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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城北、城東的第一道防線被日軍騎兵和裝甲兵突破後,上級還沒有作出向南陽增兵的決定。黃譙鬆很失望,向所部下達了死守待援的命令。上午十點多鍾,日軍空軍一個大隊開始轟炸南陽城和城外守軍陣地。一顆炮彈落在一四三師簡易指揮所附近,掀起的氣浪把指揮所的頂棚刮走了。黃師長把壓在身上掩護他的警衛員扶起來,站直身子。

警衛員說道:“師長,我們退到城裏吧。”黃師長把帽子取下,拍掉上麵的灰塵,端端正正戴上,毫無懼色地說道:“我的陣地在這裏。”警衛員繼續勸道:“師長,這裏太危險了。”就在這個當口,一個參謀拿著一張電報過來,說道:“師長,上峰有令,命令我們立即撤退。”黃師長拿過電報看了看,勃然大怒道:“撤退,隻有撤退,為什麽不派人來增援?我們一個師已經守九天了,敵人頂多有兩個聯隊。為什麽不搞一次南陽會戰?”參謀說道:“師長,除了西南,三個方向的敵人都發動了猛烈的炮火攻擊。我們……”黃師長長歎一聲,無可奈何地說:“敵人也在逼我們撤退,再不走,南陽城將被炸成一片瓦礫。孫參謀,你通知下去,向西南方向撤退。”參謀答應著轉身走了。警衛員趕緊說道:“師長,我們快走吧。”

黃譙鬆掏出一把手槍,喃喃道:“你隨部隊走吧,我不走。”警衛員叫了一聲:“師長——”黃師長看看外麵的棺材說道:“我說過,要與南陽城共存亡。”一個參謀拿著電話過來,說道:“師長,軍座要跟你通話。”黃師長接過電話:“我是黃譙鬆。”軍長在電話裏吼:“黃譙鬆,你是一師之長,不是一介勇夫。你不走,你的隊伍能走嗎?你們不走,是不是等著日本人把你們所有的人和整個南陽城炸成一片焦土?你知不知道,墨索裏尼已經完蛋了,希特勒也快完蛋了,小日本還能猖狂多久?不用你做無謂的犧牲,現在還不是殺身成仁的時候。我命令你,立刻撤退!將來,我還等著你去收複南陽城。聽見了嗎?”“是,我馬上帶領隊伍撤退。”黃譙鬆放下電話,愣愣地看看外麵的棺材,忽然抽出軍刀,割破手指,在一張紙上寫道:“苦戰十晝夜,南陽成廢墟。姑將好頭顱,留待最後擲。”寫完,拿著紙走到棺材旁邊,把紙放在棺材上,扭頭朝北城門走去。一顆炮彈落在棺材上,被炸成碎片的沾著血跡的紙在空中紛紛揚揚。

棄城的消息傳到東南方外圍陣地時,張世傑正準備帶騎兵小隊來一次反衝鋒。他們已經協助一四三師的一個營在這裏守了九晝夜了。

張世傑不甘地大叫道:“丟人!”趙九思嚴厲地說:“執行命令吧。靠你們自衛隊,守不住南陽城。撤吧!”張世傑帶領自衛隊撤到了南陽南門外。此時,南陽已經亂成一團,撤退的守軍和逃難的百姓把一條官道擠個水泄不通。劉金聲和淮源盛分號的李掌櫃帶著幾個夥計出了城門。

張世傑問:“都安排好了?”李掌櫃道:“都安排好了,賬本和現金我們都帶上了,留了兩個家在南陽的夥計在店裏。我怕鬼子燒房子,留了幾十匹綢子給他們支應鬼子。”張世傑道:“很好。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金聲,我姐他們走了嗎?”劉金聲道:“正在裝車呢。東西可真多。”張世傑道:“連升,我們進城看看。”趙九思道:“我也去吧。”三個人騎馬由南門進了城。

山本正雄帶著十二個日本憲兵穿著國民黨軍服趁著混亂從北門進了城,直奔姚思忠的住處。姚公館外麵,停著一輛卡車和一輛吉普車。五六個士兵正從院內朝卡車上裝箱子。山本正雄帶著人大搖大擺走近卡車。衛兵端著槍說道:“走開,這是派給特派員的車。”山本正雄一揮手,四個日本兵用刀殺死四個士兵,另外兩個日本兵把司機也殺死了。他們迅速把屍體扔進卡車車廂,朝公館撲過去。

