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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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風呼呼地刮著,整個桐柏山已經在寒風中落盡繁華,變得肅殺冷寂起來。即使在這樣的季節裏,該上演的好戲一樣要上演。
張家的送貨隊伍被突然出現的保安團緝查隊包圍在平漢路西邊的一個穀地裏。劉金聲前去和一個保安團軍官交涉:“孫連長,我們有豫南六區保安司令部發的特別通行證,你似乎沒有資格查我們的貨。”
孫連長一臉不陰不陽的表情:“劉副隊長,我知道你們淮源盛的根子粗。不過,我是奉上麵的命令行事。事關飯碗,你還是配合一下,接受檢查吧。”
劉金聲一臉怒氣:“既然你們縣保安團不給麵子,這貨我不送了。傳令下去,掉轉車頭,我們回太平鎮。”
一輛吉普車開了過來,躊躇滿誌的朱國梁下了車,邁著方步踱到劉金聲麵前:“晚了!劉金聲,就算你的貨不往外運了,也得接受檢查。”
劉金聲說道:“朱司令,你什麽意思?我們不過桐柏的地界,你憑什麽還要查?”
“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劉金聲,維護桐柏地方治安是我的職責,身為桐柏的良民,如果你不配合,我可要依法辦事了。”朱國梁冷笑幾聲,掩飾不住內心的得意。他把頭一擺,孫連長立刻指揮保安隊員端著槍朝洋車隊走去。
又一輛吉普車開過來停下,張世傑陪著一個中年軍官下了車。
中年軍官清清嗓子:“朱司令,很敬業嘛!這麽大冷天兒的,你還親自來查崗。”
朱國梁忙迎過來道:“王參謀長,你怎麽到這種地方來了。”
王參謀長鼻子哼了一聲:“你朱司令來得,我怎麽來不得?聽說我們豫南六區保安司令部發的通行證在你朱司令這兒不管用,我過來看看。看來所言不虛呀。”
朱國梁小心解釋說:“王參謀長,六區保安司令部的特別通行證當然管用,我就怕有人利用特別通行證幹一些不法的勾當。”
中年軍官朝張世傑撇撇嘴:“張二少爺,朱司令懷疑你從事不法勾當,你有何感想?”
張世傑長歎一聲:“我張世傑流年不利,連朱二哥朱司令都不肯放過我。”
朱國梁道:“世傑,我不是有意要跟你過不去。隻不過我得到舉報,說你們非法往敵占區運送酒精和藥品。王參謀長,太平鎮酒精廠有陳總司令的股份,如果這些酒精銷到敵占區,怕有損陳總司令的清譽。酒精和藥品要是拿去資敵,可是大罪呀!誰都擔待不起。”
張世傑道:“朱司令,我是一直在和敵占區做生意,可我一直做的是合法生意,從來沒運送過違禁物資。這是誣陷!”
朱國梁道:“既然如此,你的屬下為什麽不讓檢查?”
張世傑不緊不慢道:“難道特別通行證不能證明我的清白?”
朱國梁道:“正好王參謀長也在這裏,張二少爺,咱們何不讓王參謀長看看司令部的特別通行證有沒有被濫用。是誣陷不是誣陷,看看貨就清楚了。”
張世傑無奈地一攤手:“王參謀長,你看到了吧,唉!”
王參謀長臉色一沉:“朱司令,我說這是陳總司令的貨,你還認為有檢查的必要嗎?”
朱國梁似乎穩操勝券:“王參謀長,我這麽做,完全是為了黨國的利益,相信陳總司令能理解我。”
王參謀長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張二少爺,看來,這批貨必須接受檢查了。你要是欺騙陳總司令,在貨裏夾帶了違禁的私貨,吃不了你兜著走!”
張世傑一跺腳,大聲叫道:“金聲,把貨卸下來,讓朱司令檢查。”
劉金聲指揮人把貨從車子上卸下來。朱國梁做個手勢,他的部下過來打開貨物包裝,運送酒精的桶出現在麵前。
朱國梁得意地說道:“王參謀長,你看清楚了吧?”
張世傑冷笑一聲:“誰說酒精桶裏裝的一定是酒精?金聲,把桶打開。”
劉金聲把桶蓋打開,裏麵露出塞得滿滿的茶葉。
張世傑拿出一個小桶,打開蓋子,說道:“這是我張家茶廠今年出的最後一批茶,要運到安徽去。朱司令,運送這東西不違法吧?起碼不比你同順興用軍車運送私鹽違法吧?”
