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陷困局魏王四戰 遇黑羊龐涓受命
公子卬迫切需要一場勝仗以挽回河西之戰的麵子,否則,在三軍中他就抬不起頭來。齊人犯境無疑是個絕好的機會,再說,河西敗給商鞅,而商鞅不是將,是靠詐術取勝的。如果能在兩軍陣上槍對槍、刀對刀地完勝田忌,他的鼻子眼兒就都是嘴了。
魏是大國,尤其是魏武卒,幾十年來所向披靡,戰力驚人。眼下雖說落勢,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魏國的實力仍舊不可小覷。齊威王、田忌皆不是莽撞之人,足足經過一個來月的籌備、調度,方才起兵伐魏,五萬大軍沿濟水北岸經大野澤殺向魏境。
公子卬探得明白,於辰時點兵,卯時傳令三軍,親率中軍主力約兩萬人開往邊境,迎戰齊軍,同時任命龍豹為左軍主將,提拔陳忠為副將,任命副將張猛兼任右軍主將,提拔朱佗為副將,讓他們各帶本部人馬,在黃池會合。
張猛本為西河守將,一年前被調到大梁,魏都東遷後,又被調回河西,主守陰晉與函穀,管轄陰晉、陝、焦、曲沃諸邑並函穀要衝。幾番折騰,好不容易喘下一口氣來,這又受命征齊,張猛無奈,隻得部署好函穀防線,點齊安邑、陝、焦諸邑能戰人馬一萬五千,啟程東征。
旬日之後,公子卬的中軍與龍豹的左軍共三萬五千開到宋地煮棗,與齊軍相遇。雙方接戰,齊軍氣勢衝天,挑戰者連斬三名魏將。魏將麵麵相覷,無應戰者。左軍主將龍豹震怒,親自上陣,複斬三名齊將,雙方各勝一陣,鳴金收兵。
此番大戰事起突然,齊軍倉促征魏,魏人倉促應戰,雙方皆未做好充分準備,尤其是魏人。接下來數日,雙方沒再衝陣,各自安營紮寨,等候糧草與兵員,運籌製勝良策。
於公子卬來說,最緊要的還不隻是對陣齊人,而是整合三軍。河西之戰,心腹愛將裴英及其部下銳卒盡皆戰死,公子卬的嫡係所剩無幾,而龍賈統領的河西舊部對公子卬無不失望至極,尤其是在龍賈被貶、公孫衍被逐之後,三軍將士傷透了心。尤其是張猛,因為他最清楚幕後的一切,得知公子卬又拜主將戰齊,心中的抗拒沒得說的。公子卬通知他五日內抵達戰場,張猛拖到第十日才帶著人馬趕到。公子卬訓斥他,張猛回擊出一連串理由,反駁得公子卬啞口無言。再就是龍豹,河西戰後,猛將呂甲、裴英盡皆戰死,龍豹脫穎而出,成為三軍毫無爭議的第一猛將,更因作戰勇猛而在魏武卒中威望日升。公子卬手下無人,不得不用龍豹,但龍豹對公子卬的不滿卻是徹骨的。
大戰未舉,軍心不穩,堪稱大忌。三軍聚齊,公子卬尚未理出頭緒,田忌戰書已到,約期鬥陣。公子卬自認為對陣法頗有研究,聞知田忌善陣,早想與他一決高下,當即回下戰書。
三日之後,田忌在約定場所擺出一陣,公子卬登上塔車,識出是魚鱗陣。此陣重在正麵進攻,弱在尾翼。公子卬傳令魏人擺出偃月陣,加強正麵防禦,同時密令龍豹、陳忠引軍五千繞道齊軍後方,攻其尾翼。雙方擺好陣勢,於午時開始擂鼓,不料齊陣隻擂鼓不進攻,而魏人的陣勢主要在防禦,也不進攻,因而現出的戰場奇觀是,雙方鼓聲大作,卻無一卒搏殺。
真正的搏殺在齊陣後方。
為不鬧出動靜,龍豹命令魏卒脫去重靴提在手中,引五千步卒繞道三十餘裏,在林莽的掩飾下,秘密運動至齊軍尾翼。聽到前方戰鼓齊鳴,龍豹傳令武卒擺出箭矢陣攻擊。不想齊人候的正是這個,後翼布滿強弩、蒺藜及長槍,矢頭遇挫。見勢頭不對,龍豹鳴金撤退,卻是遲了,背後一陣煙塵起,數十輛戰車從後麵疾衝過來。戰車是步卒的克星,尤其是對進攻不成、將退未退的陣形更具殺傷力。可憐五千武卒紛紛成為碾壓對象,齊軍後翼也順勢包抄上來,形成合圍。
龍豹、陳忠及身邊短兵構成一陣。龍豹奮起神威,當一輛齊車衝過來時,側身閃過,順手握住敵方刺來的槍頭,一扯一拉,將他扯下車來,同時借力躍上齊車,拔劍刺死弓弩手,順手將馭者踢下戰車,控製住戰馬。其他齊車看到,紛紛圍上,十幾輛齊車反將龍豹圍在中間。戰車動彈不得,龍豹在齊卒的亂槍下左抵右擋,寡不敵眾,連中數槍,歪倒在車上。就在齊卒亂搠龍豹之時,幾個槍手紛紛中箭倒地,接著是馭手。齊卒正自驚懼,幾人疾奔過來,為首之人是副將陳忠,手持勁弓,邊跑邊射,身邊跟著幾個長槍手護衛。
陳忠箭無虛發,連射齊車馭手,多輛齊車失控。餘下潰散。陳忠幾人衝到龍豹搶到的戰車前麵,跳上車,駕車疾馳。齊車見狀複聚過來。陳忠又射幾人,齊車皆不敢追,眼睜睜地望著他的戰車馳往遠處的樹林。
可憐五千魏卒,皆被圍獵,千餘魏卒放棄抵抗,束手就擒。
首陣失利,折兵五千,左軍主將龍豹戰死。公子卬鬱悶至極,閉門思索兩日,擺出一陣,下戰書給田忌,約他衝陣。
公子卬擺出的是太公八卦陣,吊詭的是,公子卬故意將八卦陣中的生門與死門顛倒過來,即生門為死門,死門反為生門。
魏軍陣勢擺好,田忌登高觀陣,連瞧數日,尋到了破綻,使兩員勇將各自引軍五千反從兩道死門攻入。公子卬見陣勢被識破,緊急鳴金,陣勢不戰自亂,田忌乘勢揮軍掩殺,公子卬軍潰退二十餘裏方才止住,若不是張猛拚死殿後,後果不堪設想。
魏軍沿濟水退至平丘,總算穩住陣腳。
公子卬大帳點兵,折兵兩萬,旅帥以上的將官陣亡過十。
眼見取勝無望,公子卬再也不敢隱瞞軍情了,將戰況報呈魏王,請求增兵。
魏惠王得報,急召惠施、朱威,震幾怒道:“不讓他攻陣,他偏不聽,三戰三敗,折兵兩萬,竟還有臉要求寡人增兵!”
“王上息怒,”惠施奏道,“軍情緊急,可暫調守軍兩萬馳援平丘,再征蒼頭補充守軍!”
