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石萬山連續六天沒有回過房間,也沒有兌現承諾給妻兒打電話。妻子汪小青並沒有特別的擔憂,丈夫十天半月不打電話是常有的事,她早已經習慣了。兒子小山的暑期補習一結束,汪小青就帶著他登上了前往漢江的列車。漢江之行,她隻告訴了朱彩雲。

四十來歲的汪小青高挑瘦弱,長著一張中規中矩的臉,眼角眉梢都是隨和,長相便得三分笑,一看就是個靠得住的賢妻良母。十三歲的石小山靦腆害羞,瘦長得像根麻稈兒,眉眼輪廓幾乎是石萬山的翻版。母子倆拎著簡單的行李,從硬座車廂下車,在漢江火車站月台上四下張望。

“小青,我在這兒!”朱彩雲連連揮手從臥鋪車廂那頭跑過來,親熱地拉著汪小青,“真是的,好賴也是個團長太太,連個臥鋪也舍不得坐。”

汪小青溫和地笑笑:“能省點就省點吧。再說走得急,車站又沒個熟人,到哪兒買臥鋪票啊。”

朱彩雲摸摸石小山的頭:“一年沒見,比你媽都高了,差不多長了半個頭。”

石小山憨憨地笑笑,撓著頭不說話。汪小青疼愛地拍兒子一巴掌:“連個人也不會叫了,越大越傻了?”

石小山紅著臉,怯怯地:“朱阿姨好。”

朱彩雲笑:“人家小山心裏記著朱阿姨就夠了。就這點行李呀?”

汪小青說:“這還多半是小山的課本,也沒啥好帶的。萬山說上個星期會打電話給我,誰知十多天過去也沒個音訊。給你打電話,你好像也不想跟我多說,我心裏不踏實,就來了,反正在放暑假。”

朱彩雲說:“嫂子放心吧,你老公好著呢。”

“真有什麽事,你肯定也會瞞著我。萬山也不喜歡我從別的地方問這問那。再說了,家裏沒安電話,學校的電話又是我管,也就我能打長途,花多了,村裏有意見,自己更過意不去。”

“我現在可告訴你了,他們那裏出事了。”

“啊?什麽事?”汪小青的臉一下失去血色。

“塌方,悶進去兩個人。石團長在坑道口坐鎮指揮,在坑道口住了整整七天。老洪怕你擔心,不讓我給你說。”

汪小青的聲音打抖:“傷人沒有?”

“東國剛打電話來說人救出來了。咱們邊走邊說吧。”

“怪不得我天天打電話屋裏都沒人。”汪小青鬆出一口氣。

“你沒他們值班室的電話?”

“我以前打過一次,萬山罵了我,我就……”

“你也太慣著他了!他又不是皇上,說話是聖旨呀?真是的,把男人慣多了,會慣出他很多毛病的!”

汪小青訕笑著岔開話題:“你兒子接來沒有?”

“他爺爺奶奶哪會舍得!這不,又給他報了個美國夏令營,如今在地球那邊瘋呢。說是學外語,那隻是個幌子,糟蹋錢是真的。”

由於部隊的裁減縮編,漢江市區留下了一個空置大院,暫時由大功團借用,大功團修好“石破天驚”後再移交出去。石萬山在這兒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廳。在朱彩雲的引領下,汪小青第一次來到新居,雖然屋子裏家具擺設都很簡單,但汪小青感到非常滿足。

“小青,隨軍吧,咱倆一起搞服務公司。把小山轉到漢江讀書,這裏的教育質量也不錯。”

汪小青仔細擦著窗戶玻璃:“現在我還不想隨軍。一是住個兩三年又得走,我怕把小山給耽誤了,他在縣一中成績不錯。再說我也走不開。學校剛剛分來一個女師專生,不大安心。六個年級五十多個學生,就我們兩個正式老師。我一走,她再一走,這個學校就辦不成了,而且我也不忍心丟下那些孩子。萬山又是個不顧家的,一年能回來幾回?隨不隨軍都一個樣。”

“長期分著也不是個事啊,你就不怕石團長……”朱彩雲探頭看看正在小房間裏寫作業的小山,趕快把房間門關上,壓低嗓門:“你就不怕他犯錯誤?”

汪小青笑笑:“有時候也怕過。可又一想,怕有什麽用?也就不怕了。反正他一不會搞破鞋,二不會找什麽小姐。他就是出事,也是個正經事。”

朱彩雲叫起來:“正經事?他要是愛上了別人,不要你了,這還叫正經事?這是最糟糕的事情!你知道嗎,韓國日本台灣的女人,都是寧可丈夫招妓女也不願意他找情人。”

汪小青有些臉紅:“如果他真愛上了別人,隻要他過得好,我也樂意。彩雲,我沒法跟你比,你是大學生,有自己的追求和事業。我連高中都上不起,沒有石萬山,哪會有我汪小青的今天?再說我還有個很爭氣的兒子,我很知足了。”

“你真想得開。我就不行,我絕不允許老洪犯任何這方麵的錯誤,連錯誤苗子都不能允許存在。”朱彩雲心緒複雜。她既感佩汪小青的賢惠寬厚,又覺得她未免太沒有自我;既為自己在丈夫麵前的霸道有所內疚,又為自己馭夫有術而頗為自得。

幫汪小青收拾完房間,朱彩雲說:“你們在這兒住一夜,明天我找車送你們進山。我得走了,張營長家屬出了點情況,我著急找她。”

汪小青驚問:“麗美?麗美出什麽情況了?”

