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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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淪陷第三天,桐柏縣城也失守了。太平鎮啥時成為敵占區,要看駐縣城日軍大隊怎麽看這個鎮子了。張世傑知道,靠自衛隊那點人和槍,根本無法保衛太平鎮。可是,如果主動放棄太平鎮,任由鬼子**,張世傑又心有不甘。鎮子裏的百姓出外避難後,淮源自衛隊留了下來。

太平鎮附近的山上搭著簡易的棚子,張世傑帶領的自衛隊隊員暫時住在這裏。黃昏時分,高連升帶著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二哥,偵察小分隊有情報送來。”

年輕人說道:“張大隊長,我們發現有一隊國軍騎兵在大柳樹村邊露營,一共有三十三個人。派幾個老鄉去接觸了一下,他們也不說是哪個部分的,而且,隻有三個人會說話,其餘的像是啞巴。林隊長覺得奇怪,懷疑這些人是鬼子,叫我回來報告。”

張世傑說道:“知道了,你回去告訴老林,讓他先想法穩住他們。下一步的行動,聽候通知。”年輕人答應著轉身走了。

高連升問道:“二哥,你怎麽看?”

張世傑思索著:“按說國軍的騎兵部隊出去執行任務,不會選擇在村邊露營,大柳樹那邊,還沒有日偽軍駐守。隻有三個人說話,其餘的都像啞巴。一個騎兵小隊有三十個啞巴?除非,都是裝的,我看他們十有八九是小鬼子。”

高連升一拍手:“我猜也是這樣。大柳樹是通往鄧縣、老河口的必經之路,我估計這些鬼子不是一般的鬼子。”

張世傑道:“不管他們是啥鬼子!這都是個好機會。咱們要好好幹一場,不殺幾個鬼子,沒法兒交代。過去我們打鬼子,鄉親們畢竟沒人看見。打他個狗日的。”

高連升興奮地搓搓手:“二哥,我去集合隊伍。”

張世傑狠巴巴地說:“要幹就要幹徹底。連升,你派個人去太白頂,讓楊大哥帶著他的人馬,到大柳樹西邊的河灘上和我們會合。鬼子的裝備很好,我們人手不夠。”

山本正雄帶著小分隊出了南陽,沒朝西南老河口方向走,而是奔向了東南方向,他判斷從南陽潰敗的國民黨軍隊都會抄近路朝老河口方向撤。假道新野,繞過襄陽,從南陽偷襲老河口中國第五戰區長官部,成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前一天晚上,他們到達了大柳樹地區。為了摸清這一帶國民黨正規軍的防禦情況,山本正雄決定住上一晚。

大柳樹地處丘陵地帶,是一個不大的村莊,村邊有條河,河拐彎的地方有一片楊樹林。山本正雄帶領的小分隊在樹林裏搭了幾個帳篷,士兵們早早吃了幹糧,按照命令躲在帳篷中休息,避免和中國人過多接觸。夜色漸漸深了,遠處有一盞燈晃悠著朝樹林子走來,漸漸聽到牛車的吱呀聲。哨兵端起了槍,山本正雄走過來做了個製止的手勢,大聲問道:“什麽人?”

一個聲音答道:“老總,我們是這村子裏的村民。我們有事情報告。”

山本正雄道:“派一個人過來。”

三十幾歲的老林拎著馬燈走了過來:“老總,我們想請老總們去村裏歇息。你們剛剛打了鬼子,很辛苦,風餐露宿的,我們過意不去呀。”

山本正雄借著燈光看看老林黑紅的臉膛,說道:“不必了。”

老林堆著笑臉道:“我知道老總們不想擾民,可老總們有幹糧吃,老總們的馬不能餓著呀。我在村裏是個喂牲口的,老總們若是不嫌棄,你們的馬就讓我照顧吧。我拉來了一牛車草。”

山本正雄考慮了一下:“把草卸到那邊去,你一個人留下,他們回去。”

老林連忙回答:“中,中。二柱子,大山子,把車拉過來。”

兩個年輕人趕著牛車過來,山本正雄示意兩個日本兵跟過去。牛車停在馬群旁,兩個年輕人往下卸草料。

老林從車上拿下一個袋子,說道:“老總,哪匹是你們長官的馬?這袋黑豆,是專門為長官的馬準備的。”

一個白臉日本兵伸手到袋子裏抓了一把黑豆,聞了聞,指著一匹棗紅馬道:“那一匹,長官的。”又指著旁邊的兩匹馬說道,“那兩匹,我們的。”

老林道:“老總,放心,這袋豆子,夠三匹馬吃。二柱子,卸完草,你們把牛牽回去,把車先留下,告訴我家裏人,等天一亮,老總們一出發,我就回去。”

山本正雄沒看出有什麽危險,四處看看,回到帳篷裏睡了。

天空露出一抹魚肚白,兩個監視老林的日本兵坐在牛車旁打盹兒。老林把幾匹馬拴在車軸上,擋住視線,把袋子裏的黑豆沿著一條小道倒在地上,悄悄把係在樹上的馬韁繩解開。戰馬聞著豆香低頭尋著黑豆,漸漸走遠了。

鬼子哨兵遊動到林子邊緣,發現四麵有移動的身影,情急之下,用日語叫道:“有危險!我們被包圍了。”

一聽見哇裏哇啦的日本話,張世傑叫道:“是日本人,打——”一個點射,鬼子哨兵被擊斃了。

帳篷裏,聽到叫聲和槍聲的山本正雄一躍而起,示意身邊的人朝外麵衝,幾個日本兵一出帳篷口,就被一陣密集的掃射擊斃。

樹林裏,老林牽著棗紅馬,沿著小道往林子外麵走,後麵跟著馬群。老林拍了拍棗紅馬的屁股,馬朝林子外麵衝出去。

帳篷裏,山本正雄用刀子割破帳篷,跳了出來。林子外麵另一個方向,楊開泰看到有人影晃動,說了一聲:“打!”槍聲響了起來。山本正雄躲在一棵樹後麵,跟在他後麵從帳篷裏跳出來的人被打倒了。山本正雄舉槍還擊。大部分日本兵在樹後找到位置,架好兩挺機槍,也開始還擊。一顆手榴彈被扔進樹林子,炸死了山本正雄旁邊的兩個日本兵。

山本正雄叫道:“機槍掩護,其餘的人撤退!朝南陽方向撤退!”

