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趙九思得到楊開泰和郭冰雪訂婚的消息後,立刻去太平鎮見張世傑。他擔心張世傑一錯再錯,把跟楊開泰的關係徹底搞僵了。趙九思明確表明自己的態度:“楊開泰所部是我們可以依靠和爭取的力量,他和郭冰雪的婚禮你一定要設法參加。”
張世傑取出大紅請柬道:“我知道利害。冰雪嫁給楊大哥,是個不錯的結局。放心吧,我會處理好跟他們的關係。”
這個時候,他們都想不到楊開泰和郭冰雪的婚禮上會發生血案。張世傑更想不到楊開泰選擇郭冰雪會給他今後的生活帶來決定性的影響。
寨主要結婚,全太白頂的人都在為這件事忙碌著,都在分享寨主的幸福,隻有周銀杏是個例外。周銀杏把一顆顆黃澄澄的子彈在粗糙的鞋底上磨了又磨,然後又重新裝進張世傑送給她的那支勃朗寧的彈匣裏。玩槍的人都知道,彈頭經過這麽處理後,遇到血就會爆炸,一般隻在對付宿敵時才這麽做。金貴看見精心打扮過的銀杏在磨子彈,吃驚地問:“銀杏,你這是想對付誰?”
周銀杏怪異地笑笑:“仇人呀!這些年我們得罪了不少人,要防著有人來攪了大哥的好事。”說完對著鏡子整整頭發就往外走。
金貴跟著周銀杏出去,討好地說:“寨主還怕你使性子不參加婚禮呢!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其實,寨主……”
周銀杏停下腳步,惡狠狠地說道:“你羅唆個什麽!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從此就有了機會。”
金貴忙道:“銀杏,我不是這個意思。自從你把我救到山上,你在我心中就像仙女一樣,隻要能天天看見你,我就心滿意足了。我,我隻是不想讓你難過……自從大哥答應了婚事,你就沒有笑過,我……”
周銀杏微微笑了笑:“你想看見我笑?那好,你現在去把郭冰雪給殺了。”
金貴結結巴巴地說:“這,這可使不得!銀杏,你,你……”
周銀杏冷笑一聲:“哼,膽小鬼,沒出息的男人!”
金貴追著銀杏:“銀杏,你可不要胡來呀……”
周銀杏更加惡狠狠地說:“離我遠點!再羅唆我幹掉你。”
議事大廳張燈結彩,一派熱鬧景象。楊開泰的部下們正在接待客人,客人大多是別的山頭的匪首。這時,迎賓的人高聲叫道:“太平鎮淮源盛二少爺張世傑到——”
高連升在門口禮品桌旁登記,張世傑往大廳走。
楊開泰迎了出來:“世傑,沒想到你能來。”
張世傑看著披紅戴花的楊開泰:“楊大哥,恭喜你。大哥的大日子,我能不來嗎?”
楊開泰關切地問:“你的傷全好了?”
張世傑道:“全好了。”
負責收禮的人走過來在楊開泰耳邊嘀咕幾句,楊開泰說道:“世傑,你送的禮太重了,我……”
張世傑忙解釋道:“我送的是雙份禮。一份是我的心意,一份是我父母給冰雪的陪嫁。他們說,如果楊大哥和冰雪願意的話,以後就當親戚走動。”
楊開泰道:“伯父伯母太客氣了。世傑,走,我帶你到後麵見見冰雪。”
張世傑看看懷表:“你們還是先拜天地吧,我等會兒再拜見大嫂。”
楊開泰對旁邊的人說道:“好好招待張二少爺。”說完快步進了議事廳。
鼓樂聲中,客人都進了議事大廳。一個穿著長袍馬褂的司儀走出來叫道:“吉時到——”
外麵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楊開泰拉著蒙紅蓋頭的郭冰雪從後麵走出來,張世傑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晃動的紅紗後麵郭冰雪隱約的麵容上,不由自主挪動一下腳步,高連升忙拉拉他的衣襟。楊開泰和郭冰雪在大廳中央站定,司儀做了個手勢,鼓樂停止。
司儀叫道:“一拜天地——”
楊開泰和郭冰雪對著大門口深深鞠躬。
司儀叫道:“二拜高堂——”
楊開泰和郭冰雪轉過身,向著大廳的中央深深鞠躬。
司儀叫道:“夫妻對拜——”
楊開泰和郭冰雪麵對麵站好。
忽然,周銀杏衝進大廳,高聲叫道:“慢——”穿過人群走到最前麵。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銀杏身上。
司儀小聲說道:“銀杏姑娘,有事以後再說,別誤了寨主的吉時。”
“閉上你的嘴!大哥,我問你,當初我哥死的時候,是怎麽交代你的?你又是怎麽答應他的?”周銀杏瞪著楊開泰。
楊開泰道:“銀杏,你……”
周銀杏不依不饒:“我要你回答我!”
楊開泰道:“我答應你哥,要照顧你一生一世。”
“那你為什麽要娶這個女人?”周銀杏用手指著郭冰雪。
楊開泰耐著性子:“銀杏,我給你娶個嫂子,是為了更好地照顧你。別鬧了!”
周銀杏叫道:“我不要你娶她,我不要你娶別的女人!我要你遵守諾言,一生一世照顧我!”