“她可能要把孩子打掉。”

“啊?”汪小青輕聲叫起來,“我也去吧。”

得知奄奄一息的魏光亮齊東平被平安送入南京軍區總醫院,已無生命危險後,石萬山才敢給鍾懷國打電話,說大功團總算邁過去了這個坎兒,我現在才敢給首長您打電話,因為之前我不知該對您說什麽才好;說謝老天爺關照我,要是光亮萬一光榮了,我石萬山可是活沒臉見您,死無臉見魏連長;說自己早猜到了魏光亮就是魏鐵柱的兒子,如果大功團沒把光亮鍛造成才,我石萬山解甲歸田!末了說,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永遠永遠把小尾巴夾好!

雙方都撂下了話筒,可鍾懷國的手一直放在電話機上,久久收不回來。終於,他站起身來,顫巍巍走出書房,來到存放魔鬼穀石頭的架子前,聲音喑啞如泣如訴:“鐵柱,我來告訴你,你兒子已經過了鬼門關。我這麽對待他,是真心為了他好,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石萬山處置得沒有錯,比我強。當年,如果我也能這麽冷靜,你們也就不會有事……”

說著說著,鍾懷國眼睛裏開始淚花閃爍。

石萬山擱下電話出門,恰好鄭浩迎麵而來,鄭浩疾步迎上前,伸出右手:“石團長,請接受我真誠的祝賀。”

兩手相握,旋即又同時鬆開。石萬山布滿血絲的眼睛依然炯炯閃亮:“鄭副參謀長祝賀我死裏逃生?”

“祝賀你打了漂亮仗。我把情況都給《火箭兵報》總編講了,他挺興奮,說要派主力記者前來采訪,要大力宣傳當代導彈工程兵的風采。”

“謝鄭副參謀長美意。不過我石萬山本人不敢當。我記得有句話說,從光榮到可笑隻有一步之遙,忘了是誰說的……”

“應該是拿破侖說的。”

“拿破侖真是雄才大略啊,文治武功,沒有他不行的,我真是五體投地地佩服他。我別的跟人家沾不上邊,倒是差點就淪為可笑被他說中了。”

“老石,過分謙虛可就是驕傲了。斯大林說過一句妙語:成功者不受譴責。何況,大功團是英雄的群體,英雄的事跡很能鼓舞士氣,值得大力宣揚。”

石萬山打一個長長的哈欠:“我真不是謙虛。有個哲學家說過,為救三千人,犧牲三百人是值得的。我想得很簡單:以少救多值,以多救少不值,我不能讓為救兩個人而搭上好幾個人的悲劇再次發生。這麽做很懸,弄不好我會輸個幹淨,幸運的是我贏了,如此而已。對不起,我睡眠嚴重不足,腦袋缺氧,失陪了。”

鄭浩恨恨地盯著他的背影。

一營衛生室門口,十多個在搶險救人中受傷的士兵在等著處理傷口。趕過來幫忙的周亞菲給一個上等兵包紮時殷殷叮囑:“你這傷口挺深,三五天內要注意別挨水。生薑要少吃,它不利於傷口愈合。”

上等兵認真地問:“生蔥生蒜能吃嗎?”

“辛辣的東西都盡量少吃。好了,下一個。”進來一個鼻青臉腫的小夥子,樣子顯得很滑稽。周亞菲笑了起來,調侃他,“列兵,鼻子麵積這麽小,那小石頭的眼力可真好啊。”

列兵受到“恩寵”,得意起來:“報告周醫生,搶險最後那天我當安全員,我一直抬頭看上邊,加上我的鼻子又長得好看,那小石頭嫉妒,所以就專砸它。”

周亞菲哼一聲:“就你這蒜頭鼻子,還好看?”

士兵們都笑起來。有人說:“本來就是蒜頭鼻子,再一破相,更找不到媳婦了。”

列兵瞪圓眼睛:“你才找不到媳婦呢!我愁什麽?初三那年,就有兩個女孩哭著鬧著要嫁給我!”

周亞菲拿藥膏蒙住他的鼻子:“別吹了!再吹,我給你嘴巴也貼上膠布。”

列兵立刻老實起來。

鑒於林丹雁和周亞菲在這次搶險救人中的出色表現,一口氣睡了十四個小時才醒來的石萬山,突然決定宴請二位女士表達謝意。菜由團部食堂供應,由石萬山自己掏錢;為了顯得隆重,石萬山把珍藏多年的茅台五糧液都擺上了。

諸事布置準備妥當,石萬山開始修臉刮胡子,又從抽屜裏翻找出一麵破鏡子,對著鏡子左照右看。

洪東國一腳跨進門來:“消息蠻靈通嘛,接風家宴都備好了?喲,還照起了鏡子,真是難得啊。”

石萬山把鏡子收起來:“沒你老洪的份兒。”

“我哪會這麽不知趣啊。給你說正經事來的。第一,人家鄭浩很誠懇,你連個台階都不給人下,以後還怎麽共事?瞅個機會緩和一下,畢竟是上下級關係。”

“遵命,我的黨委書記!不過說實在話,我跟太聰明的人這輩子恐怕都處不好。老洪,我覺得他的意識有問題。”

“又上綱上線不是?也沒見你的智商低過嘛。還有,《火箭兵報》宣傳的事,你不準唱反調。”

“行,我不反對,但也不摻和。”

“好,你不反對就行,我來摻和。第二件事,沒別的空房了,隻好安排你家小山住公務員的房間,你沒意見吧?”

