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楊同範一直在河這邊橋頭附近等著。塗如鬆接了蓮兒回來，這裏是必經之地。
他越是沒見著蓮兒，心裏越是放不下。
那日他進城去，在幾個學友家裏玩。他故意將話往塗如鬆身上引，三言兩語就打聽到塗如鬆到漢口做茶葉生意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楊同範簡直大喜過望。他心中揣測，蓮兒新婚不久，一定熬不住那份渴，憑著自己的天姿，隻要能接近她，他相信就能成功。
玩到半夜，楊同範裝著回家，獨自一人來到塗家門前。他本來打算敲門，忽然想起，敲門聲一響，左右鄰居都能聽見，而且蓮兒的婆婆以及丫環小雨都在，就算是門開了，想做那種事也做不成。猶豫再三，他猛地想到一點，蓮兒若是打熬不住，真的與別的男人私通，她一定會留著後門給那男人。
這一想後，楊同範立即就轉到塗家大院的後麵，找到那小門，用手一推，竟真的開了。
楊同範又驚又喜，也顧不得細想，大著膽子便往屋裏摸，蓮兒的房他是知道的。這在她嫁到塗家的那晚，喝喜酒時，他就看準了洞房是哪一間。
楊同範摸到那房門，輕輕一推，門就轉動起來，他一時竟惱恨自己下手遲了，又讓別的男人占了先，連**也落在別人後麵。
醋意一發，楊同範膽更大了。他走到床前，撩開蚊帳就下手。他手上功夫很好，摸了一下後，第二下就找到女人那最要緊的地方。
就在這時，**那女人大叫起來。
他一聽聲音不是蓮兒，便知情況不好，趕緊抽身就跑。出了後門，迎麵碰上塗如鬆，他腿都嚇軟了。幸好塗如鬆也像做了虧心事，不願被人瞧見，躲在牆角裏，他這才得以脫身。
他一口氣跑出城門，心才定下來，他感到又累又渴，便蹲到路邊的河溝旁，一捧捧地將水灌進肚子裏。
他本是受了驚嚇，加上又喝了太多的涼水，一下子就壞了事。一開始他還不知道，回到家，便去媳婦房中要發泄心中的欲火，偏偏媳婦來了月經。他二話沒說，回頭就鑽進小紅房中。
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身上有些不對勁，他勉強地將事做完，還沒等到穿好衣服，頭便鑽心地痛起來。到了中午，他先是吐，接著又是拉稀，還伴著發燒。
這不大不小的病，拖得楊同範在**躺了十多天，起床後，大夫吩咐，要他每日多出門走走。
今日他出門走動時，正巧碰上塗如鬆，見他那副模樣心中就起了猜疑。他打定主意要再次攔住塗如鬆，不說問出個究竟，至少也要從他的話風裏問出個五六或七八成情況來。
楊同範見塗如鬆一個人打馬在河灘中亂跑，轎子和別的人都被甩得老遠，不禁心中暗喜。他站在橋頭，一把攔住塗如鬆。
他說，塗相公，你這樣子我是絕不放你走的！
塗如鬆說，我犯著你什麽啦？
楊同範說，犯倒沒犯著我，隻是我見你氣色不對，這樣下去可能會出事，便決心要管管這閑事。
塗如鬆說，是災是禍躲不脫，楊相公請讓開路。
楊同範說，你這樣子，就是放馬過來踩，我也不會讓開的。
塗如鬆說，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你給我讓開！
楊同範說，讓路事小，人命關天事大。你現在已失去理智，若是路上驚了馬，將自己摔出個三長兩短來，剩下塗老夫人那可如何是好？
楊同範這話讓塗如鬆頓時無語。
楊同範見他一時猶豫便趁熱打鐵，說，塗相公如果信得過我，就請下馬一敘。
說著，他上前拉著塗如鬆的手，半扯半扶的將其弄下馬來。
楊同範將塗如鬆請進自己的家裏，隨之又將他的那匹馬牽到屋後拴起來。
二人坐定後，小紅已端了茶水上來。
楊同範和他說了幾句閑話後，便一改話題單刀直入。他說，人有苦不能悶在心裏，最好能找個人說說，不然悶久了會悶出事。說一說雖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至少可以化解一下心中的鬱結。
塗如鬆此時早將湯知縣提醒他的話忘到腦後去了。
他看了楊同範幾眼，終於忍不住說，楊兄，小弟我心中好苦哇！