“唉,”魏惠王長歎一聲,“有此豎子,多少兵馬也是無用!”轉對毗人,“擬旨,調他回來!”
“王上,”惠施止道,“三軍不可無主啊!”
魏惠王略一思忖:“讓副將張猛暫代主將。”握拳恨道,“田因齊是明欺我無人哪!”
朱威奏道:“臣保舉一人,可抗田忌!”
魏惠王眼睛一亮:“愛卿保舉何人?”
“龍老將軍!”
魏惠王的眼睛暗淡下去,半晌方道:“龍老將軍雖是對手,可也太老了。”
“王上,有龍老將軍坐鎮,軍心必穩;軍心若穩,齊必不撼。齊人長途奔襲,補給艱難。齊不撼我,軍心自亂,持久必退!”
魏惠王看向惠施,見他點頭,擺手道:“好吧,就讓老將軍出馬!”
朱威領命,起身欲走,魏惠王擺手:“慢!”
“王上?”
魏惠王緩緩起身,長歎一聲:“還是寡人去請吧!”
龍家宅院裏,正堂已被改成靈堂,幾個女人跪在地上嗚嗚咽咽。
一個年約十三歲的男孩子眼中卻無淚水,隻將兩隻大眼久久凝視供在案上的一柄滿是血汙的寶劍和頭盔。
突然,那孩子噌噌幾步躥上靈堂,取下頭盔和寶劍,動作麻利地戴上頭盔,拿起寶劍,飛也似的衝出院門。
這一幕被不遠處的老家宰看到,大叫一聲:“天哪,小少爺拿劍跑了!”
幾個仍在伏地悲泣的女人抬頭一看,頭盔和寶劍不見了,一下子呆在那兒。
一個女人尖叫一聲“虎兒”,暈厥於地。
另一個女人拔腿就朝門外追去,邊追邊喊:“虎兒,虎兒,快回來!”
龍虎早已跑到大門外麵,剛好撞在已經下車、正向大門走來的魏惠王身上。
朱威眼明手快,一個箭步衝上前,將龍虎攔腰抱住。
看到他身上帶血的寶劍和頭盔,魏惠王麵色發白,額頭沁出汗珠。
朱威急問:“虎兒,你怎麽了?”
龍虎拚命掙紮:“朱伯父,你別攔我,我要去殺齊人,替先父報仇!”
“先父?”朱威震驚,“你父親他⋯⋯”
朱虎泣道:“朱伯父,先父他⋯⋯戰死在煮棗⋯⋯”
魏惠王定下神來,以袖拭汗:“朱愛卿,這是誰家的孩子?”
朱威已從龍虎的話裏明白發生什麽了,淚水流出:“回稟王上,是龍老將軍的孫子。老將軍的愛子龍豹是左軍主將,為國捐軀了。”
魏惠王掉下淚來,上前拉過龍虎:“孩子,來,隨寡人尋你爺爺去。”
魏惠王、朱威跟著龍虎來到後院的演武場上,遠遠看到草地上插著一支丈八長槍,長槍下麵,白發蒼蒼的龍賈席坐於地,雙目緊閉。
朱威上前一步:“龍將軍,你看誰來了?”
龍賈依舊一動未動。
“龍將軍,是王上,王上看你來了。”
龍賈依舊閉著眼睛,好半晌,兩行淚水流出,緩緩說道:“朱大人,莫開玩笑了,老朽隻想靜一會兒。”
“龍將軍,”朱威聲音哽咽,“朱威⋯⋯朱威怎能在這個時候開玩笑呢?你睜眼看看,王上真的看你來了。”
“王上不會來的。”龍賈緩緩搖頭,“龍賈老了。”
朱威又要說話,魏惠王擺手止住,在龍賈對麵盤腿坐下:“龍將軍,魏罃愧對你了。”
龍賈打個愣怔,睜開一雙老眼,看到果是惠王,忙跪地叩道:“王上⋯⋯”
魏惠王起身,扶起他:“老將軍免禮。”
龍賈哽咽:“王上⋯⋯王上,真的是王上⋯⋯”
魏惠王以袖拭淚:“老將軍,令郎為國捐軀,過在寡人哪!”
龍賈泣不成聲:“王上⋯⋯”
“唉,”魏惠王長歎一聲,“一路上細聽朱愛卿之言,寡人始知河西真相。八萬精兵,幾百裏河山,寡人的多年心血,竟在數日之間毀於不肖子之手,寡人卻不自知,竟然聽信不肖子之言,遷怒於老將軍。龍老將軍,寡人⋯⋯寡人當有今日之辱啊!”
“有王上此言,龍賈九死無憾矣。老臣有一言,早想講給王上。”
“寡人今日來,就是想聽聽老將軍的聲音。”
“魏為四戰之地,四鄰皆強,不可輕動刀兵啊,王上。老臣守疆多年,隻明白一個事實:魏之敵,不在齊人,不在趙人,更不在韓人,隻在秦人!”
“惠相國也是這麽講的。寡人聽取相國之言,親赴徐州,本欲結好田因齊,共抗秦人,不想卻又自取其辱。田因齊興兵犯境,寡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縱使抗齊,也不可使安國君為將。”
“唉,”魏惠王歎道,“事已至此,不說他了。老將軍,前方戰事,如何是好?”
龍賈朗聲道:“老臣不才,願替王上分憂!”
“老將軍,如果寡人所記不錯的話,你該年屆花甲了吧?”
“臣剛剛活足一個甲子。”
“寡人本該讓你頤養天年才是,可⋯⋯”
話音未落,家宰領著一名軍尉急急走進。
“報,邊關火急軍情!”軍尉雙手呈上三份急報。
魏惠王逐個拆看,拆一個,扔一個,神色大變。
朱威從地上拾起急報,匆匆一看,對龍賈道:“秦兵夜襲函穀,函穀失守,陰晉守軍回救,在潼關遭到伏擊,陰晉失陷,陰晉守軍八千、函穀守軍五千悉數以身殉國。南線,韓軍兩萬犯我舞陽,北線,趙軍三萬犯我朝歌,守軍皆在苦力支撐。龍將軍,我們當真是四麵皆戰了。”
“這正是龍賈擔心之事。”龍賈應道,“王上⋯⋯”
魏惠王看向他:“老將軍請講。”
“還能征集多少兵馬?”
魏惠王的目光移向朱威:“朱愛卿?”
朱威遲疑一下:“最多四萬。”
“王上,”龍賈轉向惠王,“將這四萬交給老臣吧!”
魏惠王點頭,正襟危坐:“龍賈聽旨!”
龍賈叩拜:“臣在!”
“封龍賈為大將軍,總司全國兵馬!免公子卬大將軍職銜,押送大梁問罪!”
“臣領旨!”
