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說不清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緒,當鄭浩邀請林丹雁一同回北京過春節時,本來打算在七星穀過年的林丹雁,幾乎不加考慮就答應了。兩人一起乘車離開七星穀,乘同一架飛機飛往北京,一路互相照應,國事家事天下事談得也頗投機,這樣的情形,使鄭浩自信心大增,似乎看到了曙光在地平線上冉冉升起。
兩人一出機場,守候在外的鄭浩的戰友加朋友金庭就迎了上來,看到林丹雁,他似乎一愣,隨即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番,然後把他們的行李接過去,把他們領到自己的奔馳車前。
“吃西餐中餐?”金庭坐進駕駛室,準備發動汽車時問。
“丹雁,你說。你想吃點什麽?”鄭浩溫柔體貼地看著她,心裏升騰起男朋友甚至準丈夫的感覺。
“很遺憾,我已經跟秦老師說好了,下了飛機直接去他家。謝謝了。”
金庭又用探究的目光從後視鏡裏掃她一眼。
車到秦懷古家樓前停下,鄭浩和林丹雁從車上下來,鄭浩從奔馳車後備箱裏把林丹雁的皮箱拎出來,林丹雁接過來,回身向金庭打招呼:“金總,謝謝你。”
“甭客氣。以後用車,說一聲。”一束光芒瞬時從金庭眼睛裏射出來。
“好。”林丹雁轉身向鄭浩揮手,“也謝謝你,再見。”
鄭浩揚起手:“再見。隨時歡迎打我手機。”
“好的。”
林丹雁一走,金庭就撇起京腔:“想不到咱導彈工程兵隊伍裏也有了這種級別的女人,操,早知如此,我就不脫軍裝了。”
鄭浩瞪他一眼:“言不由衷。你現在身家億萬,還缺絕色佳人?”
“咳,那多半是風月場上的逢場作戲,沒勁,而且也沒有這種成色的啊。這是極品女人,我拿江山換也值。”
鄭浩氣得罵道:“你不是什麽優秀企業家,都當人大代表了嗎?還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金庭嬉皮笑臉:“那些頭銜都是虛的,除了哄別人玩,沒屁用。喂,晚上能約她出來嗎?”
“誰約?幹什麽?”鄭浩把臉沉了下來。
金庭半眯起眼睛,斜睨著他,似笑非笑:“別緊張,當然是你約,我當埋單的冤大頭就是了。你放心,本人是好色,可好之有道,朋友妻我從來不欺。我倒是建議你趕緊約她一塊打打高爾夫,洗洗溫泉,早一天拿下,早一天安生。”
鄭浩哭笑不得:“我自己都想不通,怎麽會跟你這樣的人交朋友呢?看來生意場真是個大染缸,我現在慶幸自己還沒有脫軍裝,還保持了共產黨員的先進性。”
林丹雁剛走到秦懷古家門口,門就打開了,秦夫人笑吟吟迎出來,接過她的行李箱。“我在陽台看見你了。”秦夫人說。
“師母。”林丹雁親熱地叫一聲,心裏泛過一股暖流。
見林丹雁進了屋,秦懷古結束跑步機上的跑步練習,笑容滿麵朝她走過來:“不是說要在七星穀過年嗎?”
“老師不歡迎啊?”林丹雁像在父親麵前一樣撒嬌。
“求之不得。怎麽不讓那個英俊的上校上來呀?”
“英俊的上校?”林丹雁一下反應不過來。
秦夫人解釋:“就是剛才送你到樓下的那個,我告訴老頭子了。”
“哦,說鄭浩呀。咳,他是七星穀師前指總指揮,回北京過年,我們一趟飛機,他有朋友在機場迎接,我又蹭了一下他的車,就這樣。向老師和師母匯報完畢。”
“關鍵問題沒匯報。他是單身嗎?”秦懷古問。
“的確是鑽石王老五,不過這跟我沒關係,所以忽略了向老師師母匯報。”
“不會一點關係也沒有吧?”秦懷古狡黠地笑,“老師敢肯定,他是我女弟子的追求者,隻是還沒入我學生的法眼,對吧?”