“你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妹子,親妹子。銀杏,不要再胡鬧了,你看,這麽多客人……”楊開泰盡量說服周銀杏。
“我不要當你的妹子,我不要你娶這個女人。她在這山寨上能幹什麽?她除了會勾引你,她還能幹什麽?”周銀杏有點聲嘶力竭。
楊開泰臉色變了:“金貴,把銀杏帶出去。”
周銀杏推開金貴:“放開我,放開我!既然如此,別怪我無情,我先殺了這個狐狸精。”說著掏出槍對準郭冰雪。
站在不遠處的張世傑見狀衝過去,叫道:“銀杏——住手——”楊開泰忙擋在郭冰雪麵前:“閃開!”
張世傑的手碰到周銀杏的胳膊時,槍響了。張世傑把周銀杏的槍奪過來,又把她反手扭住,交給高連升,說道:“帶她出去,先關起來。”
楊開泰扶著郭冰雪,問道:“冰雪,你沒事吧?”
郭冰雪把紅蓋頭揭開,說道:“沒事,好像沒事。開泰,你的胳膊在流血。快,快叫醫生來。”
楊開泰強笑道:“一點小傷,不要緊。各位,讓大家受驚了。槍走火了,不礙事。”
郭冰雪把手中的紅蓋頭纏在楊開泰的胳膊上,和楊開泰麵對麵站好。司儀顫聲叫道:“夫妻對拜——”
郭冰雪和楊開泰相對鞠了一躬,郭冰雪的眼光從站在一旁的張世傑身上飄過。
司儀叫道:“禮成——”
鼓樂聲響了起來。
楊開泰朗聲叫道:“各位,山寨上條件簡陋,請大家隨便吃點飯。我楊某今日成親,一定陪大家喝個夠。請!”
客人們走向已經擺好的桌子。郭冰雪走到張世傑身邊,說道:“張二少爺,請入席吧,謝謝你來參加我的婚禮。”
張世傑不敢看一身紅衣、豔光逼人的郭冰雪:“冰雪,我……”
郭冰雪嫣然一笑:“剛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我沒嫁錯人。別以為天底下就你一個張屠夫,好男人多的是!張二少爺,什麽時候喝你的喜酒?噢,我忘了,你張二少爺這輩子不打算結婚。”
楊開泰走了過來,張世傑忙拱手施禮:“大哥,恭喜你和大嫂。大哥,你快去把傷口處理一下。”
楊開泰道:“一點小傷,不要緊。世傑,麻煩你把銀杏帶下山住幾天,讓她冷靜冷靜。”
張世傑道:“沒問題。”
“那就麻煩你了,走,喝喜酒去。”楊開泰用那隻受傷的手拉著張世傑,被鮮血洇濕的紅蓋頭在兩人之間晃動。
筵席散時,楊開泰和張世傑的腳步都有點晃,兩個人手挽著手朝山寨門口走去,遠遠看見高連升帶著周銀杏等在那裏。張世傑停下腳步:“大……大哥,別送了,銀杏看見你,又該發脾氣了。我不會讓她打攪你的新婚蜜月。回去吧,新娘子還在等你……”
楊開泰使勁晃著張世傑的手:“真沒想到啊……”
張世傑狐疑地問:“什麽?什麽沒想到?”
楊開泰道:“郭冰雪居然嫁給了我。人,人這一輩子,挺有意思的。一呢,我喜歡她。二呢,她畢竟是朱家沒過門兒的兒媳婦,能娶她,挺好。你覺著呢?”
張世傑道:“是,是挺好。恭喜你,大哥。”
楊開泰鬆開手:“世傑,我想了又想,紫雲他們跟日本人在一起有些蹊蹺。你比我了解紫雲,她絕對不會當漢奸,也絕對不會背叛你。我敢打賭,朱家這回肯定是雞飛蛋打。不送你了,我要入洞房了。哈哈——”
2
媒婆一個接一個進了張家大門,今天介紹的是唐河縣黨部錢主任家的千金,明天介紹的是南陽公署金主任家的小姐,都是不好回絕的主兒。張德威和李玉潔深知再拒絕下去後果很嚴重,決定找張世傑談談。
張世傑無所謂地說:“得罪不得罪人,無所謂。我還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張德威嚴肅地說:“你不怕得罪人,我怕,淮源盛怕。你是淮源盛的少掌櫃,你做什麽事都要顧全大局。你必須馬上訂婚。”
李玉潔接道:“要給你娶親的風是朱家故意放出去的。他們的目的,是想讓咱們把有小姐的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得罪光。這事不能由著你的性子來。我們幫你選三個姑娘,你從中間選一個,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趙九思得知張家二老的態度後,馬上找到張世傑,擔憂地說:“你必須把主要精力投入到選老婆上麵。人一定要選準,否則後患無窮。如果有必要,組織上要介入這件事。我認為你要爭取主動,不能等你父母圈定了對象後再行動,那樣就太被動了。”
張世傑受兩種力量的擠壓,苦不堪言,沒事就坐到淮河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這一天傍晚,周銀杏來到了河邊。周銀杏道:“高大哥,我跟二少爺有重要的事商量,請你離我們遠點兒。”
高連升隻好走開。
周銀杏看著眼前的景色:“真是美死人了!當少爺的日子,可比當山大王的日子強多了。怪不得我大哥做夢都想為楊家報仇。不過呢,你們這大戶人家,醜事、麻煩事也多得很。”
張世傑狐疑地打量著周銀杏:“你到底想說什麽?”
