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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二順是獨子,他一死,這個家就塌了天。葬禮剛一結束,二順媳婦趁亂拎著小包袱,丟下三歲的女兒離開了太平鎮。二順他娘隻好拉著小孫女到張家客廳裏跪下了。張世範和媳婦慧蘭問老太太出什麽事了,老太太隻是一言不發。事情很快驚動了張德威和李玉潔。
李玉潔跑進客廳挽著老太太的一隻胳膊,“大嫂,大嫂,快起來,有話好好說,出了什麽事了?”老太太哭喊一聲:“天塌了——兒子兒子沒了,二順媳婦也跑了,求你們給孩子一條生路吧。你們要是不管,這孩子隻有餓死了。”張德威問道:“跑了?”老太太道:“跑了,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卷走了。老掌櫃,太太,二順跟著世傑少爺去打鬼子,死得風光,我這個老婆子無話說。可是,我這病老婆子,實在是撐不起這個家呀。收下這孩子吧。”張德威和李玉潔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張世傑跑進來接道:“謝大娘,我答應你,這孩子我養,快起來。”謝大娘千恩萬謝後拄著拐杖走了。
李玉潔思忖片刻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難免會坐吃山空。世傑,這個孩子,隻能記在你個人名下。你看呢?”張世傑馬上回答:“這孩子的所有花銷,算在我頭上。事兒是我惹的,我負這個責。”“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日本鬼子該殺。該不該你殺,我不清楚。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你又是錯的。以後遇到事,要多想想後果,量力而行。”李玉潔說著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張德威走到張世傑身邊,“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你幹什麽,都有你的道理,我不攔你。你再帶人打鬼子,我也不攔。隻是別再帶那些獨生兒子去跟鬼子拚命。死一個獨兒子,等於毀一個家。去吧。記著,給你謝大娘送點吃的、用的。”
第二天一大早,張世傑和高連升帶著米麵菜油來到謝二順家,卻發現謝大娘已經上吊自盡了。張世傑披麻戴孝為謝大娘辦了喪事,頭七這天,他又來到墳上燒了紙,把高連升等人打發回家,獨自坐在墳上發呆。趙九思騎著馬過來了,下馬之後,在每一座新墳前行禮燒紙,然後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朝張世傑招招手,遞給他一根紙煙。張世傑猶豫一下,接過煙,趙九思給他點著,他吸了一口,大聲咳嗽起來。趙九思吐了個煙圈,“太平鎮的抗日大英雄,你近些天的遭遇,我都聽說了。不找你談談不行。還沒結婚,就當了爹,心情如何呀?”張世傑把一口煙吞下去,忍著沒有咳嗽,一言不發。趙九思聳肩冷笑一聲:“一言難盡,是吧。麵對他們,你是應該感到羞愧!你有組織,你無紀律!你是中共黨員,不是太平鎮的草莽英雄!這麽大的事情,你不經請示就幹,你知道這是什麽性質的錯誤嗎?你想過什麽後果嗎?”張世傑又被一口煙嗆得咳了起來,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已經幹了,我不後悔,我願接受任何處分。”趙九思大怒,“混賬!處分你,他們能活過來嗎?他們都成了你個人英雄主義的犧牲品。”張世傑把煙使勁踩在腳下,“這仇不該報嗎?大家都任人宰割,什麽時候才能打敗日本鬼子?早亡國了!”趙九思冷笑著,“真是冠冕堂皇啊!你騙不了我,也騙不了你自己!不然,你也不會這麽痛苦。你想讓組織看看你是多麽能幹,不讓你跟著主力幹,是組織上有眼無珠!”張世傑大喊:“夠了!我不聽!”趙九思大聲說:“怎麽,說到痛處了?你給我好好聽著,你隻是在組織上入了黨,思想上,你沒有入黨。沒有!你想用軍功證明讓你當個支隊長都屈你的才了,你是想證明組織安排你繼續搞地下工作,是個天大的錯誤,你想早一點去和你的心上人團聚!你敢說你沒有這樣想過嗎?”張世傑無奈地點點頭,“我想過。你說的不是全部。我錯了,我確實低估了鬼子。這麽蠻幹不行。你處分我吧。要不,你打我一頓吧。”趙九思大喝一聲,“別鬧了!支隊首長已經知道了你的英雄事跡。”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張世傑,“他特地讓我給你帶這本毛主席的《論持久戰》。你要好好讀讀這本書。先別翻,回去再認真學習吧。上次鬼子追得緊,有一封重要的信沒有機會給你。給,你心上人給你寫的信。”把一封信塞給張世傑。
張世傑把信打開看,楊紫雲那熟悉的筆跡呈現在眼前:“世傑:你好嗎?分別兩百五十七天了,才有機會給你寫第一封信。我挺好。詳情請趙先生代為轉述。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珍重!好好活著。愛你的紫雲於轉移前夜。”張世傑的目光在紙上移動著,想找出更多的文字,想找出那個寫這封信的人,一時間,整個人都呆了。趙九思一把把信奪過來,用火柴把信點著了。張世傑連聲叫道:“哎——你——”趙九思認真說道:“這是紀律。紫雲在部隊的表現很出色,朱國柱也很出色。你聽著,黨的事業,靠你張世傑一個人,完不成。以後,這種短信,她也不會給你寫了。不為別的,隻為你的安全。”張世傑看了趙九思一眼,低下頭。趙九思歎口氣道:“抗日的形勢很嚴峻,國共的關係,也變得緊張了。國民黨右翼可能會有不利於我們的大動作。在湖南平江,他們已經殺了我們七個人。目前,金竹溝留守處,處境也很危險。”張世傑緊張地看著趙九思:“要我做什麽?”趙九思拍拍張世傑的肩頭,“第一是保存自己,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是共產黨。你的形象自然是越灰越好。”張世傑問:“第二呢?”趙九思道:“第二還是保存自己。我再重申一點:你不能直接發展黨員。”張世傑急了,“我已經準備發展連升和金聲,他們是我的左膀右臂,本來還有二順,可惜二順……”趙九思用命令的口氣說:“你不能直接發展黨員!這也是保護你必須采取的措施。他們倆的問題組織上會考慮。前一階段我們和鬼子打了幾仗,金竹溝現在有近兩百名傷員,藥物奇缺。你要盡快去南陽和襄陽搞藥。朱國棟又找過你嗎?”張世傑把槍拿出來,“這是他前些天送的,他讓我考慮成熟了去找他。”趙九思低頭思索一會兒:“不要拒絕,拖著。朱家這兩兄弟,一定要提防。還有,楊開泰那裏,最近有什麽動向?”張世傑道:“太白頂已經發展到了近一百號人,我去過幾次,楊開泰都借故不見。看來,他的怨恨還沒有消除。”趙九思道:“再多去幾次。楊開泰這個人,是條漢子。你留在太平鎮,不可避免要和朱家對抗,朱家兩兄弟手裏都有槍有人,你必須要和楊開泰聯合。”張世傑蹲下,把一片沒有燒盡的紙撿起來,捏在手中,“在信陽搞的武器,你給我留挺機槍吧。紫雲有了消息,我該去告訴楊大哥一聲。走,到總號坐坐,我請你喝酒。”轉身朝山腳下的鎮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