石萬山驚詫莫名:“小山?”

洪東國奇怪:“我們家領導剛才打電話說,他們母子馬上就到了。你不是連團圓飯都準備好了嗎?”

石萬山反應過來,嘴裏“噢噢”著:“瞧這笨腦瓜子,你還說我智商不低呢。”心裏叫苦不迭,“這可怎麽辦?”說不清是什麽原因,或者根本就沒有原因,石萬山一直沒有對汪小青提起過林丹雁在七星穀。今天她們猛然相遇,而且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見麵,會出現什麽樣的局麵呢?汪小青會有什麽想法?林丹雁會是什麽態度?自己能對這場稀裏糊塗的“烏龍宴”解釋清楚嗎?

石萬山真的頭疼起來了。

百花嶺上山花怒放姹紫嫣紅,使得林丹雁和周亞菲興奮不已,直到夜色開始籠罩大地,她們才頭戴花冠懷抱花束下山。快到團部廣場時,周亞菲突然發問:“丹雁姐,鄭浩有什麽不好?”

林丹雁莫名其妙:“瘋丫頭,怎麽會扯到他身上去?”

“愛屋及烏嘛。他一直在追求你,可你從來都裝聾作啞的,我都不忍心了。”

“去去去,胡說什麽呀,既然心疼人家,自己去啊。”

“嘿嘿,人家看不上我。丹雁姐,你別跟我裝了,你也知道他很愛你,可他又怕花刺紮手,心裏一直很痛苦。”

“好吧,我承認你觀察力一流。”

周亞菲得意起來:“也不想想本人學的什麽專業!”

“臭丫頭,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有話呢。可惜你的分析能力很一般。鄭浩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太要麵子了,他不會做沒把握的事。對付太要麵子的男人,裝傻就夠了。”

周亞菲怪叫:“喲,厲害,佩服!小妹又學了一招!”

林丹雁要打她,周亞菲又叫又躲咯咯地樂。

這時,朱彩雲汪小青她們乘坐的麵包車從她們麵前一駛而過。麵包車停到廣場上,當汪小青鑽出車來、像故鄉遊子般深情地四處張望時,林丹雁猛然停住腳步,臉色驟變,嘴裏喃喃著:“鴻門宴,可惡!”

周亞菲回頭看她:“丹雁姐,你怎麽了?”

林丹雁迅速調整好麵部表情:“沒什麽。亞菲,我們不回屋了,直接去。”

“為什麽不換衣服了?咱們不是說好了,要讓團長暈菜嗎?”

“團長夫人也就是我的恩人來了,你想讓他們家後院起火嗎?那樣的話,石萬山不叫暈菜,叫歇菜!”

周亞菲驚叫起來:“啊?怎麽辦?”

林丹雁沒好氣:“也不必這麽緊張吧?走,看看去。”

朱彩雲把汪小青石小山領進屋:“石團長,我把人給你送來了,請驗收。”

“謝謝!辛苦你了。”石萬山重重地拍著兒子肩膀,“兒子,幹得不錯!有把握打進省隊嗎?”

石小山嘟囔:“市隊還沒進呢……”

“要瞄準高目標。爸爸給你三年的時間,三年後,你把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金牌掛到脖子上讓老子瞧瞧。”

朱彩雲摟過小山:“得得得,一見麵就給孩子加壓,真是殘忍。”

“我一年才見他一兩回,不加壓,他還不放羊了?小山,你得多吃點,看你都快成豆芽菜了。”

朱彩雲看看小餐桌上的酒菜:“石團長這回表現不錯,刮了臉梳了頭還備了酒菜,而且是名酒!值得表揚。嫂子,這種規格的接待,你應該要求成為慣例。”

林丹雁和周亞菲邁步進屋。汪小青一見到林丹雁,臉陡地紅了,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聲,想上前,腳步卻挪不動。石萬山更是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林丹雁把花冠從頭上取下來,戴到小山頭上,再把花束遞給汪小青:“嫂子,見到你真高興。石大哥,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嫂子和小山來七星穀,你也不提前通報一聲。”

汪小青恢複了常態:“不怪他,這次來我事先沒給他說。丹雁,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謝謝嫂子誇獎。”

林丹雁笑笑,回頭揪揪小山的耳朵:“小家夥長得可真快,四年前還是個小不點,眨眼就成小夥子了。怎麽樣?市隊選拔上了嗎?”

