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牛全德的腦筋清醒了。他對於剛才的行為有點後悔,就加快腳步向隊部走去。

路旁一個站崗的向牛全德行了一個禮。牛全德漫不經心地舉舉手,卻看見那站崗的正是紅蘿卜。於是他很驕傲地仰著頭走了過去,把紙煙頭很輕蔑地投到地上,仿佛他投的就是紅蘿卜,紅蘿卜就是紙煙頭。正走著,他看見張有才迎麵跑來,像是有急事的樣子。他問:

“喂,兄弟,有什麽要緊事情?”

“下操的時間快到啦,”張有才站住說,“副班長急壞啦,派我出來找你快回去!”

“請副班長帶你們下操吧!我今天不舒服,要請兩個鍾頭假。”

“副班長說啦,他說非你帶著下操不可,因為指導員要到操場去,說不定會要挑剔哩。”

牛全德冷笑一下,說:“那怕什麽?他沒有混過軍隊,下操的事情他是白脖子,怕他挑剔?”

“可是指導員今天才來,我們總不要在他的麵前出醜。”

牛全德雖然沒有把指導員放在眼裏,但因為他很想抓名譽,就決定取消請假的原定計劃,再到操場上露一鼻子。

果然一到操場上,牛全德又成了風頭人物,大家都聽從他的指揮。他看出來分隊長仍像往日一樣看重他,而那位新來的指導員也沒敢對他輕看,他越發賣起勁來。不過他為要避免指導員萬一對他有挑剔起見,今天他忍耐著沒有打人,也沒有過於粗魯地拿話傷人。

依照著平常的方法操練了一會兒,指導員開始說話了。他說,以後操練的主要項目應該是跑步、射擊、擲手榴彈,怎樣埋伏和突擊。說過之後,他就親自來指示著大家練習。牛全德決沒有想到指導員竟然也會拿槍,也會擲手榴彈,竟然除這之外還會指揮做戰鬥演習,這叫他大大地驚奇起來。當指導員把同誌們分成兩隊,指揮做遊擊戰鬥演習的時候,牛全德的驕傲完全收了,懷著真誠的敬佩和高興,在心中叫著說:

“乖乖兒,我混了十幾年還不會指揮‘打野外’,這家夥竟然都會!”

指導員不僅都會,而且還會得透徹。當他每教給一種動作時,他總要把道理講個明白。牛全德從前在軍隊中混的時候,官長們隻教動作,不加講解,做不會就是拳打,做會了也是糊塗。所以他一看指導員講解得那麽清楚,又禁不住在心裏稱讚:

“別看他是文學校出身,他倒真是內行哩!”

牛全德原是一個直性人,要瞧不起誰就瞧不起誰,要佩服誰就佩服誰。如今,他再不說指導員是一個賣狗皮膏藥的了。指導員說他在山西所見的遊擊隊是那樣的好,牛全德本不很信,如今也隻好無條件地取消懷疑。因為,問題很簡單,假若指導員沒有在那種遊擊隊中生活過,就不會拿出來這一套子!

從這次下操以後,牛全德更盼望能夠被指導員叫去談談,能夠跟指導員親近親近。可是隔了一天,指導員一直沒工夫繼續他未完的個別談話。他除掉教唱歌、上課、指揮操練和指導集會之外,還要幫助另外來的那位同誌去布置民運工作。分隊長因為指導員有實際工作經驗,幾乎把一切事情都靠到他身上,弄得指導員不僅管政治,連軍事也代勞了。直到第三天,牛全德才被指導員叫去談話。不過他所預備的一套問答完全沒用上,因為指導員好像對牛全德的一切都清楚,沒有必要盤問他的出身等項。指導員說:

“牛全德同誌,你在我們的分隊上非常重要,希望我們以後能多有機會談話。”

“請指導員以後多多地指導我,”牛全德回答說,“看見我的不對的地方,你就不客氣地罵我,我牛全德知道好歹。”

“你已經是咱們分隊的開國元勳,我希望你能在遊擊隊中做一個新英雄,做大家的榜樣。”指導員拉他的手說,像老朋友一樣親切。

“指導員你別——別給我戴高帽子……”

指導員笑著說:“這不是給你戴高帽子,這是我的誠心希望。你是一個頂能幹的人,假若你能夠慢慢地克服小毛病,將來一定能做出好成績!”

“對的,對的,”牛全德感激地點著頭說,“我就是有點兒吊兒郎當,以後得好好地改掉。”

“當然,人誰沒有一點小毛病?那是你從前的生活環境使你吊兒郎當的,你的本質卻是極好。”

“我混蛋,指導員太客氣……”

“不是我客氣。我雖然才來三天,可是隊上的情形我已經完全清楚。我知道你有許多長處……”

“我沒有,沒有……”

“大家都說你好交朋友,講義氣,看見朋友沒錢用,恨不得把腿上穿的褲子脫給朋友拿去賣。”

“這個不含糊。隻要是朋友,咱牛全德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朋友吃!”

指導員緊緊地握著牛全德的手,愉快地笑了起來。笑過後,就說:

“以後我希望你不但愛朋友,還要將愛朋友的精神拿來愛同誌,愛百姓,愛我們的遊擊隊。那樣,你就變成一個新時代的牛全德了。”

同指導員分手以後,牛全德的心在笑著,嘴在笑著,眼睛在笑著。整個的牛全德浸在快活裏,在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