鬼子的機槍很猛,山本正雄等人朝拴馬的方向撤退。老林已經放走了大部分馬,當他回來朝拴在車上的幾匹馬走過去的時候,發現山本正雄等人衝了過來,忙躲到一棵樹後麵。

山本正雄大叫一聲:“八嘎!”

一個日本兵道:“山本機關長,你上馬走吧,我們掩護。”

“你們也要撤退,盡快撤退。”山本正雄和他的幾個親信上馬,沿著林間小路向外衝去。一顆子彈貼著山本正雄的頭皮擦了過去。樹林子外,高連升一槍打死了鬼子的機槍手。張世傑一揮手:“衝啊——”自衛隊的人朝樹林子衝過去。

山本正雄等人狂奔至一小山包下,他的衣服領子已被鮮血染紅。他拿起望遠鏡看,正好看見一個從樹林子裏逃出來的日本兵在田野裏狂跑,幾個手拿鋤頭大刀的村民追了過來,把日本兵殺死了。

山本正雄閉上眼睛,喃喃自語:“怎麽會是這樣?我的計劃怎麽會失敗?”

一個親信叫道:“山本機關長,你在流血,你受傷了。”

山本正雄拔出腰間的戰刀,叫道:“我要去救我的士兵。”

親信跳下馬,死死拉著山本正雄的馬韁繩,說道:“山本機關長,這隻是暫時的失利,我們回南陽吧。回去多帶點人馬,我們會贏的。”

山本正雄長歎一聲,放下戰刀,說道:“帝國的勇士們,我會為你們報仇的。”

張世傑帶人衝進樹林,一個打光了子彈的鬼子從樹後跳出來,把戰刀舉起來。高連升舉起了槍。張世傑把他的槍口按下去,說道:“給我一把刀。”

一個隊員把一把大刀遞給張世傑,鬼子朝他撲來,張世傑把刀舞動起來,迎了上去,幾個回合,鬼子被砍倒在地。張世傑把刀還給隊員,說道:“連升,帶人仔細搜搜,別讓鬼子漏網了。”

老林走了過來,說道:“二少爺,都怪我,沒把馬放幹淨,讓鬼子的頭頭逃跑了。”

張世傑說道:“老林,可別這麽說,這回,你立了大功。他們跑了這次,跑不了下次。”

一棵樹後,一個受傷的鬼子醒過來,掙紮著拿起旁邊的槍,瞄準張世傑等人。楊開泰衝進樹林子,一槍結果了受傷的鬼子。

張世傑說道:“謝謝你,大哥,你又救了我一命。你的人怎麽樣?”

楊開泰道:“犧牲了一個,傷了五個。”

劉金聲等人帶著繳獲的槍支武器過來,說道:“二少爺,這批敵人武裝到了牙齒,虧得我們行動快,要是一開始沒把敵人壓下去,損失就大了。看,他們還帶著燃燒彈。”

張世傑道:“這夥鬼子肯定是去執行特殊任務的。金聲,把鬼子的屍體收集起來,挖個坑埋掉。看好那兩個受傷的鬼子,千萬別讓他們自殺了。帶回去讓鄉親們看看鬼子長啥樣兒。沒個活口,不好辦,別人會說我們打的是中央軍。大哥,這些戰利品,還照老規矩,咱們二一添作五。”

楊開泰點點頭:“沒問題。這仗,你是越打越精了。要下雨了,世傑,你帶著隊伍到太白頂待一段時間吧。你們那個山窩子,條件太差。鬼子死了幾十個人,肯定會報複的。還是小心點好。”

山本正雄帶傷回到南陽,鈴木聯隊長大怒,決定血洗大柳樹,為山本報仇。

山本正雄道:“這是一次意外。鈴木君,我要到信陽處理一件間諜案。臨走前,我想給你一個忠告:以後,殺中國百姓的事要盡量少做,不得不做的,一定要想法讓依靠我們的那些中國人去做。我們應該想想退路了。在南陽,你要多用姚思忠這種人。你越尊重他,他越沒退路,隻能跟著我們幹到底。”

兩人正說著,姚思忠進來了,看見山本正雄頭上裹著紗布,驚詫道:“這是誰幹的?膽子也太大了。”

山本正雄道:“可能是你的舊相識。你的小舅子張世傑,或者你當土匪時的大當家楊開泰。你別緊張,暫時,我不想報這個仇。我要到信陽了,今後你要聽鈴木聯隊長的指揮。你的任務是收編張世傑和楊開泰這些地方武裝和土匪,讓他們為皇軍維持南陽地區的治安。我下次再來南陽,如果他們這些人仍在與皇軍為敵,你隻能帶人去把太平鎮、大柳樹的中國人統統殺光。”

姚思忠回到家裏說了山本正雄受傷的事,氣急敗壞地埋怨道:“肯定是他們幹的!逞什麽能?第五戰區幾十萬正規軍,豫西南第六區幾萬地方部隊,誰跟日本人真刀真槍幹了?山本正雄是個笑麵虎,狠起來殺人不眨眼。你說這事可咋辦?”

張若虹一聽就覺得這是個逃出南陽的好機會,順著姚思忠的思路道:“山本這個老鬼子,哦,山本先生他們挨打的時候穿著中央軍的衣服,這事兒恐怕與世傑無關。這件事你要跟日本人解釋解釋。我們家在南陽和信陽都做著生意,世傑不會跟鬼子作對的。鬼子來不來,淮源盛都要做生意。你在南陽呼風喚雨,世傑是個明白人,肯定不會跟你作對。他要是聽你招呼了,桐柏、唐河一帶你就不用操心了。”

姚思忠點點頭說道:“你說得有道理,我這就寫封信,給世傑送去。”

張若虹道:“這麽大的事兒,一封信能解決問題?”