石小山又是一聲嘟囔:“開學了才選拔。”

汪小青說:“如今聰明孩子太多了,人家別的隊員,暑假都聘了家教。”

“沒關係,小山,丹雁姑姑給你當輔導老師。你同學沒誰有博士老師吧?”

石萬山終於插上話:“小青,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團的周亞菲醫生。”

周亞菲越發笑吟吟:“嫂子你好。小山好。”

“你好。”汪小青真摯地笑著,把小山拽到麵前,“小山,快叫小周阿姨呀,你瞧周阿姨多漂亮,跟你丹雁姑姑一樣。這孩子,真不懂事。”

石小山滿臉通紅,越發叫不出口。

周亞菲笑:“嫂子,你饒了人家吧。”

石萬山對兒子說:“小周阿姨不僅漂亮而且能幹,把團裏的小夥子們治得一愣一愣的。”

周亞菲笑:“團長,今天的晚餐拿我當涮羊肉片開涮啊?”

朱彩雲叫起來:“團長,你的家宴是不是該開始了?菜都涼了。我告辭了。”

林丹雁趕緊說:“我和亞菲也告辭了。嫂子,改天我再來看你們。再見。”

“丹雁,小周,再見。”汪小青送到門外,一直目送到她們身影消失。

這桌家宴,三個人吃得無聲無息。

到大食堂胡亂填幾口飯菜後,林丹雁回房趴到**敲打著筆記本電腦。

“還在寫呀,到底是寫日記,還是寫長篇小說啊?”周亞菲把書一扔,舒服地伸個懶腰。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我有感覺,丹雁小姐不太開心。”周亞菲做個鬼臉。

“是嗎?我不開心嗎?我自己沒覺得啊。”林丹雁關掉電腦。

“好,你很開心。丹雁姐,我剛才看書看不進去,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就是他們在洞裏到底喝沒喝到牛奶?你認為他們喝到了沒有?”

“哼,又想那個人了吧?”

“又來了,又來了。我這是同誌情,戰友情!”

“行了,行了,我沒你那麽多情,懶得想那麽多。你想知道,打個電話問問他們不就行了。”林丹雁端著臉盆徑直出門。

周亞菲訕訕地自言自語:“算了,人家心情不好,周亞菲你別不識時務了。”

石萬山家裏的晚宴結束後,石小山去公務員房間睡覺,汪小青把家務收拾妥當了,開始給正在看報紙的丈夫捶背捏肩。她心疼地問:“這些天累慘了吧?”

“還行,補了幾個覺,差不多恢複了。”

“幾年沒見,丹雁一點都不見老,越長越耐看了。”

這個話題讓石萬山一愣,他把眼睛又埋到報紙裏,好半天才作答:“她還不到老的時候嘛。”

“我以為她還在北京讀書呢,哪知道她也會在這裏。她讀了博士,幹嗎還要來這個山溝裏……”

“小青我給你說,這個陣地是丹雁主持設計的。開春切口時悶進去八個人,上麵很重視,派她來當技術總監。這之前,她再沒跟我聯係過。你別東想西想了。”

“我沒有東想西想呀!作為嫂子,我關心一下可以吧?她結婚了沒有?”

石萬山把報紙朝桌子上一扔:“能不能不說她了?”

汪小青順從地不說林丹雁了,卻又扯出魏光亮來,打聽他多大歲數,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大男子主義思想……把石萬山又問煩了:“你問這些幹什麽?”

“你說他長得高高大大十分英俊,又是研究生,與丹雁不正好合適嗎?”

石萬山有些慍惱:“你煩不煩啊?跟個媒婆似的。魏光亮才二十六歲,光年齡就不合適!”

“好好好,我不說他們了。你別說,我還真是個好媒婆。這兩年經我的手就撮合成了四對,光喜酒就喝了十回。這方麵,我的眼力不差。”

石萬山奚落她:“人說律師好,吃了原告吃被告。我看媒婆也不錯,吃了男方吃女方。四對新人,喜酒最多隻能吃八回嘛,你怎麽吃了十回?”

“去年結婚的三對,有兩對當爹當媽了,又請我去吃了孩子滿月飯。”

“小日子過得不錯嘛。哎,你可別拿人家的紅包啊,最苦的還是農村,農民太窮太難了。”

汪小青嗔怨:“連這點都信不過我!我還能真像個媒婆伸手要人家紅包嗎?吃了十頓飯,我倒給了人家十個紅包,一千塊錢沒了。一次一百不覺得多心疼,一算總賬就有些後悔。給五十就好了,真不該給你撐這個麵子。唉,隻是前麵已經給了一百,以後也不好給五十了。”

石萬山感到一陣心酸,他抬手捋捋妻子的頭發:“小青,別心疼了,這給我撐麵子的錢,算我的。以後我每個月多給你寄兩百。”

汪小青抓住他的手摩挲著,眼圈紅了起來:“不行,我不同意。你一月寄一千,再加上我掙的六百多,足夠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男人兜裏可不能沒錢。”

在石萬山洪東國再三催促下,張中原暫時不去想傷兵滿營坑道加固的事情,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一路上,他腦子裏顛來倒去的都是石萬山洪東國的叮囑:該解釋的解釋,該檢討的檢討;你多呆上一兩天回來,天塌不了。

車到漢江,張中原等不及高麗美下班,直奔寰宇公司而去。進了公司大門,他打聽高麗美,有人指給他王輔文辦公室。

張中原敲門,王輔文頭也不抬:“請進。”

張中原推開虛掩的門,左右看看:“高麗美沒在這兒嗎?”

