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些日子過去,高麗美裏裏外外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這些變化在不同人的眼睛裏,在不同人的評價中,如隔雲泥。

這天晚飯後,衣著入時的高麗美肩掛小坤包從家裏走出來,邊走邊用手機撥打電話:“你馬上就到了?別進來,我出來了,到丁字路口會你。以後你別進來接我了,左鄰右舍那些老女人愛嚼舌頭,煩。”

朱彩雲騎著自行車往高麗美身邊劃過時,忽然覺得這個時髦女子很像高麗美,便掉轉頭來慢慢靠近她,將信將疑地喊:“小高,高麗美——”

高麗美回頭,露出驚訝的表情:“是嫂子?你去哪兒?”

“真是你呀。”朱彩雲跳下車,上下打量她,“真漂亮,大明星似的。我來看你呀,你要出去嗎?”

“對。晚上公司有個應酬。嫂子找我有事嗎?”

“也沒什麽大事,想找你聊聊,咱們好久沒拉家常了……”

高麗美看看手表,臉露焦躁之色:“嫂子,對不起,我急著要走,改日吧。”

不遠處,王輔文用車喇叭聲催促著高麗美,又探出頭來向她招手。“嫂子,再見。”高麗美立刻撇下朱彩雲,快步奔過去。

“小高你等等,我給你帶了點水果補品來。還有,給我說一下你的手機號碼,以後好聯係你,行嗎?”朱彩雲拎著東西追上去,一邊飛快打量著王輔文,暗暗記下車牌號。

“謝謝你了,東西我現在不方便拿,請嫂子帶回去吧。手機我不常開,以後還是我給你打吧。再見。”高麗美伸手去拉車門。

朱彩雲急了,上前拽住她,用極快的語速說:“麗美,我就告訴你一句話:中原為那件事後悔極了,石團長和老洪也罵了他。你就消消氣早點原諒他吧……”

高麗美盡量抑製住不耐煩:“嫂子,我有急事,以後再說好嗎?”啪地拉開車門,又啪的一聲關上。

朱彩雲頓足而歎:“完了,完了!”她不知道該不該把眼前的情形告訴張中原,但至少得馬上告訴給丈夫。

早上一上班,石萬山和洪東國就來到鄭浩辦公室,遞上為齊東平請功受獎的申請報告,等著聽取他的意見。

鄭浩快速翻看著:“二位既然特地來征求我的意見,我就說上幾句。”

洪東國說:“是向你匯報,請你做指示。”

“指示不敢當,說點看法而已。齊東平在洞中確有救人舉動,在洞內的處置也得當,給報請二等功不是不可以。隻是這麽做,對魏光亮是否有些不公平?”

石萬山說:“在整個過程中,魏光亮都隻是一個等待救援的人,給他立功受獎不合適。”

“不給他立功受獎也罷,經曆了這樣的事件,總應該調整一下對他的使用吧?下一步,你們準備怎麽使用他?”

石萬山看看洪東國:“如果身體沒有問題,目前,他隻能繼續當戰士。”

鄭浩把報告還給洪東國,站起身走到窗戶邊向外眺望,冷冷地說:“既然我說什麽話都不管用,你們又何必來征求我的意見,直接上報就是嘛。”

洪東國趕緊說:“老鄭,這是團黨委會做出的決議,你要是覺得不妥,我們可以重議。”

鄭浩回過頭來,笑笑,表現出豁達大度:“不必了。這算我的個人意見,不代表師前指,更不代表師領導的態度。”

石萬山臉無表情,一言不發。

向鄭浩告辭出來,石萬山要去一號洞,洪東國回辦公室。剛走到辦公室門口,洪東國就聽得電話鈴接連不斷地響,顯然一直在響個不停。他小跑步進去拿起聽筒,是朱彩雲打來的,焦灼地向他報告高麗美的新情況。洪東國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看清楚了嗎?別搞錯了冤枉好人啊……真他媽的操蛋!罵人?我還想打人呢!好吧,我們想辦法。”

猛地把電話壓下,洪東國按下一個按鈕,顯示屏上開始出現張中原的頭像時,他衝著張中原大喊:“趕快來我辦公室一趟,有事!”

張中原不敢怠慢,布置好任務交代好各項事情後,火急火燎往外跑,被剛進到洞口的石萬山一把拽住胳膊:“這麽著急上火的,上哪?”

“洪政委叫我趕快去他辦公室一趟,不知道什麽事情。”

“那就抓緊去吧,我自己轉。對了,我決定從二營三營抽調出兩個排增援你們,你別逞能,不準再跟我討價還價。”

“執行命令。”

石萬山仔細瞧瞧他的臉色:“你近來狀態不大好,心事重重的,必須調整。是不是小高成了外企職員你有壓力?”

張中原猶豫一下:“她是變了。”

“體現在哪些方麵?”

“那天見她,她又是化妝又是噴香水,居然還穿了一件不像樣的裙子。她以前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你為什麽不早說?”

張中原哭喪著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婆要變,我有什麽辦法?”

