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些日子裏,高麗美幾乎隔天寄一個特快專遞給張中原,張中原的大抽屜都快被塞滿了,特快專遞的內容隻有一個,離婚協議書。

一天下工後,張中原再也憋不住了,一口氣登上山頂,麵對著如血殘陽,如同受傷的野獸般嘶喊長嘯起來。等他終於把嗓子喊啞了,力氣嘯沒了,頹然倒在地上時,尾隨而至的齊東平才從樹林後閃現出來,在他耳邊輕輕呼喚:“營長,是我。”

張中原睜開眼睛看他一下,馬上又閉上。

齊東平坐下來:“營長,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跟我說說,好嗎?”

張中原緩緩打開眼簾:“東平,謝謝你,我沒事,有事你也幫不了我。”

齊東平脫口而出:“嫂子隔天就寄的,是不是離婚協議書?”

“狗日的,你敢偷看?”張中原一下生起氣來。

“怎麽會呢?我猜的。嫂子到大本營給你打過幾回電話,每次都是大喊大叫,好些人都聽到了,背地裏都傳開了。”

張中原麵無表情地望著天空:“你知道了,我也就不瞞你了。這回她是王八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還是為避孕藥的事?”

“別問了,你一個對象都還沒有的青皮後生,管這些破事幹什麽!”

“營長,我是你接來的兵,又受你多年栽培,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我怎麽能不管你的事?”齊東平嚷了起來,“何況,當時要不是為了早點救我們出來,你就可以及時回去一趟,那樣的話,嫂子會生這麽大的氣嗎?是我害了你!”

張中原仰天長歎:“東平,真的不關你的事。你嫂子現在月薪四千,是我每月軍餉的兩倍多!你想想看,公司裏比她職位高資曆老的男職員,月收入是多少?人家有車有房,我有嗎?人家戴副眼鏡,白白淨淨斯斯文文,起碼有本科學曆,我呢?知道嗎,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齊東平驚得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你見過他?”

“打過一個照麵。”

“你不會就這麽認了吧?”

張中原的心被灼痛著:“不認又能怎麽樣呢?”

齊東平霍地跳起來:“營長,咱是軍婚!不能讓他們胡來!”

張中原苦笑一下:“什麽叫物競天擇優勝劣汰?什麽叫人往高處走俊鳥飛高枝?東平,人是抗不過這些鐵律的。再說,又是我自作聰明先傷了她的心,是我打破了家這個蛋才引來了蒼蠅叮,主要責任在我,我還能說什麽?過一段我再找她談談,她要是還不回頭,就成全了她吧。”

“營長,不行,我們也不答應!”

張中原紅了眼圈:“東平,你別說了。感情這東西說完就完了,沒辦法的事情。上個月我給爺爺寫信,還說今年他可以抱重孫子了,這月就弄個這!爺爺八十七了,隻剩這一個抱重孫子的願望了啊!哪知道她變得這麽快,我怎麽跟爺爺交代啊?”

齊東平垂下頭:“要是嫂子是上當受騙呢?怎麽辦?”

“那也沒辦法。她現在已經鬼迷心竅了,我多說隻會惹她的反感,我也無能為力。東平,聽大哥一句話,日子是日子愛情是愛情,找對象千萬別找太漂亮的,要量力而行。什麽他娘的愛情,太靠不住了。”

晚飯後,一排宿舍裏的士兵正在嬉鬧,一個通信員捏著一封信進來大叫:“齊東平排長,南京軍區總醫院來信!”

頓時,一屋子人蜂擁而上與通信員搶奪著信件,魏光亮個子高有優勢,一把將信抓到手裏高高舉起,戰士們七嘴八舌,“肯定是情書!”“厚厚的,好像有照片!”“老魏,打開看看!”

齊東平急了:“弟兄們,等我先看好不好?看了內容,才能決定公不公開。”

“分明是好消息,幹嗎不讓大家分享?我做主了!”魏光亮嘩地把信封撕開,伸手一掏,一張彩照飄落地上。

一個戰士把小吳穿軍裝的照片撿起來:“哇噻!還是個女大學生。”

一堆黑烏烏的腦袋圍過來,嘖嘖聲一片:“靚妹子!”

“什麽靚妹子?老土!現在要叫美眉。”

“排長真牛啊,住個醫院,還能交上桃花運!”

方子明也跟著大家起哄,心裏卻像有無數蟲子在噬咬,如貓爪子在抓撓般難受。

魏光亮奪過照片,與信一道交給齊東平:“行了行了,正主兒還沒看呢!人家的女朋友,你們起什麽勁?”

齊東平把信和照片緊緊捂在懷裏:“弟兄們放心,是好事的話,按咱們的規矩辦。”

“喔!”屋裏響起一片歡呼聲。

齊東平把信來回看了十多遍,直到能夠倒背如流才放下,來到魏光亮跟前,喜得合不攏嘴:“老魏,你贏了。當時她確實忙著協助搶救一個重傷號,不能請假到火車站送咱倆。手術一完,她火急火燎趕到車站,咱們坐的火車剛好開走了。咱們,不,我錯怪人家了。真想不到啊!”