聽聞此言,王輔文抬起頭,很有些不悅:“高麗美怎麽會在這兒?”

“對不起,是別人要我上這兒找的。請問她在哪兒?”

“她請病假了。你是?”

“我是她丈夫。打攪你了。再見。”王輔文從皮椅裏彈跳起來,等他追出去時,張中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電梯裏。王輔文站在電梯口發愣。

黃白虹正好從電梯裏出來,下巴朝電梯一努,問王輔文:“那當兵的是誰?”

王輔文趕緊掩飾:“哦,他是高經理的丈夫。”

“王輔文,以後高麗美丈夫再來公司,你一定要告訴我。另外,你接待他要熱情禮貌。高麗美呢?”

“去銀行了。”

“晚上公司有應酬,你帶上高麗美她們幾個年輕女性,七點半到漢江大酒店大堂等著。讓她化點淡妝,穿好看點現代點。”

“好,我馬上布置。”下班後,王輔文驅車直奔漢江最高檔的商場,精心挑選出一條禮服式低胸黑長裙,又買上一串滾圓晶瑩的人工珍珠項鏈,一瓶法國香水,匆匆趕回高麗美的住處。高麗美已經做好了簡單的飯菜在等他,兩人還真像過起了日子。

“說了不準你幹活,你偏不聽,落下毛病怎麽辦?”王輔文半是疼愛半是責備。

“就這麽點活,不會的。隻是飯菜太簡單,委屈你了。”高麗美心裏潮潮的。

“又給我說客氣話了,以後改正。麗美,咱們抓緊吃,等下有事。”兩人匆匆吃罷,王輔文變戲法般把裙子項鏈香水拿出來,告訴她今晚公司高層有重要活動,黃白虹特別交代過要她們幾個年輕女性都參加,而且要穿得好看現代,讓她進屋把衣服和項鏈穿戴上。高麗美聽話地進到臥室,衣服一穿項鏈一戴,她立刻感到自己的氣質整個都變了。她盯著鏡子左看右看,幾乎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

王輔文在外麵喊:“好了沒有?出來讓我瞧瞧效果。”

高麗美忸忸怩怩地出來,下意識地用手捂著胸部。

王輔文鼓掌:“太好了,好極了。把手放下去,自然點,對了。美麗,性感,高貴,安娜·卡列尼娜穿上她那條著名的黑裙子也不過如此。麗美,你以後要穿好點,佛要金裝人靠衣裝嘛。”

高麗美羞紅著臉:“好是好,就是領口太低了,我覺得別扭。這裙子恐怕就得好幾百塊錢吧?”

“裙子一千五,項鏈……你別管價錢的事。”

高麗美驚得嘴巴張得老大:“一千五?不行不行,還是把它退了吧,太貴了。”

“別那麽多事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還隻是公司的實習職員,這是你第一次參加公司高層的重要活動,如果不是機會重要,你這個身體,我會讓你去嗎?就穿這件,快弄弄頭發,化點妝噴點香水,我去擦車等著你。”

“錢,我以後還給你。”高麗美這話說得底氣不足。

“又來了,你煩不煩啊?以後別跟我提錢的事兒。”

高麗美的眼睛和心房都熱乎乎的。

與此同時,張中原正在家裏呆呆地盯著被摔在地上的相框,任由朱彩雲和汪小青時而責備時而安慰,一聲不吭。

“夢巴黎”夜總會燈紅酒綠鶯歌燕舞。剛開始,高麗美還有些拘謹,隨著請她跳舞誇她漂亮的人越來越多,她越來越興奮,越來越放得開,越來越飄飄然,根本不顧自己劫後餘生的身體,滿場子陀螺般地轉。

看著跳得越來越瘋狂、攪得舞場風生水起的高麗美,黃白虹對孫丙乾咬起了耳朵,語帶譏諷:“高麗美的表現,你滿意嗎?”

“一個人麵獅身的動物。夢想脫胎換骨步入上流。她那個營長給你的感覺如何?”

“隻看到一個背影,個不高,看上去很結實。”

一聲怪笑:“結實?哼,光是高質量的**,滿足不了這個女人對人生的全部期待。”

“你的話總是一針見血。”

“不過,也要從另一方麵去看問題。區區導彈工程兵師一個營長,而且還其貌不揚,能擁有這麽一個性感漂亮的妻子,自然相當滿足。給她把通信工具配齊,以後,所有高層活動都讓她參加,盡快讓她把全部的物質欲望都釋放出來。對她那個營長,同樣要下功夫,多找機會讓他多見識什麽才叫現代生活。”

“他正好在漢江,要不,明天請他打一場高爾夫球,晚上再山珍海味歌舞升平一番?”