受命於危難,龍賈點齊四萬兵馬,分作三路,一萬增援陝、焦、曲沃三邑,確保崤關不失,一萬增援朝歌,五千馳援舞陽,自帶一萬五千趕赴平丘。同時,魏惠王使毗人親至平丘,將公子卬押入囚車,解回大梁。
龍賈與張猛合兵一處,依地勢紮下陣勢,任憑齊兵每日叫陣,堅守不戰。
田忌原本隻帶五萬人馬,經此幾戰,折兵亦近兩萬。因是倉促征伐,後勤供應捉襟見肘,漸顯不支。田忌正自著急,齊威王加派援軍三萬,大量輜重隨之而來。
田忌得到後援,發起猛攻。張猛所部連敗數陣,士氣低落,龍賈帶來的一萬五千全是守禦兵卒,多數沒有上過戰場,加之裝備不足,在齊人猛烈攻擊下,左抵右擋,終是不敵。龍賈傳令張猛帶兵撤過濟水,自率五千兵士斷後,不想齊人突出奇兵,截斷後軍,反將龍賈團團圍住。
到處都是衝殺聲。龍賈立於戰車上,舞動長槍左衝右刺,連挑數將,終歸體力不支,多處受傷,身邊魏卒漸戰漸少,情勢萬分危急。就在龍賈萬念俱灰,欲拔劍自刎時,西南方殺聲震天,朱佗、陳忠率死士衝入,救出龍賈部眾,殺開血路,衝到濟水岸邊。朱佗保護龍賈涉水,陳忠斷後。
齊人追至岸邊,見陳忠親率一排弓弩手站在水中,個個彎弓搭箭。齊兵中有人識出陳忠,曉得他的箭法,無人再敢下水。
這場大戰,雙方人馬盡皆拚命,直殺得天昏地暗。
濟水岸邊一棵高大的槐樹頂部,龐涓靜靜地站著,望著朱佗等保護龍賈倉皇涉濟水,微微搖頭,歎道:“龍老將軍,你是真的老了!”
張猛引眾退至黃池,沿濟水南岸布防,使快馬向大梁稟報戰況。
魏惠王凝視戰報,目光呆滯,良久,抬頭掃向惠施、朱威、陳軫和太子申,不無哀傷地長歎一聲:“唉,諸位愛卿,難道寡人真的走到山窮水盡、割地求和這一步了嗎?”
幾人麵麵相覷。
陳軫跨前一步奏道:“王上,臣訪到一個異人,說有奇策破敵。”
“快,”魏惠王急切叫道,“宣他覲見!”
陳軫擊掌,毗人領進一個術士。
術士趨前,叩道:“草民叩見大王。”
魏惠王打量他幾眼:“聽說上仙有破敵良策,可否說來?”
“啟奏王上,”巫士應道,“魏國開挖鴻溝,截斷龍脈,戾氣上衝於天,觸犯戰星,戰星降罪,魏國故而屢戰屢敗。”
朱威震怒,正欲發作,卻見惠施微閉兩眼,麵上一無表情。
朱威強自忍住,看向惠王。
惠王非但沒有怒容,反而聽進去了,連連點頭:“嗯,上仙所言有理。大魏武卒數十年來所向披靡,可自開挖鴻溝以來,真還是屢戰屢敗呢。請問上仙,可有破解之法?”
“草民有一方,可破解此厄。”
“上仙請講。”
“再出戰時,王上若得黑山羊之血祭祀將旗,大魏武卒就將重獲神力,扭轉戰局。”
“朱愛卿,”魏惠王轉向朱威,“速找黑山羊來!”
“回稟王上,”朱威鎖起雙眉,“中原之地,山羊皆是白色,臣不曾聽說有黑山羊。”
“是嗎?”魏惠王略略一頓,轉對毗人,“擬旨,張榜天下,無論何人,有進獻黑山羊者,賞金一百兩!”
一隻羊即賞金百兩,朱威瞠目結舌。
“王上!”惠施慢慢睜眼。
“相國請講。”
“王上既賞百金於羊,何不再賞幾金於人呢?”
“惠愛卿所言甚是。”魏惠王再下旨意,“再加一榜,無論何人,凡能擊退來犯之敵者,寡人不問出身,冊封大將軍,食邑萬戶!”
陳軫帶術士回到府中,剛剛落席,就見一輛馬車在府前停下,戚光風塵仆仆地走進府中。
陳軫劈頭責道:“怎麽現在才回來?”
“回稟主公,”戚光伏地叩道,“兩國交戰,齊人盤查甚緊,小人繞道韓國,方才脫身。”
“查出因由了嗎?”
“查出了,就是那個姓龐的。是他攔下齊王車駕,不知嘀咕些什麽,齊王就此變卦了。”
“龐涓那廝⋯⋯”陳軫眉頭緊皺,“人呢?”
“齊王封他上卿,被他婉言謝絕。又賜他百金,他也堅辭不受。”
“什麽?”陳軫大是震驚,“謝絕上卿之位,不受百金之賜!此人有何本領,竟然如此逞能?”
“小人打探過了。過去三年,龐涓在雲夢山中拜到異人為師,想是學到一些本領。”
“異人?什麽異人?”
“小人不知。”
“雲夢山?”陳軫喃喃重複一聲,轉對術士,“上仙可知此山居何異人?”
術士略想一下,抬頭道:“莫非是鬼穀子?”
“鬼穀子?”陳軫怔了,“在下未曾聽說。上仙可知此人?”
“略有所聞,”術士點頭應道,“多年前曾聽家師講起,說此人已經得道,本領了得。”略頓一頓,有些納悶,“據家師所講,鬼穀子不問世事,向不收徒,怎又突然收徒了呢?”
看來情勢遠比預料的嚴重。陳軫變了臉色,看向戚光:“那廝不在齊國做官,也不受齊王厚賞,必是尋仇來了。戚光!”
“小人在。”
“速去安排,多派人手盤查那廝,府中晝夜巡防!”
“主公放心,”戚光咬牙恨道,“隻要此人敢到大梁,小人定叫他身首異處!”
大梁鬧市區,兩張榜文一左一右懸於告示牆上,一張是求羊的,一張是求賢的。羊賞百兩黃金,賢列將封侯。榜文兩側,各有四名衛士持戟而立,觀榜者人頭攢動。
人群裏,一身富商打扮、頭戴油氈帽的龐涓擠到榜前,細讀榜文,大吃一驚,忖道:“先生臨別贈言‘遇羊而榮’,這羊真就來了!嗯,既有此語,我且不忙揭榜,再候一時,看有黑山羊否。”
正在此時,丁三領著幾個凶徒匆匆走來。快要走到時,丁三喊住眾人,嘀咕幾句,眾人分頭擠進人群,挨個驗看。
龐涓斜眼看到,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告示牆前,眾人擠擠搡搡,大呼小叫,七嘴八舌:
“俺不識字,聽說這裏懸賞百金,大王要的是啥金貴物件?”
“黑山羊,你家有嗎?”
“黑山羊?千裏馬才值五十兩金子,一隻羊如何能值一百兩?”
“喂,這位大哥,你再看看,白山羊要不?我有五十隻白山羊!”
“榜上寫的是黑山羊,若要白山羊,還用張榜嗎?”
眾人哄笑起來。
旁邊一個白須老人聽得明白,徑上前去揭下羊榜。眾人雀躍,看守羊榜的四名衛士拿住老人。
一名衛士道:“老丈,你家可有黑山羊?”
“瞧你說的!”老人白他一眼,“要是沒有羊,我老漢哪敢揭這王榜?我那頭黑山羊是老羊前年生的,村人都說黑羊不吉利,拉到街上也沒人要,過年時,老漢本想殺它,卻也害怕衝撞災星,就放了它,一直養到現在。大王若要,你們隨老漢拿去就是。”
四個衛士大喜,押解老人去取黑山羊。
望著遠去的衛士和老人,龐涓自語:“看來,該我撕榜了。”
龐涓走上前去,正要去扯另一張榜文,其中一個見過龐涓的打手大叫一聲:“快,他在這兒!”