齊東平出院的時候,小吳沒有來送,齊東平以為小吳對他沒有那層意思,隻是普通的同誌關係。

魏光亮孩子似的一蹦老高:“你認罰吧?三十串羊肉串三瓶啤酒我掙著了,哈哈!還敢不敢跟我賭?我賭她說喜歡你,還順便罵了我,對吧?”

“你真神了。不過她沒罵你,還誇你呢,說你作為朋友的話男女都喜歡,但姑娘們如果跟你單獨交往的話,還是小心為好。”

魏光亮去搶他懷裏的信:“這還叫誇我啊?快給我看看她還罵了我些什麽!好個小吳丫頭,等你跟東平洞房花燭夜時,看我怎麽整治你們!”

“老魏,你胡扯什麽!”

“咳,別口是心非了,你不盼望著早日洞房花燭嗎?哎,東平,快把那個項鏈用特快專遞寄給她,這年頭搞對象就得短平快,穩準狠。”

“這不合適吧?火候還沒到就寄個項鏈,會不會……再說,寫信怎麽解釋?寫這種信難度太高了,我寫不了。”

“別擔心,小吳是個有主見的女孩子,嚇不跑她。信嘛,當然要寫得既實在又別致。哎,你就這麽說,這是一條18K金的項鏈,不值錢,隻是讓你戴著玩,等有人給你送貴重項鏈了,你把它扔了就是。她要是收下了,我就等著當伴郎了,要是寄回來了呢,說明還有變數,咱就另搞方案,怎麽樣?”

齊東平眉開眼笑:“研究生就是研究生,不服不行。哎,老魏,我也想當伴郎啊,如果就地取材的話,你準備進攻誰呢,林工程師,還是周醫生?”

“你幫我參謀參謀。”

“都不錯。”

“並列第一?我總不能兼收並蓄吧?”

齊東平做同情狀:“唉,時代不同了,不能一夫多妻了,老魏你真是生不逢時啊,要是擱在解放前,像你這樣的,絕對是三妻四妾的主。”

“呸,成心氣我啊?說正經的。”

“實話實說,要我幫你選,我就選周醫生。”

“哼,那個黃毛丫頭!我喜歡成熟的像謎一樣的女人。”

齊東平鬼笑:“林丹雁,是吧?你準備與鄭總指揮決鬥嗎?”

魏光亮鼻孔裏哼一聲:“他?段位差遠了!我根本沒把他當對手。東平,咱哥們到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得好好珍惜生命,不能讓感情生活存在空白。你等著瞧吧,我一定要把她拿下。”

齊東平和魏光亮意氣風發地出去散步,方子明灰心喪氣地來到後山老榕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吹著薩克斯管。王小柱垂頭喪氣走過來,默默坐到他身邊。

方子明瞥他一眼,停止吹奏:“怎麽了?”

“剛才給家裏打電話,我娘說我爹可能沒幾天了。真想回去看他一眼啊,可惜我已經休過假了,唉,真後悔死了。”

“活人還能叫尿憋死?一個人可是隻有一個爹,一個爹也隻能死一次。”

“我心裏毛糟糟的,一點招都沒有。班長,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

“辦法我倒是想得出,隻怕你小子嘴不嚴,胡吹亂說的還不把我給賣了?算了,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小柱著急得直拽他衣服:“班長,你說我是那種人嗎?你快說吧,我急死了。”

“好吧,我先問你,你心疼不心疼錢?”

“隻要能趕上看我爹一眼,花多少錢都不在乎。”

“好,像個爺們兒!錢嘛,紙唄,對吧?你一下拿不出幾千塊的話,我可以借給你,你有了再還我。”

王小柱充滿感激:“謝謝班長了,我聽你的。”

“你記牢了,後天中午,有一班漢江飛成都的飛機。你早上從這兒出發,下午五點鍾就到家了,很順溜。回來麻煩些。成都飛漢江的飛機一周隻有兩班,你在家住一夜,第二天早上回成都再飛南京,然後再轉南京下午六點鍾飛漢江的飛機。這樣,你在大後天晚上十點鍾以前,就能趕回漢江大本營。三張機票的全價是三千二百五十元,現在可以打六到八折,也就是說你花兩千五百元左右,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家了。”

王小柱還是一臉憂慮:“錢我舍得花,可是要去漢江,我還是得請假呀。”

“去個漢江不是什麽大事。東平立了二等功,年底肯定能當正兒八經的排長,沒準還能升個副連長,你沒看營長近來多關照他?你跟東平關係不錯,讓他幫你找個去漢江的機會,不難吧?”

“我這就找東平去。”王小柱騰地站起來,撒腿就跑。

“別急啊,”方子明叫住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我正好取了三千塊錢,你先拿著。主意我給你出了,冒不冒這個險你自己拿主意。兄弟,我再叮囑一句,萬一事發,你坐老虎凳喝辣子水都要忍著,千萬別把我給賣了!”

王小柱把錢往兜裏一揣,一邊撒開腳丫子跑一邊回頭喊:“班長放心,我要是賣了你,我還是人嗎?”

