀長,我沒有你那麽高深的理論水平,說不過你。但作為這個工程的技術總監,我必須對它負責任。對於施工方案,我有發言權,也有否決權。”

“丹雁,我把不合格的被覆段徹底根除掉,就是本著對龍頭工程負責任的態度啊,就是為了給國家打造出更好更優的地下核防護工程啊。”鄭浩口氣柔和下來。

“鄭團長,請你別忘了,我是這個龍頭工程的設計者。我這麽做,並不是要保護現場,好為石萬山翻案,而是基於兩點考慮:一、我必須查出事故真相,這是我的職責,二、怕你重蹈覆轍,再白白扔掉國家三百多萬。如果你執意不聽我的意見,萬一重新被覆後又出現同樣的問題,你的後果恐怕就不隻是停職反省了,因為你是明知故犯!這是我以朋友和工程技術總監雙重身份對你的提醒。”

鄭浩一下被噎住了。思前慮後,鄭浩作了妥協,服從了林丹雁停止被覆朝前掘進的工程技術決定。

轟轟烈烈的主坑道掘進大會戰開始了。

出師前的誓師大會上,鄭浩把主攻營的錦旗授予張中原後,振臂高呼:“同誌們,洗刷鐵一營恥辱的時候到了。我們導彈工程兵的口號是什麽?”

兵陣齊吼:“紮根山溝,無私奉獻,攻堅克難,敢為人先!”

“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這樣的陣容和氣勢,讓鄭浩感到很滿意。形式的力量不能忽視,這是他的一貫經驗。

鄭浩要求在團部和每個營部的大門外,以及每個洞庫出口外,立上一塊“世紀龍龍頭工程倒計時牌”,每塊牌上還有一行小字“距要求竣工期還有天”,空白處每天由人用紅粉筆填寫。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填寫的“200”或者“198”這樣的阿拉伯數字,就會分外醒目。掌子麵附近的坑道兩側,也掛滿了標語:陣地一天不建成,我們一天不休息;首戰用我,用我必勝!等等。

戰時氛圍必須天天營造,也是鄭浩的要求。凡有營以上幹部講話的正式場合裏,鄭浩都要求戰士們高喊“首戰用我,用我必勝!”的口號;每當做戰前動員,他都要求江建華起草動員令。有時候,他嫌江建華寫的動員令氣勢不夠,便親自操刀,甚至夜以繼日地趕出來。

長久鼓舞士氣的辦法也有,那就是每天給官兵們不停地放映影片,全都是革命傳統教育故事片,使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的崇高精神,充盈於他們的胸膛,充斥於他們的腦海。精神和物質文明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鄭浩製定了獎勵製度:各營各連各排,要把個人表現和年終評功評獎結合起來,在這次會戰中表現優秀的士兵,可以優先轉為士官;對於會戰中表現突出的士官,優先考慮晉級。

為了奪回損失,也為了受獎晉級,官兵們開始不分晝夜地連軸轉,沒有了休息日,幾十個日日夜夜裏,他們每天三頓都在坑道裏吃,困了,就地打個盹,醒了,立刻接著幹。

主坑道掘進接近萬米時,恰逢二炮機關檢查團不日將來七星穀檢查施工進度,鄭浩躊躇滿誌,希望那時一號洞庫主坑道能突破萬米大關。

他召集各連連長開會:“萬米大關就在眼前,現在就看哪個連能把一萬米處的石頭拿下了。我希望五天之內,能在主坑道內看見一萬米的標誌線。哪個連衝刺過去了,先拿下了,哪個連就立集體三等功,連長報個人二等功。”

官兵們的情緒,更是被煽動得如同鼓脹的風帆。

然而,長時間以來,陣地戰時氣氛太濃,官兵心理壓力過大,早已使洪東國深為擔憂,目前,官兵們過於激昂的情緒,近乎亢奮的狀態,更是使他焦急。洪東國找到鄭浩,說出自己的憂慮:“老鄭,這主坑道,一營至少還得修三千米。這三千米都是花崗岩,一鼓作氣也拿不下來。部隊一下累垮了,怎麽辦?尤其是大家如果都想著立功晉級提幹,問題可就大了。再說,打坑道是接力賽,怎麽能隻獎勵最後一棒呢?”

