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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仁傑打楊五榮有一半是演給湯應求看。他很明白,自己來麻城,手中並無節製湯應求的權力,萬一將他惹急了,他跳起來與自己爭個魚死網破,則自己並無絕對取勝的把握,畢竟湯應求在麻城多年,比自己根基厚實。所以他才演出這麽一出戲。
初審之後,高仁傑並不忙於再審,而是將初審結果寫成報告,連夜送到武昌總督衙門。文中曆數湯應求、李獻宗、李榮等人索賄受賄,妄斷妄判,放縱凶犯使其惡虎歸山,並通風報信使其逃路,麻城縣衙之內竟無一個清白之人等等醜行,以及自己的重大發現,如此等等。
邁柱看過報告以後,果然怒不可遏,當即下令給高仁傑,讓他全權審理塗如鬆殺妻案,同時又下令停了湯應求的知縣之職,所有麻城各類事務暫由高仁傑代管。
高仁傑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比自己預料的還要順利,他當即抖擻精神,下令將塗如鬆、李獻宗、李榮等人拘捕入獄,然後分別嚴刑審訊。湯應求那裏則派人暗地裏追蹤看管,不準他走出麻城縣城四門。
李獻宗和李榮就在手邊,喝口水的工夫就抓住了。可是塗如鬆卻一點蹤跡也找不到。高仁傑派人到塗家去了不下十次,還將塗老太太傳到大堂上親自審問了兩次,依然見不到半點口風。
那天初次堂審之後,出了縣衙,塗老太太就問鳳兒為何要血口噴人。鳳兒先是低頭不語,隨後就淚水長流。待到家後,鳳兒就進了自己的屋。過了片刻,她收拾好一個包袱,便往大門外走。塗老太太在身後叫,鳳兒,你話沒說清,不能走!鳳兒停了停緊接著轉過身來,對著塗老太太磕了三下頭後,站起來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高仁傑見塗如鬆遲遲不能歸案,心下有些焦急,便顧不得等了,欲從李獻宗和李榮那兒下手。他想好先從李榮那兒下手,隻要李榮開了口,說那女屍就是蓮兒,一切就好辦了。
高仁傑知道衙門的人因平時總用刑具對付別人,他們反而最怕刑具。所以,一上堂他就叫人先將刑具擺好,然後再將李獻宗和李榮押上來。
李獻宗是個文弱書生,一見這陣勢,臉就白了。
李榮則不然,他站在那兒不但不怯陣,反而還冷笑個不停。
高仁傑見他冷笑,便問,李榮,你笑什麽?
李榮說,我笑自己這一生活得太窩囊,一天到晚同死人打交道!
高仁傑聽出來他這是在咒自己,就吼道,大膽,你竟敢指桑罵槐!
李榮說,我沒說完呢,我想托你高大人的福,早點走完這個輪回。
高仁傑知道鬥嘴撿不了便宜,就說,鳳兒姑娘已指控你們貪贓枉法,草菅人命,身為大清官吏,卻置法度而不顧,處處為凶犯開脫罪責。大堂之上,刑法無情,望快快從實招來。
李榮說,真話我已全說了,假話我還沒學會,要不大人你教我一教!
高仁傑頓時大怒,嘴裏連連喊起打來。
話音未落,一幫衙役便擁上來,將李榮掀翻在地,一頓亂棍下來,片刻之間好好的一個人就變得皮開肉綻。
李榮卻不口軟,一聲接一聲地叫罵不絕。甚至還爬起來,搶過一條棍子朝著高仁傑砸去。高仁傑一個躲閃,座下的那張椅背被劈成兩半。
高仁傑火到了極點,下令將燒紅的鐵鏈纏到李榮身上。那些衙役都是高仁傑從廣濟挑選來的,全都看他的眼色行事,此時火爐中的鐵鏈已燒成暗紅,幾個衙役用鐵鉗將其夾起,往李榮身上亂繞,李榮抗不住這樣的酷刑,痛得滿地翻滾,焦臭的黑煙在他身前身後湧成一團烏雲。
李榮本已年過五十,當了幾十年仵作,身心已遭屍毒侵蝕,他繞著大堂滾了大半圈就停下不動了。
衙役上去取下鐵鏈,再用涼水澆了幾遍,仍不見醒來,有人用手試了試鼻息,才知人已死去。
第一次用刑就死了人,高仁傑有些不踏實,他吩咐人將李榮埋了,回頭再審李獻宗時,心裏已軟了兩分。
而此時李獻宗早已嚇懵了,不待用刑,便胡亂招供了,說湯應求受賄銀兩千兩,黃金二十兩,自己和李榮分別受銀五百兩和三百兩。所以,他們才串通一氣將塗如鬆無罪釋放。
高仁傑大喜過望,他讓人將李獻宗收了監,自己親自往塗家去,他想親眼看一看這個號稱麻城首富的大戶家裏到底是怎麽個模樣。
走了一程,有識路的衙役指著一處房屋說這就是塗家。
高仁傑望著這麽一棟普普通通的房子,簡直不敢相信。待進了門後,他更是無法理解這麽富有的人家,一應陳設竟如此簡樸。高仁傑的家在四川,在當地,他家算不上首富,產業也不如塗家多,可家裏的一切布置遠在塗家之上。更讓他不可思議的是塗家竟沒有請管帳的,也沒有請長工,現在鳳兒走了,家裏連丫環也沒有。
高仁傑畢竟是為了別的目的而來,他原本想狠狠嚇唬一下塗老太太,但現在他改變了主意,而且心裏對塗老太太還有幾分尊重。
塗老太太給他讓了座。
高仁傑說了幾句家常後,便將李獻宗已招供的事對塗老太太說了,並希望塗老太太將兒子叫回來,坦白交待。
塗老太太不說話隻是冷笑。
高仁傑又開始發火了,他說,你別錯將我的善意誤認為軟弱無能。
塗老太太忽然說,你也可以嚴刑拷問我嘛。
高仁傑說,你別以為我不敢。
說著,他一摔椅子走了。
回到縣衙時,楊同範正在等著他。
見他這副模樣,楊同範說,那老東西又讓你白辛苦了一趟?
