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在日軍大本營高層眼裏,“一號作戰”中打通平漢路作戰,遠不能稱作一個戰役傑作。在戰役的進程中,戰鬥意誌不夠堅定,戰場紀律執行不力等戰爭後期綜合征都出現了。為了防止中國戰場出現太平洋戰場那種傳染性潰敗局麵,日軍大本營作出了更換十二軍指揮官的決定。這樣,原屬十一軍序列的第十三師團師團長內山英太郎就成了十二軍的司令官。這年八月,內山就帶著夫人真田美子到新鄭上任了。為了在戰爭整體不利的情況下在中國戰場上完成打通大陸交通線的作戰任務,扭轉東南亞戰區的不利局麵,日軍大本營又決定在十一軍基礎上組建第六方麵軍。華北方麵軍司令官岡村寧次大將做了第六方麵軍司令官。
鑒於楊紫雲和真田美子已經建立了親如姐妹的關係,軍統高層決定調楊紫雲和朱國柱到剛剛淪陷的鄭州工作。新鄭離鄭州隻有二十公裏,在鄭州獲得日軍十二軍的軍事行動情報,對楊紫雲來說難度不大。陽曆年底,楊紫雲和朱國柱到了鄭州。楊紫雲很快就見到了真田美子,一切都順利得無法想象。
正月十五下午,朱國柱回到鄭州的住處後,不說話,隻是笑。楊紫雲道:“密碼拿到了?還有好消息?”
朱國柱拉著楊紫雲的手,進了臥室,把門關上,取出一份地圖攤在**,說道:“你相信嗎?昨天晚上,王樹聲同誌帶領的八路軍,就駐紮在這個地方。”
楊紫雲激動起來:“這麽近?他們還在這裏嗎?”
朱國柱道:“這一塊的地形非常複雜,我估計,他們會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
楊紫雲激動起來:“國柱,我們去找他們吧?每天陪著那幾個日本女人,聽她們誇耀自己丈夫的功績,嘲笑中國的軍隊不堪一擊,我實在受不了。這些年,我們給國民黨提供了多少有價值的情報?他們呢?我們去找自己的隊伍,領著他們去新鄭,把日軍軍部給端了。”
朱國柱笑道:“又在說夢話了。組織上費了那麽大的勁兒把我們安插在這個地方,可不是讓我們當向導。上麵說了,山本正雄這個老特務來到了十二軍,讓我們一切小心。”
楊紫雲不以為然地說:“在武漢這麽多年,我們還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動?”
朱國柱道:“還是小心一點好。岡村又回了武漢,情況不同了。山本正雄就是跟著他起的家。”
外麵門鈴響了,兩個人馬上把地圖收起來。楊紫雲把頭發弄亂,披了一件外衣躺在**,又把被子蓋在身上。朱國柱走過去開門,一個日本軍官和一個日本使女站在外麵。
日本使女鞠了一躬,說道:“下午好,朱先生。司令官夫人請朱夫人去看演出,請她現在就出發,司令官夫人想做幾件旗袍。車在外麵等。”
一輛軍車把楊紫雲和真田美子拉到一處百貨店。楊紫雲拿著一塊淺粉色貢緞在真田美子身上比劃著:“夫人,這塊布料的顏色很適合你。”
真田美子在鏡子前照了照,說道:“我也很喜歡這塊布料,它使我想起了家鄉春天的櫻花。春天已經來了,櫻花也快開了。”
楊紫雲道:“夫人,你想家了吧?”
真田美子傷感地說:“想,非常想。我已經錯過了七次家鄉的櫻花。這些年,從中國東北到湖北,再從湖北到河南,現在又要從河南到湖北了。紫雲,我承認,你們中國很美,可我感到很累。”
楊紫雲不經意地問道:“夫人,你要自己一個人去武漢嗎?司令官又高升了?”
真田美子道:“不,不去武漢。是湖北的另外一個地方,叫什麽老河口。要打仗了,先打南陽。南陽,你還記得嗎?那裏的絲綢,很漂亮。紫雲,等打下南陽,我請你過去,用南陽的絲綢給我再做幾件旗袍。這些年,你們中國美麗的絲綢是我唯一的安慰。當然,還有菩薩,還有你。”
楊紫雲神色大變,嘴裏支應著:“到時候我一定去,那個地方很漂亮。”
當晚,楊紫雲陪真田美子看完藝伎表演後在新鄭住了一夜,連夜給真田美子做了一件旗袍。離開新鄭前,她已經弄清了日軍十二軍這次作戰的總體方案。回到鄭州後,楊紫雲馬上把情報用電台發到了重慶和新四軍軍部。她在心裏祈禱著這份情報能讓故鄉南陽減少些損失。
第二天一大早,南陽守軍一四三師就接到了日第十二軍即將進攻南陽的電報。第一戰區長官部要求他們作好迎戰準備,一四三師師長黃譙鬆馬上約見陳香亭和姚思忠等南陽軍政要員到師部商量南陽守城事宜。
姚思忠一聽日軍真的要打南陽,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問道:“黃師長,情報可靠嗎?”
黃譙鬆道:“情報非常可靠。這些年,日軍重大行動,我們事先都得到過情報。去年中原戰事,丟盡了中國軍隊的臉。這一次,能不能把這張臉找回來,就看咱們在座的各位有什麽行動了。大家都知道,鬼子已是強弩之末,你硬他一定會軟。今天我請大家來,隻想讓各位看看我一四三師的決心。各位請!”