已經走火入魔的鄭浩,根本聽不進他的意見:“老洪,你也知道,人的潛能是不能低估的,為什麽叫鐵一營?就是因為他們拖不垮打不爛。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功勳曆來隻認結果不看過程。孫子兵法就說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現在是衝刺階段,我們不能讓大家把氣和勁給泄了。”

洪東國無奈,隻盼望石萬山趕快出山。可怎麽才能使石萬山重出江湖呢?想來想去,他想到了鍾懷國。對,就請老首長“曲線救國”!

幽深僻靜的山穀裏,華蓋如傘的古木掩映著兩座雜草叢生的墳墓,這是石萬山父母雙親的墳塋。兩座墳墓上,各有高高的一堆新土,是石萬山剛剛添加上去的。

放下鐵鍬,石萬山在墳前擺上各種供品。

火光中,一片片金黃色的冥紙,被焚燒成一隻隻黑色的蝴蝶,淒淒切切翩翩躚躚地四下飄去。石萬山猛然跪下去,重重地磕頭:“爹,媽,兒子終於回來看望你們了。你們都走這麽些年了,我不但沒有為你們送終,甚至這麽些年來都沒能為你們燒把紙錢,兒子不孝,兒子不孝啊!”

淚水模糊了汪小青的眼睛,她跪到石萬山身邊去,一起向九泉之下的二老磕頭。

石小山默默地跪到父親的另一邊。

“爹,媽,你們生前常對我說,為國盡忠就是大孝,媽還經常拿嶽母為嶽飛刺字‘精忠報國’的故事來激勵我。可是,可是,兒子也沒能好好盡忠,給您二老丟臉了……”淚珠從石萬山眼裏大顆大顆滴落而下。

石小山吃驚得眼睛瞪成兩隻銅鈴,怯怯地看著父親,然後低下頭去。

“爹,媽,兒子憋屈得太久了,今天,你們就讓我說個痛快吧!兒子不中用,又不知天高地厚,白白糟蹋了國家三百多萬,如今落了個削職為民,兒子真是不忠不孝啊。兒子對不起你們,讓你們在九泉之下失望了。這身軍裝,兒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穿了。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你們不爭氣的兒子浪費了國家三百多萬,現在是罪有應得啊!”石萬山涕淚縱橫,放聲大哭起來。

一隻柔軟溫暖的手悄悄伸了過來,緊緊攥住石萬山粗糙堅硬的大手。這是妻子汪小青傳遞愛意和力量的手。這是能撫平男人傷痛的手,這是能熨帖男人靈魂的手,這是與他石萬山一起拽著命運甘苦往前走的手啊。一個男人在最落魄最痛苦的時候,能被這樣的手攙扶和牽引著,這個男人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

蕭瑟秋風中,夫妻倆相互牽著手,同時牽著兒子的手,三人相偎相依地下山。

每天,石萬山都是沉默寡言呆呆出神。汪小青很擔憂,一心想給丈夫找點事情幹,以轉移他的注意力,便拉他去她的學校裏為孩子們軍訓。在妻子的苦苦相求下,石萬山終於同意了。

石萬山把幾十個孩子按個頭高低分成三個隊列,教他們練齊步走。鄉村的孩子從來都野慣了,又沒見過世麵,男孩子們嘻嘻哈哈,女孩子們扭扭捏捏,走起路來全都不成樣子。

石萬山開頭還想盡量寬容點,但越看越忍不住生氣,他眉頭緊蹙,麵部緊繃,突然大喝一聲:“停!”