周銀杏道:“我聽人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準備當君子。當君子嘛,得需要你這個小孟嚐幫忙。現在,我還沒想到讓你幫我什麽忙。這一段,你們家把我當小姐養著,我挺滿足。我呢,就想幫你們家遮掩個醜事。”
張世傑問:“醜事?什麽醜事?”
周銀杏道:“最近,媒婆子都把你們家的門檻兒踩破了。你們家挺牛,這麽多家想把小姐嫁過來。二少爺的豔福真不淺呀。我原認為你很重情,為了紫雲小姐才不理那個郭冰雪的。誰知我想錯了。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這件事是你張世傑幹的。告訴你吧,你媽的貼身丫頭鍾梧桐的肚子大了。”
張世傑的腦袋登時大了,他馬上想起了酒後亂性那一夜。娶了梧桐,一切矛盾不是都可以解決了嗎?張世傑頓時覺得心中一亮。
張世傑看看周銀杏,突然笑了起來:“好眼力,日後你肯定能幹大事。告訴你吧,我早看上了我們家梧桐。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喝我跟梧桐的喜酒了。我這個人迷信,又喜歡兒子。你看,梧桐**肥臀的,肯定能給我生一堆兒子。實際上,你們都看錯我了。”
聽得周銀杏呆若木雞。
吃完晚飯,張世傑去了父母的臥房,鍾梧桐正在鋪床。張世傑道:“我想談談我的婚事。梧桐,你別走。妻子,我還是想自己選。”
李玉潔道:“好哇,這才像個兒子嘛。”
張世傑道:“我想來想去,覺得娶梧桐是最佳選擇。”
此話一出,屋裏的三個人都驚呆了。
李玉潔愣怔好一會兒:“你,你說什麽?”
張世傑把梧桐拉到自己身邊:“我想娶了梧桐,也就是她。”
李玉潔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胡鬧!你真的瘋了!”
張世傑道:“媽,是你逼著我結婚的。現在我願意結婚了,你讓我選,我選了,你又不同意。你讓兒子信你哪句話?”
李玉潔道:“梧桐是個丫環。”
張世傑道:“丫環怎麽了,你不是最喜歡梧桐嗎?”
李玉潔道:“我喜歡她是一回事,你娶她是另一回事。”
張世傑道:“你喜歡她,我也喜歡她,我為什麽不能娶她?爹,媽,實話告訴你們吧,梧桐早就是我的人了。你們不信?媽,你別忘了,梧桐伺候我一個多月。她對我挺好,我不能對不起她吧。”
李玉潔盯著鍾梧桐:“鍾梧桐,你好啊,什麽時候學會勾引我兒子了?你的心不小啊。”
“太太,我……二少爺,你……老爺,我……”鍾梧桐語無倫次,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哭了起來。
張世傑把梧桐摟在懷裏:“梧桐,別怕,別哭。爹,媽,她已經有了,我不能不娶她吧。她是真有了,婚事還得快點辦,遲了更不好看。別說咱們家有不能納妾的祖訓,就是沒有,先娶一房也來不及了。爹,媽,我已經決定了。你們商量商量吧。明年你們就等著抱孫子吧。”拉著梧桐出去了。
李玉潔把茶杯摔在地上:“混賬!”
張德威長歎一聲:“兒大不由娘,隨他吧。橫豎都是醜事,認了吧。國有大難,早點留個後也好。梧桐這丫頭,也不錯。”
李玉潔捶胸頓足:“有個張若虹已經夠丟人了,兒子又要娶個丫環,我真不想認這個命啊!”
第二天一大早,張世傑騎馬去遊擊隊駐地找到了趙九思。趙九思一見張世傑就說:“你又違紀了!我說過多少次,沒有緊急情況,你不能來這裏找我。”
張世傑道:“我選了一個妻子,準備結婚了。這應該算個緊急情況吧?我來請示可不可以跟這個女人結婚。她是個孤兒。她九歲那年,我從人販子手裏把她買回了家。她算得上是赤貧的無產者,政治上非常可靠。更重要的是,她把我當成她生命中的太陽,多次表示願意為我獻出生命。我想,組織上應該不會反對我娶這樣一個女人吧。”
趙九思吃驚道:“你要娶梧桐?”
張世傑道:“是的。可以嗎?”
趙九思道:“當然可以。”
張世傑翻身上馬:“日子定下來了,我給你送請柬。”
趙九思笑道:“我一定到場,這杯喜酒我等了多時了。洞房花燭夜,人生四喜之一喜呀。你好像不是很高興啊?”
