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白虎嗜賭押賢妻 戚光耍奸捕孫龐

元亨樓的正門外,鑼鼓喧天,爆竹聲聲。兩個壯漢一人敲鑼,一人擊鼓。

敲鑼人邊敲邊扯嗓子喊道:“有膽氣的爺們兒,元亨樓通天廳豪賭要開場嘍,良辰就是今日申時!有錢的,進來生個崽子,沒錢的,進來瞧個熱鬧,來者不拒!公子們,元亨樓開場豪賭嘍⋯⋯”

場麵熱鬧非凡,過往行人有駐足觀看的,有捂住耳朵急速走過的。

公孫衍宅院大門外,一身皮貨商打扮的朱威拎個皮箱大步走進。

公孫衍盯住箱子:“朱大人,沒打折扣吧?”

朱威橫他一眼:“你以為我是你嗎?”

公孫衍嗬嗬一笑,朝箱子努下嘴:“打開。”

朱威打開箱子,裏麵果是碼得整齊的大魏小金餅。

公孫衍拿出一個破箱子:“碼到這裏麵!”

朱威掃一眼箱子,估摸一下大小,將自己的小箱子塞進破箱子裏,勉強蓋上,卻合不牢,又撿條繩子捆上,綰個大結。

公孫衍“撲哧”一笑,遞過去酒葫蘆:“喝一口!”

朱威推拒。

公孫衍將一套早已備好的破衣服扔過來:“換上這個,免得紮眼!”

朱威瞧瞧自己的華服,意識到什麽,笑了,接過換上。

白家偏院門外的街巷剛好可以過往馬車。孫賓將車停下,正要敲門,龐涓扯他一下。

孫賓順龐涓的手勢看過去,見黃叔正從巷子口處走過來,跌跌撞撞,腳步踉蹌,模樣猶如醉酒一般。

黃叔走到跟前,扶在磚牆上,有點驚訝地看著他倆。

黃叔小喘幾口,轉身欲推房門,複又止住,在台階上緩緩蹲下。

龐涓走過去,打一揖道:“請問老丈,白公子可住此處?”

黃叔抬頭,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是何人?找公子何事?”

“在下是白公子的朋友,多時不曾見他,聽說他移居此地了,特來尋訪!”

“朋友?”黃叔悲苦一笑,“白公子已經沒有朋友了!老白家也沒有朋友了!”

“老丈是⋯⋯”

“老朽是誰不關你的事,老朽隻想告訴你,若找公子是為賭錢,就到元亨樓去,就這辰光,他準在那兒!”黃叔說完起身,推開院門,大步進去,“啪”地將門關得山響。

龐涓悻悻地站在原地。

孫賓上前,眉頭緊皺:“龐兄,怎麽辦?”

龐涓眉頭一橫:“元亨樓!”

孫賓二人走後,綺漪打開房門,邁出門檻,見黃叔蹲在院中,兩手抱頭。

綺漪有點明白了,仍不死心,輕聲問道:“黃叔?”

黃叔緩緩站起,走向她,老淚盈眶:“少夫人⋯⋯”

綺漪身子晃了下,差點兒跌倒。黃叔緊忙扶住她。

綺漪倚在他懷裏,啜泣道:“黃叔⋯⋯”

黃叔輕拍她的頭,安撫道:“好孩子⋯⋯”

“我曉得,我早就曉得,再⋯⋯再沒人願⋯⋯願⋯⋯願意要他了!”

“孩子,不怪別人,隻怪老奴呀,是⋯⋯是老奴⋯⋯”黃叔哽咽起來。

綺漪站穩身體,拿袖子抹了一把淚,抬腳走向大門。

黃叔驚愕:“綺漪?”

綺漪沒有理他,腆著個肚子,跌跌撞撞地走進胡同。

黃叔追上:“綺漪呀,孩子,你⋯⋯你這是去哪兒呀?”

綺漪沒有回答,腳步卻越來越快。

黃叔緊跟幾步,扶住她。

前往元亨樓途中,龐涓對孫賓道:“孫兄,停一下。”

孫賓停車。

“路邊有堆碎石子兒,你去撿一些來。”

孫賓一愣,迅即下車,朝車後一看,果然有堆碎石子,便連捧幾捧,交給龐涓,又要去撿,龐涓笑道:“嗬嗬嗬,夠了夠了,有勞孫兄了,上路吧。”

不一時,車馬來到元亨樓外。

鑼鼓仍在響著,敲鑼人仍在吆喝。

孫賓在車馬場上停住車子,墊好腳蹬。

龐涓下車,誇張地拎著一隻裝得滿當當的錢袋子,對孫賓低聲道:“孫兄,你把車馬停在車場,不要卸套,候在那兒就是!”