看著王小柱跑遠,直到身影消失,方子明才收回目光。他閉上眼睛,一下接一下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方子明,你真不是個東西!東平和小柱都是你的兄弟呀,你還是人嗎?”

漢江畢竟是個小城市,周亞菲努力打造一流心理谘詢室的采購願望受到限製,石萬山便派她到北京和上海采購,說為了讓大功團的官兵真正享受到白領工兵應該享受的服務,這些花費是應該的,把個周亞菲樂得上躥下跳。

在周亞菲的精心營造下,一營心理谘詢室的設備逐漸備齊。房間內設有投影機、電視機、DVD機、CD機,兩張高級按摩椅擺放在投影幕布對麵,椅子中間放著一張茶幾,茶幾的前麵是一個魚缸,有幾條金魚正在裏麵遊**。心理谘詢室外麵是營健身房,健身器材很齊全,一些戰士正在跑步機臂力機上鍛煉。

在周亞菲的連扯帶拉下,洪東國和張中原來到一營心理谘詢室,參觀硬件軟件的建設。

“政委、營長請入座,先欣賞一下背景音樂。”周亞菲把一張碟片放進CD機。

洪東國半躺到睡椅上,打開開關,閉上眼睛:“嗯,挺舒服。放個片子看看。”

周亞菲把一張碟子放DVD機裏,拉上窗簾:“暫時隻有六個省的風光片,政委,很遺憾,沒有你們江西的名山大川。看張營長家鄉的美麗風光吧。”

幕布上出現少林寺和南陽諸葛廬等著名的河南景觀,在豫劇旋律的背景音樂中,漸漸推出片名《中州覽勝》。

張中原立刻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洪東國覷他一眼:“看著家鄉的風景,聽著輕柔的音樂,享受著自動化的全身按摩,心中還有什麽疙瘩解不開呢?對吧中原?”

張中原眼睛不離屏幕:“這種新鮮玩意兒,戰士們能不能很快接受,難說。”

周亞菲馬上說:“張營長,從今天起,每晚七點半到九點,我來做谘詢師。”

“男人愛麵子,心裏有苦不會輕易說出來,尤其不願說給女人聽。”

“你這種悲觀論調要不得。你是一營之長,應該帶頭擁護一營的新生事物。你當營長的都不信,這套東西不是白搞了嗎?小周不是白費心血了嗎?”洪東國不滿。

張中原嘟囔著:“好,我信,我信還不行嗎?”

“那你就把心裏的苦楚向小周傾訴傾訴,以後不要每天上山胡喊亂吼了。矛盾來了,要正視,要積極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回避是不行的。我回避一下。”

不容張中原置辯,洪東國抬腿就出去了。

張中原立刻要跟著出去。

周亞菲趕緊把他按到椅子上:“張營長,你試一試好嗎?試試總沒什麽壞處吧。一份痛苦兩人分擔,就隻剩下半份痛苦了。再說,這也算是營領導率先垂範,支持我的工作。”

張中原無可奈何地悶頭坐下:“你一個小丫頭,我能跟你說什麽呢?而且這麽糟心的事,我又能說什麽呢?周醫生,不是我不信任你,是誰也幫不了我,謝謝你了。”

他站起身來,拔腿往外走。

周亞菲看著他的蒼涼的背影消失,頹然坐下。

等到張中原走過,齊東平從角落裏閃出來,鑽進心理谘詢室外頭的磁卡電話間裏,撥通二連一排的老鄉哥們曾建平的電話,跟他嘻嘻哈哈起來:“建平,怎麽樣?行了,人家讓你又親又摸的,夠可以了,你知足吧,別得寸進尺,萬一被告個強奸,可就什麽都完了。拿下?拿下個屁!千萬別霸王硬上弓,要吸取營長的教訓。營長怎麽樣?狀況不好。你還有幾天假?六天?太好了!幫哥們一個忙,不,應該說是幫營長一個忙。”

齊東平停下來,警覺地四處觀察一番,壓低聲音:“寰宇公司那王八蛋是個小白臉,戴個眼鏡,開一輛桑塔納。什麽顏色我不知道,車牌號是漢A一904747。你趕快用筆記下來。查什麽?查他在哪住,有沒有老婆孩子。還有,查他別的地方有沒有房子。記著,要膽大心細。”看見王小柱跑過來,馬上把電話掛掉。

王小柱氣喘籲籲的:“排長,給你姐打電話呀,我到處找你。”

“嗯。找我幹嗎?”

王小柱哭喪著臉:“我爹沒幾天了,你說我該怎麽辦啊?”

齊東平責備道:“你說你幹嗎非要選春節回去探親呢?對象沒談成,假也沒了。別想著還能請假回去,現在正趕工期,人手本來就不夠。多打電話,盡盡心吧。”

“我知道。排長,我有個老鄉在坦克團當兵,他要休假回去相對象,我買了點藥和我爹喜歡吃的東西,想送到漢江火車站讓他帶回去。我爹要是能吃到我買的這些東西,也算是我盡到了一點孝心。”

“還挺孝順的,好。可是你沒有理由去漢江啊。”

王小柱央求道:“排長,我就是來找你幫我想辦法的啊。求你幫幫我吧,小柱一輩子記你的大恩大德。”

齊東平心軟了,猶豫一下:“你哪天要去?”