“操之過急了,不妥。下次再說吧。”

黃白虹看王輔文略有醋意地盯著蝴蝶般飛舞的高麗美,又問:“王輔文似乎對她很有興趣,要不要給他洗洗腦子,敲敲警鍾?”

“敲什麽警鍾?眼下先讓他給高麗美洗腦吧。”

舞會結束,一切風流煙消雲散,但坐在王輔文車裏的高麗美,依然興奮得胸脯起伏,兩眼發光,直到小車停到她家門口,她才如夢初醒:“今天怎麽送我回這兒來了?早知這樣,我就把那邊的東西收拾好帶回來。”

“你老公回來了。”

“啊!你怎麽知道?”她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圓。

“下午他到公司找過你。”

“你為啥不早說?現在我這個樣子上去,怎麽向他交代?我幹脆不上去了,還是回那邊去好了。”她又氣又急。

“麗美,我是一片好心,怕影響了你的情緒,免得你晚上掃興。回去吧,給他解釋解釋,衣服的事好說清,不回家住就說不清楚了。”

“我現在也不想理他……”她抬頭看看自己窗戶前的燈光。

王輔文用飽含深情的目光看著她,語氣無比溫柔:“別任性,回去吧,啊?我也得回家啊。”他歎口氣,“唉,咱倆真的是同病相憐。”

幾乎沒有經過大腦,高麗美脫口而出:“她對你不好?”

“家醜不可外揚,具體的不說那麽多了,反正我們一直在冷戰。行了,現在不是跟你說這些的時候,你快回去吧。”

高麗美無奈,隻好柔腸百結地下車,忐忑不安地上樓。同時她又叮囑自己:絕不能示弱,吵翻了也就算了。她敲開門,張中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打量陌生人一樣盯著妻子上看下看。

高麗美把坤包朝椅子上一扔:“看什麽看!不認識了?”

張中原厲聲問:“幹什麽去了?”

“你還有臉問我?這些天,你幹什麽去了?”高麗美把眼一瞪。

“這些天我幹了什麽,能給你交代得一清二楚,現在你得先給我交代清楚:這衣服怎麽回事?為什麽化妝?還灑了香水!幹什麽去了,說!”

怒火轟地湧上來,高麗美氣極了:他不但毫不檢討自己,居然還這麽對我說話!我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嗎?我什麽也沒幹,他憑什麽!她咆哮起來:“張中原,你有什麽資格這麽問我?穿什麽衣服,化不化妝,灑不灑香水,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張中原一下驚呆了,半晌,才傷心欲絕地說:“好,你個人的事我管不著,但孩子我總管得著吧?孩子呢?”

“你說呢?”

“什麽!你把他做了?”

“沒錯,我做了人流,因為我不想成為被人欺騙的傻瓜,更不願讓我的孩子與陰謀有關。”她衝進臥室,又潑婦般探出頭來,“張中原,你以為你是誰?你他媽做的那叫人事嗎?你不仁我不義,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臥室門“咣”的一聲,鎖上了。

如五雷轟頂,張中原頓時被打蔫了。良久,他坐到椅子上,雙手抱頭,把頭深深埋了下去。天剛蒙蒙亮,幾乎徹夜未眠的他走出門,在街上一直徘徊到上班時間才往大本營去。

朱彩雲一大早看見張中原,感到很意外:“你怎麽在這兒?”

“嫂子,今天有車回七星穀嗎?”

朱彩雲大惑不解:“今天就走?見到麗美了嗎?”

張中原點點頭,不說話。

“那你急著回去幹什麽?”

“營裏扔著個爛攤子,我放心不下。”

朱彩雲察看著他的臉色:“中原,你給我實話實說,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張中原依然沉鬱著臉,又不吭聲了。

“唉。好吧,午飯後有輛小麵包進去,你跟他們一起走吧。”

高麗美整個晚上也沒睡塌實。大清早,迷迷蒙蒙中聽到張中原的開門聲,她一下清醒過來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她想反正也追不上了,讓他吃點苦頭也好,他讓我吃了多大的苦頭!她就這樣躺著想心事,眼前一會兒是張中原,一會兒又換成王輔文。她心如亂麻,剪不斷理還亂,一直煩躁地翻來覆去。起床梳洗後,她穿上職業套裝,換上高跟鞋,對著精製的小化妝盒往憔悴的臉上撲粉。拎著坤包要出門時,她發現小飯桌上放著一張字條,上麵寫著:

麗美,

請接受我的道歉。我確實不應該用假避孕藥騙你,但這是我第一次騙你,也是我最後一次騙你,請相信我。幾天前,坑道出現了大塌方,昨天剛剛把人救出來,我實在沒法回來陪你,請你理解。你說得對,穿什麽衣服,化不化妝,用不用香水,確實是你的自由。昨晚我的態度不好,請你原諒。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是軍嫂,要注意維護軍嫂的形象。昨天穿的那條裙子,以後就別穿出去了,好嗎?