姚思忠沉吟道:“這個,沒摸準他的態度之前,我也不敢貿然到桐柏去……”

張若虹道:“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就替你跑一趟。這件事,我去比你去合適,我是他親姐姐。你要是怕我跑了,那就算了。”

姚思忠囁嚅道:“沒,沒,我沒這個意思,我是怕你有危險,你有身孕……”

張若虹歎了一口氣:“我這麽做,也是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你既然已經跟了日本人,就得在日本人跟前立功。要不然,將來我們的孩子怎麽能到日本去留學,怎麽能出人頭地?我張若虹這一輩子就是心比天高,不僅要嫁個好丈夫,還要養出個好兒子。”

姚思忠點頭道:“好,我馬上安排,我派一個中隊,護送你回太平鎮。”

張若虹道:“用不著恁多人,派幾個保鏢就行了。我畢竟是淮源盛張家的大小姐,世傑手裏又有人馬,土匪不敢把我怎麽樣。人多了,萬一有個衝突,事情就不好辦了。”

姚思忠一聽有道理,就依了張若虹。這樣,在南陽淪陷後第五天,張若虹在六個保鏢的護送下,出了南陽城。

2

張世傑和楊開泰聯手打掉山本正雄的特別行動隊後,因為擔心鬼子報複,直接把隊伍帶到了太白頂。一時間,太白頂人滿為患,住的地方都不夠了。好在天氣已漸漸變熱,搭上木屋就能住人了。張世傑看到來太白頂避難的太平鎮人越來越多,就帶著幾十個人伐樹搭木屋。楊開泰也帶了不少人過來幫忙。

張世傑道:“鬼子早晚會占領太平鎮,鄉裏鄉親的,我們不能不管。”

楊開泰道:“當然要管。沒有不透風的牆,咱們打鬼子的事,南陽和桐柏的鬼子很快就會知道。你還是把二老和你大哥接過來吧。太平鎮真的很危險了。”

張世傑道:“我也想到了。”

兩人正說著,趙九思和曹鎮河來了。

趙九思道:“大柳樹的鬼子,是你們幹的吧?南陽把這事都傳神了。”

張世傑道:“夜裏交的火,跑了幾個,沒能全殲。”

趙九思道:“要想到敵人會瘋狂報複,不然的話,會吃大虧的。作為你們的老朋友,我給你們提個醒兒,不要打出抗日的旗子。”

楊開泰冷笑道:“趙先生難道讓我們當漢奸嗎?我打出抗日的旗子,小鬼子能把我怎麽樣?”

趙九思道:“楊大當家的,兵法說,上兵伐謀。明知自己是雞蛋,敵人是石頭,為什麽要去碰?南陽地界在內鄉和西峽一線,已露出敗象了。南陽地界上的地方部隊,有一半已經投靠了鬼子。鬼子要是來打你們,你們一點退路都沒有。我絕不是讓你們當漢奸。我隻是提醒你們暫時不要衝動,觀察一段再說。世傑,姚思忠沒有撤離南陽……”

張世傑驚叫一聲:“啊——難道他真的是個漢奸?”

趙九思點點頭:“他的公館有重兵把守,具體擔任什麽職務,還不清楚,因為南陽偽政府還沒正式成立。”

張世傑大喊一聲:“我姐呢?”

趙九思道:“不清楚。你知道,我在南陽認識的人不多。姚思忠是特派員,他要投敵,影響太大了。”

楊開泰憤憤地罵一句:“這個孬種!”

金貴小跑過來喊:“大當家的,張二少爺,若虹大小姐上山了……”

張世傑一把抓住金貴:“我姐在哪兒?”

金貴道:“她帶了六個人,說是代表姚思忠特派員來見你們。我把他們扣下了……”

話還沒有說完,隻見幾個人圍著張若虹朝這邊移動。張若虹手拿一把匕首,把匕首橫在自己脖子上,神經質地重複說:“我要見張世傑,我要見張世傑。”

趙九思先衝了過去:“若虹,快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

郭冰雪、鍾梧桐、張世俊、張若蘭和朱見真都跑了過來,衝著張若虹一頓亂叫。

張世傑衝過去,一把奪過匕首:“姐,快說,出了什麽事?”

“姚思忠是個漢奸,是鬼子的走狗。殺了他,你快去殺了他!”張若虹聲嘶力竭地大叫著,“是我瞎了眼,沒看出他是個軟骨頭。他早就當了漢奸,他的榮華富貴是靠賣國換來的。我是個糊塗蟲,我一直在騙自己。他當了副市長、皇協軍副總司令。我看見很多人都當漢奸了。鬼子讓他收編你們,說你們不答應就要殺光太平鎮的人。世傑,你快去殺了他,殺了他!要不我死不瞑目,殺了他!”張若虹叫著叫著,暈了過去。

趙九思把了把張若虹的脈:“她身體很虛弱,又受到刺激,快讓她躺下休息休息。”

張若蘭拔出槍就走。

高連升忙攔住她:“若蘭,你幹什麽?”

張若蘭道:“我去殺了姚思忠這個狗漢奸。”

高連升道:“別衝動!姚思忠在南陽,要殺他得好好計劃計劃。”

張若蘭道:“那我先殺了那幾個狗腿子。”

楊開泰大喊:“金貴,把那六個狗漢奸的頭砍了,給姚思忠送去。還有,把那兩個鬼子傷兵的頭也砍了。”

趙九思大聲道:“使不得!開泰老弟,仗不是這個打法兒。這幾個人不能殺,鬼子傷兵也不能殺,除掉姚思忠要從長計議。”

楊開泰道:“從長計議?”

張世傑道:“楊大哥,趙老板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聽他的吧。趙先生,你說該怎麽辦?”