“龐兄,在下不放心哩,萬一龐兄⋯⋯”孫賓頓住。

“我讓孫兄守在外麵,防的就是這個萬一!”

孫賓點頭,趕車馬去了。

龐涓氣宇軒昂,一身闊公子打扮,將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搭在背上,邁步正要進去,滿身酒氣的公孫衍由對麵走過來。

公孫衍步態踉蹌,手拿酒葫蘆,走幾步小啜一口。在他身後幾步處,朱威一身小販打扮,一條方巾搭在肩上,手中提著一隻黑不溜秋、沒有看相、捆著根舊繩子的箱子,慢悠悠地晃著。

擔心有損場麵,黑衣門人伸手攔住公孫衍:“去去去,你個醉鬼,這又來了!”

公孫衍噴著酒氣,瞪眼:“去哪兒?”

黑衣門人不耐煩地應道:“愛去哪兒去哪兒,這兒不歡迎你!”

“早上怎麽就歡迎我了?”

“現在不是早上,是申時!”

公孫衍眼一橫:“你個娘的,狗眼看人低呀,真以為老子沒帶錢嗎?”

“帶錢了,就拿出來!”

公孫衍冷笑一聲,指下敲鑼人:“嘿,你給我聽聽,那人是在放屁嗎?”

敲鑼人仍在大聲吆喝:“⋯⋯有錢的,生個崽子,沒錢的,瞧個熱鬧⋯⋯”

黑衣門人脖子一橫:“那也沒說醉漢可以進來!”

“老子醉了嗎?”公孫衍誇張地晃晃葫蘆,“這個場子老子天天來,這個酒葫蘆老子天天喝,偏就今天不成了?”

黑衣門人仍要說話,紅衣門人將他拉到一側:“算了,樓主吩咐過,今兒要的是個鬧猛,就讓他進去吧,免得他無事生非,壞了場麵!”

黑衣門人皺眉:“瞧他這個癟樣,我早就看不順了。再說,隻要他來,滿場子酒氣,聽樓主說,桃紅妹子最最聞不慣的就是他身上的那個怪味兒!還有,今日這場是在通天廳,來的都是貴賓,他這味兒⋯⋯”說到這兒,誇張地捂住鼻子。

公孫衍聽得明白,故意抖抖衣服,衝二人哈出一口酒氣。

兩個門人趕忙掩住鼻子。

聽到鑼聲趕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黑衣門人轉身盯住公孫衍,伸手道:“來的都是賭客,亮錢出來,我要查一查!”

公孫衍給他一個白眼:“看門狗,憑什麽查我?”

黑衣門人兩眼一橫,惡狠狠道:“不憑什麽,就憑我是隻看門狗!這兒是賭場,不是你家後院,有錢進去,沒錢就得給我滾!”

公孫衍揚起酒葫蘆衝他砸過來:“你⋯⋯”

見他動粗,黑衣門人退後一步,拔劍。

朱威正要上前,龐涓已跨前一步,衝黑衣門人揚揚手:“怎麽了?怎麽了?”

觀龐涓這身富家公子打扮,兩個門人換成笑臉,迎上,揖禮,揚手禮讓:“貴賓,請!”

龐涓手指公孫衍:“這位仁兄是在下朋友,不讓進場嗎?”

黑衣門人收起劍,上前幾步,打量他:“官爺是⋯⋯”

龐涓拱手:“龍公子,定陶來的!”

紅衣門人瞄一眼他的錢搭子,禮讓道:“龍公子,請!”

龐涓轉向公孫衍,伸手禮讓:“仁兄,請!”