“後天。”

齊東平蹙起眉頭:“得想個由頭。找個什麽理由讓你去呢?嗯——沒別的辦法,隻好說你身體某方麵問題嚴重,在這兒檢查不出來,必須去漢江醫院檢查。無論如何,第二天你務必趕回來,否則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王小柱抓住齊東平的手使勁地搖:“謝謝排長,謝謝排長!”

齊東平捂住他的嘴巴:“行了行了,別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王小柱連蹦帶跳回到寢室,方子明一看就知道事情在按照自己的設想發展,卻故裝深沉把王小柱拽到門外偏僻處問:“怎麽樣?東平肯幫忙嗎?”

“那還用說?怪不得,我老家的算命瞎子說我淨遇貴人。”

“這就好。”方子明把一張紙片交給他,“小柱,這是我一哥們的電話號碼,你到漢江了就去找他,他已經幫你訂了打折機票。”

王小柱感恩戴德:“班長,我替我爹謝你了。”

方子明推他一把:“別說那麽多了,快去準備吧。我出去轉轉。”

王小柱一溜煙跑走。

看看四周無人,方子明又狠狠扇自己的臉,嘴裏喃喃著:“小柱,真對不住你了。可是今年提不成的話,哥就超齡了,這輩子再也別想當軍官了,你說我怎麽辦吧?”

發了一陣呆,方子明下定決心往“親情電話處”走去。確信四周沒人後,他鑽進最裏邊一間,迅速插進電話卡撥號:“哥們,是我。報喜?報個屁喜。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建白領工兵隊伍是大趨勢,今年一連提幹名額肯定隻有一個,現在一號種子立了二等功,我這二號種子更沒戲了。不說那些個窩心的事情了。哥們你幫個忙,後天下午你給七七八二零九四去個電話,你用筆記下來,七七八二零九四。對。你不說別的,隻用把下麵這句話重複兩遍:首長,向您報告個重要情況,你們一營一排一班的王小柱開小差回家了。幹什麽?咳,我也是受人之托,具體情況以後當麵給你說。千萬別忘了啊!”

盡管在心底裏一再寬慰自己,但到底做了虧心事,方子明第二天整天心神不寧,幹活比平常更是賣力氣。他不讓自己停歇。因為這樣一來,他就沒有那麽多時間和心思一會兒心生希冀,一會兒又心生內疚。

塌方事故過後,遠離外界喧囂的七星穀重歸靜寂。鄭浩覺得日子沒滋沒味,生活無姿無彩,生活的河流徒然而逝。不僅如此,而且自己還很不得誌,很失敗——職位明明比石萬山高,可是自己非但不能令行禁止,反而事事受他掣肘,更加窩囊的是,本來以為在這山溝裏出現了生命的奇跡,不料這個心高氣傲的女博士,偏偏就跟他石萬山有那麽深的淵源,甚至好像石萬山是她心目中一座逾越不了的高峰。老天,既生瑜何生亮?難道這石萬山命定是我鄭浩的克星?

鄭浩往沙發上一癱,仰臉呆呆地盯著屋頂,心裏懊悔不已:“臭棋,真是臭!當初怎麽會鬼迷心竅非要來這山溝裏呢?這步棋走得太臭了!”

不一會兒,他又自嘲地笑笑,站起身來,從書櫃下的抽屜裏翻出一條煙,拆開包裝,取出一盒,叼上一支,再笨拙地點打火機。終於點著了,他猛抽一口,頓時劇烈咳嗽起來。他繼續大口地抽,同時讓身體深深陷入椅子裏。

情緒平息了。

鄭浩走到窗戶前,探頭往外看:天空還是那麽湛藍,花朵還是那麽鮮豔,陽光還是那麽明媚。不管怎麽說,生活還是美好的。

他的心緒豁然亮堂起來。

鄭浩從書櫃裏捧出一個精致的盒子,步履輕快地往林丹雁周亞菲的屋子走去。敲開門,鄭浩徑直往裏走,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林丹雁和周亞菲麵麵相覷,又目光齊齊地看著他。

鄭浩暗自發笑,故意慢吞吞打開盒子:“別緊張,不是糖衣,也不是炮彈,隻是塊石頭,一塊看上去很普通的石頭而已。”

林丹雁暗暗鬆出一口氣:“大塌方時撿的石頭,讓我轉交給鍾副政委,對吧?”

“你真是冰雪聰明。”

“為什麽你自己不送給他?為什麽不讓魏光亮轉交,而要讓我轉交?”

“十萬個為什麽,哈哈。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不用我多解釋了吧?”

林丹雁笑:“好,鄭副參謀長智商高,我也不能太孬,就是不懂也得裝懂。”

周亞菲叫起來:“討厭,你們打什麽啞謎啊!要不要我回避?”

