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居室

蔣中天迷上了賭博,越陷越深,欠下一屁股債,被黑道追殺,天天東躲西藏。

這一天,蔣中天正在吃夜市,正巧被一個叫龐洪的債主撞見了。龐洪是個小商人,他和蔣中天原本是朋友,去年,他背著老婆借給蔣中天五萬塊錢,這個窟窿一直堵不上,有一天終於被老婆發現了,兩口子為此吵得天翻地覆。龐洪四處尋找蔣中天,他避而不見;給他打電話,永遠關機。老婆一氣之下,跟龐洪離婚了……

龐洪一見蔣中天,立即讓他還錢。蔣中天隻好實話實說,他砸鍋賣鐵也還不上這筆錢了。龐洪怒不可遏,抄起一根棍子砸在了他的腦袋上,鮮血呼呼地冒出來,他軟軟地倒在地上,不動了。龐洪不解氣,衝上來又朝他的腦袋砸了兩棍子。

旁邊的食客驚叫著四散逃開。

龐洪彎腰看了看他,扔掉棍子,撒腿就跑。

躺在地上的蔣中天慢慢睜開了眼睛,狡猾地四下看了看,接著他踉踉蹌蹌地爬起來,走進附近一條胡同中,不見了。

他的腦袋沒問題,一點都不暈,甚至比平時更清朗了。他找到一個水龍頭,洗淨腦袋上的血,然後給一個朋友打電話,想到他那裏躲幾天。

這個朋友叫王成,這家夥是個殺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蔣中天跟他是在賭場認識的。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了,蔣中天並不願意跟他打交道。

王成挺夠意思,在電話中聽了蔣中天的境遇之後,立即說:“我住在西郊,你過來吧。”

於是,蔣中天乘坐出租車,來到了王成的住所。這是一座老宅子,平房。

他進門之後,王成推開衣櫃,掀起下麵的地板,竟然露出一個黑糊糊的入口,他說:“下麵是我朋友建造的密室,有食物有廁所,你住在這裏,哪個債主都找不著你。”然後,他就帶著蔣中天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梯子很長,很陡,蔣中天感覺像進入一個墳墓。朝下走了三層樓那麽深,可能是心理作用,蔣中天感覺缺氧了,喘息有些困難。他說:“哪有這麽深的地下室?”

王成說:“這才隱蔽啊。”

到底之後,王成打開了燈——隻有一室,放著一張大床,旁邊隔出了一間很小的廁所。牆角堆著食品和水。空氣中有一股潮氣。

王成說:“這裏沒信號,手機打不出去。我每天都會來看看你。”

蔣中天趕緊問:“我能自己出去嗎?”見王成沒聽懂他的意思,又說:“我說那塊地板,從下麵推得開嗎?”

王成搖了搖頭:“不能。”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天氣預報說,明天下暴雨。你在這裏最安靜,都聽不到雷聲。”

說完,王成就順著梯子爬上去了,蔣中天聽到了那個入口被封閉的聲音,似乎很遙遠:“哐……哐……”

蔣中天想看看書,沒心情,就躺在**,把燈關了,四周頓時一片漆黑。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四周依然一片漆黑,他摸出手機看了看,已經是早晨了。

他打開燈,朝那個梯子望去,開始盼望王成的身影。

王成沒有出現。

蔣中天轉著腦袋看了看,他發現一麵牆上都擋著厚厚的落地窗簾。他走過去,一下把它拉開了,露出一扇很小的窗子,外麵的太陽光芒萬丈,一下刺痛了他的雙眼。

暴雨如潑。

王軍在**躺著,雙耳卻保持著警覺。

昨天,他和王成接了一筆生意,晚上出去殺人,卻遭到了警察的埋伏,他們奪路而逃。警察開槍了,子彈呼嘯而過。黑夜不見五指,兩個人跑散了。王軍回到家中,在遠處觀察了一個鍾頭,沒發現警察的影子,才悄悄溜進屋。

王成是王軍的搭檔,不是本地人,一直住在王軍家裏。一夜過去,王成仍然沒回來,王軍不知道他是不是中槍了。

電話突然響了,王軍“撲棱”一下爬起來,看了看,是老同學龐洪的號碼。前不久,王軍幫他擺平過一個收保護費的小混混。王軍接起來,聽見龐洪氣喘籲籲地說:“哥們,我殺人了!”

王軍問:“什麽時候?”