趙九思道:“二少爺,楊大當家的,鬼子在南陽的總兵力超過一個師團,憑你們,打不過他們,更趕不走他們。姚思忠當了大漢奸,他最擔心的就是你們跟他作對。如果你們殺了他的手下,可能會給太平鎮帶來滅頂之災。我的意思是先把他穩住,答應他一切都可以談。”

張世傑道:“我們聽你的。”

楊開泰道:“我的家你們當不了。房子我幫你們搭,你們啥時候殺漢奸缺人手,說一聲。”說罷轉身走了。

張世傑到了大殿裏:“鬆綁,把槍還給他們。請你們回去告訴我姐夫,也就是姚市長、姚司令,我很願意跟著他幹。不過,我手下的人不多,幫不了姐夫大忙。我和楊大當家的想多聯絡些人,讓我姐夫等一段。還有,讓我姐夫關照一下太平鎮一帶,別讓鬼子來殺人放火。我姐好久沒回家了,我想留她住一段,過些日子,我送她回南陽。”高連升帶人把這六個人送走了。

吃過晚飯,趙九思把張世傑約到後山上。

趙九思道:“世傑,下一步怎麽辦,等我請示後再定。如果上麵同意在這一片開辟根據地,咱們就公開站出來跟鬼子幹。敵強我弱,遇事要多想想。姚思忠十分狡猾,想暗殺他也不容易,不要作無謂的犧牲。另外,若虹性子剛烈,千萬不要刺激她,防止出現意外。”

趙九思和曹鎮河連夜下了山。張世傑獨自坐在大青石上,一夜沒睡。

第二天早上,張若虹喝了幾口稀飯,突然伏下身子吐了起來。郭冰雪忙拍著她的後背。張若虹吐完,擦了擦嘴,說道:“對不起,小雪,把你的屋子弄髒了。”

郭冰雪疑惑地看著張若虹:“沒關係。若虹姐,你是不是懷孕了?”

張若虹哀歎一聲:“我正想和你說這件事,我是懷孕了。瞧,你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本來我這個年紀懷孕,你應該向我道喜。可隻要想想這個孩子的父親是個漢奸,誰還能高興得起來?”

郭冰雪道:“若虹姐,孩子是無辜的,你也是無辜的。”

張若虹長歎一聲:“不,我是罪有應得,都是虛榮心害了我。小雪,你幫幫我,幫我打掉肚子裏的孽種。”

郭冰雪猶豫道:“這倒是……不過,山上沒條件,這樣做太危險了。”

張若虹很堅決:“我不怕!生下這個孽種,我再沒臉去見張家的列祖列宗了。我必須給太平鎮的父老鄉親包括我的父母一個交代。你放心,小雪,在殺掉姚思忠之前,我絕對不會死。”

郭冰雪道:“那,我讓人給你找個醫生。”

張若虹道:“給我弄服藥就行了。別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尤其別讓世傑知道,別讓我家裏人知道,我帶給他們的恥辱已經夠大了。”

張世傑胡亂吃了幾口飯,轉到演武場去看新兵訓練。前年從嵩山逃難過來的武師李雲鵬正帶著幾十個人練拳術。

劉金聲騎馬過來了:“二少爺,鬼子昨天到了太平鎮。”

張世傑道:“什麽?有損失沒有?我說的是死傷!”

劉金聲道:“鬼子來得很突然,沒待多久就走了,說是讓太平鎮盡快成立維持會。他們沒到家裏去,在店鋪裏對大少爺很客氣,說是什麽姚司令關照過的。老爺和太太還是不願上山。大少爺讓我來問問,怎麽辦?姚司令是不是咱們家姑爺?”

張世傑道:“鬼子啥壞事都沒幹?”

劉金聲抬頭看看李雲鵬:“強拿了十幾家店鋪的東西,糟蹋了幾個女人。李師傅……你媳婦性子可真烈……幾個鬼子把她打暈後……醒過來,她就上吊了。你姑娘沒事。你是不是回去看你媳婦一眼?”

李雲鵬突然發出一聲怪叫,朝山下狂奔。張世傑帶著十來個人跟著下山了。

太陽落山時,太平鎮墳地一個角落,新凸起了一個孤零零的圓墳。李雲鵬和女兒跪在那裏,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更顯出墳墓的淒涼。李雲鵬站起身,把一根剛剛返青的枝條插在墳上,過來拉著女兒的手,走到張世傑跟前,說道:“給二少爺跪下。”小女孩順從地跪在張世傑麵前。

李雲鵬說道:“二少爺,孩子就托付給你了。我要去南陽。”

張世傑問:“李師傅——”

李雲鵬道:“二少爺,我知道你一夜沒睡。我先去臥底,我不會蠻幹,我去打個前站。等你們鋤奸的時候,好有個照應。”

張世傑道:“南陽都是鬼子,我怕你……”

李雲鵬說道:“你放心,我能忍。二少爺,你對雲鵬有再造之恩,這個恩我沒報,我決不會先去報我的仇。我有外地口音,姚思忠不會懷疑的。”

張世傑把小女孩拉起來:“好吧,我來安排。”

張世傑送走李雲鵬,這才回家和父母見麵。

張德威說道:“聽說你們一下子幹掉三十個鬼子。好啊,狠狠地打,把鬼子壓在縣城裏,別讓他們出來禍害百姓。”

李玉潔看了看張世傑身邊的小女孩,說道:“這是李師傅的孩子吧,怪可憐的,她娘……鬼子真該殺。孩子留在這兒吧,世傑,家裏你不用操心,告訴慧蘭和梧桐,還有世俊,在山上勤快一點,畢竟是別人的地盤。”

張德威問道:“世傑,有沒有你姐的消息?他們撤到安全地方了嗎?”

張世傑不知該不該說出真相,含含糊糊說一句:“我姐現在很安全。”

張德威道:“安全就好。這小鬼子可真不是東西,生意怕是不能做了。世俊他們幾個小的,沒經曆過什麽事,愛衝動,你要好好約束他們,千萬別讓他們幹傻事。”

正說著,張世俊和張若蘭闖了進來。

張世傑厲聲喝問:“你們回來幹什麽?”

張世俊把槍掏了出來:“幹什麽?”

張世範進門後一見三弟手裏拿著槍,驚叫道:“世俊,快把槍收起來。”

張世俊道:“好了,爹媽都在,大哥二哥都在。咱們說說我姐的事吧。她在山上吃藥打那個野種,大出血,人都快死了……”

李玉潔驚得跳起來:“好端端的打什麽孩子?她以為她十八二十呀?”

張若蘭道:“淮源盛張家八輩子的麵子,都叫張若虹給丟光了。她懷著大漢奸姚思忠的孩子,不打掉,你還想當外婆呀?”