林丹雁不得不承認:“什麽都躲不過老師的火眼金睛。”
秦夫人插上一句:“他挺不錯,不過丹雁沒看上他也好,一家兩口子都當兵,也太單調了。”
“師母說得是,”林丹雁順應著秦夫人,笑笑,回頭看著秦懷古,挑病人和老人喜歡聽的話說,“老師,您比上次胖了,氣色也很好。”
“哈哈,我的目標是明年能去幾個主要陣地走一走看一看,不知道老天爺同意不同意。”
“看您這樣子,十年後再爬山都沒問題。”
“哈哈哈哈!這話不可信,但我愛聽,”秦懷古開懷大笑,轉入正題,“丹雁,七星穀的石質有沒有大的變化?”
“這座山肯定有泥夾石層,最近出現了一點問題。不過您放心,我已經給他們打了預防針,出現的小問題也已經處理好了。”
秦夫人站起身來:“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一見麵就是大山啊石頭啊,可惜大山和石頭當不得飯吃。行了,你們談大山談石頭吧,我去弄吃的。”
林丹雁對師母抱歉地笑笑。
“開春後這一段是事故多發期,真想跟你一起去陣地看看。”看見老伴進了廚房,秦懷古的臉色凝重起來。
“老師對我不放心?”
“不是,我是怕自己看不到這條世紀龍了。美伊之戰雖然早就結束了,但這個世界恐怕太平不了。地球村,地球村,現在這個地球上,一旦發生戰爭糾紛,誰想置身事外都難。我祈禱上天能再給中國三十年的太平,那樣,世界局勢怎麽變惡,咱們都不怕了。目前,咱們修了世紀龍,但中國還遠遠不能高枕無憂。我們必須順應世界新軍事變革的大勢,構造新的防禦體係,否則肯定還會挨打,不挨打也會受製於人。丹雁,我心裏著急啊。”
看著眼前這個麵容憔悴風燭殘年的老人,聽著這個老人對祖國的一片赤忱之言,林丹雁為之動容,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丹雁,你春節後帶隊去檢查世紀龍工程,不要把眼光局限在這一個工程上,要看遠些。咱們該為新的防禦體係做點基礎工作了。”
“是。”
“有機會的話,你應該多出去走走,走出國門,和俄、美等國的同行多交流。我感覺到我們的防禦思路太單一了。這麽大個國家,防禦是一個思路,可隻靠單純防禦肯定不行。也許我的思想有些超前了,但我絕不是危言聳聽。我相信我的思路終究會起作用的。丹雁,我們搞戰略導彈陣地設計,屬於國家戰略的基礎工作,就應該多想出一些方案,供領導者決策者選擇。”
“我一定按您說的去做。對了,您新招的幾個博士生,研究方向好像就是這個吧,有他們的努力,以後情況會好起來的。”
秦懷古露出欣慰的笑容:“是啊,像你一樣,他們都很努力,也都很優秀。這是我最大的欣慰。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是導彈陣地的自然防護能力和隱蔽偽裝,如果咱們的陣地方位被敵人的衛星偵察清楚了,那就前功盡棄了。上天若還能給我三年時光,我就能多做點貢獻,少留下些遺憾。”
林丹雁凝視著眼前這個可親可敬的老人,淚水漸漸迷蒙了雙眼。
一營的泥夾石問題尚未得到解決,二營和三營正在施工的彈頭庫又遇上了泥石流。整個工程進度遲緩,兩個多月裏,三個營總共才掘進兩百四十多米主坑道。
麵對這種狀況,石萬山心裏很窩火,把一、二、三營三個營長張中原、趙成武、王德田找來,鐵青著臉訓了一通話:我再提醒你們一遍,世紀龍是咱們國家目前天字第一號國防工程,事關中國在世界戰略格局中的地位,咱們弄的是龍頭,現在龍頭的進度跟蝸牛在爬似的,這樣下去,龍頭還不得把龍的後腿給拖住?明年年底貫通不了,你們都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後果吧?個人什麽結果是小事,問題是影響國威軍威!