幾個凶徒聞聲趕來,散成扇形圍向龐涓。
眾人大驚,紛紛躲開。
龐涓早已今非昔比,根本沒將這幾個癟三放在眼裏,瞧也不瞧他們,徑自走向榜文。為首一人舉劍衝上,眼看就要刺中龐涓,龐涓閃電般抽出寶劍,身子一閃,一道白光過去,那人不及叫喊,已是身首異處。其他凶徒見狀,反身欲走,龐涓趕上,“唰唰”兩劍,又有二人倒在地上。丁三見抵不住他,帶著剩下的兩人撒丫子跑了。
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看守榜文的四名衛士看得呆了,正自發愣,龐涓飛身榜前,伸手一扯,將那榜文揭到手中。
眾衛士回過神來,持戟圍攏過來。龐涓將劍“啪”的一聲擲於地上。四衛士一擁而上,將龐涓拿住,簇擁他走向王宮。在場的戚光目瞪口呆,不敢近前。
眾衛士將龐涓押到王宮,牽羊的老人也趕到了。早有人報知朝廷,魏惠王聽到兩榜均有人揭,大喜過望,傳召二人覲見。眾衛士押著龐涓二人走進殿中,陳軫見是龐涓,心頭一凜。
龐涓掃一眼陳軫,又看一眼老漢手中所牽的黑山羊,底氣十足,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龐涓二人走到殿前,叩道:“草民叩見陛下。”
魏惠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那隻黑山羊上,捋須點頭:“嗬嗬嗬,黑得像炭啊!來人,賞老丈百兩黃金!”
老丈叩道:“草民謝大王賞。草民孤老一人,常居山野,要金子無用,請大王收回。”
老丈拒領重賞,倒讓惠王大吃一驚:“老丈不必客氣,寡人懸賞在先,怎能言而無信呢?”
老丈再叩:“大王言出必行,草民心領了。大王定要賞賜,草民願將賞金轉贈前方殺敵勇士。”
“好!”魏惠王震幾而起,連聲讚道,“好好好,寡人代前方將士謝老丈捐贈!禦史大夫!”
禦史跨前奏道:“臣在。”
“將老丈的忠君義舉載入史冊,曉諭全國臣民!”
“臣遵旨!”
老丈又叩:“大王,草民告退。”
魏惠王朝老丈深深一揖:“魏罃恭送老丈。”
禦史示意,兩名衛士引領老丈及黑山羊徐徐退出。
既有黑山羊,又有好臣民,魏惠王心情甭提多高興了,麵帶微笑地轉向龐涓:“請問賢士尊姓大名,家居何地?”
“回稟大王,”龐涓叩道,“草民姓龐名涓,安邑人氏。”
“好好好,”魏惠王愈發開心了,“龐子原是寡人子民,真是天助我大魏呀。眾寇犯境,齊師猖獗,寡人張榜求聘退敵賢才。龐子自揭榜文,必有退敵良謀,寡人洗耳恭聽!”
“回稟大王,莫說是擊退齊師,縱使我王**平天下,龐涓也視若尋常。”
龐涓言辭托大,即使惠王也是一怔:“哦?”
陳軫瞧準時機,出列奏道:“王上,臣有奏!”
“愛卿請講。”
“此人是奸細,王上不可輕信!”
“哦?”魏惠王倒吸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盯向龐涓,而後轉向陳軫。
“臣查明,正是此人為齊王出謀劃策,才使齊王改變初衷、羞辱我王!”
魏惠王震驚:“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呀,王上!”陳軫得了話語權,侃侃說道,“此人原為安邑無賴,為人凶狠,三年前殺死王上曾經召見過的漁人和樵人,搶走王上犒賞的金子,不想卻被臣的護院羅文發現,他又殺死護院並數名家丁,逃之夭夭。數月之後,此人潛回臣府,再次圖謀不軌,被臣拿住送官,押入死牢,不料他又從刑獄裏逃走,不知去向。臣奉詔出使臨淄,返回途中,親眼見他潛往齊境。王上會徐州與齊相王,齊王態度大變,臣起疑心,使人趕赴臨淄,由相國鄒府裏查出真相,是此人當街攔下齊王車輦,被齊王帶至宮廷,密謀多時。齊王封他為上卿,被他謝絕。齊王又賞他百兩足金,他也推辭不受。此後數日,此人一直待在齊王宮中,與齊王朝夕相處。齊王態度大變,想是受到此人蠱惑!”
陳軫一口氣講出這些,莫說是魏惠王,即使朱威、惠施等朝臣,也是驚得呆了,無數道目光如看奇人一般射向龐涓。
“大膽狂徒!”魏惠王拍案喝道,“難怪寡人在徐州受辱!來人,拿下逆賊!”
眾衛士上前拿住龐涓,將他五花大綁起來。
因有鬼穀子的偈語“遇羊而榮”,又有鬼穀裏的三年曆練,龐涓非但未顯驚惶之狀,反倒仰天長笑數聲:“哈哈哈哈——”
“逆賊,”倒是魏惠王怔了,“你已死到臨頭,因何發笑?”
“龐涓在笑魏國。”龐涓朗聲應道,“朝無能臣,國無良將,小人當道,賢臣塞言,四麵受敵,存亡係於一線。龐涓應詔揭榜,前來相助,卻遭殺身之禍。如此國家,豈不可笑?”
“大膽狂徒,”陳軫厲聲喝道,“殺人越獄當是死罪;賣魏求榮、裏通外敵,當是滅門;咆哮朝廷,嘲笑大王,當誅九族!”又轉向魏惠王,拱手,“臣奏請王上,速將此賊推出午門,淩遲處死,以儆效尤!”
“準奏!”魏惠王擺手,“將逆賊龐涓推出午門,淩遲處死!”
龐涓又出一聲長笑,高聲叫道:“魏國上昏下昧,何能不亡啊!”
魏惠王愈加震怒,大聲喝道:“將此賊推出去!”
眾衛士推動龐涓,眼看就要走出殿門,後麵傳來一個聲音:“慢!”
衛士停步。
惠施出列,徐徐奏道:“王上,臣有奏!”
魏惠王餘怒未消:“說吧!”
“龐涓說得是。王上張榜求賢,龐涓揭榜應征,合情合理。如果王上就此殺之,隻怕天下士人聞之心寒哪!”
“這⋯⋯”魏惠王冷靜下來,語塞。
“王上,按照大魏刑律,龐涓是否有罪,應由司徒府三堂會審,方能定奪。莫說是個揭榜士子,縱使蒼頭百姓,生死大事,淩遲酷刑,也不可據一麵之詞匆忙定之。”
惠施所言有理有據,不急不慌,眾臣莫不點頭稱是。
“王上,”陳軫急了,“龐涓集數罪於一身,實為十惡不赦之徒,依律當斬。如果放他,就是姑息養奸啊!”