公孫衍朝他一笑,啜一口酒,大搖大擺地走進院門。

三樓通天廳裏,擺著一張頗為氣派的圓形賭台,是龐涓曾經掀翻過的。廳裏站著數十賭徒,多是安邑城裏有些頭臉的。

場麵氣派,堪比魏王大朝時的盛況。

開場鑼聲響過,美女莊家小桃紅領了戚光、白虎、吳公子、梁公子四人魚貫入場。桃紅在莊家位上坐了,白虎四人依序坐好,排序是,白虎坐在首位。

戚光擊掌,三個人各提一隻箱子,分別走到戚光、梁公子、吳公子跟前,當眾打開,將黃黃的金塊逐一碼出,各碼一百金。三百金幣分成三堆,放出燦燦光芒。

看到那麽多的金子,觀眾開始唏噓。

朱威、公孫衍選了個不起眼的位置站下。龐涓站在公孫衍的身側,兩眼緊盯賭台。

看到戚光,朱威心裏“咯噔”一聲,拿眼看公孫衍。公孫衍示意他不要作聲,隻管看下去。

與此同時,陳軫黑沉著臉坐在二樓一間雅室裏。

一陣腳步聲響,林樓主推門進來,撲地跪下:“主公!”

“開局了?”

“稟主公,開局了!”

陳軫冷冷道:“聽說戚光上場了?”

林樓主一臉尷尬:“戚爺興致忽來,說是⋯⋯”

陳軫震幾怒喝:“胡來!”

“這⋯⋯”林樓主打個哆嗦,“小人去請戚爺下來?”

陳軫白他一眼:“已經上場了,怎麽叫?”起身,“帶我看看去!”

“遵命!”林樓主起身,引陳軫前往三樓。

三樓通天廳的隔壁是一間密室,牆壁上有一處小孔,兩眼透過小孔,可以全景俯視隔壁的賭台。陳軫踏上小孔下麵的高幾,麵孔緊貼牆體,隔牆窺視。

林樓主候立於一側。

通天廳裏,白虎瞟一眼三人麵前碼好的金餅,嘴唇哆嗦,手指微微顫動。

誰都曉得,這場豪賭的真正主角是他白虎,場上所有目光無不射在他的身上。

白虎眼一閉,“啪”地將錢袋提起來,砸在台上。

白虎打開袋口,取出三十一枚金幣,一枚接一枚地碼在台上。

吳公子故作驚詫:“咦,白兄弟,今兒怎麽了?錢堆兒小了,手指兒顫了,若是賭不起的話⋯⋯”說著作勢起身。

白虎橫他一眼:“誰的手顫了?開賭!”

小桃紅笑逐顏開,字正腔圓,聲音甜美道:“元亨樓豪賭開場,首輪參賭人是白爺、戚爺、梁爺和吳爺!四位賭爺,請選擇賭具!”拿出兩種賭具,骰子和竹牌,並列擺在台上。

梁公子看向白虎:“白公子,老規矩,任由你選!”

白虎一字一頓:“骰子!”

吳公子輕輕鼓掌:“好好好,白公子從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有種!白公子,今兒以幾金開賭?”

白虎從碼好的錢堆上摸過一餅,推到前麵。

吳公子盯住那枚金餅,大笑道:“哈哈哈哈,真沒想到堂堂白爺竟然也有賭一金的時候!好好好,一金就一金,反正今兒沒有大事,在下就算陪白爺耍耍!”說著,也摸出一金,推到前麵,目視白虎,“白爺,押大還是押小?”

白虎略一遲疑:“小!”

戚光推一金:“跟小!”

吳公子毫不猶豫,朗聲道:“大!”

梁公子推一金:“跟大!”

小桃紅搖骰子,開牌,小!

白虎旗開得勝,眾人喝彩,場麵嘩然。

桃紅將吳公子、梁公子麵前的一枚金幣分別移至白虎、戚光跟前。

白虎麵現喜色,將二金推至前麵:“押二金,小!”

戚光推二金:“大!”

吳公子跟在他後麵:“跟大!”

梁公子看一眼白虎:“跟小!”

桃紅再搖,開盤仍然是小。

白虎身心興奮,拳頭暗暗捏緊,將贏來的三金及自己的一個本金一並押上:“押四金!小!”

白虎再贏,推出八餅,再贏,推出十六餅。

隔牆內,陳軫透過小孔看得真切。

混雜於觀眾中的公孫衍碰下朱威,悄聲道:“看見鬼沒?”

朱威點頭。

“它在哪兒?”

朱威緊盯賭台:“就在押注中。他們三人,總有一人押的是白公子所押的,另外二人所押完全相反。如果三人串通一氣,白公子永遠是輸家,除非他每一次都能押對!”

龐涓聽得明白,打個激靈,湊近一步,閉目,豎耳。

公孫衍幾乎是耳語:“那個不是鬼!”

朱威驚愕:“啊?”