三個營長垂眼低眉,默不作聲。
罵人也解決不了問題,石萬山當然清楚,他隻是必須發泄掉心頭的火氣。鄭浩和林丹雁雙雙回到團裏的第二天,石萬山就召開工程碰頭會,與會者除鄭浩和林丹雁以及團以上領導外,還有張中原趙成武王德田三個營長。
石萬山開門見山:“同誌們,過去兩個多月裏,我們走了彎路,以致主坑道遲遲通不過泥夾石層。作為龍頭工程指揮長,我承擔主要責任,今天首先作出自我檢討。可是這些天我日日夜夜地想,覺得除了邊被覆邊通過泥夾石層,實在沒有別的轍。今天請大家來開會,就是討論邊被覆邊通過泥夾石層的可行性。”
主管二、三營工程的兩個副團長對視一眼,幾乎異口同聲:邊被覆邊掘進,工程材料的需求量是平常的三倍,這麽大麵積的被覆,我們上哪弄鋼筋木材水泥?你指揮長要弄來了,我們沒意見,否則,我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們的話不無道理。按原計劃,工程款和主要被覆材料都由師裏統一調配,主坑道打通後,鋼筋、木材和水泥才能運到,隻是需要應付突發局麵時,團裏才有權力使用調撥資金購置鋼材、木材和水泥,並且這個權力有限,最高隻能動用總工程款的百分之二十五。
洪東國和三個營長一會兒看看石萬山,一會兒看看鄭浩。林丹雁兩眼直視正前方,誰也不看。
“老鄭,老石提的這個方案,需要得到你的大力支持。向師裏伸手,還得師前指出麵,我們才更有信心和希望。”洪東國又當起他的“鴿派”。
鄭浩微笑著:“石團長,洪政委,說實話,本人目前無法表態。”
石萬山情緒有些失控:“為什麽?”
鄭浩平靜地看著他:“因為我能力有限,無法判斷出你這個方案的利弊。何況,工程款的劃撥有嚴格的規定,想提前半年多動用上千萬被覆工程款,師前指的意見沒有用,因為師前指不管經費。更何況,按照分工和習慣,駐大功團師前指的主要責任是督查安全生產。”
室內頓時鴉雀無聲,一個副團長一個副政委三個營長甚至顯露出緊張的神色。稍頃,石萬山淡淡地說:“鄭副參謀長,我能否把你的態度理解為:你投的是棄權票,而不是反對票?”
“可以這麽說。我也希望早日把陣地建成。”
“那我石萬山就代表大功團謝謝你了!謝謝鄭副參謀長體諒。”
“石團長又把我當外人了,我鄭浩現在也是大功團一員嘛。”
石萬山又一次被嗆住。室內再次鴉雀無聲。
救火隊長洪東國趕緊轉移話題,以轉移大家的視線,他把目光投向林丹雁:“小林,你這個技術總監的意見很重要。”
“很抱歉,政委,我剛回來,不十分了解現況,還沒有發言權。我現在要說明的是,對於以前我主持製訂的、目前被石團長全盤否定的施工方案——通過泥夾石段的施工指導方案,我承擔全部責任。”林丹雁綿裏藏針。
本來就黑著臉的石萬山更掛不住了,話一出口就很衝:“今天大家來不是討論責任問題。再說,你們製訂的這個施工指導方案有問題,不是我說的,而是被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的。”
“我是按總部一九九〇年下發的工程質量標準製定的……”
“現在中央領導在講要與時俱進,我們看問題做事情也應該與時俱進吧?九十年代初期以前,因為被覆技術落後,挖坑道遇到泥夾石層時,那樣做是先進的。可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嘛,水泥的凝固時間比十年前縮短了百分之七十,噴了砼之後,完全可以馬上被覆。有這樣的條件了,還照過去方針辦,是不是太教條?”
“老石!”洪東國見石萬山對林丹雁口無遮攔,急了。
“好,我教條死板,你與時俱進!”林丹雁氣得滿臉漲紅,聲音有些發抖,“你是與時俱進的指揮長,什麽樣的施工方式你都有權力否定或者決定,不必問我。”
石萬山像個知道自己做錯事的孩子,不安地低下頭:“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你的要求,已經超出了我這個技術總監的職責範圍,我無能為力。”
“我的理解,老石是請林工對新的施工方式繼續實行全程監督,老石,你是這個意思吧?”洪東國打圓場。
“就是這個意思。”石萬山趕緊下台階。
“這是我的職責,自然不敢懈怠,請政委放心。”林丹雁看著洪東國說。
鄭浩不改神態,隻是向林丹雁投去目光複雜的一瞥。
張中原再三猶豫後,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團長,邊開掘邊被覆,勞動強度要增加一倍多,兵力不足也是個大問題。”
“我已經考慮到了。龍頭工程是整個大功團的事情,不管一營二營三營,大家都捆在一條船上,困難當頭時,不分彼此。施工後,二營和三營各抽出一個加強連來支持你們。現在你要告訴我的是,技術操作上會不會遇到問題?”