“請問陳上卿,”惠施突然轉向陳軫,一反往日溫恭之色,義正詞嚴,“如果龐涓賣魏求榮,何以放著齊國的上卿之位不做?上卿貴為王使,得百金欣然受之,招搖過市,沾沾自喜,龐涓身為子民,卻視百金如糞土,又作何解?齊軍屢戰屢勝,魏軍屢戰屢敗,龐涓如果真心賣魏,為何不去順勢助齊,反來逆勢揭榜退敵呢?”
陳軫麵紅耳赤:“你⋯⋯”
“陳上卿,”惠施一字一頓,不依不饒,“國家有難,我等身為朝廷重臣,應替王上分憂,不可嫉賢妒能,混淆視聽,誤國害民哪!”
惠施犀利的言辭如重錘一般一字一字敲打下來,陳軫隻覺得骨頭縫裏一陣冰涼,當下跪叩於地,泣道:“王上,臣⋯⋯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鑒啊!”
魏惠王這也看出個中蹊蹺,擺手說道:“陳軫,你退下吧!”
“王上⋯⋯”陳軫磕頭如搗蒜。
“退下!”惠王轉頭,不再看他。
陳軫泣道:“臣告退。”緩緩起身,一步一步地退出朝堂。
陳軫退到殿門處,龐涓聲音陰冷、低沉:“姓陳的,你給我等著!”
陳軫打個寒噤,轉個身,匆匆去了。
看到陳軫走遠,魏惠王轉對衛士:“為龐子鬆綁!”
衛士鬆綁。
龐涓上殿,叩拜於地:“龐涓謝大王不殺之恩!”
“龐子受驚了。”魏惠王放緩語氣,“大敵當前,龐子有何退敵良策,可否言於寡人呢?”
龐涓環視朝堂:“大王可否屏退左右。”
“諸位愛卿,退朝!”
眾臣退朝。
魏惠王轉對惠施、朱威:“惠愛卿、朱愛卿留步。”說完引著三人徑至禦書房。
惠王坐定,龐涓撲地跪下,叩道:“草民龐涓叩見王上!”
“龐子請起。”魏惠王微微擺手,“此處再無外人了,惠相國、朱愛卿是寡人的左膀右臂,龐子有話,但講無妨。”
“謝王上。”
龐涓起身,朝惠施深深一揖:“龐涓謝相國大人出言相救之恩。”
惠施還過一禮,問道:“請問龐子,你與上卿可有過節?”
“回相國的話,”龐涓應道,“先父原是周室縫人,三年前,陳軫請先父為王上縫製王服,先父以為不合禮製,堅拒不做,陳軫遂將先父囚於私牢,龐涓去救先父,不想中他埋伏,死戰得脫。在外浪跡數月之後,龐涓再次潛回,欲救先父,陳軫以先父性命要挾,將涓擒住,然後又不守諾言,殺死先父,將涓投入大獄。龐涓無奈,隻好越獄潛逃,進山拜師學藝⋯⋯”
龐涓一席話,聽得魏惠王目瞪口呆,許久,方才緩過神來:“難怪陳軫欲置龐子於死地,原有這個因由!”
“啟奏王上,”朱威見時機已到,拱手奏道,“臣已查實,眠香樓滅門一案,實係陳軫勾結秦使所為,後又栽贓嫁禍於公孫衍,逼迫公孫衍逃至秦國。”
魏惠王怒從心頭起,將拳頭重重砸在幾上,咬牙喝道:“陳軫逆賊,寡人待他不薄,他卻屢害寡人,罪不容赦!朱愛卿,捉拿陳軫一門,押入死牢,抄沒全部資財!”
朱威領了旨意,安排抓捕陳軫去了。
魏惠王轉向龐涓,深揖一禮:“寡人受奸人蒙蔽,差點誤殺忠良,請龐子寬恕。”
龐涓泣拜:“大王查辦奸賊,為涓報殺父之仇,便是涓再生父母。自今日始,涓之軀屬於王上。隻要王上一聲旨意,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魏惠王起身,親手扶起他:“龐子有此忠心,寡人幸甚!魏國今已危在旦夕,龐子可有良謀?”
“危在旦夕?”龐涓重複一句,略頓一頓,做驚訝狀,“王上何說此話?”
“唉,”魏惠王長歎一聲,輕輕搖頭,“龐子也都看到了,齊從東方來,秦從西方來,趙從北方來,韓從南方來,魏國四麵皆戰,寡人既無可戰之卒,更無禦軍之將,豈不是危在旦夕呀?”
“王上過慮了。”龐涓拱手道,“就眼前局勢來說,魏國非但沒有危在旦夕,反而是適逢良機,可喜可賀呢!”
聽聞龐涓此言,即使惠施,心中也是一震,兩眼直盯龐涓。
魏惠王不可置信道:“寡人適逢良機,可喜可賀?”
“正是。”龐涓侃侃言道,“昔年文侯之時,西有強秦,南有蠻楚,北有悍趙,東有勁齊,四鄰覬覦,形勢一如今日一般岌岌可危。然而,文侯振臂一呼,樂羊舉槍而天下驚,吳起挺戟而諸侯懼,大魏曆世三代,開疆拓土,東征西戰,成就數十年霸業,天下莫不唯命是從!”
龐涓重提先君的赫赫功業,魏惠王聽得心情激動,轉而想到眼前處境,卻又黯然神傷,搖頭歎道:“唉,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眼下強敵犯境,寡人⋯⋯”說不下去了。
龐涓朗聲道:“大王,在草民眼中,並無強敵。”
魏惠王抬頭望著龐涓,口中不由自主地“哦”出一聲,不無疑惑地看向坐在左前側的惠施。
惠施眼睛微閉,似乎沒有看到他的疑惑,也沒有聽見龐涓在說什麽。
龐涓端起擺放在幾前的一杯茶水,輕啜一口,抬頭望著惠王,朗聲說道:“在草民眼中,大王所說的強敵,不過是一堆行屍走肉!”
見龐涓言語愈加托大,魏惠王愈加疑惑,再次“哦”出一聲,身子朝後微微一仰,眼睛也如惠施一般微微閉上。
龐涓並不急於說話,端起茶杯,再次輕啜一口,細細品過,緩緩放下茶杯:“請王上屏氣凝神,聽草民一言。”
魏惠王的眼皮抬也不抬:“說吧。”
“草民以為,”龐涓把握住節奏,“眼下四鄰犯境,卻無一處可懼。趙、韓與魏同為三晉,唇亡齒寒之理,他們不會不知。此番出兵,無非是逼迫王上放棄王號,斷無滅魏之念;秦人旨在打通東出之路,今得陰晉、函穀,於願已足,不會再有大舉。唯齊公不識時務,欺魏無人,視我為案上肥膩,欲一口吞之。王上隻需擊潰田忌,其餘三國必將不戰自退。”
“龐子所言甚是,可⋯⋯”魏惠王睜眼看向龐涓,“如何擊潰田忌,正是寡人所愁之事。”
“草民敢問王上,是想活擒田忌呢,還是要了他的腦袋?”
魏惠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住龐涓:“龐子?”
“王上,”龐涓神態鄭重,“草民在候旨意呢?”
“這⋯⋯當然是活擒了!”
“王上若是信得過草民,草民定在一個月之內將他綁縛殿前,聽憑王上處置!”