高仁傑說,你一個白衣秀才,別問衙門政事。
楊同範說,可我有一個抓住塗如鬆的主意,不知大人願不願聽?
高仁傑一怔說,你說吧!
楊同範說,塗如鬆是麻城有名的孝子,他現在躲藏在外,但他惦記著母親一定不會逃得很遠,隻要大人將那塗老太太關起來,不出三天,準保塗如鬆會自動來大人麵前自首。
高仁傑想了一會兒說,不妥,我觀塗老太太是個大慈大悲之人,這樣作我於心不忍。
楊同範馬上說,我知道高大人一向大仁大義,心裏已備下第二條計策。其實大人完全可以不動塗老太太的一根毫毛,隻需派人到四鄉八裏去傳播消息謊說已將塗老太太關進牢裏頂罪,誆那塗如鬆出來不就成了。
高仁傑一下子笑起來,說,這果然是一條妙計。
他當即將衙役們都放出去,裝成普通百姓,四下散布塗老太太已入獄的消息。
第三天傍晚,塗如鬆果然騎著馬露麵了。他剛一進縣城北門,就被守候多時的差役們逮住。
原來,那天塗如鬆拿了鳳兒的一塊瑪瑙石玉墜進了龜山,他按照鳳兒的指點找到一處院落時,開門迎接他的竟是鳳兒初進他家時,曾來過的那個法師。由於有鳳兒的吩咐,他什麽也沒有問,隻是從那家人的衣食住行中判斷出,他們是隱居在此的有來頭的人。他隻知道他們姓江。
住了多時,塗如鬆思母心切,便忍不住時時到附近村子裏打聽城裏的消息。所以,高仁傑來麻城、湯應求被停職的消息他都先後知道了。
當他聽說母親被抓之後,就再也呆不住了,盡管江家人勸他再打聽一下,有了準信再走也不遲,但他執意不聽,說了幾句感激話,行李也沒顧上拿,跳上馬就走。
塗如鬆被抓後,高仁傑沒讓他過夜,就趕著升堂審問。
塗如鬆知道母親沒有被抓,心裏就坦然多了,無論高仁傑怎麽問,他堅決否認自己殺了蓮兒。
審了半夜,高仁傑一點口供沒有得到,他性子起來,又吩咐衙役給他上刑。不過這一次他不敢再用鐵鏈纏身了,他怕弄死了凶犯不好向上交待。
盡管隻是一些平常刑法,可塗如鬆仍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好幾次,他實在受不了,便叫著說自己是殺了人。當高仁傑拿著紙筆請他畫押時,他又反悔,隻在紙上寫下冤枉二字,氣得高仁傑又令人繼續用刑。
熬到五更時,塗如鬆終於垮了,他已經睜不開眼皮看那別人寫就的供詞,閉著眼睛在上麵畫了押。
塗如鬆被押走後,高仁傑有些累,他本來打算將此案結果寫成呈文,一動筆卻哈欠連天。他想睡覺,可頭一挨枕頭,突然就想起一件事:蓮兒屍體上的頭發哪兒去了呢,死人的血衣可以腐爛,頭發卻是不會爛掉的。問題一出現,高仁傑就睡不著了,他爬起來,讓人立即去監獄裏將塗如鬆提了出來。
塗如鬆哪裏知道什麽頭發,剛說了聲不知道,那棍棒便雨點般落在身上。沒辦法他隻好說讓他想想,想好了就馬上告訴高仁傑。
回到牢裏時,周牛兒正在那裏高聲叫罵,說高仁傑是個昏官,是個活閆王!
李獻宗縮在牆角上,眼睛盯著房頂,一動也不動。
塗如鬆一邊呻吟一邊說,李書辦,你少了這一頓皮肉之苦,可我就少了一條命。
李獻宗喃喃地說,不是你,我們也不至於受這牽連,要怪隻能怪鳳兒,她不該作偽證!
周牛兒在那邊大聲說,你也太沒骨氣,無非就是一具肉身,有什麽了不起,早死早托生,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你這個樣子,日後去了陰間,如何同李仵作見麵。
周牛兒幾句話說得塗如鬆和李獻宗都低下了頭。
正在這時,塗老太太哭叫著撲進牢來,塗如鬆怕母親見了自己的樣子更傷心,躲得遠遠的不肯挨近來。但他最終仍是挪過來,母子倆隔著木柵門,互相抓著手,哭了個天昏地暗。
塗如鬆說,母親,我實在受不了,隻好按他們說的招認了。
塗老太太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先躲過這一難關再慢慢想辦法。
塗如鬆說,現在他們又要我交出蓮兒的頭發,兒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今天交不出來晚上他們還要拷打我!
塗老太太說,實在沒辦法,隻好用娘的頭發去替代。回頭我讓周老頭將它送到舉水河邊那塊大石頭旁邊埋了,你再告訴他們。
母子倆悄悄地商量過,天黑時,衙役來提塗如鬆。
一見到高仁傑,塗如鬆就說他想起來了,蓮兒的頭發他割下來以後藏在河邊的大石頭附近。
半夜時,高仁傑派去的人果然取回一把女人的長發。
高仁傑不再有什麽憂慮了,他連夜寫了一道結案呈文,將塗如鬆判為斬刑,湯應求、李獻宗判為絞刑。寫完呈文,天已黎明,他派了一個人火速送到黃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