朱國梁目瞪口呆地看著麵前的酒精桶,不甘心地又打開一個桶蓋,裏麵還是茶葉。
張世傑道:“打開!全部打開,讓朱司令一次看個夠。”
夥計們把酒精桶都打開了,桶裏裝的全是茶葉。
王參謀長從大桶裏取出一桶:“朱司令,陳總司令親筆簽發的通行證在你這兒成了一張廢紙,我希望你能給個說法兒。我在司令部等你!”聲色俱厲說完這番話,轉身朝吉普車走去。
張世傑說道:“王參謀長,您慢走。朱司令是黨國的忠臣,大忠臣,別怪他。”
朱國梁追到車邊,打開車門,說道:“王參謀長,您息怒,我這就去司令部請罪。”
吉普車碾出一溜塵土,走了。朱國梁正在琢磨著該不該對張世傑說幾句道歉話,隻見高連升又帶著淮源盛的馬隊從東邊過來了。
高連升跳下馬喊道:“二哥,你們也太慢了。”
張世傑道:“沒辦法,朱司令懷疑我們夾帶違禁物品,快不起來。貨送到了?”
高連升道:“送到了。朱司令,你還是給我們留條活路吧。”
朱國梁恨恨地說:“世傑,我認栽了。我還想送你一句話:世上沒有常勝將軍。弟兄們,撤吧。”
朱國棟一聽惹了陳香亭,不敢大意,忙回南陽出麵做工作,花了一筆錢,賠了無數笑臉,陳香亭才答應不再追究,但要朱國梁保證以後不幹涉張家的生意,尤其是不能影響酒精廠的生產和銷售。弟兄兩個灰頭土臉回到同順興南陽分號,一個隨從過來報告:“大少爺,二少爺,武勝死了。警察局的人說,武勝是服毒自殺。張家卻說武勝是被人害死的,給武勝的家人一大筆錢。”
朱國棟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隨從一走,朱國梁臉色陰沉,抓起桌上的東西摔在地上,咬牙切齒道:“張世傑,我和你勢不兩立。”
朱國棟把地上的東西拾起來,拍打拍打放在桌上,說道:“國梁,我早說過,張世傑這個人不簡單。除掉了內鬼,又能安撫內鬼家人,這棋走得絕。武勝沒了後顧之憂,不騙你他騙誰?國梁,別著急,我們慢慢和他鬥。”
朱國梁哀歎道:“還鬥什麽?哥,要不是你,我這個保安司令恐怕當到頭兒了。我還從來沒受過這種窩囊氣,真想找人給他放黑槍。”
朱國棟搖頭道:“千萬不能這麽做。這個張世傑確實難對付。”
朱國梁道:“哥,你不知道他的酒精廠有多賺錢。雖說分了一半利給陳香亭,那錢還是嘩嘩往張家銀庫裏流。我,我這次真是想把酒精廠變成咱們朱家的產業。本來,這是個一箭雙雕的好計,沒想到事情沒做成不說,還讓他把咱們合夥做生意的事兒捅了出去。哥,不會影響到你吧?”
朱國棟道:“你不用為我擔心。別說陳香亭,就是別廷芳還活著,他也不敢插手中央軍的事。投鼠忌器,眼下還不能對張世傑來硬的。國梁,等張世傑兒子滿月的時候,你替我送份兒厚禮,暫時低低頭吧。”
朱國梁道:“真是不甘心,我們真的就這麽放手了?”
朱國棟指指自己的腦袋:“要動動腦筋。我的人報告說,這回是楊開泰幫張世傑運走了這批違禁的貨。人家這才叫一石三鳥。我還聽說冰雪表妹的心還在張世傑身上,楊開泰有些吃味兒。這裏麵就有了做文章的餘地了。”
朱國梁吃驚地看著哥哥:“你,你在楊開泰身邊有人?”
朱國棟道:“楊開泰也坐大了,不防不行。張世傑和楊開泰一聯手,咱們就危險了。你想幹掉張世傑,打他的黑槍,他恐怕對你也有這種想法。這次楊開泰是看身懷六甲的冰雪表妹的麵子,才幫了張世傑。我們要用好他們中間的矛盾。”
朱國梁不解地問:“怎麽用?”
朱國棟掏出一封信道:“你把這封信送到太白頂,最好讓冰雪先看到。”
朱國棟在信上說他這次回到太平鎮,很同情張世傑。張世傑已經徹底變了,抽大煙,逛窯子,睡丫頭,正經事一件都不幹了。梧桐為他生兒子那天,他在南陽百花樓嫖娼。這些事兒的根子在楊紫雲和朱國柱身上。為了還給張世傑一個公道,他想徹底查清楊紫雲和朱國柱到底是什麽關係。他說如果楊開泰也想查清這事,可派個親信去棗陽找他。
楊開泰把信看了又看,問郭冰雪:“朱老大這是啥意思?逛窯子,吸大煙,可能嗎?”
郭冰雪道:“你問我,我問誰?朱國棟有多陰險,你比我清楚。張世傑做什麽,與我沒有關係。淮源盛有錢,少掌櫃開妓院、開煙館,都不新鮮。你別拿這些事煩我了。”
楊開泰道:“你這是氣話。張世傑變成這樣,你會不上心?畢竟……”
郭冰雪激動地站了起來:“你這是什麽意思?哎喲……”
受一氣,又受一激,郭冰雪感到下腹滾過一陣異樣的痛。
楊開泰大驚:“冰雪,怎麽了?”