惠施睜開眼睛,望向龐涓:“方才聽龐子說,龐子越獄之後拜師學藝,敢問龐子師從何人?”
“稟相國,”龐涓朗聲應道,“龐涓越獄之後,前往雲夢山修習兵法,得鬼穀先生親傳。”
惠施震驚:“可是雲夢山中的鬼穀子?”
“正是恩師!”
“王上,”惠施轉對惠王,“據臣所知,雲夢山鬼穀子堪稱天下第一奇人,文韜武略無所不通,龐子能夠拜他為師,適才所說,或非戲言。”
“哈哈哈哈,”魏惠王長笑數聲,“田因齊虛上卿之位,未得龐子。寡人得之,實乃魏之大幸。請問龐子,若破齊人,你需多少兵馬?”
“三萬足矣!”
“這⋯⋯”魏惠王驚道,“齊有大軍七萬,田忌更是名冠列國,龐子你⋯⋯”
“軍無戲言!”
“好吧!大梁尚有守城銳卒三萬,寡人全部予你!”
龐涓起身,三拜之後,緩緩說道:“草民謝王上隆恩。隻是⋯⋯”
“龐子請講。”
“大梁守軍尚需守護大王安全,草民不敢擅用。”
“唉,”魏惠王長歎一聲,“不瞞龐子,除此之外,寡人實在無兵可調了。”
“龍將軍處不是尚有雄兵數萬嗎?”
“唉,”魏惠王複歎一聲,搖頭道,“據龍將軍戰報,前方將士已不足四萬,且連戰皆敗,士氣低落,不堪大用了。”
龐涓微微一笑,拱手道:“草民懇請王上,暫將龍將軍麾下兵馬調撥三萬,交給草民!”
“你是說⋯⋯”魏惠王吸一口氣,“就用龍將軍的潰兵?”
“在草民眼中,並無潰兵。”
“好。”魏惠王略一思索,對毗人道,“擬旨,封龐子為龍將軍帳前先鋒,準允統兵三萬。破敵之後,另行封賞。”
陳軫匆匆回到府中,戚光、丁三已迎上來,正欲稟報龐涓之事,卻聽陳軫急切吩咐:“快,取幾箱金子來!”
見主公一臉懼色,戚光已知出事,再無多言,匆匆走進庫房,使人抬出幾箱金銀珠寶,套上兩輛軺車,放好乘石,輕聲問道:“主公欲去何處?”
陳軫跳上車子:“韓國,快走!”
戚光略想一下,跳上裝金子的軺車,轉對候在一邊護送的丁三道:“主公出使韓國,我也得去。家中之事,托付你了。”
丁三應道:“戚爺放心。”
戚光拉緊韁繩,揚鞭喝叫一聲,駕車直奔南門而去。
二人走後不到半個時辰,白虎引兵至,將上卿府四麵圍定,破門而入。丁三急帶家丁趕來,見到這個陣勢,驚道:“白少爺?”
白虎喝道:“拿下!”
眾兵卒不由分說,一擁而上,拿住丁三和眾家丁。丁三一邊掙紮,一邊大叫:“反了!反了!你們睜眼看看,這兒可是上卿府,你們還想活命嗎?”
眾兵丁答應一聲,四下撲去。不消一刻,上卿府中所有人員皆被押送過來。
一個軍尉稟道:“報,府中人丁全部在此,不見陳軫、戚光!”
白虎走到丁三跟前:“陳軫何在?”
丁三硬著脖子,死也不說。
白虎盯他一眼,轉問一個家丁。
家丁兩腿打戰,結巴道:“不久前出⋯⋯出門去了。”
白虎厲聲問道:“哪兒去了?”
“說是出⋯⋯出使韓國。”
白虎對軍尉道:“快,通報四門,查他往哪兒逃了,務必追捕歸案!”
“下官遵命!”軍尉急急出去。
白虎對著仍舊站在原地的眾軍卒道:“愣什麽?抄家!”
眾軍卒應一聲,四下撲去。
陳軫、戚光馳出南門,行不過數裏,來到一個十字路口,陳軫猛地想起什麽,對戚光道:“老戚,姓龐那廝師從雲夢山的鬼穀子。我想去趟山裏,摸清他的底細,你帶這些珠寶先走,過韓境前往洛陽,尋個客棧等我,一月之後我們在那兒會合。”
戚光點頭。
陳軫跳上後麵一輛車子,驅車向東馳去。
陳軫走後不到半個時辰,身後有馬蹄聲傳來,戚光回頭一看,但見煙塵滾滾,兩輛戰車追上來。戚光臉色陡變,驅車狂奔,將到邊關時終被追上,解回大梁。
與此同時,司徒府出具告示榜,四處緝拿陳軫。
濟水宛如一條寬大的銀帶,在黃池北側打了個彎,向東南流去。
濟水兩岸,魏軍沿南側,齊軍沿北側,各呈“一”字形排開。
齊軍陣前,先鋒趙衝引領數千甲士擂鼓叫陣。魏軍轅門前麵,一麵寫著“大將軍龍”的大旗在轅門外麵隨風飄動。大旗下麵,一個巨大的藏青色“免戰”牌高高掛起,魏軍副將張猛兩眼冷漠,手中的長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一排將士全副武裝,手持弓弩,全神貫注地望著河水對岸的齊軍。
向晚時分,張猛望見齊軍收兵,正欲回營,一行數車疾馳而來,在轅門前勒住馬頭。張猛認出其中一人是毗人,傳令開門。
毗人引龐涓等走進轅門,直赴中軍大帳。
帳中,身負重傷的龍賈躺在榻上,幾名軍醫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為他清洗傷口,敷藥煎湯。龍賈臉色蠟黃,額上汗水流淌,似在強忍創口劇痛。
張猛走進,在龍賈跟前輕聲道:“龍將軍,王上使內宰看望您來了。”
說話間,毗人已進帳中。
龍賈掙紮一下,嚐試坐起。
毗人疾步上前,按住他道:“龍將軍,請躺下。”
龍賈躺下,喘氣道:“龍賈有負王上重⋯⋯重托,愧對王⋯⋯上⋯⋯”
毗人安撫道:“老將軍,王上特命在下看望將軍。”
“龍將軍安心靜養,”毗人從袖中摸出詔書和調兵虎符,“王上已委派先鋒將軍一名前來助戰,這是詔書和虎符,王上要將軍暫將帳前兵馬調撥三萬交給先鋒龐涓,由龐將軍先驅破敵。”
龍賈心頭一怔,含淚道:“末將領旨。龐先鋒⋯⋯人呢?”
“就在帳外。”
龍賈喘息一下,轉對張猛:“有請⋯⋯先鋒將⋯⋯將軍!”
張猛朝帳外叫道:“大將軍有請禦敵先鋒進帳!”
一身戎裝的龐涓走進帳中,在榻前叩道:“末將龐涓叩見大將軍!”