“這個問題倒不大,過去我們這樣幹過,工程質量沒出過任何問題。泥夾石層的爆破,對兩米外的被覆不會產生不良影響。”張中原回答。
“那我就徹底放心了。”石萬山說,暗地裏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一個副團長拉著不緊不慢的腔調:“即使二營和三營各抽出一個加強連來支持一營,一營的兵力也還是不足。戰士們拚個十天半個月還可以,但要對付泥夾石,任重而道遠。”
“這不是解決不了的問題。張中原,趙成武,王德田,從明天起,讓你們的人馬加強鍛煉,同時增加營養。怎樣才能讓戰士們鍛煉得更強健,由你們去琢磨,我隻管給足營養。從明天早上起,每人再加半斤牛奶,中午晚上多加兩個葷菜。我手裏還有點小銀子,惡戰期間,每月能拿出兩萬塊補貼到夥食上,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會同意我這麽做。”石萬山說。
除林丹雁和一個副政委不表態,其他人紛紛表示附和。
“謝謝各位對我的支持!現在,能不能提前從工程部要到這筆被覆工程款是關鍵。要不到這筆錢,一切都等於零。錢,由我來想辦法。”石萬山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神態。
石萬山之所以敢在眾人麵前誇下海口,是因為他胸有成竹,這“竹”,就是他對師領導的了解和信任,就是他對工程部的了解和信任。他認為這些領導肯定會認可他的方案。他知道在顧長天眼裏,悠悠萬事,唯導彈陣地的工程質量最大:“獅子王”絕對不會置坑道裏出現泥石流的狀況而不管。
“師長,導彈陣地早一天晚一天建成不一樣。你看美國對付伊拉克,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伊拉克要是有戰略導彈,至於被打得落花流水、落到現在這麽窩囊的地步嗎?”
顧長天把臉一扭:“別給我聲東擊西的,我不吃這一套。”
“師長,如果龍頭工程不能及時竣工,那可就真的是毀了你一世英名。”
“少給我來激將法,沒用!如果龍頭工程不能及時竣工,你石萬山該自宮!”
不管顧長天怎麽抵抗,隻要他一空下來,石萬山就軟纏硬磨,三十六計裏除了美人計,幾乎全用上了,把個“獅長”弄得煩不勝煩,最後自然是大手一揮,同意由師裏先給大功團調撥一批鋼筋水泥:“差額部分,你自己找工程部去。最後給你們多少錢、多少噸鋼筋水泥,決定權在工程部。拿出對付我的手段去對付他們,要不到,是你石萬山沒本事,要到了,我睜隻眼閉隻眼。話說在前頭了,我可沒有大張旗鼓支持你越級行事啊。”
石萬山不僅要到了急需物資配額,還領到了尚方寶劍,興奮得恨不得撲過去抱住“獅子王”猛親幾口,當然,他表現出來的動作,隻是以最莊重的姿態向顧長天行了一個最標準的軍禮。
雷厲風行的石萬山,第二天就向工程部快遞了申請追加工程款項的報告。才過去幾天,他等不及批示,便直奔“天庭”。
二炮工程技術部部長王遠慶是二炮係統有名的俠客,性格豪放曠達,為人仗義熱腸,能喝善飲,不僅自己痛快喝酒,而且喜歡別人喝酒痛快,認為夠朋友的其中一條就是能跟他喝得酣暢淋漓。
王遠慶愛酒,但絕非“從酒風看作風,從酒瓶看水平”的酒精領導,更不是那種一喝多就會辦出違背原則的事情來的糊塗蛋。
石萬山早想好了爭取王遠慶支持的策略:這些年,工程部對大功團支持很多,大功團自然應該在北京設宴答謝,然後趁機提要求。報告打上去後,石萬山帶著能喝善飲的張中原李和平奔赴北京。王遠慶很爽快地答應赴宴。
豪華宴席設在富麗堂皇的貴賓樓大包廂。
王遠慶往上座一坐:“幾個月前,我也在這個廳吃過,司令員就坐在這位子上,我隻夠格叨陪末座。我是做夢都想坐這個位子啊,今天總算山中無老虎,我猴子稱霸王!”