“不用,我就走。打攪兩位姑娘了,再見。”

兩位姑娘把他送到門外:“再見。”

一轉身,周亞菲按住胸口:“把我嚇得!還以為是一枚鑽戒呢,求婚的鑽戒。”

林丹雁笑道:“傻丫頭,淨說傻話!有這麽大的鑽戒嗎?那我倒發財了。”

鄭浩剛回到房間門口,屋裏電話鈴聲驟響,他疾步衝進去拿起話筒:“你好,哪位?什麽?一營的王小柱開小差了?戰士開小差是大事,我怎麽能不管呢?你是誰?你是怎麽知道——”

對方卻把電話給掛了。

愣了愣神,鄭浩往團作戰指揮室去,讓李和平查找一營王小柱的資料。李和平搬出幾大本花名冊,查到一營一連一排的確有個王小柱,是個上等兵。

“他是什麽地方人?”鄭浩問。

“四川大邑縣花水灣鄉人。”

“知道了,謝謝。”鄭浩轉身往外走。

李和平莫名其妙,不明白閻王為何突然過問起小鬼來了。

鄭浩來到洪東國辦公室,劈頭就問:“老洪,大功團有沒有過士兵開小差的先例?”

洪東國很驚異:“開小差的先例?不知道。我來兩年多了,從沒聽說過。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接到一個神秘電話,舉報說一營的王小柱開小差回家了。說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說看見他上了火車。是不是該查一下?要是真的,可不是個小事。”

洪東國一下有些蒙了,回過神後,立刻撥電話號碼:“一營嗎?叫你們張營長。不在?你查一下,有個叫王小柱的在不在位,或者是不是休假了,查清楚後馬上報告。我是哪位首長?洪東國!要快。”

“老洪,你也別急。這些年師首長很重視士兵的生活和工作環境,咱們師已經好幾年沒發生過這種事了,估計沒什麽大問題。”

“我能不急嗎?要真是……大功團這個人可就丟大了。”

“這樣吧,咱們做最壞的打算。他們一邊找王小柱,我們這邊,我馬上托四川那邊的人去王小柱家。萬一他真回家了,也能在第一時間把他接回來。在事情沒弄清楚前,咱們別驚動首長。”

“這當然好。老鄭,那就有勞你大駕了。”

鄭浩焦急等待電話期間,洪東國在屋裏不斷轉圈,心裏又憋氣又納悶:怎麽突然冒出來一個逃兵?哪來的莫名其妙的舉報電話?為何偏偏打到他那兒去?

隨著人事部副經理職務的任命,高麗美在公司裏的地位提高了,而且有了單間辦公室,她的自我感覺空前良好。

下午快下班時,她正在辦公室埋頭練習電腦打字,石萬山和汪小青突然走了進來。她心裏咯噔一下,遲疑地站起來:“團長,嫂子,你們怎麽來了?快請坐。”

石萬山環顧一下辦公室:“小高,你嫂子來一個多月了,明早就走。你看晚上能不能一起吃個飯?”

汪小青接口道:“小高,嫂子很想你,一起吃晚飯吧,中原已經去訂包廂了。”

高麗美本能地抵觸起來,很快想好了軟對抗的應對之策:“我一直挺想念嫂子,也很想跟你們一起吃飯。不過很不巧,今天晚上公司已經有安排。”

石萬山雙目炯炯地盯著她:“把公司的應酬推了吧,行嗎?你不好說的話,我去給你們領導說。”

高麗美不敢正視他的目光,起身去倒茶:“我們領導都不在……”

“不在不是更好嗎?”

高麗美知道這個彎子是繞不過去的,索性攤開了說:“團長,嫂子,今天我實在去不了,隻能失禮了,實在抱歉。這樣吧,等嫂子下次來,我一定請客賠禮。”

汪小青知道再堅持也是徒勞,便對丈夫說:“萬山,看來今天確實不湊巧,我們也別難為小高了。”轉頭對高麗美說,“嫂子跟你說句話就走。麗美,你就原諒了中原吧,牙跟舌頭也還要打架呢……”

“嫂子,我為什麽走這一步,你去問他,我無話可說。”

汪小青和顏悅色:“是他不對,他都後悔死了……”

高麗美剛要開口,王輔文在門外大咧咧地喊:“麗美,好了沒有?都等你半天了。”探頭看見戎裝的石萬山,立刻把頭縮了回去,趕快離開。

高麗美有些心虛和不自在,沒敢答腔。

石萬山霍地站起來:“高麗美同誌,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不說你倆誰對誰錯,隻想給你提個醒,軍婚受法律保護,軍人一方隻要沒有重大過錯,軍婚沒那麽好離。還有,你丈夫是在組織的人……”

高麗美陡然厲害起來:“石團長,你這話什麽意思?我犯什麽法了嗎?請你說清楚!”

汪小青拉著丈夫往外走:“別說了,走吧。”

石萬山掙脫開妻子,疾步走到高麗美麵前,逼視著她:“我認為張中原對得起你,希望你也對得起他!”