龍賈輕喘幾下:“龐⋯⋯龐將軍,免⋯⋯免禮。”
龐涓依舊跪在地上:“末將謝大將軍厚愛。”
龍賈轉對張猛:“張將軍,為龐將軍介紹情勢。”
張猛應過,轉對龐涓道:“龐將軍,田忌大軍七萬,沿濟水北岸下寨。我軍連敗數陣,士氣大挫。眼下雖是汛期,但這一帶河床甚寬,水流平緩,深不過胸,齊兵可涉水而過。眼下情勢⋯⋯”
龐涓截住話頭:“張將軍不必多說,眼前情勢,在下盡知。”
張猛怔了,看向龍賈。
龍賈眉頭微皺,喘氣道:“張將軍,點兵三萬,交給龐將軍。”
張猛遲疑一下:“回稟將軍,除去傷殘,我能戰之士,已經不足三萬了。”
龍賈輕歎一聲,微閉雙眼:“既然如此,就全部交給龐將軍吧。”
“末將遵命!”
龐涓朝龍賈拱手,朗聲說道:“末將謝龍將軍信任!龍將軍安心養傷,龐涓誓於旬日之內,將齊將田忌綁縛入帳,請大將軍發落!”
聽聞此話,龍賈睜開眼睛,凝視龐涓半晌,緩緩說道:“龐將軍,老朽累了。”
“大將軍靜心養傷!龐涓告辭!”龐涓再拜,緩步退出。
望著他的背影,龍賈緩緩搖頭,輕歎一聲:“唉,若是公孫衍說出此話,老朽或可相信。”
先鋒帳外,軍樂聲中,兩名軍卒將一麵寫有“先鋒龐”的藏青色大旗徐徐升起。
見旗子完全升起,龐涓轉對候於一側的參將道:“在旗下搭個祭壇。”
參將應過,吩咐軍卒在旗杆下麵搭起一個簡易祭壇,龐涓使人牽來那隻準備獻祭的黑山羊,將它拴在祭壇下麵,並在它跟前放上一籃青草。
看會兒黑羊安閑吃草,龐涓臉上浮出笑,邁步走進三軍副將張猛的營帳,單膝跪地,朗聲稟道:“稟報副將,先鋒龐涓準備就緒,可以點卯了!”
張猛點頭,傳令諸將至先鋒帳前點卯。
不消半個時辰,三軍諸將紛紛趕到先鋒帳前,不無狐疑地走進帳中。
副將張猛坐於主位,龐涓作陪。一陣鼓響,張猛拿過花名冊逐一點將,點畢,朗聲說道:“諸位將軍,傳大將軍令!”
張猛朗聲說道:“大將軍令,自今日起,三軍將士悉聽禦敵先鋒龐涓調遣,違令者斬!”
眾將皆吃一驚,紛紛將目光投向龐涓。
龐涓站起身子,朝諸將拱手:“禦敵先鋒龐涓見過諸位將軍。”
眾將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望向張猛,無一人理睬龐涓。
龐涓正自尷尬,張猛遲疑一下,緩緩離開主位,走到眾將前麵,在首位站下,單膝跪地:“末將張猛叩見先鋒將軍,請將軍發令!”
眾將見狀,隻好齊聲說道:“末將叩見先鋒將軍,請將軍發令!”
龐涓走過來,親手扶起張猛,又將諸將一一扶起,朝眾人深鞠一躬,朗聲說道:“龐涓謝諸位將軍抬愛!”
眾將皆道:“請先鋒將軍發令!”
龐涓朗聲說道:“龐涓無令可發,隻求諸位將軍一句回話!”
眾將異口同聲:“請將軍發問!”
龐涓沉聲問道:“諸位將軍,想打一場大勝仗嗎?”
三年來,魏軍幾乎是每戰必敗,三軍諸將無不憋著一肚子火,哪個不想打場勝仗?然而,打勝打敗不是想與不想的事,在諸將看來,龐涓此問簡直可笑,因而誰也沒有開口。
見無人應聲,龐涓提高聲音:“諸位將軍難道不想打勝仗嗎?”
又是一陣沉默。
場麵正自尷尬,一條腿上裹著傷帶的左軍副將陳忠冷冷應道:“回先鋒將軍的話,這裏沒有一人願打敗仗!”
“好!”龐涓看他一眼,朗聲接道,“既然無人願打敗仗,自今日始,龐涓定與諸位隻打勝仗!”
此言簡直是將牛皮吹上了天,眾將再次緘默。
右軍副將朱佗冷笑一聲,揶揄他道:“先鋒將軍,如果能夠隻打勝仗,大家做夢也會笑醒的!”
聽聞此言,諸將紛紛交頭接耳,言語表情不無嘲弄。
龐涓斜他一眼,緩緩說道:“龐涓以蒼天的名義保證,諸位一定會在夢中笑醒。”
朱佗直盯住他:“末將敢問一句,先鋒將軍拿什麽保證?”
龐涓抬起手來,指指自己的腦袋:“就拿這個!”
眾將見他押上腦袋,誰也不再說話。
龐涓略略一頓,緩緩說道:“諸位將軍,你們也許聽說了,不久之前,王上在大梁張懸王榜,招募破敵之人。在下不才,鬥膽揭榜,得蒙王上恩寵,授予先鋒職銜,受命破敵。”又指下自己腦袋,“諸位將軍,自揭下王榜之時起,在下就押上這個了!”
王榜之事早已鬧得沸沸揚揚,眾將大多知曉。揭下王榜而不能破敵,即使疆場戰不死,未來結局也隻能是一個。
見眾將再無他話,龐涓輕輕咳嗽一聲,接著說道:“諸位將軍定想知道,在下本為一介草民,何德何才,竟敢冒死去揭王榜?”
“不瞞諸位,”龐涓掃視他們一眼,侃侃言道,“一個月前,在下路過宿胥口,感覺困乏,就在一棵大樹下小酣。剛剛躺下,似睡非睡之際,在下突然看到一人從天而降,正自驚異,那人徑直飄落於在下跟前,端坐於地,緩緩說道:‘龐涓,聽說你一向敬服本將,今日見到本將,還不叩拜?’在下定睛一看,來人竟是在下平生最最崇敬的吳起將軍,當即叩拜。吳起將軍又道:‘龐涓,魏國有難,魏王不日將在大梁張榜求募破敵賢才。本將受上天之命,曉諭你去大梁揭榜,輔佐魏王陛下,重振大魏雄風。’在下叩道:‘吳起將軍,晚輩無德無才,不敢去揭王榜啊!’吳起將軍道:‘龐涓勿憂,本將授你一書,保你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說著吳起將軍從袖中摸出一書,拋給在下。在下接過一看,見是一冊寶典,叩頭就拜。待在下叩畢,抬頭看時,吳起將軍已飄在空中,漸去漸遠了。在下還有許多話欲問將軍,見他飛升,心中大急,脫口大叫,誰料這一叫,竟自醒了。抬眼再看,樹旁竟然立著一塊碑文,上寫‘吳起之樹’四字。在下以為隻是一場好夢,正自嗟歎,猛然覺得懷中有一異物,拿出一看,嘿,真還是冊竹簡。諸位將軍請看。”從袖中摸出一卷竹簡,啪地擺在幾案上,“就是此物!”