張世傑抬眼看看天,噏噏鼻子:“趙九思啊趙九思,叫我怎麽說呢?我不知道認識你是福是禍。我隻知道認識你後,我張世傑再也無法過從前的生活了。你給我指的路是一條兼濟天下的金光大道,踏上這條路,我無怨無悔。走這條路,我丟下的寶貴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你這個引路人一定要記住這一點!”說完含著眼淚拍馬下山。
趙九思歎息一聲,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鍾梧桐從來都沒有做少奶奶的奢望,便是發現懷了張世傑的孩子,她也沒有這麽想過。然而,當張世傑向父母提出娶她為妻時,她還是感受到了難以名狀的幸福。二少爺要娶梧桐的消息,張家的家人很快都知道了。幾個丫環本能地打個提前量,給了鍾梧桐女主人的待遇,精於女紅的丫環加班加點地為鍾梧桐做起了新衣裳。
李玉潔對兒子娶個丫環還是心有不甘。她認為事情還有轉機,隻要梧桐配合,這件事還能轉入她預想的軌道上。李玉潔走到後院,看看正在試衣服的鍾梧桐,輕輕咳一聲,鍾梧桐和丫頭們慌張著跟李玉潔打招呼。
李玉潔道:“該忙啥忙啥去。梧桐留下,別脫了,挺好看嘛。”
幾個丫環退了出去。鍾梧桐忙給李玉潔倒一杯水,雙手遞過來:“媽,請坐下來喝杯茶。”
李玉潔眉頭一皺:“這就改口,太急了吧?再說,我聽你這麽叫真別扭,還是叫我太太吧。”
鍾梧桐紅著臉道:“是,太太。”
李玉潔道:“我那些箱子櫃子的鑰匙,你還是交給我吧。”
鍾梧桐答應著,起身從一堆換下來的舊衣裳裏麵掏出一串鑰匙,遞給李玉潔。
“以後,你在這家裏身份不同了,再拿著這些鑰匙,我恐怕慧蘭會有意見。”李玉潔不知道為什麽會說出這幾句話,看一眼梧桐問,“記不記得你是怎麽來的這個家?”
鍾梧桐點點頭:“太太,我記得很清楚。那年秋天,你送二少爺到南陽上學,在百花樓門口把我買了回來。如果不是你和二少爺,我現在肯定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從那天起,我就發誓要報答你,報答二少爺。”
李玉潔苦笑一下:“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鍾梧桐認真道:“太太,你很清楚,二少爺的心還在紫雲小姐身上,他根本就不想結婚。他要是娶了別的不認識的女人,肯定不會幸福。”
李玉潔不屑地哼一聲:“他娶了你,就幸福了?”
鍾梧桐道:“起碼他可以像以前一樣,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李玉潔道:“那你呢,世傑的心還在楊紫雲身上,你會幸福嗎?”
鍾梧桐點點頭,眼睛裏充滿熱情:“隻要不離開張家,能永遠伺候太太,伺候二少爺,我就滿足了。”
李玉潔怔了一下:“梧桐,叫我怎麽說你呢。結了婚,世傑就是你的男人,沒有一個女人會容忍自己的男人心裏總想著別的女人。而你,根本沒有能力取代楊紫雲。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鍾梧桐連連表白:“我不會後悔,永遠都不會後悔!太太,真的,能當一天二少爺的女人,讓我死,我都願意。”
李玉潔久久地看著鍾梧桐,噓一口長氣:“算了,兒大不由娘。辦喜事前,別拋頭露麵了。你有身孕,傳出去難聽。多歇歇,想吃什麽,讓下人們給你做,別委屈了我孫子。”
3
張家二少爺結婚,可是轟動太平鎮的大事情,尤其是他娶的是個丫環,更讓人們有了話題。張德威和李玉潔知道這事免不了遭人嚼舌頭,索性把婚禮大操大辦。接到請柬的人到院子裏喝喜酒,沒接到請柬的人隻要願意,都可以到店鋪後麵的院子裏入席。到了好日子這天,張家請了最有名的鼓樂班,雇了八抬大轎,抬著鍾梧桐在整個鎮子轉了一圈,又放著鞭炮奏著樂把新娘迎進張家大門,拜完天地把新娘子送人新房。趁著一幫老娘兒們圍著新娘子,張世傑走出新房,快步朝大門口走去。
高連升急忙迎上去:“二哥,這小丫頭不是個善茬兒,很難對付,她可真敢尋死覓活……”
張世傑頭也不回:“去,在鎮子兩頭架兩挺機槍。要是鬼子的飛機來搗亂,射他狗日的。”
高連升點頭道:“也是,別讓鬼子壞了你的好事。我看,把她捆起來算了。”
張世傑道:“我來處理吧。”
周銀杏正在酒精廠的一間房子裏一邊踢門一邊大罵張世傑,兩個自衛隊隊員守在門口。張世傑走過去道:“把門打開,你們先出去。”
門剛一開,周銀杏就衝出來指著張世傑的鼻子罵:“你他媽的真是個小人!你要再關我,我就死給你看。我要是死了,我大哥決不會饒了你。”
張世傑賠著笑臉道:“你這個樣子,我真不敢放你出去。實話對你說吧,我給楊大哥和冰雪發了請柬,我怕你惹出什麽事來。說說你的新辦法吧。你要參加新四軍,我無法幫你。銀杏,想開點吧,冰雪不是個壞人,她也會把你當親妹妹看的。”
周銀杏嘿嘿笑道:“她是個好人,你為什麽不娶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想好了,我隻能走。留在這裏,我會鬧得你們雞犬不寧。不殺郭冰雪,我就殺你老婆鍾梧桐。我說到做到!我的要求不高,給我備一匹馬,一支短槍,再給我寫封信。怎麽樣?”