“快走吧!”汪小青跟過來,使勁拉扯著石萬山。這次,兩人頭也不回。

出了電梯,石萬山依然餘怒未息,汪小青軟語相勸:“算了,我看高麗美心已經不在中原這兒了,很難回頭了。既然這樣,分了對中原也沒什麽壞處。”

石萬山氣咻咻:“我真沒想到,高麗美連我的麵子也不給,那個戴眼鏡的王八蛋,一看就他媽的不是個東西,他們欺人太甚了!”

“公共場合要注意形象,別說粗話,不要罵人。”

“我還不罵了,罵他們我嫌髒了我的嘴!”

“行行行,呆會兒見了中原,你也別激動啊。萬山,我跟你說件事,我想了好幾天,覺得還是應該跟你說。”

“什麽事?”

“那天,鄭浩說要把我樹成軍嫂典型,問了咱家很多事,他好像對你、還有丹雁特別感興趣。我覺得他有些捉摸不透,可能我多心了。不過,我覺得還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吧。”

“知道了。”

石萬山和汪小青離開後,高麗美氣衝衝悻悻然下樓,王輔文早就在車裏等著她。見她臉色不對,王輔文勸慰道:“別生氣了。一介武夫,生他們的氣,犯不上。”

高麗美兩眼發直:“輔文,看來我這個婚不好離。”

“不好離就不離唄,這樣也挺好。”

“你說什麽?”

王輔文趕緊親她一口:“別誤會,我隻是不想給你太大的壓力。”

高麗美把頭一扭臉一拉:“事到如今,你可別騙我!”

王輔文嬉皮笑臉:“怎麽會呢!你離著難,我離著易,重點在你這兒。不過,你也要注意點方式方法,這當兵的要是犯了渾,可不好收場。”

王輔文的車子剛一啟動,旁邊一個戴墨鏡的男青年立刻跳上一輛出租車:“快,跟緊前麵那輛桑塔納。”

這個戴墨鏡的男青年就是齊東平的老鄉哥們、剛剛休假回來的曾建平。

出租車時遠時近地跟著王輔文的車子,一直跟著它駛進金龍小區。看到高麗美下車上樓,王輔文把車開進停車場,曾建平從錢包裏抽出三百塊錢遞給司機:“辛苦了,謝謝。”

出租司機接過錢:“哥們兒,晚上還用不用?”

“不用了。”拉開門下車,曾建平往高麗美上樓的樓道裏去。

出租司機想了想,推開門喊住他:“哎,哥們兒——”

曾建平回頭:“有事嗎?”

出租司機走過去,壓低聲音說:“我最恨這種鳥人,又是大奶又是二奶的,專門坑害女人。哥們你一沒拍照二沒錄像,手裏沒有證據,他們要是抵賴的話你也沒轍。我有個掌中寶攝像機,晚上我帶上,咱們再扒一夜,幹脆來個捉奸捉雙,我隻收你油錢,你看呢?”

曾建平笑起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謝了,再見。”

回到二連銷了假,曾建平立馬去一連找齊東平。

齊東平正坐在宿舍**看信,信是姐姐齊東玲寄來的,措辭簡短質樸而情深:

東平,你好!

知道你立了二等功,姐非常高興。姐真的一切都好,你別擔心。你的問題姐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姐姐向你保證,以後睡覺時也開手機,讓你隨時找得到我;還有,姐聽你的,等你提幹了一定回家,多為父親盡孝。弟弟,該送禮還是送吧,你說你們的首長都是好人,姐相信,但好人就不需要錢嗎?聽姐的沒錯,這世上沒有不愛錢的人,你不送,別人會送,吃虧的還是你,你說你要憑自己的本事提幹,這是傻話,現在的社會裏光憑本事根本吃不開了,你千萬別死腦筋。當然,姐也不會強迫你,為了顧及你的麵子,姐也不會自作主張給你寄錢。姐隻希望你能想通,盡早給姐打電話,姐會馬上給你寄錢。以後你按這個地址寫信,姐姐一定能收到。其他的就不說那麽多了,祝願我的弟弟一切都好,特別是早點找到好對象。

姐姐

八月二十三日

每次讀姐姐的信,齊東平心裏總是酸甜苦辣鹹什麽滋味都有。他正出神,曾建平到了。兩人立刻心照不宣地往外走,到偏僻無人處,齊東平問:“怎麽樣?”

“辦妥了。”

“是事實嗎?”

曾建平掏出一張紙:“情況都寫在這上麵。跟你說,嫂子真的是上當受騙了。那王八蛋有老婆有女兒,老婆長得小巧玲瓏,看上去還挺善,女兒大概五六歲,樣子蠻乖的,一家三口在一起時有說有笑的。”

“你沒看走眼吧?”

“這是多大的事,我能稀裏糊塗嗎?我包了一輛出租,跟了那王八蛋一天一夜。王八蛋家住銀苑小區,把二奶——就是那個高麗美——安置在金龍小區。我靠,他他媽的還真會弄,金啊銀的都給占全了!”

齊東平恨得咬牙切齒:“這個王八蛋,我饒不了他!”

“是啊,那天晚上他就住在金龍,當時我真恨不得衝上去宰了這個王八蛋!”