滿堂哄笑。
杯觥交錯。石萬山站起身:“我先敬首長一杯!感謝王部長和在座的各位領導,感謝你們多年來對大功團的關懷與照顧。大功團轉戰南北,這是第一次在北京設答謝宴,也是第一次在北京設宴,可見我們的誠意。我先幹為敬了。”
他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我了解你石萬山,你也是個不會彎彎繞的實心眼兒,客氣話就別說那麽多了。有什麽,都在酒杯裏,行嗎?”王遠慶說。
“行,我聽首長的!中原,和平,今天首長喝得高興不高興,就看咱們表現得好不好了。該你們上了。”
張中原和李和平答應著,各自端著酒杯站起身,左右夾攻王遠慶,異口同聲:“首長,我們先幹為敬!”
咕嚕一聲,兩人酒杯立刻見空。“首長,下麵我來跟您喝,我每喝兩杯您喝一杯,您看行嗎?”張中原說。
“幹什麽幹什麽!石萬山,我看你們今天是來者不善,想把我放倒是嗎?這樣對待首長,你們還想不想要錢?不行,我們工程部不跟你們大功團混戰,你石萬山有種的話,就跟我王遠慶單挑!”
“好。我就按我們張中原營長的標準,我喝兩杯您喝一杯,首長沒意見吧?”
“這怎麽行!你是團長,不能比照營長的標準看齊嘛。”
“那好,我三杯首長一杯。服務小姐,來,給我滿上!”石萬山知道自己今天必須豁出去了。
他一口氣連喝三杯。
“好!說話痛快,做事痛快,喝酒也痛快,我就欣賞這樣的人。你們那個報告我看了,記得最牢的是這句:七星穀導彈陣地早一天還是晚一天建成,大不一樣!我完全讚同,所以,我們工程部不遺餘力支持你們。”
“謝謝,謝謝首長!”石萬山眼裏閃爍著希冀的光芒,轉而又黯然歎氣,“唉,早知這樣,打報告時真應該多要點,我太老實了。”
“老實?哈哈,這個詞用到石萬山身上可真有趣。不過,老實人並不吃虧,而且你現在也可以不老實。還想要多少,你說。”王遠慶說。
“真的可以還要啊?”石萬山幾乎從位子上蹦起來,“那我就得寸進尺了。但具體多少,由首長定奪。”
“大家瞧,石萬山狡猾得很,一點也不老實對吧?”王遠慶笑道。
在座的都看著石萬山笑。王遠慶覷起眼睛:“工程預算內的錢,工程部可以做主,反正這筆錢早晚都是用在七星穀。不過,提前拿這筆錢走,總得有點條件吧?”
“首長有什麽指示,請講。石萬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沒那麽嚴重,我不會灌你辣椒水,而是請你喝瓊漿。”王遠慶吩咐司機,“小趙,去把車上的茅台拿來。”
國酒茅台很快拿了上來。服務員啟開茅台瓶蓋,王遠慶把酒瓶往石萬山麵前一放:“這是我珍藏了二十年的寶貝,今天奉獻出來,美酒犒英雄。喝多喝少,決定你大功團能拿到的錢是多是少,你自己看著辦吧。”
看著眼前的茅台,石萬山兩眼漸漸發直:喝,為了早日拿到這筆工程款,今天喝死了也心甘!他一把將酒瓶攥到手裏:“如果我包幹的話,首長給什麽說法?”
除了憂心忡忡的張中原和李和平,在座的人都齊聲大叫:“好!”
王遠慶大叫:“痛快!到底是石萬山,名不虛傳。喝完它,你要還能自己走出這間房,我一周內給你們劃過去兩千萬。另外,工程急需用鋼筋水泥時,同意你們就近自主購買。前提是,你大功團得盡快高質量地把龍頭工程給建成!”