郭冰雪艱難地說:“要生了,快找接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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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胎位不正,郭冰雪叫喊了一夜,孩子竟沒生下來。黎明時分,太白頂已經來了五個接生婆。
張世傑和高連升帶著重禮和一張請楊開泰、郭冰雪吃兒子滿月酒的喜帖騎馬到太白頂山下,正趕上金貴帶著兩個接生婆回來。
張世傑問明情況撥馬直奔縣城,帶上給他治過病的劉醫生就往太白頂趕。朱國梁在司令部聽說張世傑帶著一個男醫生去給楊開泰的老婆接生,馬上就想到要用這件事做篇文章。
小晌午了,郭冰雪仍然昏昏沉沉睡在**。一個接生婆在她耳邊說道:“夫人,你醒醒。夫人,你用點勁兒。你不用勁兒,孩子生不出來,我們也跟著活不成。夫人……”
郭冰雪呻吟一聲,想用力,卻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心中一急,昏了過去。
外麵的議事大廳裏,楊開泰像個困獸一樣:“怎麽還生不出來?金貴,再去找接生婆,找個好的。”
金貴為難地說:“寨主,附近的接生婆都請來了。”
楊開泰大叫著:“那你到太平鎮去找,到縣城去找,到南陽去找……”
一個兵丁進來報告:“報告寨主,淮源盛的二少爺張世傑來了,他帶了個醫生。”
楊開泰大喜:“醫生?太好了,快請進來。”
張世傑、高連升帶著劉大夫進來了,張世傑問道:“大哥,冰雪怎麽樣了?生出來沒有?”
楊開泰顧不得客氣:“醫生在哪兒?快去救冰雪。”
劉大夫拎著急救箱朝後麵走去。
楊開泰驚愕道:“世傑,怎麽是個男醫生?冰雪是生孩子……”
張世傑忙解釋道:“劉醫生是桐柏最好的外科大夫。我問過他了,冰雪這種情況,恐怕要動手術。”
楊開泰頓了一頓道:“隻要能救得了冰雪的命,管不了這麽多了。世傑,連升,坐,抽煙。金貴,上茶。”
幾個人悶坐到下午後半晌,終於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傳了出來。屋子裏的人精神一振,不約而同站了起來。
一個接生婆從屋裏跑了出來:“寨主,寨主,生了,生了一個漂亮的小姐。”
張世傑忙問道:“夫人好嗎?”
接生婆說道:“夫人沒事。”
楊開泰問道:“醫生呢?”
接生婆說道:“醫生正在給夫人縫傷口,夫人的骨盆小,要不是醫生在下麵劃一刀……”
楊開泰打斷她的話:“好了,哪來這麽多話?金貴,給她們賞錢。”
看楊開泰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等劉大夫一忙完,張世傑就以有急事為由,提出告辭。楊開泰也不挽留,耷拉著個臉陪著他們到議事廳門口。
劉大夫說道:“楊寨主,讓夫人不要亂動,多臥床休息。每晚用淡鹽水坐浴,過兩天傷口可能有點癢,是正常現象。七天之後,我會上山來給夫人拆線。”
“這就不勞你了。我要回去看看冰雪,就不陪你們了。世傑,謝謝你關心冰雪。金貴,替我送客人下山。”楊開泰口氣冷淡地說完,轉身進了議事廳。
張世傑想要說話,又忍住了。金貴帶著兩個衛兵走過來,陰沉著臉色說道:“請吧。”
高連升忙說道:“金貴,我們知道路,不用送了。”
金貴惡狠狠瞪劉大夫一眼:“寨主已經吩咐下來,我把你們送到山寨門口。走吧。”
山道上,張世傑騎著馬走在前邊,高連升牽著馬,劉大夫騎在馬上,另外一匹馬跟在後麵。
劉大夫有點過意不去:“高先生,你也上馬騎著吧。”
高連升說道:“這段路不好走,等下了山,我再上馬。你比不得我們,我們常年都在馬背上。”
劉大夫說道:“那就有勞你了。”
高連升說道:“你救了楊夫人的命,做這點小事應該的。我看楊大哥不太高興,是不是因為生了個女兒。”
劉大夫搖搖頭:“恐怕不僅僅是這個原因。桐柏這個地方,比較守舊,人們還接受不了男醫生接生。有一次,人們把產婦拉到醫院,一聽說是我這個大男人來接生,把人又拉走了,結果母子都沒保住。要不是張二少爺的麵子,我還真不想跑這一趟。”
三個人走到比較平坦的路上,高連升上了馬。張世傑說道:“劉大夫,謝謝你。連升,你送劉大夫回縣城。”
劉大夫擺擺手:“別客氣,你們都是大忙人,不用送了,前麵的道我熟。”
張世傑道:“那好,改日去縣城,我請你喝酒。”
三個人在岔道上分手,劉大夫一個人騎馬直奔一片樹林子。不一會兒,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天空。張世傑和高連升聽到槍聲,緊勒馬韁,神色大變,忙調轉馬頭奔了過去。
張世傑下馬把地上的劉大夫扶起來:“劉大夫,劉大夫——誰幹的,是誰幹的?”高連升騎馬在附近轉了幾圈,下馬道:“沒發現別處有人,殺手隻能往山上跑。二哥,這兒還是太白頂的地盤,一般的人,恐怕不敢來這兒撒野。”
張世傑把劉大夫放在馬上:“回太白頂。”
張世傑和高連升離開後,兩個農夫打扮的人從林子深處走出,撒腿朝桐柏縣城方向跑去。
看過了花朵一樣嬌嫩的女兒,又親手喂郭冰雪吃了飯,看著她睡著之後,楊開泰吩咐人下山去找奶媽。屬下來報告說張世傑又上了山。楊開泰來到破廟前,看見張世傑和高連升滿麵怒容站在那兒,劉大夫的屍體被放在一塊青石板上。
楊開泰忙問道:“世傑,這是怎麽回事?”