張世傑隻好用緩兵之計,說道:“好,我答應你。不過,我有個條件,見了你大哥和郭冰雪,你不能撒野。等我辦完喜事,我送你走。”
周銀杏道:“這是你的地盤兒,我隻能聽你的。”
張世傑道:“好吧。來人——你們兩個今天啥也別做,把周小姐伺候好了。她到哪裏,你們就跟到哪裏。去,讓她換套衣服。”
楊開泰和郭冰雪騎馬帶著人到了張家門口。郭冰雪穿著一件鮮亮的衣衫,配著翡翠耳環和翡翠吊墜,顯得雍容華貴。楊開泰扶著她下了馬,正好碰上朱國梁帶著保安團的人從另外一個方向過來。
朱國梁高聲叫道:“楊大當家的,膽子不小嘛,竟敢大搖大擺到太平鎮來了。”
楊開泰淡然一笑:“太平鎮是我的家,我想來就來。朱司令,你忘了嗎?”
郭冰雪粲然一笑:“朱司令,你什麽意思?據我所知,太白頂這幾年隻打日本鬼子,隻打二鬼子,隻搶漢奸的家產。既沒有擾民,也沒有襲擾過朱司令的防地。請問,他們犯了誰家的王法?”
朱國梁的目光粘在郭冰雪臉上:“表妹,言重了,我隻是給表妹夫開個玩笑。你們英雄美女大婚,連個信兒都不給一個,太不夠意思了。我們如今真是親上加親了。我高興死了。我早說過,表妹夫的人可以在整個桐柏自由活動。再說了,今天大家都是來喝喜酒的,就不說掃興話了。表妹,你對張世傑選的這個新娘子有何想法?新娘子是張家老太太的貼身丫環,前兩天,才認成老太太的幹閨女……哎喲,新郎官來了。”
張世傑走過來道:“大哥大嫂,你們能來我真是太高興了。國梁二哥,你也來了,快,裏麵請。”
朱國梁打個哈哈:“世傑,恭喜你!我爹他老人家還想著國柱那個不孝子幹的好事,不好意思來喝喜酒,隻好由我代勞了。”
張世傑不動聲色道:“戰爭年代,世事無常,朱伯父心思太重了。他不來喝喜酒,改天我帶著梧桐專門去拜見他。你請!”
朱國梁眼看著煽風點火不湊效,變了話題:“沒想到梧桐那小丫頭居然能一步登天,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高連升斜插過來:“朱司令,今天客人多,咱們還是別堵在門口,請吧。”
“好,好,進去喝喜酒,看新娘子。”朱國梁跟著高連升走了進去。
楊開泰這才又開口道:“世傑,恭喜你。”
張世傑說道:“謝謝大哥大嫂!咱們進去吧。”
郭冰雪看著張世傑咯咯笑了起來:“我還真沒注意到你家還養了個天仙。開泰,你跟他走吧,我去看看新娘子。”
楊開泰剛在客廳落座,趙九思就過來走到張德威和李玉潔麵前,躬身施禮道:“恭喜伯父伯母。”
張德威忙抱拳還禮:“趙先生能參加犬子的婚禮,不勝榮幸!”
趙九思從身上掏出一個紅包:“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想來個喜上加喜。這份禮金是若虹托我帶來的……這些年,她一個人,真的是挺難的。伯母……”
李玉潔沉著臉打斷道:“趙先生,難也罷,易也罷,都是她自找的。禮金嘛,可以收。人嘛,還是別回來的好。我整天大門不出,不知道天下事,反正我沒聽說姓姚的混成什麽大官了。這事就別提了。世傑,陪趙先生喝茶。”丟下幾個人,獨自走了。
趙九思自嘲地一笑:“時機還沒成熟啊。”
張德威尷尬地幹咳兩聲:“世傑,你陪陪趙先生。禮單上寫成姚思忠,慢慢來吧。”也出去了。
新房裏,郭冰雪繞著身穿盛裝的鍾梧桐轉了半圈,嘖嘖說道:“不錯,這麽一打扮,還真有少奶奶的模樣。恭喜你呀,張二少奶奶。”
鍾梧桐羞澀地笑了笑:“謝謝郭小姐。”
郭冰雪認真地糾正道:“你應該叫我楊夫人。”
鍾梧桐道:“楊夫人,不好意思。他們說按規矩我隻能坐在**,不能招呼你,你請坐。”
郭冰雪把整個屋子看了一遍:“什麽我都能想到,可怎麽也沒想到,居然是你做了張世傑的新娘。”
鍾梧桐低下頭:“我自己也沒想到。二少爺他,他並不想結婚,他選了我,是沒辦法的事情……”
郭冰雪冷冷地看著鍾梧桐:“你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郭小姐,我知道你一直喜歡二少爺。二少爺其實也很喜歡你,可他心裏先有了楊小姐,就裝不下你了。二少爺不娶你,是為你好,他知道,你絕對不會允許他心裏還有楊小姐。”鍾梧桐聲音很輕柔。
郭冰雪道:“你倒挺會找理由。那你呢,你就允許他心裏一直想著楊紫雲?”
鍾梧桐道:“我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郭冰雪眉毛挑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容易滿足?”