七八位政要跟著黃譙鬆出了會議室,剛才還空****的廣場上站滿了一排排士兵。廣場中央,一口棺材聳立在架子上,顯得分外惹眼。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黃譙鬆領著眾人穿過士兵方陣,來到棺材旁邊,朗聲說道:“各位,這是我為自己準備的棺材。我已經決定帶領一四三師死守南陽,讓日本人知道,中國的領土,有軍人在保護。”
姚思忠大聲道:“佩服,佩服!這才是中國軍人的氣概。黃師長,作為第一戰區駐南陽特派員,我姚思忠堅決擁護你的決定。我手中無兵,但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到重慶為你要錢要物,為保衛南陽出一份力。”
黃譙鬆道:“謝謝姚特派員的支持。”
陳香亭道:“南陽所有地方部隊,一定盡全力配合主力部隊守城。鬼子出動多少兵力攻南陽,必須摸清楚。”
黃譙鬆道:“關鍵問題是我們有沒有決心守城。隻要我們抱著必勝必死的決心守城,南陽就不會是鄭州,不會是許昌,也不會是洛陽,它將會成為中國的斯大林格勒。”
姚思忠跟著黃譙鬆帶著棺材巡視完城北環城防禦陣地後,直接坐車回了公館。
張若虹迎上去道:“回來了?你臉色不好,出什麽事了?”
姚思忠道:“出大事了,狼真要來了。快,把值錢的東西收拾收拾裝箱,日本人這一次真的要打過來了。”
張若虹生氣道:“又要跑!要走你自己走,我不走。你是特派員,別動不動就想走。咱們走了,老百姓還有啥指望?”
姚思忠皺著眉頭道:“若虹,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黃師長買了口棺材,說要與南陽共存亡。我呢,也在會上表了態,要和黃師長堅持到最後一刻。不過,日本人這一次要長期占領南陽,來勢一定很凶猛,南陽隻有一個師的駐軍。如果沒有援軍,肯定擋不住。現在收拾東西,隻是作撤退的準備。我們跟老百姓能比嗎?老百姓背個包袱就走了,我們行嗎?”
張若虹道:“撤到哪裏去?”
姚思忠道:“看情況吧,如果有機會去重慶,當然好。實在不行,就和部隊一起往西南方向撤。揀要緊的東西帶,那床被子,你就不要帶了。”
張若虹問:“日本人是不是要占領整個南陽?太平鎮呢?”
姚思忠道:“日本人不僅要占領南陽,還要打老河口,太平鎮怎能幸免?這樣吧,趁現在局勢還算穩定,你坐車回去,告訴大家一聲,早作打算。對了,你帶些又值錢又不好帶的東西回太平鎮。你們家淮源盛是百年老字號,肯定有不少秘密倉庫。你把東西交給世傑處理。我們置這點家當,不容易。我去找輛卡車,你晚上走。白天辦這事,傳出去了不好。”
黃譙鬆抬著棺材巡視陣地時,山本正雄把截獲的第一戰區的電報放到內山英太郎的辦公桌上。
內山英太郎看完電報,用力一拍桌子:“八嘎!大日本帝國在中國還有百萬雄師,十二軍竟然有人背叛天皇,可恨,可殺。”
山本正雄道:“這次行動計劃,十二軍知道的人並不多。司令官,您放心,很快您就會看到這個叛徒的。”
內山英太郎道:“你全權負責。不管用什麽方法,把這個內鬼給我抓出來。”
內山英太郎回到住處,穿著新旗袍的真田美子迎上來道了個萬福,說道:“你回來了?”
內山英太郎答應一聲,走進臥室,脫下軍裝,真田美子忙拿了一套和服給他穿上,待他在榻榻米上坐下,把泡好的茶端過來,放在他麵前。
真田美子見內山英太郎一直皺著眉頭,體貼地說道:“將軍,你辛苦了,想聽曲子嗎?我給你放唱片。”
內山英太郎擺擺手:“不用了。”
真田美子竭力想討丈夫的歡心:“你看,我做了一件新衣服,漂亮嗎?”內山英太郎敷衍道:“很漂亮。”
真田美子道:“楊小姐說,我就像盛開的櫻花。我們有多久沒看見盛開的櫻花了?我們什麽時候去南陽?要等到櫻花盛開的時候嗎?”
內山英太郎疑惑地看看妻子:“櫻花盛開的時候?美子,部隊行動的事,你給別人說起過嗎?”
真田美子囁嚅道:“我,楊小姐和我講起南陽的絲綢,我,我希望她能陪我去南陽。這件旗袍就是她做的。”
內山努力回憶著:“楊小姐?那個對日本文化很有興趣的楊小姐?”
真田美子道:“是她。在武漢的時候,你曾經見過她。”
內山英太郎站起身,伸手抓住妻子的手:“說!這個楊小姐在哪兒?”
真田美子痛得直咧嘴:“她,她在鄭州……”
內山一掌把妻子扇倒在榻榻米上:“愚蠢!來人!叫山本大佐過來。命令憲兵隊備車輛。”
夜色中,一隊日本憲兵在山本正雄的帶領下接近楊紫雲住處。山本正雄一揮手,日本憲兵散開包圍了房子。山本正雄和幾個人來到門口,山本正雄示意其中一個人敲門。
屋裏,睡在**的楊紫雲和睡在沙發上的朱國柱聞聲起來。楊紫雲從床頭處摸出密碼本,點燃,扔進衛生間。朱國柱打開窗戶,看到下麵日本憲兵槍上的反光,關上窗戶把一盆花挪到窗戶的角落。門被撞開了,幾支槍對準楊紫雲和朱國柱。
山本正雄打開燈,用鼻子嗅了嗅,衝進衛生間,用腳踩正在燃燒的密碼本,對日本憲兵說道:“搜!”
朱國柱靠近楊紫雲,摟著她的肩膀。山本正雄打量著楊紫雲和朱國柱,露出驚異的神色:“是你們!”