張世傑冷冷說道:“我正想問你呢。他剛剛救了你老婆孩子的命,轉眼成這樣了。你好像知道這事……”
楊開泰臉色變了:“你懷疑我殺了他?”
張世傑道:“他是個醫生,沒想到你這麽狹隘。”
楊開泰道:“你憑什麽認定是我派人殺了他?”
張世傑道:“他中槍的地方,還在你太白頂的地盤上。”
楊開泰道:“在我的地盤就一定是我的人殺的?”
張世傑急了:“那你說還有誰敢在你的地盤上開槍殺人?”
楊開泰生氣了:“既然你認定是我幹的,那就算在我頭上好了。你想怎麽樣?”
張世傑道:“交出凶手。”
楊開泰冷笑一聲:“把我交給你怎麽樣?要殺要剮,你衝著我來吧。”
張世傑聽呆了:“你——你怎麽能這樣?他是你楊開泰的恩人!是我把他帶來的。出了這事兒,你讓我怎麽跟他家裏人交代?”
楊開泰冷冷地說:“我又沒有請你帶個醫生上山。你怎麽交代,我管不著!我敢保證,沒有我的命令,我的手下誰都不敢開槍殺人。他是你帶來的,又是你帶走的。他救了我的老婆孩子,我領他的情,記他的恩。來人,備上五百大洋。”
張世傑仰天長歎一聲:“這筆血債隻能記在我頭上了。連升,把劉大夫弄上馬,我們走。”
高連升把劉大夫的屍體搬到馬背上。
楊開泰喊:“等等,把錢帶上。”
張世傑騎上馬道:“楊大當家的,敢作不敢當,這叫小人。”拍馬朝山下走。
楊開泰朗聲大笑:“隨你便吧。這事與我無關,與我的弟兄無關。”看張世傑已經走遠,扭頭道:“金貴,是不是你派人幹的?”
金貴道:“我可沒吃豹子膽。念頭我倒是動過,可沒您當家的發話,我也不敢做。管他誰幹的,他死了倒也幹淨。他看了夫人,摸了夫人,本來就該死。”
楊開泰愣愣地看著金貴:“不錯,我也動過這個念頭。都聽著,這件事不要讓夫人知道。金貴,你替我走一趟,把這五百大洋送到那個大夫家裏。畢竟,他是死在我的地盤上。”
張世傑直接到縣城為劉大夫操辦葬禮。
朱國梁聽說後甭提有多高興,忙帶五十大洋,親自去劉大夫的靈前吊唁。恰好在這個時候,金貴和兩個隨從帶著五百大洋來了。
朱國梁大喊一聲:“把這幾個殺人犯給我拿下。醫生你們也敢殺,還是人嗎?”
這時,張世傑已經冷靜下來,苦苦相勸,朱國梁才答應不當場拿人。張世傑忙派人把金貴三人送出縣城。
至此,張世傑和楊開泰的心裏都結了疙瘩,他們誰都沒意識到這件事會與朱國梁有關。
劉大夫的妻子是個極重情極剛烈的女人,把兒子托付給張世傑後,喝砒霜死了。張世傑隻好把劉大夫五歲的兒子領回了家。
3
冬去春來,歲月如梭。轉眼,張世俊和張若蘭就要大學畢業了。收音機裏,一會兒說美軍在太平洋重創了日本海軍,一會兒說日軍在東南亞已經無力支撐。到了盛夏,收音機又說蔣委員長已經成了世界上抗擊法西斯四個大國的領袖了。所有這些消息,仿佛都在說一件事:鬼子快完蛋了。
可是,張世傑眼裏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國軍和鬼子相安無事,河南的大旱災弄出了幾百萬難民。這一年多,根據地也沒搞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動靜。半年前,趙九思讓曹鎮河捎個口信兒過來,要他繼續以灰色麵目生存下來,他隻好照辦。久而久之,他都懷疑自己還是不是個共產黨員了。組織上沒交給自己重大任務,張世傑隻好把精力投到家裏的生意上。這一年多,淮源盛的生意叫張世傑經營得有聲有色。
這一日,張世傑正在賬房算賬,曹鎮河來了,帶來了趙九思的指示:河南的災情已經非常嚴重,洛陽已經發生了人吃人的事情。無能的國民政府救災不力,反倒一直在隱瞞災情。眼下,要想辦法通過南陽的《前鋒報》把河南的災情捅出來。
張世傑警覺道:“國民黨是不是又要大規模反共了?”