“屁話!這像是一個大男人說出來的話嗎?後天魏光亮齊東平歸隊,你去接他們。你今天就去漢江摸清楚你老婆的情況。張中原,聽之任之,會打敗仗的!”

林丹雁正好走過來,聽到“敗仗”二字,立刻緊張起來:“又出事了?”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石萬山白她一眼,轉頭對張中原說,“你快去吧。記住,處理夫妻關係的原則隻有一個,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等張中原走遠,林丹雁諷刺地說:“真是高見,高手,不,是高人。怪不得石萬山的家庭固若金湯。”

“我隻解釋這一次:他們那天到我的確不知道。欠下的宴請一定會補上。”

“沒必要,誰也不缺一頓飯。你兒子挺棒,數學方麵挺有天分,我覺得他窩在那個小縣城裏可惜了,你應該動員嫂子隨軍過來,這樣小石就可以在漢江上學。漢江畢竟是地級城市,教學質量也不錯。”

“她不願意隨軍,以後再說吧。”

傍晚時分張中原回到了家。高麗美不在,他坐下來接二連三地抽煙,直抽到嘴都發苦才起身。拉開冰箱,裏麵空空如也,電源早被拔掉了。張中原又在玻璃門木櫃裏翻找一陣,終於翻出一袋方便麵,他提起暖瓶搖搖,暖瓶也是空的。張中原跌坐到凳子上,腦子裏亂糟糟一團。餓極了,他掰下方便麵放嘴裏嚼。

張中原來到大本營。朱彩雲一看他的樣子就明白:“小高不在家?”

他抖著手把煙點燃,悶頭抽煙,以沉默代替回答。

朱彩雲歎口氣,從裏屋拎出一袋營養品和水果來:“吃吧。這本來是我買給小高的,沒送出去。你呆會兒拿回家吃,再怎麽著也不能虧待了自己的身體。”

煙抽完了,張中原的心情也平靜了一些:“政委今天找我談過了,雖然他說得挺委婉,但我能聽得明白。嫂子,你就不要遮遮掩掩了,有什麽都直接對我說吧,知道了實實在在的情況,我心裏才能塌實下來。”

朱彩雲知道再瞞下去有害無益,便把情形大致講了講,最後還不忘為高麗美辯護:“中原,人,是有這麽個人,車也是他們公司的車,我托人查過。不過,那人也許隻是小高的同事。大公司應酬多,我們不能冤枉了好人。”

張中原竭力穩住自己的情緒:“我知道。嫂子,我先回去了。”

朱彩雲送他出門,一再叮囑:“千萬別發脾氣,沒有事實根據的話千萬別說。”

“我知道。”

人有時候會有些奇怪的感應。就在張中原如萬箭鑽心的時候,高麗美情緒低落心神不寧眼皮亂跳。終於,她拿起坤包就往外走。

“上哪?”王輔文從後麵一把將她抱住。

“我心裏一直七上八下的,總覺得不對勁,我還是回家去吧。”

王輔文有些酸溜溜:“你還愛著他,放心不下他,是嗎?”

她推開他,煩躁地走來走去,半晌,她幽幽地說:“是對不起他。”

王輔文蹲下身子抓起她的手:“麗美,我愛你!我已經離不開你了,你現在丟下我不管,要回到他身邊去,對我有多大的打擊,你知道嗎?你不能這麽殘忍啊。”

高麗美被擊中了。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無言地從眼角旁沁出來。

第二天,張中原一大早就到達寰宇公司。黃白虹在門口遇到他,馬上認了出來,立刻熱情洋溢地把他迎到自己辦公室。

“以前聽小高說起過您,張先生好像是團長,對吧?”

“沒有沒有,我哪裏能當團長,一個老兵而已。”張中原忙不迭地解釋。

“是我記錯了。想起來了,張先生是年輕有為的營長。國家的棟梁之才啊!”

“沒有沒有,黃總過獎了,不敢當。”

見張中原老是一副窘迫無措的樣子,黃白虹一笑:“這小高今天怎麽偏偏遲到。要不,我給她打個電話讓她趕快過來?”

“不用,不用麻煩。”

黃白虹不理會他,顧自撥起了號碼:“小高,你先生在我辦公室,你跟他說幾句吧。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張中原隻好接過電話:“我是中原。到火車站接人,路過你們公司,順便上來了。好,你忙吧,再見。”

“有手機的話,就方便多了。”黃白虹說。

“沒用過,也不覺得。”

孫丙乾進來,黃白虹忙站起身來介紹:“孫總,這就是張營長,小高的先生。”

孫丙乾朝張中原伸手:“幸會,老聽小高說起你。”

張中原局促地:“孫總,你好。”

孫丙乾指指沙發:“請坐。小高很能幹,與張先生的支持分不開啊,我早就想找機會謝謝你,挑日子不如撞日子,今天中午一起吃個便飯吧。”

“孫總過獎了。不吃飯了,我上午還要辦事……”張中原趕忙擺手。一陣困意襲來,他忍不住打個哈欠。

“很遺憾。那就下次吧。下次張先生回漢江,一定要來公司,不要見外。”

“好的,謝謝。我走了。打攪兩位了,抱歉。”張中原逃也似的出門。

黃白虹送行回來問孫丙乾:“你對此人感覺如何?”