愛你的中原

高麗美一時愣神,心裏有個聲音卻在叫著:“淨是些屁話!”猶豫一下後,她開始撕紙片,再把碎紙片朝門邊的簸箕裏一扔,咯噔咯噔出門。

一上班,高麗美就被叫到黃白虹辦公室。黃白虹坐在老板桌後,手裏把玩著一杆鉛筆:“你的交誼舞跳得這麽好,我以前還真沒想到。”

高麗美受寵若驚:“謝謝黃總鼓勵。以前在廠裏工作,太閑,就報了國標舞培訓班。不過好幾年沒跳了。”

“你唱歌怎麽樣,會唱流行歌嗎?”

“五音還全吧,比黃總肯定差遠了。”

“沒事在家練練,練熟個十來首,用得著。”

“我一定努力。”

黃白虹從桌子下麵取出一個盒子,推到高麗美麵前:“孫總對你的表現感到滿意,特別交代我,今後公司高層有活動都讓小高參加。喏,這是我給你配的手機,為了以後聯係方便。你每月可以報銷三百元話費,多出的自理。”

高麗美喜出望外感激不盡:“謝謝黃總,謝謝孫總。謝謝。”

黃白虹表情不變:“在寰宇這種跨國公司,隻有業績才有發言權,以後你表現出色的話,會有更高獎勵。”

“我一定努力!”

“我已經通知財務部,從這個月起給你正式員工待遇。”

“謝謝!謝謝!”

黃白虹把手機盒子又往高麗美麵前推推:“拿去吧。”似乎不經意地隨口問道,“聽說你丈夫回來了?”

“是。”高麗美雙手捧起盒子。

“哪天你請他來公司參觀參觀,孫總還想認識他呢。孫總年輕時很想當兵,可惜家庭出身不好沒當成。但他一直有軍人情結,所以喜歡與當兵的交朋友。”

高麗美心裏暗暗後悔,隻好說:“不過,早上他又走了。”

“走了?”

“坑道塌方了,工地離不開他。”

黃白虹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太遺憾了。下次你丈夫回來,你一定記得給我說一聲,孫總請他吃飯。”

“好的。謝謝。”

黃白虹轉動一下轉椅:“沒事了。你去吧。”

高麗美心情茫然地出門。她想不到孫丙乾居然會想認識張中原,而且還要與他交朋友。一時間,她五味俱全。

南京軍區總醫院一間整潔的病房裏,魏光亮忙上忙下,兩個皮箱被他翻得亂七八糟,皮茄克、高級西服、名牌領帶、名牌襪子和品牌襯衫等扔得滿床都是。魏光亮隨手扯出一條領帶,非要齊東平係上,無奈,齊東平隻好笨手笨腳折騰一番,頭上汗滴直滾,總算把它係得像個樣子。

“打得還行,送給你了。”魏光亮誇上一句,又從箱子裏拽出一套灰色西服扔給齊東平,“穿上試試,合適的話就是你的。”

“老魏,這可不行。這樣吧,領帶我收下,謝謝了,衣服我絕對不能要……”

“我不是這個意思。”魏光亮上前來扒拉他的衣服,“大男人,就別婆婆媽媽了。我讓我媽帶過來就是準備給你的,估計這型號你肯定合適。咱哥們兄弟,患難之交生死與共,還用那麽多客氣嗎?”

齊東平沒辦法:“你別說了,我穿。”

西服領帶一襯,齊東平頓時精神了許多,魏光亮兩眼放光:“太好了!跟比著你做的一樣。哼,這麽酷斃帥呆的小夥,姑娘見了肯定要主動往上撲,何患無妻?”

女護士小吳正好進屋,聞言笑罵:“人模狗樣的,就是狗嘴裏老吐不出象牙。”

魏光亮一把扯過她:“我不怕你罵,正盼著你來呢。你看我們東平帥不帥?小吳,嫁給這樣的小夥子不冤。”

齊東平急得抓耳撓腮:“老魏!你別胡說。”

“我可不是胡說。小吳我告訴你,最遲年底東平就會變成一毛二,也就是我們共和國的陸軍中尉。”

小吳是個見過世麵的姑娘,她不羞不惱:“你這叫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皇帝不急急煞太監!”

魏光亮嬉皮笑臉的:“太監當然急了,他不急,皇帝會打他板子。哎,我建議你們兩位互相留個地址,好建立聯係增進了解,怎麽樣?咳,也許我這才叫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呢,誰知道你們背地裏是不是早就勾兌好了。”

“老魏,你別胡說八道了!”齊東平恨不得拿毛巾去堵他的嘴。

小吳臉紅了紅,仍哧哧地笑:“行!衝著他的臉還會羞成豬肝色,我不反對。如今,到處都是老魏這種討厭的厚臉皮,靠得住的老實男孩比大熊貓還稀少。”

魏光亮立刻掏出筆,從電話本上撕下一張紙,龍飛鳳舞地寫下大功團地址,塞到小吳衣服口袋裏:“你的紙片一飛到東平床頭,我們肯定會高呼小吳美眉萬歲。”

“幹什麽幹什麽。”小吳半推半就出門。

“老魏你太不像話了,弄得我都下不來台。”小吳一走,齊東平開始責備魏光亮。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覺得小吳人怎麽樣吧?”

“挺好的。熱情,開朗,心眼好。”

“不夠漂亮嗎?”