一個日本兵走過來:“報告,發現電台。”
山本正雄咬牙切齒說道:“沒想到,你們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隱蔽了這麽長時間。帶走,統統帶走。”
內山英太郎沒有睡覺,在等山本正雄的消息。真田美子自知闖了大禍,一直在丈夫身邊侍候。淩晨兩點鍾,山本正雄抱著電台進來了。內山英太郎也不說話,一腳把妻子踢翻,從牆上取下軍刀,朝妻子走過去。
山本正雄忙擋在內山英太郎麵前:“司令官閣下,請息怒。”
內山吼道:“八嘎!她應該為她的愚蠢付出代價。”
山本正雄道:“這不是夫人的錯。那兩個人,太狡猾了。我也認識他們,他們在武漢做了幾年的間諜,我居然沒有發現他們,夫人又怎能識破他們?”
內山痛苦地扔下軍刀:“我,我怎麽向上麵交代?”
山本正雄道:“這件事我來做,報告中不會有夫人和他們相識的事。夫人,你下去吧。”
真田美子站起來,擦擦嘴角的血跡,鞠了一個躬,向外麵走去。
內山英太郎喝道:“站住!以後,不許再穿中國的旗袍!”
真田美子又鞠了一個躬,退出門外,把門關上。
山本正雄道:“司令官,戰事不利,上麵已經在找替罪羊了。你殺了夫人,事情反倒於你不利了。這兩個中國特工,與很多起泄密案有關。”
內山英太郎感激道:“謝謝!我太衝動了。部隊行動前,把他們處決了。”
山本正雄道:“司令官,留著他們於我們更有利。中國不會隻有他們兩個特工,他們也不是級別很高的特工。”
內山英太郎道:“由你全權處理吧。”
山本正雄道:“這件事我們做得很隱秘,如果他們想活命,我們還可以讓他們以現在的身份繼續為我們服務。六年前,我們做過這樣的事,成功了。我準備先把他們押送到信陽,然後慢慢做這項工作。等我們占領南陽,閣下就知道我這個計劃有多大價值了。”
內山英太郎道:“這方麵,你是專家。作戰計劃敵人隻知道個大概,行動時間應該提前。情報工作,你多費心了。”
山本正雄道:“我請求帶三十個憲兵隨先頭部隊行動。我要去南陽辦件大事。”
內山英太郎道:“可以。”
2
淮源盛總號後麵的院子裏喊聲震天,張世俊在和一個隊員拚刺刀,幾個回合後,張世俊被刺中。張世傑走了過來,拍拍張世俊的腰:“下盤要穩一點,別緊張。”張世俊點點頭,又擺好一個架勢練起來。張世傑走進後院倉庫,高連升正在指揮幾個人搬箱子。
張世傑問道:“怎麽樣?”
高連升道:“機槍隻搞到一挺,彈藥搞了不少。”
張世傑道:“把鎮子後山的窩棚整一整,鬼子一旦過來,自衛隊得先拉到後山去。”
高連升問:“鬼子真的會來?”
張世傑道:“怎麽,害怕了?”
高連升道:“我隻是覺得,要是讓鬼子打到太平鎮來,那也太窩囊了。二哥,鬼子真要打南陽,我們先把隊伍拉到南陽,和鬼子拚一拚。”
“我要是哪個山的山大王,肯定會這麽做。”張世傑壓低聲音,“我們得聽上麵安排。”
一個隊員跑了進來,說道:“二少爺,趙老板來了,在前麵鋪子裏,等著和你談生意。”
趙九思一見張世傑,就很嚴肅地說道:“我們得到情報,鬼子準備攻打南陽。”
張世傑興奮地搓搓手道:“真讓我猜著了。”
趙九思道:“聽說你又上太白頂了,和楊開泰商談得怎麽樣?”
張世傑道:“他已經在太白頂給酒精廠建了廠房。”
趙九思道:“很好,你們兩個人可以聯手打小日本了。你姐姐和你姐夫過得好嗎?”
張世傑道:“他們春節回來一次,在家待了一天就走了。我姐夫,怎麽說呢,官場習氣沾染了不少,我姐姐……”
劉金聲走了進來,說道:“趙先生,二少爺,好像有點不對勁兒。朱國梁帶著兩個排的人,開著兩輛卡車回來了,車沒停在鋪子外麵,不像是卸貨。”
張世傑不屑地哼一聲:“鬼子要打過來了,朱家肯定是又往外運大洋。”
高連升跑了進來,“趙先生,二哥,若虹大姐回來了,說是日本人就要攻打南陽,讓咱們準備準備。”
張世傑馬上吩咐道:“金聲,你馬上派人到太白頂,把消息告訴楊大哥。趙先生,你先在這兒待一會兒,我回家看看。”
張世傑和高連升走到大門口,張若蘭和朱見真從另外一個方向跑過來。
張若蘭老遠就說道:“二哥,日本鬼子要攻打南陽了。”
朱見真也說道:“我二哥帶人回來,說黃師長買了一口棺材,要和日本鬼子拚到底。”
高連升說道:“我們已經知道了,若虹大姐回來報的信兒。”
張若蘭撇撇嘴:“哼!姐夫肯定又要跑,二哥,說好了,我可不跑,我要去南陽幫著打鬼子。”
朱見真懇求道:“我也不跟我爹媽跑。世傑哥,讓我參加你們的自衛隊吧。”
張世傑為難地說:“見真,事關重大,你還是回去和你爹媽商量商量吧。”
“不讓我參加自衛隊,我就上太白頂找冰雪表姐去。”朱見真說完,扭頭朝自己家跑去。
張家的人坐了滿滿一客廳。張德威說道:“世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淮源自衛隊因為抗日而建,我希望你能帶著自衛隊到南陽幫著守城。我有三個兒子,不能都隻顧小家。”
張世傑點點頭:“爹,你放心,我不會給太平鎮丟臉。萬一南陽守不住,你和媽要早作打算。”
張德威說道:“我和你媽還是老主意,我們不走。”
鍾梧桐說道:“爹,媽,我也留在家陪你們。”
李玉潔說道:“鬼子真要來了,你和慧蘭都不能留在家裏。這樣吧,到時候,你們上太白頂楊開泰那裏避一避。”
“爹,媽,我要跟二哥去南陽。”張若蘭說道。
李玉潔瞪了女兒一眼:“你一個女孩兒家,你二哥是去打鬼子還是照顧你?世俊也不許跟著去。”
張世俊叫了起來:“媽,我不是女人,也不是孩子。”
李玉潔白了小兒子一眼:“你還沒有成家,打鬼子輪不到你。咱們說定了,世傑帶著自衛隊去南陽幫助守城,世範留在太平鎮招呼家裏和店鋪,慧蘭和梧桐帶著世俊、若蘭和孩子們上太白頂避難。若虹,你怎麽打算?”