“唉,修坑道把人都修傻了。哈欠連天的,眼睛也布滿血絲。暗無天日啊。”

黃白虹一臉不屑:“傻大兵!老婆都用十多天手機了,他還不知道號碼,可見他在高麗美心裏的位置可以忽略不計。飯,用不著吃了吧?”

“一頓飯能花我們幾個錢?不要這麽淺薄地看問題,”孫丙乾眼睛裏閃過一道寒光,“當務之急,是控製住高麗美。”

到公司後受到黃白虹批評的高麗美,很惱恨張中原擅自跑來公司帶給她麻煩,昨晚那點內疚自責立刻又**然無存了。下班到家,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煙頭,以及滿臉疲憊頹然歪靠著椅子的丈夫,她不禁厭惡地皺起眉頭,徑直往裏屋走去。

張中原猛地站起來,一把揪住她,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躲躲閃閃的眼睛:“高麗美,你看著我!”

“你想幹什麽?”高麗美感到害怕。

“不幹什麽,隻想知道昨晚你跟誰在一起,說!”

高麗美使勁掙開他,倒退兩步四處張望。

張中原冷笑一聲:“這兒沒有你的援兵!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你們公司那個戴眼鏡的小白臉在一起?”

高麗美一下惱羞成怒:“張中原,你沒資格這樣問我!”

砰的一聲,張中原一拳砸到牆上,痛心疾首聲音嘶啞:“高麗美,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做下了虧心事!你怎麽能這樣呢?我不就是想跟你生個兒子嗎?這是滔天大罪嗎?連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

高麗美難過地低下頭:“中原,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說什麽了,隻有一個請求:請你同意離婚。離婚了,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終於來了!她居然提出離婚了!張中原突然感到出奇的冷靜,聲音也隨之平靜:“告訴我,那個四眼小白臉說過要娶你嗎?”

“說那些沒意思,我要離婚,跟別人沒關係。”

張中原怪笑起來,滿屋子兜圈:“說那些沒意思,你想聽什麽呢?隻想聽‘我同意離婚!’是吧?想不到啊,真想不到高麗美這麽快就紅杏出牆了,轉眼間綠帽子真的就砸到了我的頭上!好,一個男人的恥辱,尤其作為一個軍人的奇恥大辱,我都經受過了,這輩子我也沒什麽不可以忍受的了!”

張中原猛地拉開門,搖搖晃晃地走出去。

“中原!”高麗美大叫一聲,淚水嘩地流了下來。

夢遊般在街上漫無目的走了一夜,張中原坐大本營最早一班車回到七星穀。

國家安全部門早就注意到了七星穀周圍出現的異常,並開始了暗中調查。

細雨迷蒙中,一輛三菱越野吉普朝七星穀方向駛來,在七星穀外一條小溪邊停下。一對戴著墨鏡的男女跳下車來。中年男子叫薑柱國,年近四十,顯得十分幹練,年輕女子叫馮倩倩,二十多歲,長得冷靜端秀。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位五十來歲農民模樣的男子,他是太陽樹村的白村長。

薑柱國問白村長:“就在這兒是吧?他們幾天來取一回水?”

“隔三天來一回,很準時。”

“什麽時候取?早上,中午,晚上?”馮倩倩問。

“頭幾次沒準,後來都是上午十點鍾來。說是這一帶的水質很好,準備建個礦泉水廠。”

馮倩倩說:“還說是外國公司投資,對吧?”

“對,就是這麽說的。還說這廠子建起來後,可以從我們村招五十個工人,每個人一個月給一千塊工資。”

“白村長,你們的警惕性很高,提供的情況很及時也很重要,謝謝了。我們還要往裏麵去,你先請回吧,有事再聯係。”薑柱國與白村長握手。

白村長臉露自豪:“不用謝。我也當過兵,知道反奸防特的重要。太陽樹村這邊絕對不會有問題,你們放心。我走了,你們忙。”

看著白村長下山的背影,薑柱國長長吐出一口氣:“嗬,這個寰宇華夏,實力真夠雄厚的啊,開電腦城,開建材城,搞生態旅遊城,又要辦礦泉水廠了!倩倩,你感覺七星穀的城防管不管用?”

“我看有點懸。”

“咱們試探試探。”

兩人爬上山頭朝七星穀陣地方向張望,然後,薑柱國拿出長焦鏡頭照相機,馮倩倩拿出掌中寶攝像機,各自對著山穀拍攝起來。馮倩倩一邊拍攝一邊不滿地嘀咕:“看來真是一座不設防的山穀。薑處,得給他們提個醒兒。這一路連個巡邏的都沒看見,太鬆懈了。”

“倩倩,我們的行動是不是太專業了?”

“我覺得應該。你怎麽知道來的人裏麵沒有老手?薑處,我感覺到他們對七星穀投入很大,咱們開工不到一年,人家好像已經弄了個門兒清。”

薑柱國看看四周濃密的竹林:“這個角度,拍攝起來太清楚了……”

三個戴鋼盔穿迷彩服的士兵突然從竹林裏躍出,用衝鋒槍對著他們,齊聲大叫:“不許動!舉起手來!”