“算了,不說王八蛋了,一說他氣就不打一處來。你花了多少錢包車?”

“三百。”

齊東平從口袋裏掏出三百塊錢遞給他:“早就準備好了。辛苦費就免了。”

曾建平把他胳膊擋回去:“幹嗎幹嗎,營長的事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這麽做不是瞧不起兄弟嗎?”

齊東平隻好把錢收回:“好吧,哥們,我又多欠你一回情。”

“說這幹嗎,一筆寫不出兩個平字,”曾建平把手一攤,“拿來!”

“什麽呀?”齊東平莫名其妙。

“你的女護士的照片啊。”

“咳,我怕被汗水給浸濕了,沒敢揣身上,藏箱子裏了,回宿舍再看。”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小子就是。”

“別說我了,你提前歸隊,她什麽態度?”

“挺支持的。唉,我膽子還是太小了,步子也邁得太慢了,不然就拿下了,我走的頭天晚上,她褲帶以下也解禁了。就怪我心太軟,現在多少有點後悔。”

“拿下拿下,你就知道拿下,低級趣味!急什麽?是你的,別人拿不走,她也放不壞。”

曾建平嬉皮笑臉:“放不壞倒是放不壞,可是別人拿不拿得走,誰能保證?那幼兒園十幾個老師就她漂亮。接孩子的家長裏,也有開私家車公家車的四眼啊!拿下了,算是蓋上了我一個戳兒,別人來拿的時候,她總是會顧忌的吧?”

“瞎胡扯!營長在嫂子身上蓋了多少戳兒?種的種子都發芽了!結果呢?心走了,一切都白搭。”

大邑縣武裝部政委和幹事很快找到王小柱家,要把逃兵王小柱帶走。

奄奄一息的王父得知兒子是沒請假逃回家的,頓感如同五雷轟頂,他竭盡全力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指著王小柱,翕動著早已完全失去血色的嘴唇:“混賬,哪大哪小你都分不清,你要不趕快回部隊去,我沒你這種兒子!滾——”

肝部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王父頓時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王小柱撲到父親身上,悲痛欲絕。

“爹,是我害了你啊。爹,你放心吧,我現在就回部隊。爹,我一定立功贖罪,明年給你帶一枚軍功章回來。爹,你就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吧,你看我一眼,我才能安心地走啊……”

兒子的悲愴慟哭和錐心痛悔,再也喚醒不了父親。

就在王小柱一步三回頭離家後五小時,父親遽然離世。從此,王小柱的心裏留下了永遠的隱痛。

對於齊東平擅自準許王小柱離開七星穀,張中原很惱火:混蛋,提幹命令還沒下,自己都還隻是個小兵,竟然已經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王二哥貴姓!真他媽的混蛋!

心裏罵完了,主意也有了:自己必須把責任攬下來,否則,他齊東平還提個屁幹!

火速從漢江趕回到七星穀,張中原沒打半點磕巴直奔洪東國辦公室,把責任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說王小柱父親得了癌症,已經活不了幾天了,王小柱與父親的感情很深,這些天心裏很痛苦,齊東平給我說了這個情況後,我心一軟,就沒有原則地批準他回家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張中原低垂著頭,由著洪東國發火。

又一陣旋風刮過來,石萬山走進來:“政委,你錯怪中原了,這件事他跟我說過,一切責任都在我。”

洪東國和張中原都吃驚地看著他。

“事情都怪我。我昨天去漢江辦事,時間安排得太緊湊了,一忙,就把這事給忘了,沒能及時與老洪溝通,非常抱歉。”石萬山接著說。

洪東國臉色很不好看,看看石萬山,又看看張中原:“你們都把我當傻瓜,是吧?那好,我就當這個傻瓜吧。”

張中原的臉騰地火辣辣起來,石萬山也露出難堪的神色:“老洪,你誤會了,請聽我說……”

“行,好人都由你們做吧。”洪東國鼻子裏哼一聲,摔門而去。

石萬山和張中原大眼瞪小眼,全都傻了眼。

“團長,真對不起,讓你為我……”張中原很難過。

“現在不是扯這些的時候,你趕快回去擦屁股!”

張中原依然哭喪著臉:“可是,我從來沒見政委生這麽大的氣……”

“政委這兒我來收場,你快走。”

張中原不再說話,疾步出門。在過道裏,遇到正百米衝刺般跑過來的齊東平。一見到張中原,蔫頭蔫腦的齊東平猶如勞苦人民盼到了大救星,一把扯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營長,我正找你——”

張中原急忙把他扯到一邊,憋著嗓門壓低聲音:“廢話少說。趕快想辦法聯係上王小柱,要他盡快滾回來。告訴他,說因為他是技術骨幹,團長特批了他七天假。”

“是!”精氣神頓時回到齊東平身上。

張中原前腳出門,石萬山後腳來到會議室。果然,洪東國陰沉著臉坐在那兒生悶氣,見石萬山進來,他立刻把臉扭向窗外。

石萬山走到他麵前,賠上笑臉:“政委,我賠罪來了,現在你怎麽罵我都行。”

洪東國冷笑:“我哪敢罵你啊,大功團已經變成石家軍了,我洪東國可惹不起。”

石萬山依然腆著笑臉:“政委,你罵我沒問題,但說大功團已經變成石家軍了,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我石萬山也不敢當。政委,你想想,咱們配合兩年多來,以前我哪件事情沒有跟你商量?請你相信我,這次我也是話趕話趕上了,絕對不是我跟張中原演的雙簧。當時我說不知道,責任就全在張中原身上了。”

氣已消了一半,不過洪東國臉上的表情還沒調整過來:“哼,你們愛兵如子,我就是冷血動物?我看應該給王小柱立功,他讓人看到大功團上下是多少的團結!”