“看到那隻骰子了嗎?鬼就在骰子裏!那妖女無論如何搖**,關鍵是最後頂的那一下,上頂,大,下頂,小;左頂,大,右頂,小;前頂,大,後頂,小!”

龐涓聽得真切,兩眼急急睜開,死死盯住小桃紅及她手中的骰子。

四名賭棍酣戰不到一刻光陰,白虎麵前已經整齊地碼起三十二枚金餅,戚光三人的金堆各自殘缺。

白虎二目放出貪光,目光盯向他們三人的金子。

小桃紅看向白虎,嗲聲道:“白爺呀,今兒您交上紅運了!”

“嗬嗬嗬嗬,托你的金口!”白虎拿起一個杆子,將金堆朝前微微一推,“押!”

“白爺,押大,還是押小?”

“小!”

小桃紅輕聲道:“白爺呀,您一直押小呢,該押大了!”

白虎吸一口氣,拳頭微緊,站起,聲音從牙縫裏迸出:“小!”

戚光推金:“跟小。”

吳公子推金:“大。”

梁公子推金:“跟大。”

小桃紅“嘩啦啦”晃動骰子,末了朝上一頂,擺在案上,刻意頓住。眾人的胃口顯然被她吊起來了,目光紛紛聚焦在她手中的骰子上。

桃紅揭牌,果然是大。

白虎驚呆。

眾人一片唏噓聲。

桃紅帶著哭腔:“白爺呀,瞧桃紅這手!”

白虎跌坐於凳。

桃紅嗔怪道:“白爺呀,您怎能一直押小呢?”說著將他的三十二金劃到梁公子前麵,又轉對戚光,“戚爺呀,桃紅對不住你了!”也將他的金子劃到吳公子跟前。

白虎的心一狠,將身邊三十金全部朝前一推:“押!”

隔牆內,陳軫的頭終於從牆孔裏抽回來,伸了伸酸脹的脖子。

林樓主低語:“主公,聽聲音,該要收場了!”

見沒出什麽亂子,陳軫放鬆下來,臉上露出笑:“嗬嗬嗬,是該收場了!”說完臉又貼上,不知發現什麽,腿一哆嗦,歪倒下來。

林樓主眼疾手快,上前去扶,卻是遲了,陳軫沉重的軀體砸在林樓主身上,幾案也被蹬歪,好在鋪著軟墊,聲響並不算大。

陳軫艱難地爬起。

林樓主亦爬起來,驚愕道:“主公?”

陳軫麵色蒼白:“朱⋯⋯朱⋯⋯”

林樓主一頭霧水:“什麽豬(朱)?”

陳軫穩會兒心神:“他們怎麽來了?”

林樓主越發糊塗了:“誰?”

陳軫沒有回答,隻扭過頭,一臉沉重地走向房門。

林樓主扶正幾案,站上去,頭伸向孔裏,還沒顧上看一眼,聽到門響,忙又跳下,跟在陳軫後麵,引他走向秘道。

通天廳裏,“戰事”正酣。

此時,明眼人都能看出,“紅運”明顯不在白虎這邊了。

桃紅看白虎,俏臉上目光征詢:“我的爺,這一次您是押大還是押小?”

白虎吞吞吐吐:“大⋯⋯不,小⋯⋯不不不,大⋯⋯”吸一口氣,“小⋯⋯大⋯⋯”

吳公子一臉不屑:“白兄,你究竟是大,還是小,給個利索的!怎麽婆婆媽媽跟個娘兒們似的!”

白虎閉目良久,拳頭朝幾案上一砸:“小!”

桃紅苦笑:“爺呀,我的好白爺呀,您今天是吃上小了!這個小是嫩呢還是香呢?”

眾人皆笑起來。

白虎再次閉目,額頭滲汗。

桃紅正色道:“我的爺,您好好想想,桃紅再給您一次選擇!”

白虎語氣堅決:“不選了,就小!”

桃紅轉對戚光:“白爺押小,戚爺呢?”

戚光應道:“大!”

吳公子推金:“跟大!”

梁公子有點兒躊躇不決:“跟小!不,跟大!”