薑柱國做舉手投降狀:“兄弟們,槍口能不能抬高個一寸?”

一個一級士官正色道:“可以。小勇,上,先把他們手裏的兩個玩意兒繳了,然後搜身。”

上等兵小勇把他們的照相機攝像機繳下,從上到下把薑柱國搜一遍:“沒有發現凶器。”

一級士官指著馮倩倩:“還有她,一樣搜!”

馮倩倩下意識地用雙臂箍住身體:“憑什麽搜我的身?你們沒這個權力!”

“有沒有這個權力,我們自己心裏清楚。我們跟蹤你們一個多小時了,你可別說自己是迷路的遊客。小勇,快搜,執行公務,沒什麽性騷擾不性騷擾的。”

馮倩倩賠上笑臉:“別別別!都是自家人。我掏一下證件,行嗎?”

“可以。”

馮倩倩從衣兜裏掏出證件遞給小勇,一級士官瞥上一眼:“這種證件我沒見過,不辨真假。小勇,搜。”

馮倩倩無可奈何地舉起雙手:“好吧,搜吧。”

小勇浮皮潦草地把馮倩倩搜一遍:“報告班長,沒有凶器。”

薑柱國笑起來:“班長,帶我們去見明建中,見你們石團長洪政委也行。”

一級士官吩咐兩個同伴:“關掉保險,給他們戴上眼罩。對不起,這是規矩。”

小勇和另一個上等兵給薑柱國和馮倩倩蒙上眼罩,拉他們在原地轉上幾圈。

班長這才把衝鋒槍的保險關掉,掏出對講機喊:“人已經抓到了,恢複正常巡邏。”

三個士兵押著薑柱國馮倩倩下山。抵達團部,當明建中揭開薑柱國和馮倩倩的眼罩時,在場的石萬山洪東國明建中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馮倩倩繪聲繪色地講述巡邏兵們的“六親不認”,洪東國笑著批評他們:“太不像話了!看了證件,怎麽還要搜人家女同誌的身呢!”

三個小戰士頓時羞紅了臉。

馮倩倩忙說:“政委,您可千萬別批評他們。他們非常忠於職守。”

石萬山很滿意:“小夥子們,你們表現很好!我現在就向政委建議,讓他給你們一人一次嘉獎。”

洪東國馬上說:“應該的,我同意。”

三個士兵歡天喜地地離去。

大家坐定,薑柱國說:“種種跡象表明,敵特分子盯上了七星穀。現在的間諜戰科技含量越來越高,刺探情報的新手段層出不窮,咱們反奸防特的形勢很嚴峻。”

“薑處,都有些什麽跡象?”明建中問。

“對方打著建礦泉水廠的幌子,每三天就在七星溪下遊采集一次水樣,目的是什麽目前還不清楚,他們會用什麽手段搞這兒的情報也還不知道。我們現在主要還是防,防人。”

聽到齊東平被報批二等功的消息,方子明心裏頓時涼下半截,他再次強烈地感受到“命運”這個詞的分量。他老家有句老話說:人背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狗屎運來的時候門板也擋不住。在代理了一段時間排長的方子明看來,齊東平現在就是在走狗屎運。

一俟天黑,方子明立刻爬上床,躲到蚊帳裏蜷縮到被窩中,從枕頭下摸出一張《火箭兵報》,反複讀著上麵的長篇通訊《驚心動魄的營救》。

王小柱咋咋呼呼跑來掀他蚊帳:“排長下來吧,東平和魏光亮馬上就到了。”

方子明瞪他:“早告訴你了,千萬別再叫我排長,又忘了?成心害我嗎?”

王小柱嘻嘻地笑:“他們一到我就改口,你就放心吧。”

方子明用手彈彈報紙:“柱子,看報紙沒有?東平成大英雄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老話就要在他身上應驗了。奶奶的,怎麽不把我給埋進去呢!牛奶喝幾天,然後又登報又立功,上哪找這樣的好事去?肯定是他家祖墳冒青煙了。”

“我看過了,報上還說他們喝過尿。”

“這叫藝術誇張,你懂不懂?”

王小柱嘿嘿地樂:“東平這大麥一熟,你這小麥跟著就熟了。你們今年扛上一毛二,肯定沒問題。”

方子明語帶酸澀:“一毛二,陸軍中尉,我是隻有在夢中跟它們相見了。不過,東平能戴上,我也高興。”

“啊?為什麽?”

“我已經聽到噩耗,今年全團隻有五個提幹名額。一營再牛B,頂多分到倆。倆名額,都落到一連,營長手裏這碗水還能端平嗎?”

門外一陣喧鬧聲,隱隱約約能聽到一個戰士的喊聲:“齊排長魏排長回來了!排長他們回來了!”

