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隊裏發生了一個謠言,說:牛全德準備勾引一部分同誌離隊了。

“牛全德離開遊擊隊要幹什麽呢?”分隊長坐立不安地想著。“他究竟會偷偷地逃走呢,還是會公開地叛變呢?……”

關於這些問題,人們在暗中紛紛地猜測著,議論著。說牛全德會投降維持會麽,有人同意,有人懷疑。至於牛全德究竟要偷偷地逃走呢,還是公開地叛變呢,這問題沒成為猜測和議論的焦點,不過大家都以為牛全德臨走時要打死人的。

“要打死誰呢?”

“打死他所討厭的人。第一個恐怕是……”

“真難說,不曉得他為什麽討厭那個老實人!恐怕是借貸不遂吧?”

“不,恐怕是脾氣上自幼就合不來。”

“對的,對的。要說借貸不遂麽,屑來小去的事情牛全德自來不掛在心上。”

“真是,還是叫紅蘿卜早點躲一躲的好!”

紅蘿卜沒有躲,但非常害怕。平素他每頓飯比別人吃得都多,現在每頓飯比別人吃得都少。他的臉孔也不像以前又紅又胖了,籠罩著一層灰暗的顏色。眼窩看來比以前深了一點,並且還有點發黃。

“紅蘿卜,多吃一點東西吧,”同誌們裝做沒事的樣子安慰他,“何必要想著你那黃臉老婆呀?”

“不想,不想。”紅蘿卜也裝做沒事的樣子笑了笑,但實際真像是一口吞下去二十五個小老鼠,百爪抓心呢!

沒有事的時候,他的旱煙袋幾乎沒有離過嘴。縱然煙袋鍋中的火已經熄滅了,他也心不在焉地慢吞吞地吸著。

牛全德知道那些關於他的謠言之後,不害怕,不辟謠,反而大大地高興起來。他故意地一會兒把鞋子刷一刷,一會兒又把零星東西收拾收拾。他故意地對任何人都非常客氣起來,並且常說些帶有暗示意味的話。

“喂,”他說,“諸位都是好同誌,咱牛全德可是個混蛋呐。”

“見鬼!”陳洪小聲罵。

“真的,咱牛全德以前很對不起各位啦。”

“老牛,你何必說這些屁話?”

“我自來是心裏不藏話,有話便出口。”

“可是你剛才說的話,全是門神裏卷灶爺,畫(話)裏有畫(話)。”

“要是我牛全德說的不是真心話,你看,我牛全德是這麽大,”他用手比做小菜盤一樣大小,“圓的,在河裏,會動。”

“那是荷葉。”

“我說的是老鱉。”

“唏!……”

大家對牛全德的話莫名其妙,對牛全德本人也莫名其妙,因此越猜越疑,謠言也越傳越多了。

但牛全德雖是口頭上那麽說,態度上卻又是一個樣子:他按著規定的時間睡覺,白天也輕易不到街上去,對於該做的事情都做得妥妥當當。分隊長覺得很奇怪,別人也覺得很奇怪,大家都奇怪著牛全德。在快上早操的時候,副班長陳洪悄悄地問他說:

“老牛,咱倆是好朋友,你對我說真話,你在玩什麽把戲啊?”

“什麽‘玩什麽把戲’?”

“大家都覺得你變了樣兒,不像從前那樣的吊兒郎當。”

“這是要‘人過留名,雁過留聲’。”

“夥計,真打算要走麽?”

“小禿頭上擱豌豆,不能定。”

隨即,牛全德樂不可支地大笑著,露著兩排像腳趾甲一樣的大牙齒。

“準備什麽時候走?”

“現在就走,上操去。”

“我是問你準備什麽時候離隊呀。”

“老陳,聽見你唱歌子,真要叫老子笑壞了。喂,媽的,你唱歌的聲音跟敲一塊破鑼一樣!”

“混蛋,故意打岔!關於你的許多謠言你知道不知道?”

“現在不是同你閑扯淡的時候。”

“可是大家都在議論你。”

“是不是都在議論我多粗多長?”

牛全德又突然大笑起來,並且在笑過後頑皮地眨著眼睛。陳洪摸不著頭腦地罵了一句:

“媽的!瞧你那副大嘴巴咧的樣子,活像一個張著口的褲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