“也漂亮。”

“這不結了?後天咱們就走了,不搞閃電式進攻行嗎?我早看出來她對你有好感才這麽幹的,你以為我就不怕挨耳光啊。等《火箭兵報》記者一到,我再把你的英雄事跡大吹大擂一番,你一出名,咳,你們這事兒就更有戲了。嘿嘿,到時候吃水可別忘了挖井人。”

在鄭浩的邀請下,《火箭兵報》派出三名精兵強將分赴兩地采訪。白主任和李記者赴七星穀聽取洪東國等介紹情況,鄭浩和石萬山都找出理由來躲避采訪。朱記者下南京采訪魏光亮和齊東平兩位當事人。胖胖的朱記者愛開玩笑,飯桌上妙語連珠,猶抱琵琶半遮麵的葷段子不斷。在他的影響下,原本挺拘謹的齊東平完全放鬆了。陪著吃飯的小吳紅著臉,不時笑得跟下蛋的老母雞般。魏光亮則有如老友重逢無拘無束,不斷與朱記者唇槍舌劍,兩人嘴皮子貧得難分上下。菜足飯飽後,朱記者正式進入采訪程式,魏光亮和齊東平開始你推我讓,吵得不亦樂乎。

齊東平說:“朱記者,你知道,我們工程兵救戰友不是什麽稀罕事,這樣的人和事早就有很多,你們也宣傳報道過了,倒是老魏作為清華大學的研究生,名牌大學教授的兒子,咱們部隊中將的外甥,竟然來到一線部隊當排長,這才值得大張旗鼓地宣傳報道。”

魏光亮直瞪齊東平:“寫我這些,豈不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你別跟我搗亂行不行?小吳還等著看你的英雄事跡變成鉛字,指著你扛一毛二呢……”

朱記者被他們吵得昏頭漲腦,把筆往桌子上一拍:“喂,我說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你們都這麽見榮譽就讓,是高風亮節,可害苦我了知道嗎?我到底怎麽寫?寫誰?寫什麽?”

齊東平不吭聲了。魏光亮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寫我就寫我喝尿,其他的都寫齊東平。東平身上有十六處傷,掛彩的次數全團第一。老朱,怎麽樣?”

齊東平趕緊解釋:“朱記者,我不是第一。我們營長負傷次數最多,團長第二多,我隻是第三多。”

魏光亮不服氣:“我也沒說錯嘛。他們現在都是領導幹部,你不能跟他們比。”

“好了好了,沒說上兩句就又吵開了。光亮,你還真喝尿了?什麽味道?喝得下去嗎?”朱記者有些不相信。

“當然喝了!為了活命,什麽不能喝下去?”魏光亮得意起來,“至於味道嘛,我崇拜的那個人說過,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親口嚐一嚐。”

三個人放聲大笑。

馬上就要離開南京了,魏光亮說要讓齊東平多開開眼界,抓緊在南京的最後兩天時間,體驗一下在酒吧一條街喝酒的感覺。入夜,兩人換上便裝閑散地往外走,齊東平一路上都責怪魏光亮把他吹得天花亂墜,說自己很不安也很不自在。

魏光亮滿不在乎:“你有什麽可不安的?我說的哪件不是事實?現在媒體造假的多啦,你可是貨真價實的爆破英雄。雷鋒活著時,誰把他當英雄看了?別謙虛了,提了幹再謙虛吧……”

“你是為我好,我知道,可是太誇張了……”齊東平低聲嘀咕。

兩人穿過一條弄堂:“迷你美容院”、“浪潮洗浴中心”之類的店鋪一家緊挨一家,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令他們目不暇接。

齊東平不解:“有那麽多人要美容嗎?幹嗎都不在家裏洗澡,要跑這兒來?”

魏光亮哈哈大笑起來:“東平,你真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低級趣味的人,快趕上白求恩了。我特別欣賞你這一點。”

兩個裝扮妖冶的女子黏了過來,眼神**:“大哥,需要服務嗎?”

魏光亮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不搭理她們就沒事的。我們不過開開眼界,了解一下世間百相。告訴你吧,她們來自五湖四海,為著共同的掙錢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的一個哥們,博士論文就是寫她們的,他尊稱她們為地下性工作者;那些肩上掛坤包的單身女人,哥們管她們叫遊擊隊員。這哥們用了一年時間,跑了八個大中城市,調查了一千個女人,發現沒有一個不賣身。有的地方,這種人服務一次隻收幾十塊錢。這些人的組成十分複雜,主力軍由三部分組成,一是在校學生,二是失業無業人員,三是農村進城的打工妹。這三支主力,由打工妹組成的這一支最龐大。她們中間,有一年掙幾萬幾十萬的白領,也有剛能解決溫飽的……”

他賣弄得得意,根本沒有注意到齊東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齊東平突然駐足,語氣很衝:“你看吧。我回去了。”

魏光亮詫異:“怎麽了?不去酒吧一條街了?”

“我不舒服。想去你自己去吧。”齊東平扭頭就往回走,腳下越來越快。

魏光亮追上去拉住他:“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你以為我喜歡這種場合啊?還不是想讓你開眼界。咱們現在就回去,你別拉臉子給我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