這一下,還真把孩子們給鎮住了,一個個老實下來。

“麵朝我站好!鬆鬆垮垮,蔫頭蔫腦,嘻嘻哈哈,扭扭捏捏,像什麽樣子?人,必須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有走相。你們自己看看,有的走起來像螃蟹,有的像山羊,有的像小兔子,有的是羅圈腿,有的是八字腳,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人要別人瞧得起你,首先得自己爭氣,否則,你別怨恨別人怨恨社會。我再給你們示範一下,立正——抬頭挺胸,目視前方,雙腳並攏,齊步走——先出左腳……”

他被汪小青的喊聲打斷。汪小青慌慌張張,邊跑邊喊:“萬山,快點,老首長的電話!”

“馬上來!”石萬山衝她喊道,回頭對孩子們說,“你們自己接著練,記住,我們是農村的孩子,農村的孩子凡事更要努力,明白嗎?”

“明白!”清脆稚嫩的童聲,讓他心裏潤滋滋的。

石萬山滿意地笑了,跑步進到汪小青辦公室,抓起話筒:“首長好。對不起,在給孩子們軍訓,讓您久等了。”

“堂堂大功團前任團長,當起了山村編外教師,你自我感覺很好,是嗎?”鍾懷國語帶譏諷。

石萬山一愣:“首長怎麽知道?”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石萬山,我警告你,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你還能幹什麽?何況也沒委屈你。所謂大事難事看擔當,逆境順境看胸襟,是喜是怒看涵養,是舍是得看智慧,是成是敗看堅持,你連這點擔當和胸襟都沒有嗎?我今天送你十二個字: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石萬山不做聲。他也不敢做聲。

“不過,聽說你對新軍事變革還很關注,而且頗有心得,這點嘛,還像原來的石萬山。”

“首長真是躬耕臥龍崗的諸葛亮,天下的事無所不知啊。心得是有,有沒有價值不知道,算是一個新軍事變革的發燒友吧。”

“不敢比諸葛亮,不過還沒老朽而已。說說你的想法。”

“淺陋之見,請首長指正。我認為,如果在世紀龍陣地布置上一到兩百枚DF-88,中國的生存環境又會改善很多。伊拉克戰爭爆發前,大多數人都以為美國既然沒有得到聯合國的授權,肯定不會發動這場戰爭。結果呢?美國不僅冒天下之大不韙而發動了戰爭,也打贏了戰爭,而且還有不少追隨者擁護者。”說到軍事,石萬山頓時興致勃勃。

“實力說了算,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外國有一位政治家就說過,強權就是一切,隻有弱國才需要外交。無論人類社會還是動物界,都崇尚強權,從來都是弱肉強食。國防落後的國家,在這個世界上自然沒有地位。”

“是啊,所以我特別焦慮。有人說中國非常大,好比是一頭大象,虎狼輕易不會主動攻擊大象,所以中國很安全。這種大象理論還挺有市場。其實,國家越富裕,就越需要強大的軍事力量來保護她,因為虎狼們都知道,殺死一頭大象的**力,要比吞吃幾十隻小白兔大得多,所以大象自己不能犯迷糊。大象呢,吃植物隻用鼻子和嘴,於是很多人隻把象牙當成可有可無的裝飾品,事實上,如果沒有那兩顆尖利的牙齒,大象種族可能早就被滅掉了。拿象牙打比方,說句不好聽的話,我認為過去二十年裏,我們沒有好好武裝我們的牙齒。也許我是杞人憂天吧。”

“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一個民族,總得有人憂天。我無怨無悔。”

“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如釋重負的鍾懷國壓了壓嗓門,“你入伍二十多年,除了出去讀幾年書,沒有離開過大功團。鄭浩呢,年輕氣盛,又缺乏工程施工管理經驗,不如你沉穩全麵。萬山,導彈陣地小口子長脖子大肚子的特征你清楚,如今修陣地,口子越開越小,脖子越長越長,肚子越搞越大,口子脖子肚子,哪一塊都不能出問題,陣地修建正處在關鍵時期,我擔心鄭浩鎮不住,弄不好會出大事。你回七星穀吧,你現在回去給鄭浩和洪東國當個參謀,行嗎?”

石萬山遲疑一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