“首長,軍中無戲言!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石萬山霍地站起來,拿起酒瓶,對著嘴巴咕嘟咕嘟往喉管裏倒酒,把所有人都看得驚呆了。
“團長!”張中原和李和平大驚失色,跑過來奪他的酒瓶。
“別擔心,我沒事,你們都給我坐回去!”石萬山停止灌酒,嗔斥他們,然後把酒瓶往王遠慶眼前晃晃,“就剩這麽多了,我留下它敬首長,敬在座的各位,以表達我和大功團對首長和各位的由衷謝意。”
滿桌人紛紛起身站起來,真誠地與石萬山碰杯。他們對他充滿了敬佩。
“好,石萬山果真是條漢子,也果然好酒量,我早就聽說了,所以才敢讓你這麽喝。我王遠慶交定了你這個朋友。現在言歸正傳。小張,把批件拿出來。”
秘書小張從公文包裏取出幾張紙,遞給王遠慶,王遠慶又遞給石萬山。
石萬山攤開紙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自己打上來的報告嗎?他使勁揉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聲音發抖:“真的批了?兩千萬?不可能吧?中原,我喝暈了,你給我看看是兩千萬還是兩百萬。”
“不用看了,千真萬確兩千萬。你們的報告,司令部黨委非常重視,昨天為此召開專門會議,決定特事特辦,今天上午,主管副參謀長馬上就給批了。”王遠慶說。
“謝謝,謝謝部長,謝謝各位首長!”石萬山感激不盡。
“別以為隻有你石萬山一個人憂國憂民。前年伊拉克挨打時,很多國人甚至包括軍人都在看熱鬧,這是很可悲的。當然也有些人看出了憂患,生出落後就要挨打的心得,可都不過紙上談兵而已。實幹興邦,空談誤國!你們是以實際行動來告訴國人什麽叫居安思危,我能不全力以赴支持?修戰略導彈陣地是經國大事,你為了早日建成一流的導彈陣地,押上身家性命來做出這個決定,我們能含糊?你們要求先劃撥一千萬,我覺得太少了,邊被覆邊掘進很費材料,不能讓你們施工時縮手縮腳,花錢時捉襟見肘,就建議多給你們撥一千萬,通過了。我們的態度很明確:我們願意為這個決定共同承擔責任。”王遠慶一臉莊嚴。
石萬山眼圈一紅,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服務員,來,換大杯,我要以工程兵的方式,給工程部隊的官兵敬酒——‘點大炮’!”王遠慶站起來,手指點著石萬山,“別緊張,張秘書已經把賬給結了。我們工程部早就想請你們大功團喝頓酒了。實話說吧,你們團做工程,從不超支,工程質量又好,我們最省心。來,石團長,咱倆先點一炮!”
這回是王遠慶先幹為敬。
一大杯子高度茅台下了肚,他控製不住話匣子:“這兩千萬也不是追加投資嘛,如果你大功團要的是追加投資,你們就是請我喝王母娘娘瑤池裏的瓊漿玉液,我們也不會給一個子兒!這兩千萬可得好好用啊,早點給我把龍頭工程建好,否則,我找你石萬山算賬!”
“首長放心!”石萬山一仰脖,酒順著他喉嚨咕嚕下去了。把酒杯一放,他突然間淚流滿麵。他喝得實在太多了,也太激動了。
石萬山一行回到七星穀後一周內,王遠慶劃撥的款項就到賬了。很快,一列列馱著鋼材和水泥的火車,往漢江行進;卡車隊在漢江接過火車的“接力棒”,往七星穀深處挺進。
卡車隊到來前的七星穀裏,為了貯備充足的體能,以對付即將來臨的惡戰,張中原每天都帶領著一營官兵,進行艱苦的負重越野拉練。
卡車隊到來前的七星穀裏,大功團一千多號官兵召開誓師大會。站在石階上的石萬山振臂高呼:“同誌們,從今天上午十點起,突破主坑道泥夾石段的會戰正式打響。我相信,在我們大功團人麵前,沒有攻不破的堡壘,沒有拿不下的陣地!別的我不多說,下麵就看大家的了!”