鍾梧桐忙解釋道:“不,不,你們都讀過書,明白很多道理。我呢,什麽也不懂,就知道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我這條命都是二少爺給我的,我隻能一心一意對二少爺好,不管他心裏想著誰。再說,二少爺這樣的人,心裏裝著幾個女人算什麽?隻要能在他身邊,我就知足了。”
郭冰雪歎了一口氣:“張世傑,你太自私了。鍾梧桐,你太糊塗了。我本來……算了,隻能說是命運的安排吧。梧桐,你好自為之吧,張家二少奶奶的位子,可不是好坐的,但願張世傑能幫幫你。”
周銀杏進來了:“怎麽著?梧桐坐不住,你想坐啊?你這個壞女人,你對得起我大哥嗎?”
郭冰雪看兩個男人迅速跟進來,趕緊起身出去。外麵又來了一群看新娘子的女人。
周銀杏大叫:“郭冰雪,你站住!你別給臉不要臉。你真的對不起我大哥。”
郭冰雪停下腳步猛一回頭:“對不對得起你大哥,要由你大哥來判斷。你似乎沒有權利說三道四。”
周銀杏道:“我沒有權利,我真的沒有權利嗎?你難道忘了曾對我有過承諾嗎?”
郭冰雪道:“就算你認為我先有負於你,你後來也向我開了一槍,咱們倆就算扯平了,兩不相欠。你要想再回山寨,就得遵守山寨的規矩,就得認我這個大嫂。”
周銀杏氣急敗壞道:“我會認你這個大嫂?做夢吧你!你除了會勾引別人的男人,還有什麽真本事?”
郭冰雪笑了一下:“我有沒有本事,你回山寨好好看一看就知道了。”
“我不會回去。郭冰雪,你記著,在這世上,有你沒我,有我沒你。你總會有犯到我手裏的那一天!”周銀杏一字一頓說完這句話,從郭冰雪身邊走了過去。
郭冰雪感到一股冷冷的寒意,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喜宴開席沒多久,周銀杏把金貴約了出去。兩個自衛隊隊員一看周銀杏沒對郭冰雪怎麽樣,也就放鬆了警惕,隻是遠遠地跟著他們。
周銀杏挽著金貴的胳膊耳語著:“你別說話。我說的話,你要是同意,你就咳一聲。你聽著,你想跟我一起闖天下嗎?好。你是不是想娶我?好。張世傑隻是讓他們跟著我,我們朝河邊走。一會兒,我把他倆喊過來,咱倆一起動手,製住他們。好!”
四個人剛到河灘上,周銀杏和金貴同時出手,一下子就把人打暈了。周銀杏從金貴腰間抽出匕首,要殺這兩個人。
金貴死死地抓住周銀杏的手:“別,別殺人!咱們快走。”
周銀杏朝兩個人身上踩幾腳:“就你們,也配!走,去他們總號弄點盤纏。賬房裏沒人,都在喝酒呢。”
兩人迅速返回鎮子,潛入淮源盛總號賬房。誰知賬房裏沒存多少錢。兩人帶了一些值錢的東西,緊接著去偷了兩匹馬。
金貴正要上馬,周銀杏用石頭一下把金貴打暈。周銀杏取下馬韁繩把金貴的手捆住,繳了金貴的槍和匕首,又找來涼水把金貴澆醒了。
金貴大驚道:“銀杏,千萬別犯傻!你殺不了那個女人。你還是回太白頂吧,大哥早原諒你了。這些事我都擔著。”
周銀杏拍拍金貴的臉:“我真有點喜歡你了。我不回去了,殺不殺得了這個女人,以後再說。我現在隻想出去闖闖,幹出一番事業,讓大哥知道,他不該娶那個女人。你呢,留下來,好好保護大哥。還有,替大哥好好看著那個女人。要是發現她給大哥戴綠帽子,你一定要殺了她。我走了。”
金貴掙紮著站起來:“你要到哪兒去?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周銀杏騎上棗紅馬:“新四軍那邊,還有些熟人。金貴,你我要是有緣,我一定嫁給你。”撥馬朝東而去。
這個插曲給張世傑和楊開泰提供了大碗大碗喝酒向對方賠不是的理由。這個說是我的錯,狠幹一碗;那個說是我的錯,也幹一碗,一直喝到兩人都爛醉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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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很快,初冬的第一場雪一飄即逝,人們幾乎沒感覺到它的到來,但卻感覺到了空氣中濃濃的涼意。戰爭進入了相持階段,幾個月過去,沒有讓人痛心疾首的大敗,也沒有讓人歡欣鼓舞的大捷。張世傑待在太平鎮品夠了寂寞和無助。趙九思喝完喜酒後,已有七八個月沒露麵了。國共之間自皖南事變後,都克製起來,幾個月裏再沒生出大的摩擦。局勢一平靜,張世傑就感到無事可幹了。酒精廠在陳香亭的照應下,銷售一直很順。張世傑覺得自己正在變成一個純粹的商人。第一場小雪下過,日軍偷襲珍珠港的消息傳來了。美國對日本宣戰後,日本肯定支撐不了太久。基於這種判斷,張世傑認為對日軍的大反攻作戰即將展開。他不願意錯過對日最後一戰的機會,就去遊擊隊駐地提出了要見趙九思的要求。
過了十天,趙九思終於再次來到了太平鎮。張世傑急不可耐地問:“趙先生,什麽時候搞大反攻?你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趙九思道:“反攻?是不是手又癢癢了?”