屋子裏,姚思忠臉上還有硝煙的痕跡,他把掛在牆上的畫取下來,卷卷放在一個箱子裏,張若虹把那床舊被子放進衣櫃,關上櫃門。他說道:“你要舍不得,把這床被子帶走吧,黃師長給我們派了一輛卡車,有的是地方。”張若虹把那床被子抱了出來,放進一個箱子裏。王秘書帶著衛兵們進來,看看他,他點點頭,衛兵們抬著四個箱子往外走。姚思忠和張若虹跟在後麵,剛剛走到院子,山本正雄帶著人衝了進來。

王秘書拔出槍,厲聲道:“站住,你們是哪個部分的?這是特派員的家。”山本正雄一槍打死了王秘書。抬箱子的衛兵也被日本憲兵殺死了,箱子落了下來,裏麵的東西滾了一地。姚思忠一臉驚愕,槍還沒有拔出來,山本正雄已經把槍頂在他脖子上,說道:“姚先生,別來無恙啊。把他們捆起來,別讓他們發出聲音。”日本兵手腳麻利地捆起姚思忠夫婦,張若虹拚命反抗,而姚思忠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兩人被重重地扔到客廳裏。一個日本憲兵撿了兩塊破布塞住了兩人的嘴。

山本正雄走到公館門口,看看汽車,看看四處逃竄的人,說道:“你,你,把車開走,開出這條街,然後回來擔任外圍警戒。你,把大門鎖上,翻進院子。”山本正雄和院子裏的憲兵躲進東廂房,緊張地注視著院門。

張世傑、趙九思和高連升騎馬過來了。趙九思道:“跑得挺快呀。門都上鎖了。”高連升下馬隔著門縫朝裏麵看看,說:“裏麵門也上鎖了。真夠亂的。好像還有東西。二哥,我進去看看?”張世傑道:“算了,走吧,回太平鎮。家裏還不知道南陽的事。”三個人騎馬走了。

太平鎮人一直在關注著南陽的戰況,聽說南陽城已經守不住了,家家戶戶都開始緊張起來。朱家和同順興門外停著一輛吉普車和兩輛卡車,夥計們正在往車上裝東西。淮源盛的大門照樣開著,有幾個夥計朝同順興那邊看著。張德威、李玉潔和張世範一起走了過來。夥計們都叫道:“老爺、太太、大少爺。”掌櫃的從裏麵走出來。

張德威問道:“鋪子都收拾好了?”掌櫃的回答道:“老爺,貴重貨品已經裝好箱子。剩下的東西,正想去請示老爺,用不用也裝箱?”“先放著吧,小日本來了,不至於殺光、燒光、搶光吧。”朱照鄰從院子走了出來,看見張家這邊有人,走過來說道:“德威兄、嫂子,這一次日本人真的要來了,還是出去避一避吧。”李玉潔說道:“能避到什麽地方?我們不比你,國棟、國梁都在外邊。”“國棟派了三輛車來接我,有的是位置,一起出去避一避吧。”“照鄰老弟,謝謝你的好意。我們要是走了,這一大家子怎麽辦?”張德威道。郭冰雪、張世俊、張若蘭騎馬過來了,張若蘭叫道:“爹、媽,南陽城沒守住,我們回來了。”“姑父,你也在這兒。”郭冰雪下馬,向朱照鄰打招呼。朱照鄰說道:“我去襄陽避難,來告個別。”

朱太太跑了過來,叫道:“老爺,老爺,不好了。小雪你回來了?”“姑姑,出什麽事了?”郭冰雪忙問道。“見真找不到了。世俊少爺,你看見見真沒有?”朱太太帶著哭腔道。張世俊沒好氣地說:“見真不是被你們關在家裏嗎?”朱太太道:“不見了,不知道躲到哪兒了,馬上要走了,這可怎麽辦?”朱照鄰不滿地皺皺眉頭,叫道:“你嚷嚷個什麽!讓他們快去找。”“照鄰老弟,弟妹,天不早了,你們還是快點上路。見真不會跑遠的,你們放心,我們家會照顧她。”李玉潔安慰道。郭冰雪也寬慰道:“姑父,鬼子真要來太平鎮,我會接見真上太白頂。”朱太太說道:“老爺,我不跟你去了,我要和見真在一起。”“這個死丫頭,越來越不聽話了。”朱照鄰看看天色,說道,“已經和國棟說好了,不能耽擱。你想留下,隨便你。”說完,他氣呼呼走過去上了車。

張德威問道:“楊夫人、世俊、若蘭,這些天你們還好吧?咱們的人有沒有損失?”郭冰雪答道:“一共犧牲了三個,傷了五個。金聲正在處理後事。”李玉潔忙問:“世傑呢?連升呢?”張若蘭說道:“媽,二哥和連升哥都好好的,他們不放心大姐,說去看看她撤走沒有,很快就回來了。”郭冰雪說道:“伯父、伯母,快讓兩個嫂子收拾收拾,我這就帶她們上山。姑姑,走,我們去找找見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