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陶百川站在新圩的一個山坡上，說：“你看看這些坑，都是飛機丟下的炸彈炸的。這邊是十四團的陣地，那邊的山是十五團的陣地。師指揮所就在那邊路邊的祠堂裏。”

魏蒼生抓把土聞聞：“還有血腥味兒。”

陶百川伸手朝遠處指指：“那邊有口井，當地人叫它酒海井。老人們說這口井下麵連著一條河，井水從來沒幹過。那幾天，小吳常帶我們去那口井裏挑水。”

魏蒼生問：“胡浚埋在哪兒？我家離他家隻隔一條河，帶我去看一眼。”

周三才朝水井方向一指：“快看——”

灌陽縣保安團的六個隊員端著槍，押著八個老百姓，抬著四個紅軍傷員走到酒海井邊。

魏蒼生做了個手勢，四個人牽著馬慢慢朝酒海井逼近。距水井還有一百多米遠，馬天來從藍布包中把步槍取了出來。

魏蒼生拉住陶百川耳語道：“你們把馬朝那邊牽，等著我們。”

一個聲音傳過來：“扔！老規矩，懂不懂！你們不扔，就扔你們。”

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作孽呀！幾天前，你們扔了一百多。紅軍兄弟，早死早投胎吧。”

幾聲悶響相繼傳來。

馬天來舉槍朝保安隊員射擊，一槍一個，六槍響過，六個保安隊員都栽倒了。八個老百姓嚇得抱頭四散。馬天來端著槍朝水井衝去。

魏蒼生喊：“回來——”

馬天來回答：“救樹湘大哥需要子彈。”

魏蒼生朝樹林揮揮手：“牽馬過來——”

四個人騎著馬一口氣跑到水車鎮，才在灌江邊的樹叢裏停下來歇息。

魏蒼生氣呼呼地說：“太衝動了！敵情不明，你就敢開槍？”

馬天來流著眼淚說：“你沒聽見？一百多傷員，都叫他們扔井裏了。我知道我們的任務是送他們回家，我還要救陳大哥，可是、可是我不開槍行嗎？我開晚了，開晚了，那個距離我有把握，我早點開槍，那四個傷員就不會死。”

魏蒼生說：“行了。到處都是敵人，我們救不了那些傷員。今晚不能住水車鎮了。找個地方喂喂馬，連夜去雷口關。雷口關那邊是湖南，到了湖南，才算安全了。長點記性，不要衝動逞強。”

馬天來點點頭：“我記住了。”

陶百川崇拜地看著馬天來：“小馬哥哥，你的槍法太好了，一槍撂倒一個。”

周三才說：“我還以為你隻會養馬呢。”

馬天來說：“沒這點本事，我能留在毛主席身邊嗎？魏科長的槍法比我還好呢。”

出了雷口關，已是後半夜，人困馬乏，見不到人家，四個人隻好鑽進樹林，拴好馬和衣睡下。眼下已入冬，雷口關外處於風口上，西北風吹得兩個小家夥噴嚏連連。已進入湖南境內，四麻袋做偽裝用的假草藥已經用不著了，魏蒼生和馬天來騰出四條麻袋，一人蓋上一條，四人這才相繼入夢。

道縣西城門外三裏地，有都龐嶺甩下的一座孤零零的山包。正午時分，四個人趕到這座獨山前。魏蒼生決定和馬天來一起進道縣縣城打探一下陳樹湘師長的消息，然後再確定下一步怎麽行動。陶百川和周三才留在山坡上的樹林裏，牽著四匹馬等候消息。出發前，兩個人把一杆長槍和兩把短槍留下了。

道縣西城門外聚集了幾百人，人們都抬頭朝城門樓上看。城門樓上懸掛著五顆人頭。一張告示貼在城門洞南側，告示是以湖南省主席何鍵的名義發布的，說的是陳樹湘已經被湘軍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