張世傑嘿嘿一笑:“悶死我了。美國對日一宣戰,小鬼子還能蹦躂幾天?你說,參加不了對小日本最後的決戰,那是多大的遺憾?天大的遺憾!”
趙九思道:“又想參軍對吧?你有什麽本錢參加所謂的最後一戰?”
張世傑道:“我的自衛隊有一百多人,再加上楊開泰的二百多人,大旗一豎,組建一個獨立團,應該不成問題。”
趙九思搖頭歎息道:“什麽叫持久戰,你並沒有弄明白。日美開戰對中國有利是不假,畢竟我們從此多了一支強大的盟軍。可是,對中國有利,未必對我們共產黨有利。日本偷襲美國太平洋艦隊,沒點把握,敢嗎?蘇聯紅軍正在苦戰,太平洋地區目前和今後相當長時期內,鬼子都會占上風。最後一戰?你可真敢想。岡村寧次到華北後,主要精力都在對付我們,華北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你知不知道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蔣介石都做了些什麽?”
張世傑道:“他總不會學汪精衛當漢奸吧?”
趙九思道:“眼下他是不會當漢奸的。他把很多主力都調到我們的根據地附近了!世傑呀世傑,我的判斷與你的判斷恰恰相反。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蔣介石會生出依靠心理,他早晚會把主要力量投入到反共方麵。你的處境已經相當危險了!”
張世傑吃驚道:“我?”
趙九思道:“從八月到今天,你往根據地運送了四次酒精和醫療用品,是不是每次都遇到過朱國梁的保安部隊?”
張世傑道:“每次都有驚無險啊!朱國梁要是懷疑我,他早下手了。他不像他哥,沒那個心機。”
趙九思痛心地說:“千萬不要低估你的對手,這是我給你的一個忠告。他沒動你,是這四次送的東西量太少,抓了你也沒十分把握置你於死地。據我掌握的情報,朱國梁已經收買了你的人。你還不信?”他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張世傑,“是不是這三個人都投靠了朱國梁,我還不能確定。他們三個都在保安團贏過錢,有兩個還和保安團的小頭目一起嫖過娼。”
張世傑道:“你……你怎麽不早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趙九思嚴肅地說:“單靠你,保證不了交通線的暢通。你不用問我是怎麽知道的。還有,這大半年你的表現也不對頭。娶了一個丫環,你張二少爺能安心能甘心嗎?敵人都在琢磨你。他們會想,張家二少爺暗中肯定在幹別的事,否則,他不會這麽乖!為了大局,你必須毀掉你現在的光輝形象,變得灰一些,變得像個少爺。這是命令!”
趙九思道:“為了保持這個交通線的有效和暢通,這些地方不是不可以去。進了大煙館,進了妓院,不一定就是煙鬼和嫖客嘛。這個用不著我教你吧?還有,你必須盡快把內鬼抓出來。為了防止局勢惡化,根據地需要備一批常備藥,你要早點購買。酒精,你要備上幾噸。我的要求隻有兩點:一,把東西安全送過平漢鐵路。二,你和核心成員一個都不能暴露。”
張世傑心裏想:朱老二啊朱老二,你要想玩,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第二天,張世傑帶人去了南陽,他決定先把內鬼給揪出來。置辦完第一批藥品,他對跟到南陽的夥計們說:“前一段大家辛苦了,每人發五塊大洋,找找樂子去。這批貨量很大,要得急,出價高,免不了要辛苦大家一陣子。我呢,以前對你們要求太嚴了,弄得自己也苦兮兮的,沒意思。生逢亂世,命都朝不保夕的,還是及時行樂吧。玩歸玩,活兒要是幹得不漂亮,可別怪我不客氣。從今天起,吃喝嫖賭抽的禁令廢了。朱家老三活得多滋潤!放兩天假,好好玩玩吧。”
當天晚上,張世傑就帶著高連升和劉金聲去了一家大煙館。剛進到小包間,高連升馬上急了:“二哥,你這是幹什麽?這是我們來的地方嗎?”
劉金聲道:“二少爺是要辦事。”
張世傑道:“朱老二又買了咱們的人。”他用手指頭蘸水在桌子上寫了三個名字,“盯著這幾個人。明天,連升帶幾個人把這批藥先送回去,聽聽鎮子裏有什麽風聲。聽到我抽大煙的傳言,你馬上回南陽。如果這風是朱家人放的,說明我們這裏真出內鬼了。我自認待他們幾個不薄,怎麽會……”伸手把幾個名字一一抹去,“到底是一個?還是三個?”
第三天上午,朱國梁就得到了張世傑在南陽購買藥品時抽大煙的消息。這人要是一沾上大煙,哪兒還有個好?朱國梁決定做回好人。他馬上坐車回到太平鎮,進了張家,鄭重其事地對張德威和李玉潔說了張世傑下煙館的事,又解釋道:“要是吃喝嫖賭,都不算個毛病。這大煙可真不是個好玩意兒。我知道,世傑這是叫心病鬧的,病根兒呢,是我家老三這個混蛋……”
張德威打斷道:“國梁賢侄,過去的事兒大家還是不要再提了。世傑已經娶妻,快當父親了,我們家早把楊紫雲這檔子事兒忘了。至於世傑抽大煙,他要真想抽,我們家還供得起。”
李玉潔知道朱國梁沒安好心,話中有話,緊接道:“國梁,你這個哥沒白當。你要真是關心世傑,就把你設的那些關卡撤幾個,讓世傑的生意做順當一點。”
朱國梁又坐一會兒,沒趣地起身走了。朱國梁一走,李玉潔就把高連升找了回來。李玉潔劈頭就問:“給我說實話,世傑是不是進了煙館?”