石萬山知道洪東國消氣了,暗暗鬆了一口氣:“王小柱是該受到嚴厲批評。”

石萬山又趕緊賠上笑臉:“政委,王小柱回家得到了我的批準,這已經是既成事實,雖然這麽處置並非我的初衷。要處分,就請你處分我吧。”

“處分你石大團長,區區洪東國不夠資格!張中原是營長,就算作是他批準了王小柱回家探親,事後沒按規定上報團首長批準,這也並不是多麽嚴重的錯誤,你為什麽就不能嚴厲批評他?批評他幾句,大家都能下台階,不好嗎?”

石萬山沉吟一下:“實話實說,我這麽做,借用一個法律術語表述的話,就是‘主觀故意’。”

洪東國提高聲音:“我恨的就是你這個主觀故意!為什麽非要把鄭浩推到對立麵不可呢?這麽做對大功團對我們大家有什麽好處?在每個團設置前線指揮部是師黨委的決定!你改變不了這個現實!”

“我有些懷疑,到底有沒有這個匿名電話呢?”

洪東國既吃驚更氣惱:“你連這個都懷疑嗎?石萬山同誌,你未免太過分了吧。”

“好,算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認錯。但是,這個所謂舉報人為什麽專門給他打電話?就是因為此人知道他會拿這事做文章,這我沒有冤枉人吧?”

“是我讓查的,你不會也認為我在拿這事做文章吧?”

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石萬山急了:“老洪,我絕對沒這個意思。我隻是想不明白一個問題,當地武裝部的行動為什麽這麽迅速呢?”

“老石,你怎麽不反過來想想呢?如果鄭浩隻是暗中行事,查明王小柱確實回了家後,馬上就讓當地武裝部派人把他送回七星穀,結果會怎麽樣?王小柱就是一個開小差的逃兵!那樣的話,你這個團長恐怕也包庇不了吧。我認為鄭浩夠仗義的了,反而是你對他的成見太深。說實話,對待鄭浩,你石萬山不夠大氣。”

這話強烈地刺激了石萬山,一時間,他心裏波濤翻滾起來。

石萬山決定好好反省自己。

就在石萬山與洪東國發生爭執的同時,鄭浩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他現在的抽煙姿勢和點火動作比以前嫻熟多了。望著一個個騰空上升的煙圈,鄭浩的心情與嘴巴一樣苦澀。這裏已經被人家經營成鐵板一塊了,部隊的條例條令快要形同虛設,違反紀律的人受到層層包庇,反而是堅持原則的自己被當猴耍。真正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

鄭浩又想,這步棋走錯了,但這局棋還沒結束。

王小柱回到了七星穀。

在石萬山張中原齊東平的層層庇護下,王小柱轉危為安化險為夷。然而,越是這樣,他的心裏就越內疚越不安。

齊東平說:“營長,小柱很感激你,也擔心轉士官泡湯。”

張中原臉上掛霜:“王小柱,你能不能轉士官,得看你以後的表現。”

齊東平又說:“營長,小柱發誓要立功贖罪,要不然他永遠愧對父親,也無顏見家鄉父老。”

張中原猛地一拍桌子,杯子被震得跳了起來:“莫名其妙,豈有此理!你們以為自己是誰?你齊東平是司令員還是總參謀長?這是部隊,不是我張中原開的大排檔,可以由著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你們犯下了天大的錯誤,不知道去悔過,卻得寸進尺,竟敢來跟我討價還價!自己先去把屁股上的屎擦幹淨吧!”

王小柱嚇得臉色煞白,齊東平囁嚅道:“營長,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排裏需要小柱,不管是開台車還是裝藥放炮,他都能獨當一麵,要是他走了……”

張中原大吼起來:“說夠了沒有?說完了,就給我出去!”

頓時,齊東平王小柱蔫得像兩棵霜打的白菜。

營通信員拿著一個特快專遞進來,默默放到張中原桌上,默默地退出去。

張中原拉開抽屜,把特快專遞往裏一扔。

齊東平和王小柱看著張中原,心裏無比難受。兩人默默地往外走。

“東平,小柱,”張中原叫住他們,很歉疚,“對不起,這段時間我他媽的禍不單行,什麽倒黴事都能碰上,心情不好。你們兩個都技術好,也都是孝子,我會盡力幫你們的。你們也不用感謝我,其實幫你們也是幫我自己。要是沒有你們這些技術骨幹撐著,坑道打砸了的話,一切我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