楊同範知道他動了心，卻不急於追問，反而陪著他歎起氣來，先掏心掏肝地說，其實人人心裏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你以為我就不苦嗎，真的說出來，說不定比你還苦呢！
塗如鬆馬上說，那不會，天下男人哪個也沒有我過得苦。
他話語未出眼淚先出來了。
塗如鬆繼續說，我找了方圓百十裏，原以為找了個有德有貌的好女人，哪知道卻是個破貨，圓房時，連一點紅也沒有。就這樣子，我還不敢聲張，生怕母親知道，會勞神傷心，隻好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可那個女人一點也不知分寸，一點也不思悔過，進門第二天就和我母親鬧，而後來每每趁我外出時，必欲置我母親於死地。被我察覺後，稍一教訓，她便跑回娘家，一個多月不回，今日我去接她，她不僅不見我，還讓她的家人來奚落我。
塗如鬆說到後來竟哭出聲來。
楊同範裝出陪了幾行淚的樣子，說，這女人實在可惡。塗相公，其實你也不必太計較。我有一個辦法，你不妨試一試，準保那女人日後不敢太張揚。
塗如鬆說，楊兄請快點說出來。
楊同範說，不瞞你說，從前你嫂子也是以惡待我，也是沒法子，我便和丫環小紅好上了，先是暗的，後來則是明的。你想想，哪個女人能離開男人自己過日子，你一來真的硬的，她就怕了軟了，什麽事都會由著你。我看你家的那個丫環，一點也不比蓮兒差，你何不如此試一試！
塗如鬆說，楊相公以真言相告，我就不好有隱瞞了。說實在話，鳳兒已是我的人了，我已同她說好，讓她搶先懷孕，到時我納她為二夫人。
楊同範心中大喜，以為這下找到了討好蓮兒的最要緊的東西。
他不動聲色地說，這樣最好，你還可以到她娘家去說，三日之內再不回去，你就要休了她！
塗如鬆說，休不休都好說，隻是母親這一關難得過。她大病初愈，經不起太多的折磨。
楊同範說，要不然，我去找蓮兒，從中說合一下。
塗如鬆想了想說，不必勞神你了，家務事還是我自己來解決吧！
塗如鬆這時已清醒多了，他想起湯知縣提醒過的話，忍不住說，初七我家出事的那晚，聽說你也在城裏？
楊同範吃了一驚，旋即又恢複了正常，他說，我是在城裏，不過後來因為不舒服我就回家了，果然一到家就病倒了。這不，到現在還沒斷藥呢！
他歎了一口氣說，唉，這一病，恐怕今年的秋考又有問題了，也不知這秀才要做到哪年哪月！
塗如鬆見楊同範沒有否認，那份疑心反倒消滅了。
這時，鳳兒在門外喊，相公！相公！你在這兒嗎？
塗如鬆心裏也想走了，他乘機回答道，我在這兒呢！
楊同範不好再留，隻好任他走了。
塗如鬆出來後問鳳兒怎麽知道他在這兒。
鳳兒說，我就怕你出事，一路上死盯著那馬蹄印，後來見馬蹄印轉到屋後，我們找去時隻見到馬，就猜你一定也在屋裏。
塗如鬆心中歡喜，當著眾人摟著鳳兒親了一下。大家見了都很吃驚，隻有楊同範一人在一旁冷笑。
接下來，塗如鬆又叫鳳兒坐進轎子。
天黑之前，一行人回了城。
塗老太太估摸著他們該回了，早早地在大門口等候著。遠遠地她望見兒子騎在馬上，跟在後麵的轎子沉甸甸地顛閃著，她還當是蓮兒回來了。
塗老太太本來已經想好，不管自己有理還是沒理，為了兒子能過得幸福，她還是主動跟蓮兒賠不是。她話都想好了一大堆，其中包括她將家裏的鑰匙交給蓮兒。
轎子一停，走出來的是鳳兒。
塗老太太愣愣地問，你接的蓮兒呢？
塗如鬆忿忿地說，她不願意見我，躲得連毛也找不到一根。
塗老太太說，你是不是話語上有些不妥當，將他們家裏人惹急了？
塗如鬆說，除了沒下跪，該說該做的我都說了做了。
塗老太太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二人默默地進了屋。
鳳兒跟著進屋後，沏上茶，轉身又到廚房裏忙碌去了。
塗老太太說，你不該讓鳳兒坐轎子。
塗如鬆說，反正是空著，我不能白付那些轎夫的工錢。
塗老太太說，鳳兒是個下人，轎子怎麽也輪不到她坐，再說，蓮兒若知道這事，她會跟你沒完沒了的。
塗如鬆想跟塗老太太說實話，話到嘴邊又縮回去了。
