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初冬的桂北已有些寒意。
李天佑獨自蹲在火堆前,給兩個墳包點著火紙。小吳帶著陶百川和周三才,拿著兩把鐵鍬過來了。李天佑和小吳用鐵鍬平著本就不大的墳包。陶百川和周三才從四周找了一些枯樹葉子撒在剛剛平過的新土上。
“聰明。”李天佑誇獎說,“會舉一反三。小吳,去挖些草來偽裝一下。川伢子,三娃子,我沒叫錯吧?坐下,坐下。”
陶百川看著李天佑問:“師長大哥,小吳哥哥說你還不到二十歲?你二十歲就當師長了?太厲害了!”
李天佑道:“差一個月到二十歲。我當師長都快三年了。過一會兒,我還要想明天的仗怎麽打,就不說別的了。前天晚上,我答應你們打完阻擊就帶你們去見毛主席,看眼下這形勢,我怕兌現不了我的諾言了。我想換個辦法送你們走。”
陶百川說:“你是師長,你說了算。”
李天佑道:“我無權命令你們,因為你們不是五師的人。我是和你們商量。其實,毛主席所在的中央二縱隊離這裏不會太遠。他們帶了太多東西,走得很慢。”
周三才說:“我們知道,在香花鎮,他們帶的東西,樹林——半個山嶺的樹林都藏不下。”
李天佑卷了一根煙點上:“我忘了主席在你們家住過,這兩天光想著打仗了。我不知道我現在有沒有資格問問你們到底為了什麽事追了幾百裏,非要見毛主席不可。我知道,肯定不是為了錢。你們這兩天也都看到了,真有幾十萬人拿著槍要把我們紅軍,包括毛主席,殺死在湘江東岸。你們這時候找毛主席,非常非常危險,知道嗎?我要判斷一下你們為那件事值不值得冒這麽大風險。這兩天你們都看見了,死個人太容易了。”
“我喜歡聽你說話,”陶百川語無倫次起來,“你不把我們當小孩子看。我們真不是為了錢。我們、我們這兩天也很害怕。我們害怕再也回不了家。我也想過,假如我們倆死了,我奶奶、我爹怎麽辦?我、我……”
“哥,哥,”周三才說,“你慢慢說,從頭說,你從毛驢小白說起,你從毛主席到咱家那天說起,這樣師長大哥就能聽明白了。反正我們占著理。”
陶百川就從頭講了起來,他主講,周三才補充,兩個人把這些天發生的事都講了出來。
小吳馬上說:“我聽明白了,錯就錯在馬天來身上。後來發生的事,你們也是身不由己。”
李天佑道:“你這個小吳,有長進。你們要找毛主席,肯定是擔心直接找馬天來他不認賬,你們認為隻有毛主席才能主持公道。大老魏和馬天來把你們全家人當壞人來防,你們當然信不過他們了。毛主席已經為你們主持過一次公道了,要是我,我也會想到直接找毛主席的。”
陶百川激動得一拍巴掌:“我就是這樣想的!這不是個毛驢的問題。”
李天佑道:“這是馬天來的信譽問題。他拿一塊大洋,牽走了你們家的毛驢,說什麽時候還又不還,就把你們家完全搞亂了。川伢子,這兩天敵人轟炸,炸死我們十幾匹馬。天下紅軍是一家,馬天來犯的錯,我們來彌補行不行?我們五師替中央縱隊的馬天來還給你們家一匹馬,行不行?還兩匹也行。這還不夠,見到毛主席,我還要請求他嚴厲批評馬天來,批評他作為共產黨人,作為紅軍戰士,欺騙群眾,說話不算話。”
陶百川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幹咽了幾下,囁嚅著:“毛驢是毛驢,馬是馬。我家毛驢小白天天磨豆漿,幫我們賣豆腐,我家豆腐房你們的戰馬進都進不去……”
周三才緊接著說:“有馬就行,馬可以換成毛驢。哥,我看行。咱們該回家了。”
陶百川撓撓頭:“我總覺得哪個地方不對頭。師長大哥對我們這麽好,憑啥讓他替馬天來賠咱家的毛驢?我看還是該找馬天來要回咱家的毛驢。”
“百川兄弟!”小吳說話了,“你真是一根筋,打死和尚要和尚啊你!萬一你家毛驢丟了,或者死了,你就算找到馬天來,找到毛主席,有用嗎?聽師長的吧。師長還要指揮打仗,你毛驢毛驢的,好意思說嗎?”
“好了!”李天佑站起來,“你們回去睡覺,明天我讓小吳帶你們去見毛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