方子明一躍而起:“走,我這綠葉你這小草,都趕緊陪襯東平這朵紅花去。”

在一群戰士的前呼後擁下,魏光亮和齊東平紅光滿麵地進屋。還沒坐下,魏光亮就從一個戰士手裏接過拉杆大箱,掏出幾盒煙和一袋袋小吃朝眾人扔過去:“謝謝各位弟兄!我這條命是弟兄們救的,大恩不言謝,以後我就不再說謝謝了。以前對不住大家的地方,請弟兄們原諒!”

屋裏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方子明突然衝過來抱住齊東平:“東平,都想死你們了!”

齊東平眼眶濕潤,反過來緊緊抱住他:“子明,我最想念的就是你。”

戰友們各自散開後,魏光亮偷偷往林丹雁住處溜去。

聽到敲門聲,正做著數學題的林丹雁頭也不抬:“請進!”

魏光亮推開門:“不速之客魏光亮剛回來,特向林工程師報到。”

“喲,是魏排長,請坐。你好像沒有向我報到的義務吧?”

魏光亮坐到她床沿上:“魏前排長自覺自願,何況還有公事相商。本人想搞一個高危地段塌方報警係統,在南京住院時琢磨過一陣,想不明白的地方,得向林大博士討主意。”

林丹雁起身泡茶:“這可是好事。不過,你能不能紳士一點,別坐我的床?”

“虛心接受批評。”魏光亮一屁股挪到周亞菲床沿上,“丹雁,一點不騙你,這一段我經常夢見你。”

“是嗎?能入情場九段高手的夢,而且還是‘經常’,我不勝榮幸啊!”林丹雁把茶杯遞給他。

接茶杯時,魏光亮順勢拉住林丹雁的手:“丹雁,請相信我,我對你是認真的。人死如燈滅,我算是體驗過了。在醫院裏醒過來後我立刻發誓,一定要好好過每一天。我……”

林丹雁甩開他的手,沉下臉來:“別沒大沒小的!以後要注意分寸。”

魏光亮幾乎喊起來:“你為什麽始終不肯接受我?你心裏一定有人,是不是?他是誰,值得你這麽苦苦地為他守候?不,我不管,不管他是誰,我都要把他從你心裏揪出來扔出去,你等著看吧!”

林丹雁的心靈被觸動被軟化了,她第一次這麽真誠地看著他:“對不起,光亮同誌,我永遠隻能是你的戰友你的姐姐。亞菲是個好姑娘,她對你印象很好……”

魏光亮睜大眼睛看著她,驚訝無比,剛要開口,周亞菲一陣旋風般衝了進來,見魏光亮坐在自己**,馬上不悅:“你怎麽能隨便坐女孩子的床呢?起來起來!”

“亞菲,你別這麽凶,光亮剛才還說,他夢到,夢到與你談心。”

周亞菲的臉霎時成了一張紅剪紙,她忸怩起來:“不會吧,有那麽嚴重嗎?太誇張了,也就不真誠了。”

“是真的。要不,你自己問他?哎,你風風火火的幹嗎?”

周亞菲羞澀地瞟魏光亮一眼:“哦,我聽說巡邏隊抓到兩個特嫌分子,一男一女,在山上又攝像又拍照的。”

“真的啊?”林丹雁大吃一驚。

剛才還既失望又難堪的魏光亮頓來精神:“還真有特務啊?還有女特務?真有意思。”

林丹雁說:“亞菲,走,咱們看看去。”

聽說電腦主機監視係統已調試完畢,孫丙乾黃白虹馬上驅車來到寰宇電腦城的地下室。孫丙乾打開監視器,七星穀穀口處十字路口的情況立刻盡收眼底。

孫丙乾拆開一台電腦主機,從中抽出集成電路板,指著一個小小的器件對黃白虹說:“這是這套係統的心髒兼大腦。這個係統有兩大特殊功能,一是可以對所在位置進行準確的全球衛星定位,二是可以將這台電腦裏的信息準確發給設定的接收係統。”

“容易發現嗎?”

“不容易,它的技術很先進,電腦不工作時它就處於睡眠狀態,現有的儀器都測不出它的存在。美國中央情報局,聯邦調查局,還有英國的軍情六處,也都剛剛開始使用它。”

“成本高嗎?”

“當然很高。不過,他們好像對七星穀也很感興趣,想跟我們合作。”

“條件是什麽?”

“與我們共享所得利益。”

“那我們劃算嗎?”

“當然。若要取之必先予之嘛。白虹,回公司你就跟他們聯係,說我們要七台電腦,五台台式的,兩台筆記本,下周隨我們定的那批貨一起空運過來。”

“一次要七套?太多了吧?”

孫丙乾把集成電路板插回去:“七星穀戰略導彈陣地建成後,隻要中國不信守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諾,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會感受到來自這裏的威脅。誰都知道這個利害,事關國家安全,他們會不惜代價的。”

黃白虹頻頻點頭,猛然又想起問題來了:“貨到了怎麽辦?還沒有發現那邊從漢江買過電腦。”她說的“那邊”,就是七星穀導彈工程兵部隊。

“你也不想想,他們要是買過一大批了,還會再買嗎?”

“難道我們就在這兒死等?守株待兔恐怕不行吧?”黃白虹又焦慮起來。

“多栽幾棵樹,待到那隻兔子的可能性不就大了?在這條街上再開個電腦店,讓它表麵上與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為什麽?”