曹鎮河道:“更重要的事,老趙親自跟你講。眼下,你隻管報紙的事。”
曹鎮河一走,張世傑就叫來了劉金聲:“金聲,我要去南陽。饑民、流民越來越多,你幫連升馬上在縣城和鎮上把粥廠盡快開起來。記著,要留意可能對我們有用的人。”
兩天後,張世傑帶著鍾梧桐和兒子一起去了南陽,一家三口到照相館照了全家福,張世傑去和報社的編輯記者見麵,商議報道河南大饑荒真相。鍾梧桐帶著兒子到淮源盛分號接大學畢業的張世俊和張若蘭。
店鋪裏充滿歡聲笑語,張世俊抱著張萬隆,一邊把孩子往上舉,一邊說道:“小萬隆,張萬隆,是炮聲隆隆的隆,不是生意興隆的隆,快快長,長大了小叔帶你去打日本鬼子。”
坐在他一邊的朱見真說道:“等小萬隆長大了打日本鬼子,你慚愧不慚愧,難道我們這些人還不能把鬼子趕走?”
張世俊忙說道:“我錯了,小萬隆,我們長大了幹什麽呢?當個大官,還是當個大學問家?”
朱見真叫道:“他笑了,快看,笑得真好看。沒想到小孩這麽好玩兒。”
張若蘭在一旁沒好氣地說道:“你喜歡孩子,自己生一個呀。”
朱見真撇了撇好看的紅嘴唇:“連升哥不來接你,你朝我發什麽脾氣?”
三個人正在鬥嘴,鍾梧桐從外麵走了進來,一手牽著一個小女孩:“世俊,若蘭,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咱們快走,要不晚上趕不回家。”
張若蘭問道:“二嫂,二哥呢?他不回去?誰的孩子?”
鍾梧桐道:“我從難民手中買來的。他們家裏都有人餓死,怪可憐的。你二哥還有事,讓咱們先回去。朱小姐,你是跟我們走呢,還是到你們鋪子裏等你二哥,他在人口市場。”
朱見真忙問道:“他也買那些失去親人的孩子?”
鍾梧桐道:“你二哥隻買十三四歲到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還挑模樣。你大哥在中央軍門路廣,能把這些姑娘送到大後方去。”
朱見真問:“送到大後方?她們去幹啥?”
鍾梧桐道:“還能幹啥?肯定賣到妓院去了。”
張若蘭驚叫一聲:“啊?見真,你哥竟會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
朱見真沉著臉:“二嫂,梧桐,這是真的?”
鍾梧桐道:“這算什麽?又不是你二哥一個人在幹這種營生。當然,說出來名聲不好。聽我們家世傑說,《前鋒報》的記者正在調查這些事呢。”
朱見真神色大變,撒腿就跑。她在人口市場轉了大半天,沒有見到朱國梁,跑到同順興分號一問,才知道朱國梁已經帶著二十多個姑娘回桐柏了。第二天,朱見真就回了太平鎮,一到家,就把朱國梁的所作所為和外人對朱家的看法一五一十講給朱照鄰聽。愛麵子的朱照鄰一聽,馬上派人去縣城叫朱國梁。傍晚,朱國棟居然和弟弟一起回來了。
朱國梁一進客廳就問道:“爹,把我們叫回來,有什麽事?”
朱照鄰站起來,顫著身子吼道:“什麽事?你們把朱家的名聲都敗壞透了,還跟沒事人似的,我養了兩個好兒子呀。”
朱國棟忙過去扶住朱照鄰:“爹,你消消氣,到底出了什麽事?你指出來,錯了我一定改。”
朱照鄰第一次對朱國棟沒好聲氣:“你不在防區練兵,跑到國梁那裏幹什麽?”
朱國棟賠著笑臉道:“見真大學畢業了,我想帶她到棗陽住一段時間,回來路上順便去看看國梁。”
朱見真說道:“我才不跟你去棗陽。大哥,你是正規軍人,怎麽能和二哥勾結在一起,往重慶販賣人口?而且販賣的還是難民。”
朱國梁厲聲問道:“你從哪兒知道這件事的?是不是張家的人告訴你的?”
朱見真說道:“你保安團的人天天到人口市場買年輕姑娘,太平鎮的人誰不知道?用得著別人告訴我嗎?”
朱太太拉了見真一把:“見真,你大哥這麽做是為咱朱家好,你胳膊肘到底往哪兒拐呀!”