塗老太太說，以後再不能這樣了。
塗如鬆說，我知道了，母親。
塗如鬆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他跟母親說了，並說晚飯可能不在家裏吃。
他一個人在街上走了一陣，不知不覺來到縣衙門口。他記起自己有一陣沒見到湯應求了，便打定主意找他聊一聊。
塗如鬆走到門口，和差役說了。差役認得他，連忙進去通報。不一會，差役回來，說湯大人正在審問周牛兒，讓塗如鬆也進去旁聽一下。
差役帶路走過大堂，塗如鬆有些奇怪，怎麽審犯人不在大堂裏呢。一邊猜疑一邊進了湯應求的書房。
隻見湯應求和周牛兒相對而坐，中間的茶幾上還擺著茶水和瓜果。
見他進來，湯應求說，塗相公來得正好，我們一起和這位先生談談心。
湯應求說，周牛兒，你認得他嗎？
周牛兒說，不認識。
湯應求說，他是塗如鬆，塗相公，是城內第一個富戶！
周牛兒立刻笑著說，那你是不是被周牛兒搶過？
塗如鬆說，很奇怪，他從不來搶我！
湯應求說，這個道理很簡單，你不是那種為富不仁的人。他轉而對周牛兒說，去年年底，塗相公在城外向窮人布施，布施完後，有人將一大包金銀珠寶放在他家門檻上，還寫了一封信，說這是他兒子當強盜搶來的東西，他要塗相公將這些珠寶轉交給縣衙，然後用來救濟窮人。
周牛兒眼裏掠過一絲詫異的神色，他說，如此說來，周牛兒不搶塗相公，是看重塗相公的德性，這周牛兒那也想必是一個通情達理、明辨善惡的人了！
湯應求說，話雖這麽說，可這打家劫舍總歸是犯法的事。
周牛兒說，我要真是周牛兒，我也會這麽做，比起那些貪官汙吏土豪劣紳，這麽做要正確一萬倍。
湯應求說，其實你我心裏都明白，你就是真正的周牛兒。我隻是不明白，你英雄一世，怎麽到頭來還不願承認自己的真麵目？
周牛兒一笑，說，你真要說我是周牛兒我也沒辦法，可我還是說我不是周牛兒。真要讓我承認，隻有一個辦法。
湯應求說，什麽辦法？
周牛兒說，你先將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壞蛋都抓起來砍了頭，到時候莫說一個周牛兒，就是十個、百個周牛兒，我也都應承下來。
湯應求說，我何嚐不想將他們都依法嚴懲，可是，這辦不到呀！
周牛兒說，如果這樣，那抓住周牛兒你也辦不到。
塗如鬆插進來說，不管做人做事，都得走正道。
周牛兒說，我父親就是堅持要我走正道，可是他到頭來隻有討米要飯。
湯應求說，你不是說你是孤兒嗎？怎麽有父親了！
周牛兒知道說漏了嘴，他眨眨眼補充一句，他是我的義父，他從小帶著我討米要飯。
湯應求笑而不語，他站起來繞著書屋走了兩圈後，讓周牛兒回牢房歇息。待周牛兒走到門口時，他突然說，我已派人接你父親去了，如果快，明天天亮之前，你們父子就可以見麵了。
周牛兒回頭望了他一眼，說，我說過了，我沒有父親，你們找不著的。
周牛兒走後，湯應求和塗如鬆繼續留在書房說話，直到很晚才離開。
塗如鬆到家時，母親已經睡著了，鳳兒坐在客廳裏，邊打瞌睡邊等他。
塗如鬆走上去，一下子將鳳兒抱起來，便往自己房中走去。鳳兒睜開眼睛見是塗相公，就沒作聲，依然將眼睛閉上，一任塗如鬆所為。
後來，塗如鬆累了，兩臂鬆開了她。
迷糊中，鳳兒對他說，塗老太太明天要和你一道親自去接蓮兒回來。
塗如鬆隨口答應一句，接什麽，那婆娘死了才好！
鳳兒說，她死了有什麽好的？
塗如鬆說，她死了，我就娶你為正房！
不一會兒，塗如鬆就睡死了，他一點也沒察覺，鳳兒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流了半夜眼淚。
塗如鬆天亮後醒來，鳳兒已下地忙了好久。他聽見塗老太太也起床了，連忙一骨碌地爬起來。
見了母親，他問，怎麽起這大早？
塗老太太說，去接你媳婦哇！
塗如鬆這才記起鳳兒昨夜對他說的話，一時間，夜裏享夠了的那種舒適感跑了個精光。
在塗老太太麵前，塗如鬆不願顯出不高興，他匆忙出門約了兩乘轎子。
吃罷早飯，塗如鬆便和塗老太太一道上了路。
剛走到城門，迎麵碰見李獻宗他們。