張世俊緊接道:“大哥二哥,我和若蘭要去殺掉姚思忠。你們去不去,說句話。”

張世傑突然出手奪了張世俊手裏的槍,一個掃堂腿把弟弟掃倒了:“連升,把他捆起來。三腳貓的功夫,你也敢去殺人?”

張世俊躺在地上淚流滿麵道:“我丟不起這個人。張世傑,你是個膽小鬼!”

李玉潔抓住張世傑的衣領:“看著我——說,姚思忠什麽時候當漢奸了?”

張世傑道:“爹,媽,姚思忠幾年前就當了漢奸,他還不是一般的漢奸。他馬上就是南陽偽政府的副市長和皇協軍副總司令了。”

張世俊從地上爬起來道:“我用牙咬,我也要把這個大漢奸咬死!”大步往外走。

高連升伸手把他攔住了。

李玉潔一拍桌子:“都給我站住!世傑,你準備怎麽辦,我想聽聽。”

張世傑道:“這是張家百年未有的奇恥大辱,我們不能不聞不問,不能講什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兒子無能,沒有辦法圍住南陽城,把姚思忠抓回來。可我知道,這個大漢奸必須由我們家的人殺掉。這件事情我已經作了安排。我不可能投靠一個漢奸,請二老給我一些時間吧。”

李玉潔道:“起來吧。除奸賊的事,你們都要聽世傑的安排。世俊、若蘭,你們去給張若虹帶個話:尋死很容易,重新做人難。難歸難,可還有大義滅親這條小路能走。隻要她能做成這件事,她還是我淮源盛的大小姐。”

張德威突然大笑起來:“真是好得很!我們敲鑼打鼓迎回來的女婿,竟是個如假包換的大漢奸……我這眼睛不是眼睛……”一口鮮血從口裏噴了出來。

3

李雲鵬憑著一身出色的硬功夫再加上南陽分號李掌櫃暗中使的銀元,很快就謀到了一個小隊長的職位。

得知李雲鵬已經在皇協軍落了腳,張世傑連忙上山去看張若虹。張若虹坐在**,張世傑拿起一件衣服給她披上。

張若虹問道:“爹和媽知道了?”

張世傑點點頭:“知道了。媽說讓你好好補養,別落下毛病。”

張若虹眼淚流了下來:“媽是對的,當年是我瞎了眼。張家的名聲讓我給毀了。媽肯定罵我了。”

張世傑道:“媽什麽也沒說,爹說張家的恥辱必須用姚思忠的血才能洗掉,他氣病了。”

張若虹道:“我理解爹的心情,他很疼我,從來沒有真正反對過我。世傑,快去把姚思忠殺掉吧,時間越長,爹和媽心中的包袱越重。我真後悔,那些天,我怎麽沒有給他下毒。”

“姐,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身體。你放心,我會盡快行動。你躺下睡一會兒吧,我去讓梧桐給你做飯。”張世傑扶張若虹躺下,給她蓋好被子,走了出去。

高連升和張若蘭走了過來。

高連升道:“二哥,我要去南陽,看看城裏的情況,再看看放在分號裏的家夥還在不在。”

張世傑想起這些天太平鎮人的目光,說道:“不把姚思忠除掉,我們寸步難行。也好,你就去一趟南陽吧。”

“我也去。”張若蘭要求道。

張世傑道:“連升隻是去探探情況,我不讓他行動。”

張若蘭道:“我一定要去。這也算是對我的考驗。我在南陽上了三年學,那裏的情況我比連升哥熟悉。”

張世傑考慮了一下:“好吧,一起去有個照應。李雲鵬在南大門一帶當了小隊長,你們跟他聯係聯係,順便告訴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快去快回。主要是摸摸姚思忠的行動規律。”

因為放心不下父親的病,張世傑連兒子都沒看,就匆匆回了太平鎮。張德威半躺在**,李玉潔喂他把藥喝了,又把漱口水遞給他:“老頭子,你就是沉不住氣。姚思忠充其量是張家的女婿,還是個一直不被張家承認的女婿。他當了漢奸,自有世傑去殺了他給張家雪恥,你又何苦氣得吐血。”

張德威漱漱口:“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我,唉!世傑,你到底有沒有把握殺他?”

張世傑把一床被子疊好放在父親身後:“姚思忠很狡猾,鬼子很重視他,除掉他當然有難度,我已經布置下去了。爹,你放心吧。到時候我把他的人頭拿回來,你說掛在什麽地方咱就掛在什麽地方。”

張德威擺擺手:“我要他的人頭幹什麽,殺了他就行了。不殺他,清明節快到了,你叫我如何去跟先祖們交代!”

李玉潔說道:“清明節我和你一起去祭祖,你說不出口的事兒我替你說。南陽城裏住著幾千個鬼子,姚思忠又是什麽總司令,總得讓世傑好好合計合計,想出個萬全之策。世傑,你記住,千萬不要硬拚,不能用命換姚思忠的命,他不值。”

張世傑道:“媽,你放心,賠本兒的生意我不做。爹,你也把心放寬一些,張家在太平鎮的聲望不是一個姚思忠就能毀得了的。”

一個自衛隊隊員敲敲門進來,附在張世傑耳邊說了幾句話。

張世傑道:“爹,媽,我出去一下。”

張世傑走到院子裏,迎麵遇見前呼後擁的朱國梁,打了聲招呼:“朱二哥,朱司令,好久不見了。你是打哪裏冒出來的?”

朱國梁似笑非笑看著張世傑:“世傑,話裏有話呀!我是沒有守桐柏縣城,可那是上峰的命令。你的自衛隊也好不到哪裏去,不是也上太白頂了嗎?聽說,你那個好姐夫姚思忠如今當了皇協軍副總司令,還是什麽副市長。你可要當心,別弄成褲襠裏的黃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桐柏吃緊那天,朱國梁就帶著保安團的主力撤到了湖北境內。後來,南陽方向一打響,他就跟著朱國棟的部隊朝老河口方向撤。在老河口待了半個多月,朱國棟一看鬼子也打不動了,就想到讓朱國梁回太平鎮的事。如果在鬼子占領期間,朱家沒任何作為,鬼子走後,連說話的資本都沒有了。朱國梁帶了一百多人返回程灣,就聽到姚思忠當漢奸的消息。朱國梁去南陽待了兩天,坐實了姚思忠投敵的事,大搖大擺回了太平鎮。

張世傑自知理虧,隻好說:“謝謝二哥提醒。”

朱國梁看見李玉潔扶著張德威走過來,提高聲音道:“我是該敲打敲打你。聽說你姐姐奉了你那漢奸姐夫的命令,去招降你和楊開泰,為日本鬼子服務。有這事吧?你已經派了手下到南陽了!”