朱照鄰一拍桌子:“什麽叫為朱家好?國梁、國棟,災民跑到南陽,跑到桐柏,你們趁機收點兒金石古玩,這說明你們有經濟頭腦,我舉雙手讚成。”
“什麽經濟頭腦?我看是趁火打劫。”朱見真撇撇嘴。
朱照鄰瞪了女兒一眼:“見真,我說話你不要插嘴。可你們不該販賣人口呀,這可是傷天害理的事兒。”
朱國梁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爹,沒多大個事兒。你先坐下來,喝口水,聽我解釋。首先這件事和我哥沒有關係,再說,我這麽做,也是積德行善。你想一想,那些災民都是自願賣兒賣女的,我買了他家的姑娘,救了他一家的命,這不強過他們一家都餓死?”
朱見真道:“你有這麽好心嗎?你是要把這些姑娘轉賣到重慶的窯子裏。”
朱國梁道:“爹,咱家又沒有印鈔機,我這好事不能白做。重慶是什麽地方?那是大後方啊,是大城市,這些姑娘到了那花花世界,說不定遇上一個達官貴人,她們全家還不都跟著雞犬升天?爹,如今這年頭,要個好名聲有什麽用?不頂吃不頂喝的,還是錢比較實在。張家開粥廠隻是個幌子。他們也買了小孩子,可小孩長大了會給他們幹活,他們也知道不做賠本兒的買賣。”
朱見真不依不饒:“你胡說!”
朱國梁火了,大聲說:“反了你了!你在替誰說話?太太,妹妹回來了,你要多管教。你看看她像什麽樣?弄不好就又是一個郭冰雪,給土匪當壓寨夫人。這才叫毀朱家的名聲!”
朱見真毫不示弱:“楊開泰比你強,他打鬼子,他不是人口販子!”
“行了行了!”朱國棟說話了,“什麽是謠言,你們知道嗎?國梁做這件事,我知道。這些姑娘都是我送到大後方的。多半是在前線軍官家裏當女傭。少數好的,都參軍了。誰嚼舌頭就讓他嚼吧。見真,我問你,你和世俊是不是在談戀愛?”
朱見真怔了一下,小聲說:“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們操心。”扭頭出去了。
朱國梁吃驚道:“她,她喜歡張家老三?”
朱國棟道:“這也沒什麽不好。爹,我準備讓見真和世俊都到部隊去。對張家,不能隻用打,該拉還是要拉。還有,對楊開泰,也要客氣點兒。亂世,做事都要留後路。”
朱照鄰道:“你看著辦吧。”
張家這兩天熱鬧非凡,一雙兒女已經大學畢業,張德威和李玉潔打心眼兒裏高興。大學畢業後,兩個人該幹什麽,是個大事。張德威希望女兒去縣城教書,張若蘭不幹,非要留在家裏學做生意。李玉潔希望三兒子在家裏學做生意,張世俊卻說他想參軍到前線打鬼子。一家人商量了兩天,還是沒商量出個子醜寅卯來。
朱國棟突然登門提出讓張世俊到他的部隊當兵,一下子把張家二老二小都驚住了。
李玉潔生怕兒子先應了下來,忙說:“賢侄你甭費心了。他舅舅已經幫他謀劃好了。”
朱國棟訕訕一笑:“我忘了這一層。重慶是個大舞台,出路廣。”
張世俊冷冷地說:“重慶我不去,中央軍我也不參加。這種政府,這種軍隊,參加它幹嗎?”
張世傑幾步跨進客廳:“胡說什麽呢?國棟哥,謝謝你的好意。這兩年,生意攤子鋪大了,缺人手。”
朱國棟見話不投機,閑扯一會兒就回家了。
朱國梁一看大哥的臉色,得意地笑了:“熱臉親了人家的涼屁股了?張家不會聽咱們的。”
朱國棟冷笑起來:“涼屁股該親還得親。張家老三,心也向著共產黨,真是好哇!過兩天,你把見真送到我那裏去。她成人了,到了該為家裏作貢獻的時候了。一定要讓她嫁給我們需要的人。整張家的機會又來了……”
朱國梁緊接一句:“找機會幹掉他們兄弟仨,不難。哥,你的膽子就是小。”
朱照鄰清清嗓子:“國梁,我看是你該做事穩妥一點。上次查張家的貨,差一點把保安團司令給查沒了,拿不到真憑實據,別在這兒瞎咋呼,國棟的前途比張家人重要。既然張世俊不識抬舉,國棟,你快點把見真帶走,在你那些部下中,找個家境好有前途的,盡快把她嫁了。”
朱國棟道:“我已經安排好了。國梁,你真是渾!沒有你這樣辦事的。殺殺殺,張世傑手裏拿的是燒火棍嗎?蔣委員長如今已經是大國領袖,鏟除共產黨一直是他的心願,一個清共的伏牛山工作團已經開始行動了。我想,張世傑肯定會有動作。國梁,你聽著:滅掉張家隻能從他通共上做文章。隻要能坐實他與共產黨有瓜葛,十個陳香亭都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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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九思終於又一次來到了太平鎮。看見趙九思,張世傑鼻尖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
趙九思伸手摸摸張世傑鬢角上染了輕霜似的頭發,歎口氣道:“怎麽搞的?你才多大,頭發都白了。”
張世傑苦笑道:“你再等一年不來,我就老死了。一年多沒正經事兒幹,能不愁嗎?你是不是把我給忘了?你讓我灰,我就灰,可這灰色的日子真的不是人過的。你知不知道,我已經灰得發黑了。”
趙九思笑道:“不就是抽幾口大煙喝幾次花酒嘛。我相信你不會將計就計的,你有坐懷不亂的定力嘛。”
張世傑拍拍胸口:“我心裏痛!大煙鬼、嫖客,都是我張世傑最瞧不上的人。現在,在鎮子人的眼裏,我也成了這種混蛋了。”
趙九思道:“這種戲我也演過,沒啥。這一年多,你這裏沒出事,就算大功一件了。”
張世傑道:“報紙把河南的大災捅出去後,也沒啥效果,難民還是烏泱烏泱湧來,我家的粥廠都開不下去了。難民中,青壯年很多,能不能把他們收攏起來,送到根據地去?”