張若虹說道:“思忠說,他會和黃師長一起堅持到最後。如果他要提前離開南陽,我就去找世傑。”
李玉潔道:“你帶回的東西,我們幫你存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要往哪兒撤退,你就跟到哪兒吧。”
一切商量妥當,張世傑兄妹和高連升陪著張若虹走出大門,朝停在門口的車子走去。
趙九思趕過來,打了一聲招呼:“大小姐——”
張若虹上下打量了趙九思一眼:“喲,趙老板,久違了。聽世傑說,你還在到處發國難財呀。”
趙九思難堪地笑笑:“話還是不中聽。我做生意,不過是混口飯吃。哪像大小姐你,有福啊,如今成了官太太,吃喝不用愁,那姚……姚特派員,對你怎麽樣?”
張若虹道:“好著呢。你沒看見,我是坐著汽車回來的。趙老板,哪天做生意到南陽,打聲招呼,我和思忠請你吃飯。”
趙九思道:“飯倒不用請,日本人要打過來了,你們……”
“我知道日本人要打過來了,趙老板,你是不是急著跟世傑算賬?你放心,就算日本人來了,我們張家也不會欠你一分錢。再見。”張若虹說著,上了汽車。
張世傑招了招手:“姐,我到了南陽就去看你。”汽車開走了,張世傑回頭說道,“連升,去召集自衛隊隊員。”
“二哥,我也去。”張世俊要跟著高連升走。
“你和若蘭先回家去。”張世傑攔住弟弟。
“二哥你聽好了,不讓我跟自衛隊一起走,到時候我就一個人到南陽打鬼子去,你自己掂量掂量吧。”張若蘭說完,轉身進了院門。
張世傑道:“世俊,若蘭交給你了。戰鬥一打響,你負責把她帶到太白頂。”
“二哥,我們都二十多歲了,不是小孩子。跟著自衛隊訓練了一年多,不讓我們上戰場,你怎麽向別的自衛隊隊員交代?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張世俊轉身進了院門。
趙九思在一旁笑道:“嗬,不愧是張家的人,一個個脾氣都不小。怎麽,你真準備帶著自衛隊去南陽?”
“咱們回總號再說。”張世傑進了總號後院一個房間,關門坐下,把家裏和他的決定說了一遍。
趙九思點點頭:“老爺子真是深明大義,我完全同意你們的決定。”
張世傑激動地站了起來,說道:“你真的不反對我帶著自衛隊去南陽?”
趙九思說道:“你激動個啥?淮源自衛隊本來就是一支抗日武裝。”
張世傑坐下說道:“那,你跟不跟我們去南陽?”
趙九思道:“上級指示,南陽一旦淪陷,要以淮源自衛隊為中心,團結所有地方抗日武裝,發展壯大自己。必要的時候,我會以相應的身份和你會合。”
張世傑道:“太好了。對了,你好像對我姐很關心,這裏麵有沒有什麽道道?”
趙九思遮掩道:“這個……我對你姐,一直都很關心,我怕……”
張世傑道:“你是不是打聽到了什麽?”
趙九思道:“姚思忠曾經在南京待過幾個月,極有可能接受了日軍的特殊訓練。”
張世傑站了起來:“極有可能是多大的可能?”
趙九思道:“在九江那一年,姚思忠一直和一個神秘女人同居。”
張世傑愣了一會兒:“照你這麽說,他完全可以不回來,他為什麽又回來了?”
趙九思道:“姚思忠這個人說不清楚,也許他很愛你姐姐,也許他太想光宗耀祖了。”
張世傑道:“他要真投靠了日本人,怎麽可能又當了國民黨的特派員?”
趙九思道:“打了這麽久的一場戰爭,敵對雙方互相滲透得很厲害。姚思忠可以是日本人的間諜,也可以是國民黨的間諜,隻不過,他不該選特派員這麽招搖的角色。可能他以為,日本人堅持不了太久了。”
張世傑點頭表示讚同:“別把你的懷疑告訴我姐姐。”
趙九思歎口長氣:“放心吧,我也不想讓她受到傷害。但願日本人這次進攻南陽,姚思忠能以特派員的身份盡職盡責。隻要他日後不跟共產黨為難,這些事你姐什麽都不會知道。”
鬼子打到魯山的消息一傳來,張世傑就決定和楊開泰一起去南陽,兩支隊伍也好有個照應。鎮上的百姓圍在酒精廠大院外麵,院子裏麵,自衛隊隊員們已經準備好,高連升吹一聲號子,隊員們一個個翻身上馬。
高連升叫道:“都準備好了嗎?”
隊員們齊聲喊:“準備好了。”
高連升道:“我們這次出去,不是去送貨,是去和日本鬼子麵對麵拚刀槍,隨時都有危險。我再問一遍,你們中間,有沒有獨生子?”
隊伍裏沒有聲音。
高連升道:“你們的後事都交代清楚了?咱們要把醜話說在前頭,誰為國捐軀了,可不能再把老人孩子推給張家。”
隊伍中有人說道:“放心吧,我們都是自願去打鬼子,出了事自己家負責。”
劉金聲騎馬進來,說道:“連升,出發。二少爺和楊寨主他們已經到了。”
高連升又吹了一聲號子,叫道:“出發!”