孫丙乾奚落她:“狡兔還三窟呢。挺聰明個人,怎麽這會兒這麽不開竅?千萬不要低估中國安全部門的能力。有備無患。萬一失手的話,我們也好有條退路,也能有個反擊的餘地。我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七星穀導彈陣地的準確坐標。”

黃白虹恍然大悟:“明白了。他們私人也可能買電腦啊,私人買的話,優先考慮的是價位。”

孫丙乾一把摟過她:“我的寶貝到底聰明。做大生意,不能急。不過,也要讓高麗美盡快養成使用筆記本電腦的習慣,適當的時候給她假期,讓她到七星穀勞軍。這些得你親自去安排,切不可大意失了荊州。”

一號洞庫主坑道要複工了。

思慮再三,鍾懷國最終決定上七星穀看看。他與石萬山約法三章:這次到大功團來,我隻有三個身份,第一,我隻是一個退休老頭,不要讓我對你們的工作說三道四指手畫腳;第二,我隻是一個來隊家屬,不要讓我到處拋頭露麵討人厭嫌;第三,我隻是一個老工兵,我的行程不能寫進大功團的任何正式公文裏。

對這個智慧曠達嚴於律己的老首長,石萬山真的是高山仰止。

因為有石萬山與魏光亮一起去漢江接機,鄭浩決定就在團部守候老首長。

走出漢江機場,一見到魏光亮,鍾懷國把他拉到麵前,慈愛地左看右看:“嗯,黑了點,瘦了點,野了點。看來,被七星穀的山風吹了兩個月,變化不小啊。”

石萬山笑說:“與死神打了個照麵後,還成熟了點。”

鍾懷國爽朗大笑:“萬山補充得好!”

魏光亮嘟嘟嚷囔:“舅舅第一次對我這麽禮賢下士,在下還真有些不習慣。”

鍾懷國親切地拍一拍他的肩膀:“好了,別在這兒揭我的底,回到家裏再控訴吧。光亮,報紙我看了,問題答得很得體,不狂妄了,很實在。”

“過獎。實事求是實話實說而已。”

“喲,也謙虛了,長進還真不小。光亮,聽你媽媽說,你對我們隱瞞你的身世十分不滿。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這麽做,會給你帶來這麽大的精神痛苦。我向你道歉。”

魏光亮聳聳肩膀:“我媽可能把我的話誇大了。其實,也就是在洞裏那幾天,以為自己肯定會死時,我才有那種感受。”

“別覺得過意不去。你想追溯自己的身世,我感到很欣慰。你的身世之謎藏在魔鬼穀。幹脆,咱們直接去魔鬼穀!萬山,你看呢?”

石萬山臉有慮色:“至少,首長先到大本營休息一下吧。”

“我還沒有老到一動就散架的程度。”

“那,咱們先進漢江城,吃完飯再走。”

“你石萬山現在哪來這麽多講究!沿途找個路邊店,又好吃又省錢,不挺好的嘛!”鍾懷國甩開步子朝吉普車走去。

沉沉的霧靄中,鍾懷國石萬山魏光亮呂秘書等肅立在魏鐵柱墓碑前,鍾懷國神情凝重:“光亮,這兒就是你身世的謎底。你是導彈工程兵的後代,魏鐵柱烈士就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的親生母親是個苦命女子……”

鍾懷國的講述,把魏光亮拉入遙遠而縹緲的兒時景象。

窮鄉僻壤一個貧瘠的村子中,兩間破敗的黃土屋裏,住著相依為命的母子倆。母親年輕漂亮,身體單薄,有著一雙憂鬱的眼睛;兒子才四歲,很瘦,長著一顆《紅岩》中小蘿卜頭般的大腦袋,一雙晶瑩閃亮的大眼睛鑲嵌其上,很機靈,也很顯眼。小男孩就是魏光亮。魏家是村裏的大家族,小光亮有爺爺奶奶,有一個因患過小兒麻痹症導致左腿殘疾而娶不上親的叔叔,還有兩個身強力壯的伯父,有好幾個堂兄堂姐。在那樣的貧困山村裏,大家族的結構隻能使他們更窮。魏鐵柱犧牲後,小光亮母子倆的生存環境很糟糕,甚至可以說是惡劣。

生活的殘忍還在後麵。小光亮的爺爺奶奶還有魏氏家族的長輩們,一致要求他母親嫁給自己的殘疾小叔子,遭到這個柔弱卻堅忍的女人的徹底反抗——把自己投入了河中。第二天,浮上水麵的屍首腫脹青紫得不忍卒睹。