龐洪說:“昨天晚上,在夜市,11點。”

王軍說:“你殺誰了?”

龐洪說:“一個欠債不還的無賴。現在,警察肯定在四處抓我,我得去你那裏躲一躲。”

王軍說:“你來吧!”

龐洪冒雨趕到王軍家之後,王軍推開衣櫃,掀起下麵的地板,露出了那個黑糊糊的入口:“下麵是我建造的密室,你躲在這裏,哪個警察都找不著你。”然後,他就帶著龐洪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兩個人爬到中間的時候,龐洪停住了,王軍在下麵抬頭看了看他,說:“下來啊!”

龐洪小聲說:“哪有這麽深的地下室?”

王軍說:“這才隱蔽啊。”

到底之後,王軍嘀咕了一句:“燈怎麽開了?”然後,他四下看了看,喊了一聲:“王成——”

沒人回答。

他對龐洪說:“這下麵有吃有喝,你住多久都沒問題。我上去了。”

龐洪朝梯子看了看,問:“我自己出得去嗎?”

王軍搖了搖頭:“不能。”

說完,他就順著梯子爬上去了,龐洪聽到了那個人口被封閉的聲音,似乎很遙遠:“哐……哐……”

龐洪不知道王軍剛才喊的那個“王成”是什麽人,難道王軍不是一個人住在這裏?他到處看了看,在廁所裏發現了一把舊剪刀,這東西多多少少可以壯點膽,於是,他就把它揣進了口袋中。這時候,燈突然滅了,密室裏一片漆黑。

王軍是不是拉錯了電閘?他朝上喊了幾聲王軍,聲音悶悶的,根本沒有回音。

龐洪摸索著走到牆壁前,按了一下開關,沒想到燈亮了。

他看了看這間空****的地下室,又看了看那張空****的大床,頭皮有點發麻。

蔣中天糊塗了。

這裏是地下室,怎麽可能看到太陽?

王成說,今天有暴雨,他卻看到了青天白雲。

蔣中天警覺起來,眯起雙眼朝外觀望,他看到了寬寬的街道,很像他家小區外的那一條,手拉手超市的廣告牌十分眼熟。接著,他看到一輛靈車,車上站著幾個人,披麻戴孝,哭天喊地,一路撒著紙錢……

站在前端的那個人,臉盤多像他的母親啊。

靈車越來越近,蔣中天不敢再看下去了,猛地拉上了窗簾。如果他看清那個人就是母親,就說明他已經死了……

有人打開了入口的地板,“吱吱呀呀”地爬下來。蔣中天以為是王成,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動靜了。幾分鍾之後,好像又有人“吱吱呀呀”地爬上去,並且關上了人口的地板,蔣中天走到梯子前看了看,根本沒有人。也許附近有卡車駛過,梯子太長了,就晃晃悠悠地響起來。

蔣中天在**躺下來,隨手關了燈。在黑暗中,他感到空氣更潮了。

開關“哢噠”一聲,燈亮了。蔣中天一下就爬起來,四下看了看,沒有人。是不是王成在上麵搗鼓電閘呢?

蔣中天下了床,朝上麵喊道:“王成!”

那個入口再次被掀開,這次終於有人下來了。是王成,他下來之後把那塊地板蓋上了。

王成下來之後,問蔣中天:“吃了嗎?”

蔣中天說:“吃不下。”

王成走向牆角那堆食品,說:“從今天起,我在下麵陪著你。人是鐵飯是鋼,身體最重要了。”

蔣中天緊緊盯住了他的背部。

王成拿過來一包蛋黃派,兩瓶礦泉水,放在**,說:“吃。”

蔣中天說:“你轉過身來。”

王成說:“幹什麽?”

蔣中天說:“你的背上好像有血。”

王成撕開食品包裝,大咧咧地說:“受了點傷。幹我們這行,這是家常便飯。”說完,他就大口大口吃起來。

他一直沒有轉過身來。

蔣中天一口都不想吃,他看了看那個落地窗簾,立即問:“那個簾子後怎麽有一扇窗子?”

王成看了看他,笑了,根本沒有正麵回答的意思,他說:“有窗子不好嗎?可以看看另一個世界。”

蔣中天說:“這是地下室啊!”

王成收回了笑容,說:“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扇窗子是怎麽回事,這房子是朋友的,我沒有問過他。不過,我勸你不要從那裏朝外看。”

蔣中天說:“為什麽?”