隊伍依次走出鎮子,隊員們和送行的親人們招手。張世傑、楊開泰和郭冰雪並馬站在一起,看著隊伍通過。街道的拐彎處,出現三匹馬,有人在馬上招著手使勁喊道:“等一等,二哥,等一等。”三匹馬來到跟前,是張世俊、張若蘭還有趙九思。趙九思放心不下張世傑,決定跟張世傑一起行動。
張世傑看著他們:“你們?”
“爹和媽同意我來,不信你問問趙先生。”張若蘭說道。
“這兩天,我可被他們兩個纏苦了。哎,楊寨主,楊夫人,你們這是——”趙九思看見楊開泰和郭冰雪,有點意外。
郭冰雪挑戰性地說:“怎麽,土匪就不許抗日了?”
趙九思連連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郭冰雪道:“你趙大老板又湊什麽熱鬧?”
趙九思道:“我不放心南陽的生意,正好伯父伯母讓我照顧世俊、若蘭。”
張若蘭說道:“趙先生,說不定,到時候你還需要我照顧呢。冰雪姐,能和你一起我太高興了,我們終於可以比試比試了。”
郭冰雪點點頭:“好,看看誰殺的鬼子多。連升在前麵呢,咱們找他去。”
兩個女的策馬向前跑去,張世俊跟了過去。鍾梧桐拉著張萬隆跑了過來,叫道:“世傑,你要小心呀。”
張世傑扭過頭,向他們揮揮手。
鍾梧桐叫道:“我和萬隆等著你回來。”
朱家大院東廂房門上掛著一把鎖,朱見真在裏麵一邊拍門一邊叫著:“開門,放我出去,我要去打鬼子!開門,放我出去——”
3
南陽城北、城東的第一道防線被日軍騎兵和裝甲兵突破後,上級還沒有作出向南陽增兵的決定。黃譙鬆很失望,向所部下達了死守待援的命令。上午十點多鍾,日軍空軍一個大隊開始轟炸南陽城和城外守軍陣地。一顆炮彈落在一四三師簡易指揮所附近,掀起的氣浪把指揮所的頂棚刮走了。黃師長把壓在身上掩護他的警衛員扶起來,站直身子。
警衛員說道:“師長,我們退到城裏吧。”
黃師長把帽子取下,拍掉上麵的灰塵,端端正正戴上:“我的陣地在這裏。”
警衛員說道:“師長,這裏太危險了。”
一個參謀拿著一張電報過來,說道:“師長,上峰有令,命令我們立即撤退。”
黃師長拿過電報看了看:“撤退,隻有撤退,為什麽不派人來增援?我們一個師已經守十天了,敵人頂多有兩個聯隊。為什麽不搞一次南陽會戰?”
參謀說道:“師長,除了西南,三個方向的敵人都發動了猛烈的炮火攻擊。我們……”
黃師長長歎一聲:“敵人也在逼我們撤退,再不走,南陽城將被炸成一片瓦礫。孫參謀,你通知下去,向西南方向撤退。”
參謀答應著轉身走了。警衛員說道:“師長,我們快走吧。”
黃譙鬆掏出一把手槍:“你隨部隊走吧,我不走。”
警衛員叫了一聲:“師長——”
黃師長看看外麵的棺材:“我說過,要與南陽城共存亡。”
一個參謀拿著電話過來,說道:“師長,軍座要跟你通話。”
黃師長接過電話:“我是黃譙鬆。”
軍長在電話裏吼:“黃譙鬆,你是一師之長,不是一介武夫。你不走,你的隊伍能走嗎?你們不走,是不是等著日本人把你們所有的人和整個南陽城炸成一片焦土?你知不知道,墨索裏尼已經完蛋了,希特勒也快完蛋了,小日本還能猖狂多久?不用你作無謂的犧牲。不是殺身成仁的時候。我命令你,立刻撤退。將來,我還等著你去收複南陽城呢。聽見了嗎?”
“是,我馬上帶領隊伍撤退。”黃譙鬆放下電話,愣愣地看看外麵的棺材,忽然抽出軍刀,割破手指,在一張紙上寫道:“苦戰十晝夜,南陽成廢墟。姑將好頭顱,留待最後擲。”寫完,拿著紙走到棺材旁邊,把紙放在棺材上,扭頭朝北城門走去。
一顆炮彈落在棺材上,被炸成碎片的沾著血跡的紙在空中紛紛揚揚。
棄城的消息傳到東南方外圍陣地,張世傑正準備帶騎兵小隊來一次反衝鋒。他們已經協助一四三師的一個營在這裏守了九晝夜了。
張世傑不甘地大叫道:“丟人!”
趙九思嚴厲地說:“執行命令吧。靠你們自衛隊,守不住南陽城。撤吧。”
張世傑帶領自衛隊撤到了南陽南門外。此時,南陽已經亂成一團,撤退的守軍和逃難的百姓把一條官道擠了個水泄不通。
劉金聲和淮源盛分號的李掌櫃帶著幾個夥計出了城門。
張世傑問:“都安排好了?”
李掌櫃道:“都安排好了,賬本和現金我們都帶上了,留了兩個家在南陽的夥計在店裏。我怕鬼子燒房子,留了幾十匹綢子給他們支應鬼子。”
張世傑道:“很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金聲,我姐他們走了嗎?”