李獻宗騎在馬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見了塗如鬆隻是點點頭。
塗如鬆問，怎麽樣，人沒抓到？
李獻宗搖搖頭。
眼看已擦肩而過，李獻宗忽然大聲說，我×死他十二歲的妹妹！
坐在後麵轎子裏的塗老太太從簾子裏探出頭來，說，誰這麽無知下流，該送到縣衙裏將嘴割了！
她看見李獻宗正在轎邊，又說，李書辦可聽見是誰在罵人，怎麽不將他抓了起來？
李獻宗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塗如鬆扯過馬頭，對塗老太太說，母親，快走吧，少管閑事，我們還得趕路呢！
走了一程，太陽升得高了，地上到處開始冒熱氣了。塗如鬆不時看看跟在轎子後麵走著的鳳兒，那款款的樣子，讓他好心疼，他幾次將馬放慢，讓母親的轎子趕上來。他想和母親說說，讓鳳兒上那乘空轎子上坐坐。可一旦母親從轎子裏探出頭來問他有什麽事。他卻改變初衷問母親感覺怎樣，熱不熱。
眼看鳳兒有轎不能坐，塗如鬆便頻頻讓轎夫們歇一歇，這樣，盡管比昨天動身早，可到蓮兒家的時間卻仍然差不多。
楊天興和兒子楊五榮正在屋裏吃飯。一行人的到來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還是楊五榮年輕反應快，他一撂筷子站起來說，你們又來幹什麽，我正準備去找你們呢！
塗老太太攔住塗如鬆，自己先上去答話。她說，親家，千錯萬錯是我的錯，都怪我兒沒教養，有什麽話，就衝著我來吧！
楊五榮說，你別假惺惺地裝出個菩薩樣子，當麵做人，背後做鬼！
塗如鬆一聽這話急眼了，他說，五榮，你別話裏帶刺，出語傷人。
楊五榮說，我出語傷人，可你出手傷人呢！我姐在家時，從來就沒人碰她一指頭。到了你家，你卻三番五次下她的毒手！
塗如鬆說，你姐若是沒錯，我會無緣無故地動手！
一直插不上嘴的楊天興，伸手將楊五榮拉到身後，這邊塗老太太見了，也將塗如鬆推到一邊。
楊天興說，我說的是真話，蓮兒有幾個月沒回來了。
塗老太太說，那回我生病，蓮兒出了些差錯，鬆兒就朝她動了手，接著蓮兒就跑回娘家來了！
楊天興說，她說過是回家嗎？
塗老太太說，她偷偷走的，什麽話也沒留下。上次她回娘家時也是這樣，我們想她肯定是回來了。
楊天興說，沒有，這次她沒有回來。
塗如鬆忍不住又開口說，我不相信，蓮兒最喜歡畫眉毛，昨天我來時，見她房裏就有畫眉的木筆。
楊五榮說，那不是她的！
塗如鬆說，不是她的又是誰的？
楊五榮不作聲。
塗如鬆以為得了理，說話就硬起來。
他說，不是我說話不好聽，如果你們想將蓮兒留下來，再嫁第二個人，你們就明說好了，我保準答應，並且不要當初的聘禮。
楊家人還沒開口，塗老太太先叫起來，說，鬆兒，你不能說混帳話，我可是不答應的。
塗如鬆說，蓮兒的東西明明在這兒，可他們就是不承認，這叫我有什麽辦法。
楊天興歎了一口氣說，木筆的確不是蓮兒的，它是另一個女人的。
塗如鬆說，女人多得很，你不說出個實在的人來，誰會相信？
楊天興說，我說不出口，你問五榮吧！
大家都看著楊五榮。
楊五榮低著頭說，是你們家先前的丫環小雨。
塗老太太和塗如鬆不由得吃了一驚。
塗如鬆說，她怎麽到你家裏來了？
楊五榮說，十天前我在路上碰見她，她主動找我的，要我領她回家同她睡覺，還說是我姐的主意，她說我姐說我可憐，自小沒有娘，不知道女人的溫柔是個什麽滋味，所以就派她來陪我幾天。
塗如鬆說，這不可能！
楊天興說，五榮年輕，他的話你可以不信，我這把年紀了，你總該相信吧！五榮說的是真話，是小雨用的！
說著話，楊天興的眼淚出來了。
他繼續說，我老了，管不住孩子們了，蓮兒不見這長時間了，又沒回家，想必是遇到了不測！
見楊天興一把把的眼淚往下淌，塗老太太和塗如鬆這才著起急來。
兩家人坐下來商量了一陣，決定先不報官，自己想辦法尋找。
楊五榮心裏不同意父親他們的決定，嘴上卻沒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