張世傑吃了一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朱國梁清清嗓子:“你手下那個李雲鵬,如今已經是偽軍的小隊長了。他人模狗樣地領著人在南陽查良民證呢!張世傑,你是不是也想當個皇協軍的司令、副司令啊?”

聽到這句話的張德威又吐出一口血。張世傑忙轉身扶著張德威,叫道:“爹,你怎麽出來了。”

李玉潔掏出手帕給張德威擦擦嘴,說道:“朱二少爺,李雲鵬不是我的兒,也不是我的孫,他隻是我們花錢聘的一個武師。他願意抱日本人的粗腿,我們管不了也管不著!不錯,我們張家的女婿是當了漢奸,可我們會給太平鎮一個交代。你這會兒要是手裏握著證據,能證明世傑也當了漢奸,你可以把他帶走。要是沒有證據,就請你離開,我們家現在不想會客。世傑,送客。”

張世傑盯著朱國梁:“朱司令,請吧。”

朱國梁冷笑一聲:“伯母,不要把好心當成驢肝肺。鬼子長不了了。你們好自為之吧,別想踩幾條船。世傑,伯父伯母,太平鎮的名聲就要毀了,大家都在看你們呢。”

朱國梁這一叫板,不對姚思忠采取點行動不行了。高連升和張若蘭從南陽回來後,張世傑馬上帶著他們上了太白頂。

楊開泰一見張世傑就問:“還沒準備好哇?這種事宜早不宜遲。不瞞你說,姚思忠當了漢奸,對我們太白頂的聲譽都有敗壞。你說吧,用多少人多少槍,我都支持。誘他出城或者是掏他的老窩,我都沒意見。要不,我們搞個假招安,把他誘到城外?想抓活的,掏老窩恐怕不行。”

張世傑拿出自己畫的一張地形圖擺在桌麵上道:“姚思忠對我們是不信任的,誘他出城的可能性不大。我姐一直不回去,他不可能沒有想法。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在城裏幹有把握。梅溪河橋是個下手的好地方。姚思忠每天要路過這裏四次。一輛小車在前,一輛卡車在後,衛兵有十二到十六人。”

楊開泰道:“真他娘的威風。”

張世傑道:“他是鐵了心跟日本人了,最近為鈴木出了不少壞主意,鈴木很信任他。”

楊開泰道:“這個地方撤著不容易。晚上偷襲他的公館呢?”

張世傑道:“更難。這條街上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各住著鬼子一個小隊,晚上鬼子都回來住。”

楊開泰道:“確實不好辦。汽車可不好打,我們沒有重武器。再想想。”

張世傑道:“還有一步險棋。在公館門口幹掉他。我們可以弄輛卡車預先停在這個院裏。理發店、小飯館、小茶館各埋伏一個小組,等他回來下車時幹。完事兒後,坐卡車奔南門出城。這步棋險在我們事先不知道他啥時候回家,更不清楚這裏住的鬼子兵啥時候回營,要是正好碰上了……所以,我想先帶十幾個人過去。”

張世傑道:“不。我先去,五天,第五天你再進城。咱們在分號會合。分號裏有短槍。”

這個計劃因為趙九思的到來擱淺了。趙九思還沒聽完張世傑的匯報,就打斷道:“世傑,殺姚思忠的事情先放一放。上麵剛剛下達了任務,讓你帶人去救兩個人。”

張世傑眼睛一下子瞪了起來:“什麽?救人?我現在沒工夫。”

“這是根據地首長親自下的命令,你必須執行。”趙九思點了一根煙。

張世傑叫道:“每次都是這樣,必須執行!必須執行!我家裏出了個大漢奸,你說我還有心思幹別的事情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和我姐都在病**躺著,姚思忠一日不除,他們一天不得安寧。再說,除掉姚思忠,震懾漢奸,也是你下達的任務。”

趙九思吐了個煙圈:“晚幾天,姚思忠不會從南陽城消失。”

張世傑脖子一別:“一天也不能晚,你手下拿槍的人又不是我一個,就不能讓別人去幹這件事兒?曹隊長的能耐不比我小,就是你趙大老板,幹起活來手腳也不慢,總之,我不幹。”

“我剛剛去看過你姐了,她那個樣子,我也心疼。我也想和你們一起去南陽城,把姚思忠抓過來,把他的頭砍下來,扔到你姐麵前,以消她的心頭之恨。可是,救人是組織的命令,作為下級,我們必須無條件執行。電令上寫了兩個十萬火急。你必須在兩天內趕到信陽,有人配合你們。這次行動,我也參加。”趙九思聲音大了起來。

沉默了一會兒,張世傑問道:“救的是什麽人?”

趙九思道:“我隻知道這是兩個為抗戰立了大功的人。他們在鄭州執行任務時不幸被捕了,組織上動用很多關係,才知道他們現在在信陽。你們隻管救人,不用打聽他們的身份。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趙九思走後,張世傑去找楊開泰說有急事暫時不去南陽了。

張世傑回到剛搭好不久的自衛隊隊部,說道:“你們馬上選十二個人,今天晚上下山。”

高連升問道:“十二個人是不是太多了,不是說要分批去南陽嗎?”

張世傑道:“誰說要去南陽了?先趕回太平鎮,明天往信陽送批貨。”

高連升嘴巴張得老大:“怎麽又去信陽?不殺姚思忠了?”

張世傑有點兒不耐煩:“回來再殺。我說你這個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羅唆,不是已經給你交代任務了嗎?”

劉金聲小心提醒道:“二少爺,大小姐和老爺可都在等著姚思忠的人頭呢。”

張世傑道:“我知道。實話給你們說吧,這是上麵布置的任務,有兩個抗日大功臣被鬼子關在信陽,現在鬼子要對他們下毒手,必須先把他們救出來。殺姚思忠的事,放放再說。”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十幾輛裝著貨的自行車停在淮源盛總號門前。

高連升問道:“大家的良民證都帶好了嗎?”