劉金聲道:“正在裝車呢。東西可真多。”
張世傑道:“連升,我們進城看看。”
趙九思道:“我也去吧。”
三個人騎馬由南門進了城。
山本正雄帶著十二個日本憲兵穿著國民黨軍服趁著混亂從北門進了城,直奔姚思忠的住處。姚公館外麵,停著一輛卡車和一輛吉普車。五六個士兵正從院內往卡車上裝箱子。山本正雄帶著人大搖大擺走近卡車。衛兵端著槍說道:“走開,這是派給特派員的車。”山本正雄一揮手,四個日本兵用刀殺死四個士兵,另外兩個日本兵把司機也殺死了。他們迅速把屍體扔進卡車車廂,朝公館撲過去。
屋子裏,姚思忠臉上還有硝煙的痕跡。他把掛在牆上的畫取下來,卷卷放在一個箱子裏,張若虹把那床舊被子放進衣櫃,關上櫃門。
姚思忠說道:“你要舍不得,把這床被子帶走吧,黃師長給我們派了一輛卡車,有的是地方。”
張若虹把那床被子抱了出來,放進一個箱子裏。王秘書帶著衛兵們進來,看看姚思忠,姚思忠點點頭,衛兵們抬著四個箱子往外走。姚思忠和張若虹跟在後麵,剛剛走到院子,山本正雄帶著人衝了進來。
王秘書拔出槍:“站住,你們是哪個部分的?這是特派員的家。”山本正雄一槍打死了王秘書。抬箱子的衛兵也被日本憲兵殺死了,箱子落了下來,裏麵的東西滾了一地。
姚思忠一臉驚愕,槍還沒有拔出來,山本正雄已經把槍頂在他脖子上,說道:“姚先生,別來無恙啊。把他們捆起來,別讓他們發出聲音。”
日本兵手腳麻利地捆起姚思忠和張若虹,張若虹拚命反抗,姚思忠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兩人被重重地扔到客廳裏,一個日本憲兵撿了兩塊破布塞住了兩人的嘴。
山本正雄走到公館門口,看看汽車,看看四處逃竄的人,說道:“你,你,把車開走,開出這條街,然後回來擔任外圍警戒。你,把大門鎖上,翻進院子。”
山本正雄和院子裏的憲兵躲進東廂房,緊張地注視著院門。
張世傑、趙九思和高連升騎馬過來了。
趙九思道:“跑得挺快呀,門都上鎖了。”
高連升下馬隔著門縫朝裏麵看看:“裏麵門也上鎖了。真夠亂的,好像還有東西。二哥,我進去看看?”
張世傑道:“算了,走吧。回太平鎮,家裏還不知道南陽的事。”
三個人騎馬走了。
太平鎮人一直在關注著南陽的戰況,聽說南陽城已經守不住了,家家戶戶都開始緊張起來。朱家和同順興門外停著一輛吉普車和兩輛卡車,夥計們正在往車上裝東西。淮源盛的大門照樣開著,有幾個夥計朝同順興那邊看著。張德威、李玉潔和張世範一起走了過來。夥計們都叫道:“老爺,太太,大少爺。”掌櫃的從裏麵走出來。
張德威問道:“鋪子都收拾好了?”
掌櫃的回答道:“老爺,貴重貨品已經裝好箱子。剩下的東西,正想去請示老爺,用不用也裝箱?”
張德威道:“先放著吧,小日本來了,不至於殺光燒光搶光吧。”
朱照鄰從院子裏走了出來,看見張家這邊有人,走了過來:“德威兄,嫂子,這一次日本人真的要來了,還是出去避一避吧。”
李玉潔說道:“能避到什麽地方?我們不比你,國棟、國梁都在外邊。”
朱照鄰道:“國棟派了三輛車來接我,有的是地方,一起出去避一避吧。”
張德威道:“照鄰老弟,謝謝你的好意。我們要是走了,這一大家子怎麽辦?”
郭冰雪、張世俊、張若蘭騎馬過來了,張若蘭叫道:“爹,媽,南陽城沒守住,我們回來了。”
“姑父,你也在這兒。”郭冰雪下馬,向朱照鄰打招呼。
朱照鄰說道:“我去襄陽避難,來告個別。”
朱太太跑了過來,叫道:“老爺,老爺,不好了。小雪你回來了。”
郭冰雪忙問道:“姑姑,出什麽事了?”
朱太太帶著哭腔道:“見真找不到了。世俊少爺,你看見見真沒有?”
張世俊沒好氣地說:“見真不是被你們關在家裏嗎?”
朱太太道:“不見了,不知道躲到哪兒了,馬上要走了,這可怎麽辦?”
朱照鄰不滿地皺皺眉頭:“你嚷嚷個什麽!讓他們快去找。”
李玉潔說道:“照鄰老弟,弟妹,天不早了,你們還是快點上路。見真不會跑遠的,你們放心,我們家會照顧她。”
朱太太說道:“老爺,我不跟你去了,我要和見真在一起。”
“這個死丫頭,越來越不聽話了。”朱照鄰看看天色,說道,“已經和國棟說好了,不能耽擱。你想留下,隨便你。”說完,氣呼呼走過去上了車。
李玉潔問:“世傑呢?連升呢?”
張若蘭說道:“媽,二哥和連升哥都好好的,他們不放心大姐,說去看看她撤走沒有,很快就回來了。”
郭冰雪說道:“伯父,伯母,快讓兩個嫂子收拾收拾,我這就帶她們上山。姑姑,走,我們去找找見真。”
4
南陽的城門樓上,換上了日本的太陽旗。姚公館大門邊上也掛上了太陽旗。門口有兩個日本兵放哨,院子裏也有幾個日本兵。客廳裏,山本正雄已經換上了大佐軍服,坐在太師椅上。兩個換上軍服的日本兵把姚思忠和張若虹押了出來。
山本正雄命令道:“快給姚先生和姚太太鬆綁。姚先生,姚太太,你們受委屈了。”
張若虹哼了一聲:“別在這兒假惺惺,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
山本正雄道:“姚太太,你誤會了,當時情況緊急,不得已才對你們采取了措施。我一向尊重像你這樣美麗的女性,更何況,姚先生也不是外人。”
張若虹問道:“你什麽意思?”