王成詭秘地說:“昨天,你來之前,我曾經朝外看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蔣中天沒有說話,隻是瞪大眼睛望著他。

王成壓低聲音,說:“我看到警察在追趕兩個人,其中一個中槍了,那場景特別熟悉。很快,來了一輛救護車,醫護人員把那個人抬起來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臉特別眼熟……”

說到這裏,王成突然停住了,過了半晌他才說:“這是一座老宅子,是我朋友的祖上留下來的。不論什麽東西,隻要太老了,就會有一些古怪的事。因此我告戒你,不要再掀開那個窗簾了。”

龐洪躺在**,隱約聽到撲克牌的聲音。這裏遠離人聲,肯定是幻覺。要是有人陪著打牌就好了,時間會過得快一些。

幻覺還在持續,一會兒是洗牌的聲音,一會兒是打牌的聲音,沒完沒了。

到了晚上,龐洪熬不下去了。這裏還不如監獄,簡直是地獄。

他要出去。哪怕逃到大森林中,跟野獸為伍,他都不想藏在這個鬼地方了。他感到越來越窒息。

終於,王軍從入口爬下來了。

龐洪對他說:“哥們,我還是出去吧。”

王軍愣了愣,說:“你不怕被警察抓住?”

龐洪說:“在這裏實在太難受了。我不會留在本市,我要遠走高飛。”

王軍說:“去國外?”

龐洪說:“還沒有想好……”

王軍突然笑了,說:“哥們,對不起,你走不了。”

龐洪大驚:“為什麽?”

王軍說:“昨天夜裏,我被警察瞄上了,我的搭檔也下落不明,我不可能坐以待斃。要出逃,就需要錢。你是個生意人,手頭總不會缺現金的。看在我曾經幫助過你的分上,借給我一點,好不好?”

龐洪愣了半天,才低聲問:“多少?”

王軍說:“我要去國外,把你全部的存款都給我吧,也許還不夠。唉,我到了國外自己想辦法吧。”

龐洪叫起來:“你這樣做就太不夠意思了!我們畢竟是老同學!”

王軍盯著龐洪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綁架你,是你自己送來的。來,把銀行卡給我,並且告訴我密碼,不然,我會殺了你。這個地下室跟墳墓一樣,你死在這裏,沒有任何人會知道。”

一邊說一邊掏出了一根繩子,要把龐洪綁上。當他接近龐洪的身體時,手足無措的龐洪突然掏出那把舊剪刀,猛地插入了他的肚子。

蔣中天和王成在地下室裏玩了一天牌,實在沒意思,都躺在了**。

躺著躺著,王成一下坐起來,感歎道:“唉,不知道王軍怎麽樣了。”

蔣中天問:“誰是王軍?”

王成說:“我的搭檔。昨天晚上,他和我出去替顧客殺個人,結果撞上了警察,我倆跑散了。”

蔣中天問:“在哪兒?”

王成說:“富貴花園。”

蔣中天又問:“幾點鍾的事?”

王成說:“11點。”

蔣中天說:“不對啊,昨天晚上我11點多到這裏,你在房子裏啊。富貴花園在東郊,就算開車到這裏,也需要一個鍾頭。”

王成說:“我可能記錯了,那時候應該是12點左右了。”

這時候,蔣中天看到王成躺過的床單上,滲了一大攤血。他趕緊說:“你還在流血呢,我給你包紮一下吧。”

王成看都不看一眼,說:“沒事兒,流著流著就不流了。”

有人順梯子走了下來,兩個人並沒聽見那塊地板響。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盯住了那個梯子。先下來一雙皮鞋,然後是兩條草綠色的褲腿,然後是一件灰色的夾克……

王成從**跳下來,叫了一聲:“王軍?”

王軍就露出了一張笑吟吟的臉。

王成說:“你去哪兒了?”

王軍說:“我還想問你呢。我以為你被抓住了。”

王成對蔣中天說:“你別怕,他就是我的搭檔。”

王軍問:“這位是誰?”

王成說:“蔣中天,我的朋友,在這裏躲債呢。”

王成一邊說一邊盯住了王軍的肚子,他的夾克上有個小小的洞,滲出血來。王成問:“你也受傷了?”