三個人正在說話,鍾梧桐拖著笨重的身體跑進來:“你們聽說了吧?世傑他染上大煙了……”
李玉潔皺著眉頭道:“慌張什麽?別聽風就是雨。眼看就要生了,瞎跑什麽呢!連升,你去南陽幫幫世傑,記著,別冤枉好人,也別放過壞人。”
第三天傍晚,高連升趕到淮源盛南陽分號,一問,才知道張世傑去了百花樓。百花樓是南陽一家有名的妓院,高連升立馬趕到百花樓。
百花樓一間大包房裏,一個穿著素色旗袍的歌女一邊拉著二胡,一邊唱著《天涯歌女》。桌子上擺滿了酒菜,另外四個穿著鮮豔旗袍的妓女包圍著張世傑,不停地勸他喝酒。高連升推門進來,驚得目瞪口呆。歌聲停止,張世傑拍拍手,說道:“唱得好,二胡也拉得好,不愧是百花樓。連升,你來得正好,賞錢。”
愁眉苦臉的高連升摸出一塊大洋,張世傑瞪他一眼,他又摸出一塊大洋。賣唱的歌女起身鞠了一躬,接過錢走了。一個眉眼細細的妓女說道:“兩位先生,你們不聽曲兒了?你們是要我們四個今晚都陪你們呢,還是……”
高連升忙道:“我不要你們陪。”
張世傑掏出懷表看看:“連升,拿錢。”
高連升把錢袋交給張世傑:“給多少錢,你自己看著辦吧。”
張世傑掏出八塊大洋,說道:“給,錢先付給你們,待會兒再叫你們。我們說點事兒。”
妓女們走了之後,高連升連聲叫道:“完了,完了,以後我還有臉見若蘭嗎?二哥,快走吧。”
張世傑道:“坐下!買藥的事,他們已經知道了?”
高連升道:“朱國梁已經把你抽大煙的事告訴幹爹幹媽了。你說你來妓院幹什麽?二嫂馬上就要生了,朱國梁要是把你逛百花樓的事傳出去……”
張世傑道:“顧不了這麽多了。你來得正好,今晚就在這兒陪陪我吧。”
高連升驚叫一聲:“啊!你要來真的呀?”
張世傑道:“別吱聲。你聽!”
隔壁包房裏傳來了一陣打鬥聲。
張世傑長籲一口氣:“謝天謝地!內鬼終於上鉤了。”
門打開後,劉金聲和一個自衛隊隊員把一個漢子押了進來。
張世傑道:“武勝,果然是你。千萬別給我說你是來逛窯子的。朱國梁不相信我來百花樓是找窯姐,讓你一定要看個究竟,他怕我是在耍他。他恐怕沒這個心眼兒,這是朱老大讓你幹的。你也不想想,為什麽隔壁的房間會是空的!說說吧,連升,給武勝倒酒!”
武勝低下頭:“二少爺,啥都瞞不過你。我認了。”
張世傑問:“朱老二能給你一座金山?”
武勝哭喪著臉道:“一個賭字,就是閻王爺的催命符。我在朱老二那裏,已經欠了一千大洋……”
武勝道:“是的。二少爺,這一把,我賭輸了,輸個精光。看在我多年為你辛苦的份上,別為難我的老娘和孩子。”
張世傑道:“這要看你怎麽做了。你做這事,是要我命的事。我要是放你一條生路,日後我還怎麽帶隊伍?你要再幫我辦件事,一可以給你個全屍,二可以算你因公殉職。這樣,我不但不會為難你的家人,還會幫你養老娘和兒子。”
武勝一下跪在張世傑麵前:“我答應你,二少爺。”
張世傑道:“痛快!咱們撤吧。放心吧,武勝,要你做的事不難,無非是再給朱家送封信。”
就在這天晚上,鍾梧桐給張世傑生下一個兒子。當時,他們正在為張世傑逛窯子的傳聞鬧心。
李玉潔道:“除內鬼除到百花樓了?我看這八成是個借口。看來,這個世傑真是變了。娶個丫頭,他是真的心不甘啊。”
張世範道:“心裏再苦,也不能不顧家裏的顏麵吧?太不像樣子了!”
張德威道:“這事一定另有隱情。”
接生婆叫著跑進前院客廳:“老爺、太太,大喜,生了生了。”
李玉潔忙站起來:“是男是女?”
接生婆道:“是個小少爺。”
張德威道:“世傑也有後了,謝天謝地!就叫他萬隆吧。”提筆在紙上寫下張萬隆三個大字。
李玉潔把紙拿起來:“走,去看看孫子。”
張世範道:“世傑呢?就由著他胡來?老婆在家生兒子,他……”
張德威一邊往外走一邊威嚴地說:“你就不能糊塗一點?生在這種亂世,別把麵子看得太重。舌頭長在人嘴裏,就讓人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