山本正雄走到張若虹麵前:“姚太太請坐下來說。我先作個自我介紹,本人山本正雄,大日本皇軍十一軍特務機關長。這次我奉岡村司令官之命,協助十二軍進攻南陽。一來嘛,我對南陽這個地方很感興趣,二來嘛,我和你家先生是老朋友。得知姚先生在南陽春風得意,特來敘敘舊。姚太太,你先生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間諜。可能還是個雙重間諜,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肯定沒跟你說過這些。這些年,他一直在為皇軍效勞。我們合作多年,合作得非常愉快。”
聽了山本正雄的話,張若虹仿佛被當頭擊了一棍,傻在那裏,呆呆地問一句:“思忠,你真的當漢奸了?”見丈夫不說話,隨即醒悟過來,朝姚思忠撲過去,叫道,“你當了漢奸!你這個沒骨頭的東西,我要殺了你。”
姚思忠朝後躲了躲,兩個日本兵把張若虹拉住。張若虹掙紮著罵道:“姚思忠,你怎麽不去死!你還有臉活著嗎……狗漢奸……”
山本正雄叫道:“把她押到裏屋去。”張若虹掙紮著被拖進裏屋。
姚思忠追了兩步:“山本正雄,你要幹什麽?若虹,若虹……”
山本正雄說道:“姚先生,放心吧,我不會對你的夫人怎麽樣。坐下來談談吧。”
姚思忠坐了下來:“山本先生,我抗議。你不該沒有征求我的意見就公開我的身份。還有,你們言而無信,不應該再來找我。”
姚思忠看看裏屋:“我……”
山本正雄打斷道:“姚先生可以認真考慮考慮,也可以和姚太太商議商議。我已經給你配了一輛車,還有一個警衛班。還有什麽需要,和倉口君說。三天後,我希望南陽有個姚副市長、姚副司令。你別無選擇。倉口君,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姚先生這裏,就交給你了。”
一直站在山本正雄旁邊的倉口立正答道:“是!”
山本正雄把這次行動當成晉升少將的最後一次機會。控製住姚思忠後,他去見了鈴木聯隊長,說了他的一個打算:帶一小股精悍部隊,趁國民黨軍隊潰敗的機會,去偷襲中國設在老河口的第五戰區長官部。鈴木大佐全力支持這個計劃,親自陪著山本到各部隊選人。
吃晚飯的時候,山本選了三十個突擊隊隊員。這時,一個軍醫過來報告說,姚思忠的妻子已經有了身孕。
山本正雄大笑起來:“鈴木大佐,姚思忠那裏,不會再有問題了。他一直害怕斷子絕孫。在九江的時候,我給他找了女人,可惜那個女人沒有懷孕。我再去勸勸他吧。”
夜色降臨,桌子上擺著飯菜,張若虹神情木然坐在那裏。姚思忠殷勤地把飯端到張若虹麵前:“若虹,吃點飯吧,要不,你說句話也行呀,你再打我,再罵我呀,你不能就這麽坐著。這是你最愛吃的木須肉,來,我喂你吃。”他夾了一筷子菜遞到張若虹嘴邊,張若虹突然嘔吐起來。姚思忠把碗放下,忙拍著張若虹的後背,“你怎麽了?快,喝口水壓壓。”
張若虹把碗打到地上:“你別碰我。”又幹嘔起來。
姚思忠看著張若虹的樣子,臉上顯出欣喜的樣子:“若虹,你真的懷孕了。日本醫生沒騙我。”
張若虹突然站了起來,打了姚思忠一個耳光:“你這個漢奸,你配當父親嗎?但願我沒有懷孕,我怎麽能為漢奸生孩子?天哪,我張若虹怎麽能為一個漢奸生孩子?讓我死了吧!”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張若虹聽著,哭著,暈了過去。
姚思忠抱著張若虹,大叫:“若虹,若虹,你醒醒——倉口,倉口君,快去叫醫生。”
醫生就在廂房候著,一聽有事忙去堂屋救治張若虹。很快,張若虹就醒了。人是醒了,可腦子是木的,眼神是呆的。姚思忠這些年幹什麽她都能原諒,她就是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當漢奸。下一步該怎麽辦,張若虹不知道。
姚思忠站在床邊乞求著:“若虹,不為自己想,也要為肚裏的孩子想想吧?我們兩個這麽大年紀,才有了孩子,你不吃東西,對你對孩子都不好。”
張若虹把頭轉過來:“想讓我吃東西,好,你去把院子裏的日本人都殺了。”
姚思忠忙說道:“小點兒聲,你這不是要我們一家三口的命嘛!”
張若虹輕蔑道:“怪不得做了漢奸,原來是個怕死鬼。我,我真是瞎了眼。”眼淚流了出來。
倉口把門推開,山本正雄走了進來。姚思忠忙迎上去:“山本先生,有什麽話咱們出去談吧。”
山本正雄朝在**轉過身去的張若虹瞄了兩眼,說道:“姚司令,聽說你的夫人懷孕了,恭喜你。我還聽說,她對你和我們的合作很不讚成,我想來勸說勸說她。”
姚思忠忙道:“山本先生,她一個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我會慢慢開導她,不用勞你的大駕。我們出去吧。”
山本正雄幹脆挪把椅子坐下了:“姚先生,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夫人。倉口君,帶姚先生出去。”
姚思忠一步一回頭走了出去。張若虹坐了起來,把頭發盤起來,眼光淩厲地盯著山本正雄。
山本正雄說道:“姚夫人,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說起來,我們還是老相識,幾年前,我曾在你的飯館裏吃過一頓飯,當時我曾說過後會有期,我們果真又在南陽見麵了。想起來了吧?離開你的酒樓不久,一夥不明身份的人朝我們開槍,把我的帽子都打掉了。現在說起這事,我這後腦勺還直發冷呢!”