“首戰用我,用我必勝!”台階下吼聲震天,胳膊舉得如同密集的森林。
歡天喜地的鑼鼓聲中,一個又一個方陣,向著一號洞庫出發。
周末,鄭浩要上漢江辦事,邀請林丹雁一同前往。林丹雁正好需要買些書籍和生活用品,便同意了。
希望的星星在鄭浩眼前更加明亮地閃爍起來。
兩人在漢江各自辦完事後聚首時,鄭浩見時間尚早,建議去打保齡球,林丹雁突然想起黃白虹來,覺得兩人之間從來都是黃白虹主動熱情,相形之下,自己似乎顯得挺冷血,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她走向公共電話亭,給黃白虹撥打手機。
正在城郊別墅休息的黃白虹聽到林丹雁的聲音,興奮得從**一躍而起:“師姐?聽到你的聲音,我真是太高興太激動了!”
當她得知林丹雁就在漢江、想約她一起打保齡球時,她興奮得全身都扭動起來,讓林丹雁去漢江最高級的保齡球館“藍稻”,說自己會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放下電話,黃白虹開心得在孫丙乾臉上叭叭叭連親幾口:“她現在開始主動跟我聯係了,說明我已經取得了她的信任。”
“祝賀你!快去吧,我的寶貝。”孫丙乾眉開眼笑。
“根據這次在北京跟她的接觸和了解,我可以斷定她現在是秦懷古的得力助手。她腦子裏裝的東西太值錢了,我們今天要不要冒一次險?”
“你是說綁架她?”
“對啊,你看今天的機會多好!”
“女人的思維就是簡單。你也不想想,她腦子裏的東西是很多很值錢,可她要不說出來,或者說出來的不是她腦子裏的東西,就是把她綁架了又有什麽用呢?除非她今天帶著一箱設計圖紙出來了,才值得綁架。”
黃白虹有些泄氣:“也是。通過綁架的手段,讓她自願地把腦子裏的東西倒給咱們,恐怕難於上青天。”
“所以啊,不到實在無路可走的時候,不要輕易考慮暴力手段,如果引起對方強烈反彈,效果不好不說,還容易打草驚蛇,暴露自己。還是打感情牌最好,人都是感情動物,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隻要在感情上把她籠絡過來了,還有什麽目的達不到?應該想辦法讓她成為我們的人,現在她開始主動跟你聯絡了,我們朝這個目標又前進了一步。還有,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她也未必就不食人間煙火,隻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小數目打動不了她,大數目呢?凡事要把眼光放遠,你想啊,她才三十多歲,以後還要參與設計多少重大的國防工程?對她,必須得放長線釣大魚,這才物有所值。”
孫丙乾一席“高屋建瓴”的話說得黃白虹五體投地,如果不是急於趕去見林丹雁,她真要像聖徒對真主一樣,立刻虔敬地把自己全身心捐獻給對方。
黃白虹驅車風馳電掣到“藍稻”。她走到第三球道,林丹雁正在擲球,鄭浩看到她,猜到她應該就是黃白虹,很友好地對她笑笑,做個瀟灑的手勢:“請坐。”
“謝謝。我是黃白虹。”黃白虹眼睛裏秋波**漾。
“我猜到了。黃小姐你好,我是鄭浩,丹雁的同事。”看似不經意間,鄭浩已把黃白虹身上的主要風景一覽無遺:這是一個尤物級的女人。
見林丹雁擲球回來,黃白虹立刻撲上去,緊緊擁抱住她:“師姐,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師妹,你讓我好感動啊!”林丹雁笑著學她的腔調。
黃白虹縱情大笑。
鄭浩沒想到這個風情十足的尤物性格如此豪放,忍不住看著她笑了起來,然後,轉身拎起一個最重磅的球,起步,扔,一下全中。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能攝取男人魂魄的東西,鄭浩感覺到自己正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吸引。他有些困惑,有些心虛,便趕緊往遠處走上幾步。
“哇,真棒!扔球的姿勢也很酷。”黃白虹眼睛斜睨著鄭浩,“師姐真應該去當女特工,這麽能保密。”
“什麽保密?”