趙九思連連擺手:“不行不行!羅斯福承認了蔣介石在中國戰區的領袖地位,宋美齡訪美又弄來了不少美元和武器。本來,這對中國的抗戰是好事。可惜呀,老蔣想的還是窩裏鬥。各個根據地都受著日偽頑三重壓力,日子很不好過。前一段各根據地都在進行複員工作,都在進行生產自救。我們實在沒能力接納這些難民。”
張世傑歎道:“太可惜了!這些青壯年難民,都痛恨國民黨。”
趙九思道:“前些天,伏牛山工作團已經把我們在南召的地下組織徹底破壞了,殺了不少人。他們下一步的目標是宛西各大學。大學裏我們發展起來的人,需要馬上轉移出去。”
張世傑道:“這好辦。我有陳香亭的特別通行證,你說送多少人吧。這一年多,沒幹別的,為陳香亭掙了不少錢,送幾百人過去都沒問題。”
趙九思嘿嘿冷笑著:“我掌握的情況,跟你講的可不一樣,陳香亭已經和國民黨中央同流合汙了。前兩天,他還設宴請了‘伏工團’的頭頭。要命的是,針對你的大網,朱家兄弟已經織好……”
張世傑大驚:“什麽?”
趙九思道:“千萬不要把敵人想得太愚蠢!朱國梁已經在防區內布置了十六處暗哨。你呢,又中了朱國梁的離間計,把借道太白頂的路給堵死了。”
張世傑問:“我中過離間計?”
趙九思道:“劉大夫是朱國梁的人殺的,凶手我已經抓到了。這批同誌必須假道太白頂到根據地。事不宜遲,我們分頭行動。你呢,先帶人手去向楊開泰請罪,我去南陽接人。”
張世傑恨恨地罵道:“狗日的朱國梁,你也成精了!我馬上去。凶手在哪兒?”
趙九思道:“慌什麽?你和楊開泰已經有一年多沒來往了,這才是這次行動成功的保障。要讓朱國梁繼續認為你和楊開泰還沒來往。你繞道太白頂,從南邊上山,老曹在山腳土地廟等你。”
郭冰雪經曆一次難產,元氣大傷,調養了一年,才又像個人樣,能走路了。楊開泰每天都要扶著郭冰雪走幾圈。**綻放的時候,郭冰雪已經可以一次走四五裏路了。
這一日上午,郭冰雪獨自出去采了一束**後回了臥房。屋子裏多了許多擺設,寶寶的搖籃放在大床的旁邊,靠牆是幾排書架,牆上掛著幾幅水粉畫。
楊開泰打量著屋子,自嘲地搖搖頭:“這個地方,越來越不像一個匪首窩了。再過兩天,你開始練騎馬吧。”
“誰規定匪首窩裏牆上一定掛著槍,**一定鋪著老虎皮?開泰,你要有長久打算,我不信我們會在這山裏窩一輩子。”做了母親之後,郭冰雪開始為女兒的將來考慮了。
楊開泰道:“下了山去又能如何?我又不是沒下去過。隻要能讓弟兄們有口飯吃,能讓你們母女享安樂,我也就別無所求了。”
郭冰雪抿嘴一笑:“對我你也不說實話。你箱子底下放的是什麽?一套二十九軍軍服,一套新四軍軍服。”
楊開泰無奈地長歎一聲:“就是這兩套軍服讓我英雄氣短。二十九軍,新四軍,別提了,等把小日本趕走,再作打算吧。隻是太委屈了你。”
楊開泰走過來抱著郭冰雪:“冰雪,能娶到你,我這一輩子知足了。”
郭冰雪從楊開泰的懷抱裏掙脫出來:“開泰,你和張世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有好長時間不來往了。”
楊開泰覺得掃興,麵露不悅道:“我們沒什麽,他做他的生意,我當我的土匪。”
郭冰雪較真兒道:“不對,張世傑在桐柏養傷的時候,你還去看過他。是不是和我有關?你懷疑我?”