龐涓講得繪聲繪色,眾將聽得入迷,無不瞪大眼睛盯向那捆竹簡。
龐涓將竹簡細細攤開,卷首赫然寫著“吳子兵法”四字。
龐涓將竹簡全部展開,再緩緩合上:“諸位將軍,吳起將軍晚年曾著兵書一部,秘不示人。臨難之際,將軍擔心此書為奸人所得,含淚將其焚毀,世人不知。今魏國有難,吳起將軍特將此書傳授於涓,要在下輔佐王上,重建王業。”
宿胥口確有一棵吳起樹,魏人無不知曉。龐涓將此故事講得有鼻子有眼,且又甩出一本寶典,眾將縱使不信也是很難。
“龐⋯⋯龐⋯⋯龐將軍,”站在末尾的一個將軍結巴道,“幾⋯⋯幾年來我⋯⋯我們每戰必⋯⋯必⋯⋯必敗,窩⋯⋯窩囊啊!隻要龐⋯⋯龐將軍能領末⋯⋯末將打上一次勝⋯⋯勝⋯⋯勝仗,末將縱⋯⋯縱使身⋯⋯身⋯⋯身碎萬段,死⋯⋯死亦無⋯⋯無憾!”
是裴英麾下的結巴猛將範梢。
若在平時,隻要他一開口,就是一片笑聲。然而這日,眾將竟無一人笑出。
“你是範將軍吧?”龐涓盯住他問。
“末⋯⋯末⋯⋯末將正⋯⋯正是!”
“範將軍,”龐涓朝他抱拳,又朝眾將拱一拱手,“諸位將軍,龐涓求請諸位在回營之後,轉告各自麾下的每一位勇士,就說從今日始,大魏武卒將戰無不勝,因為吳起將軍的在天之靈無時無刻不在護佑我們!”
“諸位將軍,蒼天在上,龐涓在此起誓!”龐涓跪地,一手舉起,朗聲誓道,“自今日始,龐涓誓與眾將士生死與共,有陣同陷,有難同當,有苦共吃,有福同享,效忠大王,敬尊吳起將軍,重振武卒雄風!”
眾將齊聲起誓:“我等願意跟從將軍,生死與共!”
龐涓起身,掃視眾將一圈,目光威嚴,又從袖中摸出一封戰書:“諸位將軍,在下修此戰書,三日之後,與田忌河灘鬥陣!”
聽到龐涓又要鬥陣,情緒剛被調動起來的將軍們無不麵麵相覷。
張猛遲疑一下,小聲稟道:“先鋒將軍,田忌精通陣法,前大將軍與他幾番鬥陣,不曾贏過一場。龍大將軍所擺之陣,也被田忌找到破綻。龐將軍若再鬥陣,豈不中其下懷?”
“張將軍,諸位將軍,”龐涓淡淡一笑,將竹簡略略一揚,“吳起將軍親授在下奇陣,專擒田忌!諸將聽令!”
聽到吳起將軍親授奇陣,眾將振奮起來,跨前一步:“末將聽令!”
龐涓逐個掃視諸將,聲若洪鍾:“帳外祭旗!”
“什麽?”龍賈大急,“龐將軍向田忌約下戰書,主動挑戰?”說著掙紮著就要坐起。
“龍將軍,”張猛小心翼翼地扶龍賈重新躺下,“您不能動啊!”
龍賈喘息幾下,盯住張猛:“快說,還有什麽?”
張猛遲疑一下,接道:“龐將軍不僅向田忌下達戰書,且還約他三日之後在河灘鬥陣!”
聽到“鬥陣”二字,龍賈長歎一聲,閉上眼睛,喃喃說道:“唉,又是一個公子卬啊!”
張猛亦歎一聲,不再作聲。
又過一時,龍賈睜開眼睛,望向張猛:“知道他欲布何陣嗎?”
張猛輕輕搖頭:“點卯之後,龐將軍拿出一本《吳子兵法》,說是吳起將軍托夢於他,要他揭榜退敵。然後就⋯⋯就帶眾將到帳外殺黑山羊祭旗。祭完旗,他什麽也沒有說,隻讓眾將回營聽令。”
龍賈驚道:“三日之後就要鬥陣,他⋯⋯難道什麽也不準備?”
張猛點頭道:“眼下尚看不出。”
龍賈沉思有頃,吩咐道:“龐將軍若有舉動,速來報我。”
“末將交代過了。”
話音落處,中軍參將急急進來,稟道:“報,龐將軍傳令了!”
張猛急問:“所傳何令?”
“傳令司糧草的李將軍,要他將所有軍糧倒在庫中,騰空一萬條麻袋,等候調用。”
“什麽?”張猛驚道,“他要把軍糧倒在地上?”
“正是。”中軍參將接道,“不僅如此,龐將軍還征用二十車幹石灰、一千柄木鍁、一萬條絲紗⋯⋯”
張猛不解地看向龍賈,喃聲自語:“二十車幹石灰粉、一千柄木鍁、一萬條絲紗⋯⋯”轉頭望向參將,“還有何令?”
“什麽?一千桶屎溺?”張猛徹底蒙了,愣有多時,抬頭再問,“他還要什麽?”
參將搖頭。
“大將軍,”張猛轉頭望向龍賈,“他⋯⋯他要這些玩意兒,有何用意?”
龍賈閉上眼睛,陷入沉思,有頃,看向參軍:“諸位將軍呢?”
“回稟大將軍,眾將得令後莫不惶惑,是否遵從,皆要末將請示大將軍。”
“告訴諸將,”龍賈緩緩說道,“三軍既已交予龐將軍,就應聽從龐將軍調遣!”
張猛急道:“龍將軍⋯⋯”
龍賈閉上眼睛:“去吧。”
張猛轉對參將:“傳令諸將,大將軍令,一切聽從龐將軍調遣!”
“末將得令!”參將轉身退出。
見參將走遠,張猛一臉惑然地望著龍賈:“龍將軍,龐將軍他⋯⋯”
“嗯,”龍賈若有所思,“如此部署倒是怪異,想是龐將軍有所奇謀!”略頓一下,輕輕搖頭,“以三萬疲敗之卒向田忌七萬大軍挑戰,縱有奇謀,也是凶險。張將軍⋯⋯”
“末將在!”
“速將龐將軍用兵之法密奏王上,讓王上加固大梁城防,以防不測。另外,預留三千弓弩手,設伏於黃池北門外麵的槐樹林中,萬一龐將軍兵敗,掩護入城!”
張猛應過,疾步出帳。
龍將軍密奏傳至宮中,魏惠王閱過,啪一聲擲於幾上,大叫一聲:“豎子誤我!”
惠施撿起戰報,逐行看去。
呆坐一時,魏惠王不無沉重地連連搖頭,頹然歎道:“唉,什麽黑山羊?什麽鬼穀子高徒?是天亡寡人哪,惠愛卿!”
惠施已將戰報仔細讀畢,叩首於地,奏道:“王上⋯⋯”
惠王不由分說,擺手打斷他:“惠愛卿,不必再說了。”又朝外大叫,“來人!”
毗人急至:“臣在。”
惠王一字一頓,字字鏗鏘:“取寡人的戰袍來!”
毗人目光驚愕,兩眼發直。
“你愣個什麽?”惠王瞪他一眼,幾乎是吼,“去呀!”
毗人打個哆嗦,正欲退出,惠王又道:“還有⋯⋯”
毗人止住步子。
“擂鼓鳴鍾,詔告大魏臣民,無論男女老幼,悉數上城!寡人縱使血染甲衣,也要與田因齊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