王軍低頭看了看,說:“小事兒。”

接著,他在**坐下來,拿起**的撲克牌,“嘩嘩嘩”地洗了洗,說:“來,我們玩牌吧!嘿嘿,三缺一,要是再來一個就好了。”

龐洪衝到梯子前,“噌噌噌”朝上爬,離出口還有兩三米遠的時候,隻聽“喀嚓”一聲,長長的梯子斷了,他“撲通”一聲掉下來。

過了好半天,龐洪才艱難地爬起來,朝上看了看,徹底傻住了——將近十米高,他無論如何都爬不上去的。回頭看看,隻有一張大床,可是,就算把它移過來,踩著它也夠不著梯子。

他掏出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王軍還在地上躺著,好像睡著了。龐洪走過去,把他拖進了狹小的廁所中,然後關上了門。他慢慢走到床前躺下來,在絕望中苦苦思考,自己該怎麽辦。沒有任何辦法,他隻能期待有人來王軍這裏,發現這個密室的入口,再把他解救……

燈突然滅了。

龐洪一下又陷入了另一種恐懼中。

手機顯示,此時是11點多鍾。這個地下室太深、太靜、太潮,這種環境讓人更加害怕黑暗。

龐洪爬起來,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走到牆壁前,試探地按了一下開關,燈亮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隻有廁所裏的那個人才知道答案。

還沒等龐洪回到**,燈又滅了。他的頭皮都炸了,走到牆壁前,再次按了一下開關,燈又亮了。

這一次,龐洪停在牆壁前沒有動。過了一分鍾,燈又滅了。

他失去了抗爭的勇氣,慢慢走到床前,小心地躺下去,不再動彈。

這是一張雙人床,可是,他一個人躺在上麵,卻覺得十分擁擠,好像上麵睡著三四個人似的。

三個人玩了一會兒牌,正要睡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那個梯子斷了。

蔣中天扔掉手中的牌,跑過去看了看,傻了:“完蛋了,我們出不去了!”

王成也走過來看了看,說:“出去幹什麽?待在這裏不是挺好的嗎!如今大家都在說,想死都死不起,地下的房子比地上的房子還貴呢。瞧,我們這裏多寬敞!”

蔣中天覺得這話怪兮兮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王成說:“明天早上會有繩子投下來,你放心吧!關燈睡覺。”說完,他就躺在了**。

這時候,王軍已經躺在**了。

蔣中天看了看斷掉的梯子,又看了看王成和王軍,走到牆壁前,把燈關掉了。他還沒有走到床前,燈突然自己亮了。他覺得很奇怪,走到開關前再次關掉,然後,就站在牆壁前等,果然,不一會兒,燈又亮了!他看了看電燈,又看了看開關,問王成:“這燈怎麽關不掉?”

王成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多關幾次就關掉了。”

這句話更奇怪,蔣中天感覺一切變得越來越不正常了。

天亮的時候,警笛由遠而近,很快就包圍了這座老宅子。

警察破門而入,發現屋內空無一人。搜查中,他們很輕易就發現了那塊異常的地板,掀開,就露出了那個黑洞洞的入口。

幾隻槍口立即對準了這個密室。

一個警察拿來繩索,把一頭扔下去,高聲喊道:“下麵的人聽著,你現在已經無路可逃了,趕緊把繩子係在身上,老老實實出來投降,爭取寬大處理!”

他們是來抓捕王軍的。這家夥身上背著四條人命。

龐洪聽清上麵是警察之後,雙腿一下就軟了。他四下看了看,夢想發現一條出路。他看到了那個落地窗簾,跌跌撞撞地衝過去,“嘩”地拉開,那是一麵堅硬的牆。他癱軟在牆角,全身哆嗦起來。

警察繼續喊道:“你再不出來,我們就采取行動了!後果自負!”

這一刻,龐洪隻想和前妻最後通個話,可是,手機沒有信號。他“嗚嗚”地哭起來。

十幾分鍾之後,警察一個個順著繩子爬下來了。

他們沒有遇到抵抗。龐洪躺在血泊中,心口上插著一把舊剪刀,在一下下抽搐。

早上7點多鍾,蔣中天、王成、王軍三個人還在**睡著。

地上,天已經亮了;地下,一片漆黑。

蔣中天睡在床邊,還在做夢,他夢見了那個夜市,夢見了龐洪。龐洪要他還錢,他說沒有,龐洪大怒,抄起一根棍子朝他砸過來,食客們四處逃散。他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幾分鍾,警察就趕到了……

突然,蔣中天醒了,有人在黑暗中趴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話,正是龐洪的聲音:“你們三個朝裏挪一挪唄,讓我也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