楊開泰道:“冰雪,你嫁給我的時候,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我怎麽能懷疑你呢?至於張世傑,他安的什麽心,我可說不準。”
郭冰雪拎把椅子坐下道:“你說說,他都安了什麽心?”
楊開泰咬牙說道:“他娶了個丫環,不甘心,也不想讓我們過好日子。”
郭冰雪嚴肅起來:“你和張世傑認識多少年了?他要是這樣的人,你當初能把紫雲交給他?開泰,你老老實實說吧,是不是你做了虧心事?如果你沒做錯事,張世傑不會一年多不來太白頂。開泰,我隻想聽你一句實話。”
楊開泰慢慢坐下來:“都給你說了吧,不說我也憋得慌。那天,他帶個男醫生上山,我心裏就不痛快。這也太巧了!我老婆啥時生孩子,他怎麽會知道?再說,他找個男醫生……”
郭冰雪打斷道:“你這個狹隘的男人,醋勁兒可真大。不是為這個吧?”
楊開泰道:“這個劉醫生叫人打死了。”
“什麽?”郭冰雪猛地站起來,“他死了?因為他是個男的,給我接生,你就把他殺了?”
楊開泰道:“我沒有動手。”
郭冰雪追問:“還用你親自動手嗎?”
楊開泰道:“我知道你也會這麽想。當時,張世傑也認為是我派人殺了劉大夫。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沒有讓人殺這個劉大夫。山上的兄弟,我一個一個都查了,沒人幹這事。可是,這劉大夫確實死在山下。我長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我暗中查了一年,一點線索都沒查到。冰雪,人真的不是我殺的!不是,也不像是弟兄們幹的,我,我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就為這,世傑他再也沒……冰雪,請你相信我,也請你相信弟兄們。弟兄們都懂規矩,這個劉大夫是我的恩人,我……我想世傑也沒有殺了劉大夫嫁禍於我的道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郭冰雪一直認真看著丈夫,慢慢點頭道:“我相信你。張世傑帶劉大夫上山,有沒有別的人知道?”
楊開泰道:“我沒問他,他一口咬定是我派人幹的。”
“他沒上山,你就不會下山去?”郭冰雪痛心地說,“這件事肯定另有隱情。開泰,看問題眼光要遠一點。你和張世傑,你們是單純的朋友關係嗎?他的自衛隊,你的山寨,得互相扶持。你以為朱國梁真的念著紫雲和朱國柱的關係,念著我和他的表兄妹關係,任由你在太白頂發展下去嗎?他時時刻刻都想剿滅你,隻不過時機不成熟罷了。你和張世傑鬧矛盾,就是給他機會。備馬,咱們去找張世傑。”
郭冰雪道:“行不行都得去。我們不能當一輩子土匪!我們更不能失去張世傑這個朋友。走,馬上下山。哪大哪小你分不清嗎?”
這時,金貴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大當家的,張二少爺帶著凶手上山賠不是來了。”
楊開泰急問:“他人呢?”
金貴道:“在大殿跪著呢。那個大夫是朱國梁的人打的黑槍。”
楊開泰和郭冰雪跑進大殿,張世傑和高連升還在虎皮椅子前跪著。他們身邊躺著被捆成一團的凶手。
郭冰雪喊:“快起來。開泰,快扶世傑起來。”
張世傑仰臉看著楊開泰:“大哥,世傑有眼無珠,錯怪大哥了。要殺要剮,都行。”
楊開泰把凶手抓起來:“說——再說一遍,誰讓你幹的。”
凶手道:“朱國梁朱司令。那天,我們有弟兄找劉大夫看病,聽說了劉大夫跟著張二少爺上山……”
話還沒講完,楊開泰掏出二十響把凶手打成了一個篩子。
第二天,他們把趙九思從南陽接出來的十六個地下黨從太白頂送走了。
朱國棟得到報告,忙驅車趕到桐柏保安司令部,質問弟弟:“你是怎麽搞的?這麽好個機會你都抓不住,你還能幹什麽?張世傑和楊開泰結仇了嗎?自以為是!再這麽玩下去,是要掉腦袋的!”
朱國梁無奈地搖搖頭:“他奶奶的,人家在我眼皮底下也安了眼線。殺醫生的事,漏了。我沒想到這一層。人是從太白頂走的。哥,留著這個楊開泰,後患無窮,幹脆把他剿了吧。”
朱國棟道:“剿也要剿個師出有名。寫個報告,把張世傑夥同匪首楊開泰放走共黨這件事咬死了。不,先把張世傑撇開。就說楊開泰脫離共黨是假,請求下令剿滅他。反共這事,可以做也可以說了,看看陳香亭怎麽說。眼下,還是不能做反共急先鋒。張世傑是共黨,一定要想法坐實這件事。起碼,要借助‘伏工團’的力量促使陳香亭放棄張世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