魏氏家族對外宣稱她暴病而死。

小光亮成了孤兒。爺爺奶奶既然不缺孫子,對他也就不怎麽上心,何況農村的窮困老人常常是晚輩的累贅,在家裏並沒有至高無上的發言權。小光亮從此經常挨餓受凍,餓得實在受不住就去偷伯父家的東西吃。有一次他偷烤紅薯時被兩個堂哥發現了,堂哥們追得他滿村子亂竄,他邊跑邊把紅薯往嘴裏塞,被堂哥揪住時,剛好把最後一口吞下去,噎得小臉發紫。堂哥們對他又踢又揍,他覺得值,因為這隻大紅薯差不多把他的小肚子給填飽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差不多半年。有一天,一個大官模樣的解放軍伯伯來到村裏,暗中向鄰裏鄉親了解到小光亮的可憐處境後,對他爺爺奶奶提出來要把小光亮帶走,帶到部隊上去。這個解放軍伯伯就是當年的工程兵師師長鍾懷國。爺爺奶奶背地裏大喜過望,然而,農民的狡黠和算計,兒子媳婦的攛掇,家族親友們的搖唇鼓舌,助長著他們的貪婪欲望。鍾懷國把有備而來的八百塊錢全留下,把身上唯一值錢的金殼懷表也放下,小光亮才被放行。

淚水從臉頰上無聲滾下,魏光亮用顫抖的手撫摸著墓碑,突然,猛地跪下,撕心裂肺地呼喚著:爹!娘!

從魔鬼穀返回七星穀的途中,石萬山取下手腕上的老式上海牌手表遞給魏光亮:“光亮,這是你爹的遺物,他臨終前給我時說當初是它給他帶來了好運,讓他娶上了你母親,說我戴上它回去肯定能找到好對象。今天該還給你了,以後就由你保存吧。”

魏光亮接過手表,放在手掌中摩挲良久,又還給石萬山:“團長,既然我爹給了你,還是你留著吧。”

“我兒子都十四了,還留著幹嗎?讓它給你帶來找對象的好運吧,最主要的,它是你對父親的一個紀念品。”

鍾懷國說:“光亮,你就留下吧。當兵是你自己選的。當導彈工程兵接你父親的班是我幫你選的,可我相信你爹也會打心眼裏讚同。”

“舅舅放心,我再不會想當逃兵了。”

“在一線當兵確實要冒生命危險,你也已經體驗到了。鄭浩說,沒必要讓一個名牌大學的研究生天天鑽坑道,他希望調你到師前指當參謀。他這話當然也有道理,這麽做也說得過去,照顧烈士子弟嘛。是去師前指還是留在一排當兵,這一點我毫不幹預,由你自己選擇。”

“我留在一排。”魏光亮毫不遲疑。經過這次曆險、住院,魏光亮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與朝夕相處生死與共的戰友們難舍難分了。

“留下來,在你沒有做出令人信服的成績之前,你隻是個普通士兵,這是大功團的規矩。這一點,我也得給你說明白。”

“我明白。我就按老話說的做,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

“很好。我還有個希望,希望你能早日加入黨組織。”

“等有了成績,我會向黨組織靠攏的。”

鍾懷國眼裏滿是欣慰和讚許,轉而對石萬山說:“很抱歉,此行我還是有個額外要求,我想明天進一號洞看看,行嗎?但不能興師動眾,不能影響施工。”

石萬山諾諾。

翌日,一號洞掌子麵裏,見到石壁上用紅漆寫的“2700M”字樣,鍾懷國很興奮:“速度真快。都是一營幹的嗎?”

石萬山看看張中原,張中原回答:“是的,首長。”

洪東國說:“我們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鍾懷國說:“世界不太平啊,我們的周邊也不太平,你們這個陣地,早建成一天與晚建成一天,不一樣。”

鄭浩說:“首長說得極是。”

看見人群走近,齊東平跑步到鍾懷國麵前:“報告首長,工程兵師大功團一營一連一排正在施工,請指示!報告人,一排代理排長齊東平。”

“臨危不亂舍己救人的齊東平,好樣的!我知道你。繼續施工!”

“是!”齊東平轉身喊:“繼續施工!”

鍾懷國走到一個手持風鑽正光滑洞壁的戰士身邊:“風鑽也還用得著嘛。二十年前,它可是工程兵的主戰兵器呀。”

石萬山說:“首長,戰士們要裝炸藥了。”

“這麽說,我還能看放炮了?”

“當然可以,而且是由光亮放,不過要請您退出去五百米。”

鍾懷國不滿:“這個我還不懂?齊東平排長,這一炮能炸多深?”

“報告首長,能炸四米五深。”

“嗬,頂二十年前放七八炮。好,你們準備吧,我們撤。光亮,看你的了!”

眾人紛紛往洞外的安全線外撤離。四個士兵把捆在竹片上的炸藥抬到掌子麵。魏光亮點燃火把,對著石壁高喊:“太陽山,我魏光亮又回來了,我們一定會讓你屈服的!”