眾人齊回答:“帶好了。”

張世傑道:“出發。”

4

幾年前張世傑去清雲寺攔截楊紫雲的時候,把淮源盛信陽分號解散了。為了工作需要,他在信陽另外一條大街上又開了一個鋪子,仍經營日用百貨,不過沒再用淮源盛的牌子。當天下午,張世傑帶著人到了信陽,高連升和劉金聲指揮手下往店鋪裏卸貨。張世傑走進鋪子,裏麵隻有一個穿長衫戴帽子的客人在看貨。

張世傑朝掌櫃的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準備往內室走。

長衫客人叫住張世傑,說道:“老板,你的貨都是從老家進的吧?”

張世傑看了他一眼:“這年頭,什麽都是老家的好。”

長衫客人說道:“我也想訂點老家的貨。”

張世傑道:“沒問題,你說個地點,我把貨送去。”

“先讓夥計們休息休息吃飽飯,明天上午八點,我來接貨。”長衫客人說完,走了出去。

張世傑到門口吆喝道:“連升,金聲,卸完貨抓緊休息,明天上午八點行動。連升,你跟我出去轉轉,摸清地形。”

兩個人來到了日軍司令部所在的那條街。這裏原來是市政府所在地,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門口戒備森嚴,不斷有荷槍實彈的鬼子兵來回巡邏。

高連升悄聲說道:“二哥,不會是讓咱們到這兒劫獄吧?乖乖,凶險。”

張世傑哼了一聲:“活兒要是好幹,還用找咱們?將來去抓姚思忠,不會比到這裏麵救人更容易,上午八點行動,不可能是明目張膽地劫獄。千萬別讓咱們假扮鬼子兵,我最討厭穿鬼子的軍服。”

高連升道:“我也不想穿。二哥,不知道要救的是什麽重要的人,我們以前,從未接到過這樣的任務。”

張世傑道:“我隻知道是很重要的人。走,回去把咱們店裏的家夥好好擦擦,好久沒用了。這些日子被姚思忠弄得很憋氣,我正想大幹一場。”

此時,在日軍司令部一間審訊室裏,楊紫雲和朱國柱正被吊在刑架上。兩個人的身上血跡斑斑,鬼子把涼水潑在他們身上,昏迷中的他們醒了過來。楊紫雲俊美的臉龐已經變了形,隻有眼睛還在閃著不屈的光。

山本正雄走到兩個人麵前,說道:“二位同行,你們的精神確實值得佩服。不過,我們之間的較量很快就會結束。信陽這個地方,條件簡陋了些,對付二位有鋼鐵般意誌的人,有些力不從心。我準備讓你們見識見識我設在十一軍總部的刑訊室。你們南陽有個老鄉叫姚思忠,他曾在我的刑訊室裏待了幾天,如今他已經貴為你們家鄉南陽市的皇協軍副總司令了。怎麽樣,你們好好考慮考慮我的話。今天是你們在信陽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們合作,我保證你們會享受到比以前更好的待遇。否則,到了武漢以後,你們將會知道,什麽是人間地獄。”

“別忘了,你們是我的手下敗將。”山本正雄目光陰冷地盯著楊紫雲。

楊紫雲笑笑道:“你也別忘了,你不是在武漢抓住我們的。山本正雄,我勸你還是停止行動,好好考慮考慮戰爭結束後你將要受到什麽樣的懲罰吧。你們在東南亞還剩多少人?你們在關島這些地方,還有沒有軍人?”

山本正雄道:“知道的真不少!在你們支那,皇軍還有一百七十萬。我沒說錯吧?楊小姐。我大日本皇軍永遠不會從中國領土上退出去。”

朱國柱笑道:“你們會退出去的,會舉著雙手灰溜溜退出去,而且,很快。”

“好吧,既然你們不懼怕地獄,那就讓地獄之火烤烤你們吧。”山本正雄對鬼子兵說道,“繼續打,狠狠地打!”

皮鞭聲響了起來,兩個人很快又昏迷過去。

第二天一早,長衫客人來接張世傑等人。他看了看張世傑的腰間,說道:“不能帶家夥。”

張世傑愣了一下:“不帶家夥,難道讓我們赤手空拳去救人?”

長衫客人道:“帶了家夥,你們如何出得了城?”

張世傑感到意外:“出城?不是去劫獄?”

長衫客人道:“我隻負責把你們送到指定地點。走吧。”

一行人出了城,來到一處山穀,長衫客人吹了幾聲口哨,趙九思和幾個人從一處隱蔽的地方走出來。

張世傑看了看山穀下麵那條通道:“趙先生,是不是要劫囚車?”

“聰明。把你們的車子和馬匹都放到那邊去。”趙九思揮手送長衫客人走。

張世傑問:“武器在哪兒?”

“在他們身上。”趙九思一揮手,跟隨他的人把身上的武器交給張世傑等人。

張世傑掂了掂手中的槍:“就這麽幾杆槍?起碼得有兩挺機槍吧。”

趙九思道:“你們用不著動重武器。記住,戰鬥打響後,你們隻管救人。得手後,不管戰場上發生了什麽,你們馬上撤出戰場。”

5

中午時分,一個車隊出現在視野中。前麵是十幾輛運輸卡車,跟著兩輛滿載日本兵和重武器的護送車,再跟著是一輛閃著寒光的囚車,楊紫雲和朱國柱昏迷在車裏。楊紫雲倚在朱國柱身上,臉上滿是血跡,看不清本來的模樣。囚車的後麵,又有兩輛押送的車,山本正雄坐在其中一輛車子裏。

鬼子的車隊進入埋伏區域,趙九思對張世傑道:“看清楚了,那輛改裝過的吉普車,就是你們的目標。”