“我準姐夫啊。這麽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帥哥,早該讓我見識見識嘛,還一直騙我說沒有男朋友。”
“別胡說,人家是我的領導,一起來漢江辦事。”
“師姐就別再騙我了,你們之間,至少有感覺有默契,我看得出來。”
“白虹,你最近都忙些什麽?”林丹雁岔開話題。
“收購兩家國企,忙得不可開交。我現在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了,很多時候,我自己都討厭自己身上的銅臭味。也隻有跟你在一起時,我還能想起來自己也算是個知識女性。師姐,說實話,你不轉業也好,留在部隊裏,至少還能過一份清高的生活,還能保持住清新脫俗的高貴氣質。你看我,整個都成一俗物了。”
“不是俗物,是尤物,風情萬種顛倒眾生的尤物。”林丹雁笑。
這話被擲球回來的鄭浩聽見了,他暗自笑了笑,忍不住瞥黃白虹一眼。
鄭浩的反應,全被黃白虹注意到了。她看出來了,鄭浩與林丹雁並不是戀人。職業習慣使然,黃白虹對鄭浩有了探究的欲念。
三個人每人擲完三局,林丹雁提醒鄭浩該回去了,鄭浩立刻要去埋單,黃白虹說:“已經交代服務員給買過了。我們公司是這兒的定點消費單位。”
“怎麽能讓你埋單呢?真不好意思。而且,我早就說過要請丹雁打保齡球的,這一回又沒實現。”鄭浩不安。
“帥哥首長就別客氣了,能請你們,是我的榮幸。真舍不得你們走,兩位留下來住一晚吧,好不好?我在這個小地方根本沒有朋友,太寂寞了,像今天這樣開心的時候太少了。”黃白虹嗲聲嗲氣,似怨似尤。
“謝謝黃小姐美意,但我們必須趕回去。”鄭浩說。
黃白虹眼神暗淡下去,稍頃,悄悄對林丹雁說:“師姐,要不,讓你的帥哥領導先回去,你留下來好不好?我有太多的話想對你說。”
“不行不行,我已經在外麵跑兩個月了,積壓的事情多如牛毛。”
“不就是打個山洞嘛。”
“隔行如隔山。白虹,我們走了。”林丹雁腳下開始挪步。
“好吧,”黃白虹無奈,飛快地閃鄭浩一眼,“何日君再來?”
林丹雁笑笑:“別搞得這麽纏綿。以後來漢江,還會跟你聯係的。走吧。”
三個人說說笑笑往外走,告別時,黃白虹說著“師姐再見,首長再見”,與林丹雁親密擁抱,與鄭浩熱切握手。她的中指在鄭浩掌心裏輕輕勾了兩下。鄭浩臉色驀然變深。黃白虹意態不明地笑了,話語也曖昧起來:“師姐,可別放過你這位帥哥首長啊,你要放過他,我都不答應。”
鄭浩頓時臉發熱心亂跳。
一直跟蹤著黃白虹到“藍稻”、化裝成流動攤販的薑柱國和馮倩倩見到這種情形,大吃一驚。
“我的天,黃白虹怎麽會跟林丹雁和鄭浩認識呢?特別是跟林丹雁,兩人好像還很熟。”馮倩倩壓著嗓門驚呼。
薑柱國盯著他們上各自的車:“想都想不到吧?”
“他們要是知道林丹雁的身份可不得了,頭兒,咱們必須給她提個醒。”
“我的判斷是,他們很可能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接近她,就是想弄清楚七星穀陣地的規模和用途。但我們目前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孫丙乾和黃白虹在從事間諜活動,現在提醒她不合適。”
“可是不提醒又太危險了,他們要是鋌而走險綁架她怎麽辦?一旦林丹雁出了事,後果不堪設想。黃白虹已經走了,要不,我現在去見見林丹雁?”
馮倩倩著急:“那怎麽辦呢?”
“一方麵,把情況上報部裏,請求把林丹雁的安全等級由B級上升到A級:另一方麵,我們明天就去七星穀,把情況告訴石萬山和洪東國,他們是七星穀反間保密工作的負責人,以後她來漢江,讓他們派人陪同,不方便的話,至少也得暗中保護。咱們再給她配上紅豆胸針狀全球衛星定位器,告訴她使用方法,如果她還沒有手機,我們也給她配上,讓她以後離開七星穀時,盡量穿便服,一定戴上紅豆胸針,而且二十四小時內不能關手機。這樣多管齊下,不會有事的,隻是,我們要找到讓她自願接受而不起疑的充足理由。”
馮倩倩頻頻點頭,暗暗盤算著自己與頂頭上司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