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洞中的煙塵石粉紛紛揚揚從裏往外彌漫。鍾懷國用鼻子吸吸:“這東西吸多了有害健康。以前受國力所限,修陣地施工條件很差,打了好些年幹眼。如今國家富裕了,一定要給施工的戰士們提供一個好環境。不管任務怎麽緊,一定要把士兵的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放在第一位。人還是第一戰鬥力。”

林丹雁說:“向首長匯報一下,我們正在研製高效除塵裝置,還有有害氣體自動監測報警裝置,有了這個裝置,如果有害氣體超過人體承受的能力,它就會自動報警。這兩種東西的環保標準都很高,方案是光亮提出來的。”

鍾懷國欣慰地看著魏光亮:“不錯嘛,有點能動性了。”

“舅舅太官僚了。”

“我可不官僚。目前你還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導彈工程兵,革命尚未成功,外甥仍需努力啊!”鍾懷國開懷大笑起來。

汪小青每天幫戰士們洗晾衣服和床單被罩,比在家裏還忙。午飯後,當她又端出兩大盆被單晾曬時,鄭浩笑眯眯地過來搭手幫她,她一下輕鬆多了,連聲感激。

“為啥?”

“因為他娶了個十全十美的妻子。”

汪小青一下紅了臉:“我算什麽呀!”

“嫂子,這可是大家公認的。就說孝敬公婆吧,十幾年來你獨自照顧兩個有病的老人,連他們的喪事都是你一個人操辦的,讓老石解除了後顧之憂,能夠全身心投入工作,這容易嗎?你又不是家庭婦女。你對鄉村教育事業的執著更是令大家敬佩。一個女人,本來有條件走出山溝,卻非要堅守山村小學近二十年,使這個村基本掃除了文盲,你說你對社會的貢獻有多大?”

“鄭副參謀長,你要再說下去,我都要羞死了。”

“還沒說完呢。嫂子,你自己的子女更是成才。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吧,如果把丹雁當作你的女兒,那你就是培養了一個博士,又正在培養一個數學天才……”

汪小青趕緊擺手:“不不不,丹雁是我的妹子。”

“長嫂如母,嫂子又那麽賢惠出色,她肯定很聽你的。”

汪小青腦海裏浮現出被石萬山領回家時的林丹雁,一個黑瘦倔強頭發枯黃的醜小鴨。她沉吟一下:“丹雁這孩子,小時候倔得很,但比較聽萬山的。”

“丹雁有個性。她上大學後,恐怕老石的話也不靈了吧?”

“咳,奇怪了,丹雁上大學後對萬山反而言聽計從。她能把碩士博士一路讀下來,萬山起了決定性作用。”

“是嗎?為什麽?”鄭浩饒有興味。

“說來話長。反正她上到大三後對我說過,學校小男生一天到晚亂獻殷勤,害得她煩死了,根本不能集中精力學習。後來她就想出把萬山拽到學校冒充她男朋友的辦法,這招還真靈,萬山穿軍裝陪她在校園裏轉了一圈,她真的清靜了。”

“啊,這麽有意思?”

汪小青來了情緒:“後來更有意思呢。太清靜了她也煩,纏著萬山要他賠她一個男朋友,萬山隻好說等你讀了研究生再說。她還真讀了研究生,再讀了博士。哎,鄭副參謀長,你成家了沒有?要是沒有,你跟丹雁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啊!”

鄭浩笑起來:“丹雁很優秀,我挺欣賞她,不過暫時沒有別的意思,謝謝嫂子美意。嫂子,丹雁什麽時候到你們家的啊?”

“她十二歲那年,小著呢。為了照顧她,頭三年我和老石硬是沒敢要孩子。”

鄭浩由衷感歎:“嫂子真是個偉大的女性。”

汪小青臉又紅了起來,一下說得痛快:“哪兒呀,我頂沒出息,丹雁上大學後就責備我不求上進,說日子久了我會拖萬山的後腿。這一說給我敲了警鍾,我趕緊花三年時間讀了個函授大學,是咬著牙堅持下來的,雖然跟博士比還差著十萬八千裏,但好歹也算混了個大專文憑,我也知足了。”

汪小青突然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不行不行,我怎麽給你說了這麽些?萬山知道還不得罵死我,丹雁知道了更不好。鄭副參謀長,你可千萬幫我保密啊。”

“嫂子絕對放心。你們什麽時候走?”

“頂多還能住三天。學校要開學了。”

鄭浩惋惜道:“咳,真遺憾,隻有等嫂子寒假來再說了。嫂子,軍隊應該好好宣傳你這樣的好軍嫂。”

汪小青急了:“不行不行,我哪能行啊,再說我也不願意拋頭露麵。”

鄭浩很認真:“嫂子,你先聽我說。這幾年,部隊家屬出事的多了起來,工程部隊基層幹部的後院起火,也早已不是新聞了。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很多,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對像你這樣的正麵典型宣傳得不夠,這是我們政治工作的一個失誤。咱們團也不太平啊,一營長的家屬要離婚,嫂子聽說了吧?”

“聽說了。我正說要去看小高呢。唉,中原可是個靠得住的好男人啊,小高這麽瞎折騰,會吃大虧的。”

“嫂子你說,該不該宣傳你,該不該多樹立你這樣的正麵典型呢?”

汪小青正好晾曬完了衣物,端起盆子就走:“我不跟你說了。”

“哎,嫂子,別急著走啊。”見汪小青已無留意,鄭浩隻好改口,“嫂子再見。”

“鄭副參謀長再見。”汪小青加快步子,心裏懊悔不已,喃喃自責,“我怎麽跟個祥林嫂似的,有這麽多話呀?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