一聲巨響,中間一輛運輸車被炸翻,一陣密集的火力之後,幾十個新四軍戰士從掩體中衝了出去。

張世傑一看,叫道:“這是什麽打法?這不是去送死嗎?”話音剛落,鬼子開始反擊,兩輛護送車上的機槍噴出火舌,幾個新四軍戰士被打倒。又一聲巨響,一輛鬼子護送車被消滅,新四軍戰士迅速接近車隊,割斷了囚車和運輸車隊的聯係。

張世傑一揮手,高連升等人和他一起從掩體中衝出去。後麵的兩輛車上,山本正雄指揮人把機槍架在車上。

趙九思道:“集中火力,對準後麵那兩輛車,打一一”槍聲響了起來。

鬼子的機槍手被打死,山本正雄被火力壓得趴在地上。張世傑等人迅速接近囚車。

另一輛護送車上的鬼子把機槍架在一處隱蔽的地方,開始射擊,新四軍戰士一片片倒下。鬼子在機槍掩護下,朝囚車方向衝過來。張世傑一槍打開囚車車門,把楊紫雲和朱國柱交給高連升和劉金聲,迅速朝山上撤離。

山本正雄抬起頭,見人被劫走,顧不得隱蔽,朝張世傑這邊打了幾槍。一顆子彈擊中了張世傑的右手,他的槍掉了下來。張世傑撲倒在地,左手抓住手槍,回身一槍,山本正雄中槍倒地。

張世傑等人背著兩個人衝進掩體,趙九思立刻帶著他們按預定的道路向後撤。身後的槍聲還在響著,一行人翻過山脊,高連升和劉金聲的臉上淌著汗。

張世傑回頭看看,對高連升說:“我背一會兒吧。”大家幫著把人從高連升和劉金聲身上換到張世傑和另外一個隊員身上。伏在張世傑背上那一刻,楊紫雲呻吟一聲。張世傑扭頭安慰她:“弄疼你了嗎?堅持一下,等到了安全地方,就給你救治。”

楊紫雲睜開眼睛,看到了張世傑轉過去的側麵,她覺得一陣輕鬆,又昏迷過去。槍聲漸漸聽不見了,一行人走進一個簡陋的窩棚內,守候在這裏的曹鎮河帶著衛生員迎了上來,從兩個隊員身上把楊紫雲和朱國柱放下來。

趙九思吩咐道:“好好檢查檢查,把最好的藥給他們用上。世傑,你過來一下。”

兩個人一起走到窩棚外麵,趙九思說道:“把你們的車子和馬都帶過來,人交給你們了。記住,對外隻能說你們在送貨的路上碰上新四軍打鬼子,你們看到脫離戰場的鬼子囚車,順便把人救了。”

高連升從窩棚裏出來,一臉驚奇:“二哥,你快進來看看,看看這是誰?”

張世傑問道:“你認識這兩個人?是誰?”

高連升猶豫一下:“還是你自己進去看吧。”

張世傑走了進去,楊紫雲臉上的血汙已經被擦洗幹淨。張世傑一看見她,如遭重擊,傻呆呆地站在那裏。高連升碰碰他,指指另外一個人。

張世傑的目光在朱國柱臉上稍作停留,轉身出了窩棚,來到趙九思身邊,問道:“你早知道他們是誰,為什麽不早說?”

趙九思道:“我是昨天到信陽之後才知道的。”

張世傑氣鼓鼓道:“你讓遊擊隊把人帶走吧。”

趙九思道:“他們要能到遊擊隊手裏,也能到新四軍手裏,還費這麽大事兒找你幹嗎?對外,隻能這麽說:你們送完貨順手參加了戰鬥,救了人。還有,他們的身份隻能是軍統的諜報人員!你把他們送到太白頂楊開泰處養傷,再帶個口信給朱家,就說把他們的三少爺給救了。”

趙九思道:“剛才的戰鬥我也參加了。張世傑,告訴你吧,日本人攻打南陽的情報,就是他們送出來的。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你也看到了。組織上作出這種決定,證明他們對我們的事業……”

高連升、曹鎮河和衛生員走了出來。衛生員說道:“大隊長,他們兩個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不過身體很虛弱,特別是那個女的,鬼子太狠了,皮鞭蘸了水,衣服都被抽進肉裏,得盡快把他們送到條件好的地方,要是感染了就不好辦了。”

“高連升,收拾東西,馬上出發。”張世傑一擺手,幾滴血珠子滴在一塊石頭上。

衛生員見狀,說道:“等一等,這位同誌,你的胳膊受傷了,我給你包紮一下。”

張世傑把一條毛巾纏在手臂上,說道:“擦破一點皮,回去再處理。趙老板,四匹馬換你兩副擔架。連升,你先到前麵的村子雇輛馬車。”

太陽已經從熾烈的白色變成柔和的淡黃色,從山峰的縫隙照著桐柏山彎曲的大道。五輛自行車在前麵開道,中間是一輛寬大的馬車,後麵還有幾輛自行車。高連升在馬車前麵和車夫坐在一起。馬車裏,楊紫雲的擔架下麵鋪著厚厚的被子,身上也蓋著被子,朱國柱則躺在光光的擔架上。張世傑坐在兩副擔架之間,看著楊紫雲傷痕累累的麵容,情不自禁撫摸一下她的額頭,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朱國柱在擔架上動了一下,口裏叫著:“紫雲,紫雲——”張世傑抹掉臉上的淚水,轉過臉來,看著朱國柱。

朱國柱睜眼看見張世傑,吃了一驚:“是你?紫雲呢?”他順著張世傑的眼光看過去,掙紮著要去拉楊紫雲的手,又縮回來,“她,她沒事吧?”

張世傑眼睛看著車頂涇渭分明的葦席頂棚:“你的夫人隻是暫時昏迷。”

朱國柱問:“世傑,是你救了我們?”

“碰巧罷了。連升,高連升,停車。”張世傑忽然抬起身,朝外麵吆喝著。

高連升叫道:“停下,大家都停下。”

車停了下來,張世傑跳下車,走到劉金聲旁邊,說道:“自行車給我,你把他們送到太白頂去。”

他想騎上車,受傷的胳膊一軟,車子倒了。

高連升忙過來扶起車子,說道:“二哥,我帶著你。”

劉金聲上了馬車,說道:“你們幾個,跟著二少爺。”

自行車隊分成兩隊,在一個三岔路口朝著不同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