張若虹咬著牙說:“當時我要知道你的身份,我……”
山本正雄笑了:“姚夫人,你這樣美麗柔弱的女人,敢殺人嗎?肯定不敢。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應該像姚先生一樣,把日本人當成朋友。”
山本正雄怔怔地看著張若虹,突然站起來怪笑一陣:“你弟弟?有機會我一定去見見他。我常常夢見那頂帽子。這件事以後再說。”在屋子裏踱了幾步,站在床前,“姚先生曾經蹲過監獄,當過土匪,隻有夫人獨具慧眼,認為他是個人才。我和夫人看法一致,是我挖掘出了姚先生身上的過人之處,讓他在這場戰爭中大放異彩。他也因此有了今日的風光。夫人,不要有太多仇恨,這個世界本沒有絕對的對與錯。你要把眼光放遠一點,從大東亞共榮圈的角度看待兩國的關係。你很快就會發現,在我們日本的幫助下,中國將會發生很大的變化。你們很多中國人,都認識到了這一點,汪精衛、周佛海、陳公博,這些大知識分子,不是和皇軍合作得很好嗎?夫人,以你的聰慧,應該能想明白這一點。好好理解你的丈夫,支持他,對你、對你肚子裏的孩子,都有好處。你要不合作,隻有一死,你的親人也隻有一死。”停頓了一下,看張若虹眼露懼色,聲音軟下來,“我現在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希望我再到南陽的時候,夫人已經協助姚先生為我大日本帝國效力了。夫人是個明白人,知道利害。姚市長夫人,姚司令夫人,再見。”轉身出去了。
張若虹真後悔自己逞能、多嘴,心裏隱隱替太平鎮的親人擔心起來,死的念頭漸漸遠去。逃出去,必須逃出去。她下了決心。第二天早上,張若虹在鏡子前梳妝好,站起身,一陣眩暈,忙用手扶著桌子,定了定神,站穩了。
姚思忠進來,見狀高興地說道:“若虹,你起來了,想吃什麽東西,我讓他們給你做。”
張若虹冷冷道:“我不吃日本人做的飯,我自己會做。”
姚思忠討好道:“那些日本衛兵已經撤走了,如今院子裏站崗的都是皇協軍。”
張若虹道:“皇協軍?這麽說,你都答應了?”
姚思忠無奈地一攤手:“我又有什麽辦法?好死不如賴活。再說,副市長和副司令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又生在這兵荒馬亂的狗屁世道,認命吧。若虹,我已經派人找了廚子和丫環,他們會好好伺候你的。”
“我不相信,會有人願意來伺候漢奸太太。”張若虹邊說邊往外走。
姚思忠世故地笑笑:“隻要有錢,好多人都爭著幹呢。若虹,人活在這世界上,吃飯第一。沒有錢,哪有心情講什麽民族大義。仗打了這麽久,當漢奸的又不是我一個人……”
張若虹停下腳步,姚思忠也閉口不說了。客廳裏,站著幾個原保安團軍官,看見兩個人走出來,忙立正站好。
矮個子軍官接著說道:“姚總司令好,姚夫人好,皇協軍第六大隊隊長吳大明願意聽從姚總司令指揮。”
軍官們依次報著名號。
張若虹看著聽著,眼神恍惚,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悲歎一聲道:“他媽的這叫什麽事兒?怎麽一眨眼,都成漢奸了。”張若虹一看漢奸成群,心裏莫名其妙地感到好受一些。草草吃了早飯,她把從桐柏縣城帶來的被子和舊衣服又翻了出來。
張若虹抱著被子進了臥房,姚思忠跟了進來,說道:“若虹,你也看到了,願意和日本人合作的,不止我一個。就說保安團那些人吧,他們又沒有被山本抓住打得死去活來。他們一個個手裏有人,有槍,還不是投降了日本人?山本說的話沒錯……”
張若虹哼了一聲:“山本,山本,山本是發現你姚思忠這匹千裏馬的伯樂。我真不明白,你靠當漢奸飛黃騰達,居然還有臉回來光宗耀祖。”
姚思忠哀歎一聲:“若虹,你也不想一想,如果不是國民黨政府腐敗無能,我一個日本人的間諜能謀到特派員的職務?這都是日本人拿錢幫我買的。所以,日本才能把中國半壁江山都占了去。日本人和日本人之間,從來都是抱成一團,不像中國人,這個派係,那個派係。如果第五戰區的主力能支援支援南陽,我也不至於又落到山本手中,這都是命啊。日本人挺有意思,見我挺賣力,就把我當成了自己人,很多事都不瞞我。所以,我又有了為黨國賣力的機會。我要不提供很多有價值的情報,上麵也不會一再提拔我。我算不算漢奸,還真不好說。反正,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你幹什麽?這床被子髒了,你就別鋪它了。”
張若虹把被子鋪在**:“我看它比你幹淨。姚思忠,從今天開始,我要一個人睡了。”
姚思忠傻傻地問:“你什麽意思?”
張若虹吼道:“我肚子裏這塊肉聞不得你的味兒。”
姚思忠軟了下來:“若虹,為孩子著想,你就不要再和我鬥氣了。好,好了,我讓你一個人睡,讓你一個人清靜清靜,隻要你對孩子好,怎麽樣都行。若虹,其實,如果你對日本有一點了解,就不會這麽生我的氣了。日本科學發達,重視教育,將來我們的孩子大了,可以送他去日本讀書……”
張若虹大叫:“姚思忠,別在這兒做美夢了,你真的以為你的日本主子能在中國長久待下去?你等著吧,你好好看看吧,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完蛋。”
姚思忠嬉皮笑臉道:“完蛋不完蛋不管他,現在說的是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