戚光發出一聲咳嗽。

梁公子瞥他一眼:“不不不,改一下,跟小。”

“押定嘍,大家看好!”桃紅拿起骰子一陣搖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搖出許多個花式。

白虎睜大眼,眨也不眨地盯住桃紅手裏的骰子。

桃紅搖足了,朝左一頂,輕輕放在幾案上。

所有眼睛盯在骰子上。

桃紅閉會兒眼,猛地掀開。

是大。

白虎臉色煞白,目光呆滯了。

桃紅假作傷心,捂住臉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吳公子興奮至極,親自動手,將白虎與梁公子跟前的金餅撥在自己與戚爺名下。梁公子假作氣恨地以拳擂案:“唉,我這⋯⋯悔不該跟了個倒黴鬼呀!”

吳公子看向白虎:“白兄,您這⋯⋯還要押嗎?”

所有目光齊射過來。

白虎猛地抬頭,麵孔漲得通紅,聲音如吼:“押!”

“在下眼拙,好像沒有看到金子,敢問白兄押什麽呢?”

“我還有個別院!”

“聽說那別院是黃老頭子的,好像與白兄無關吧?”

白虎脖子一梗:“問過黃叔了,就是我家的!”

吳公子鼓掌:“好好好!”轉對梁公子,“白大哥住的那個別院,能值幾金?”

梁公子哂笑一下:“那個小院子呀,嗬嗬嗬⋯⋯”說著,一本正經地扳起手指頭來。

吳公子看向白虎,伸出一個巴掌:“看在白兄麵上,在下出五金!”

白虎脖子一橫:“什麽五金?少說也值二十金!”

梁公子打個驚怔:“什麽?二十金?白兄,你這是想錢想瘋了吧?”又轉向眾人,“白公子的小別院,下人住的,二十金,有要的嗎?”

眾人麵麵相覷。

梁公子目光移向白虎:“白公子,你這看見了吧,沒有人出價!”

白虎抿會兒嘴:“那⋯⋯你說多少?”

梁公子兩手一攤:“在下不缺那個小院,一金也不想出!”

白虎氣結:“你⋯⋯”

“嗬嗬嗬,”吳公子嗬嗬笑著打圓場,“白大哥的麵子,在下買了。”

白虎看過去。

“白兄,你我知交多年,在下不能不給麵子。既然白兄開了金口,在下就不還價了!”吳公子劃出二十個小金餅,推給白虎,“這是二十金,請白兄出個字據!”

馬上有人拿來紙筆,白虎“唰唰”寫下字據,畫押。

黃叔扶著綺漪跌跌撞撞地走向元亨樓。

綺漪走累了,倚在黃叔身上,大口喘氣。

黃叔指向遠處的樓門:“孩子,就是那兒!”

綺漪一步一步地挪到那個裝飾華麗的樓門前麵,站在街心,捧住大肚子喘會兒粗氣,抬起兩眼,哀怨的目光直射“元亨樓”三個銅字。

他們的身後是孫賓的輜車。孫賓坐在駕位,二目炯炯地盯住元亨樓後麵的三層木樓,兩耳豎起。

黃叔攙起綺漪走向大門,卻被兩個門人攔住。

黑衣門人眼睛一橫,盯住綺漪:“去去去,快回家去!”

綺漪杏目一豎:“閃開!”

“喲嘿,我在這兒守門半年,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娘們到這兒耍橫呢!”黑衣門人橫到她前麵,聲音怪怪的,“這可是大忌!”

綺漪聲色俱厲:“閃開!”

紅衣門人也橫過來,攔死去路。

黃叔拱手:“二位門人,這位是白夫人,請行行好,讓夫人進去吧!”

黑衣門人不耐煩地擺手:“白夫人?什麽白夫人黑夫人?”

紅衣門人悄聲道:“就是白公子的夫人!”

黑衣門人橫他一眼:“能聽不出嗎?誰讓你來教我!”

黃叔再次拱手:“白夫人有孕在身,家有急事,這是來尋白公子的,求求二位讓夫人進去吧!”

紅衣門人態度軟和,為難地說道:“老人家呀,這個真的不行,我們樓裏有個規矩,女人不能進去,尤其是⋯⋯”指指綺漪的肚子,“像夫人這般懷有身孕的,一進去就衝了樓裏的財氣,主家忌諱著呢!”

聽到“⋯⋯衝了樓裏的財氣⋯⋯”,綺漪兩眼一閉,死活不顧,照二人中間闖去。兩個門人顧自說話,未曾防範,竟然被她衝開。

闖入大門後,綺漪撒腿就朝主樓飛跑。

兩個門人傻眼了,待反應過來,撒腿去追,已是遲了。綺漪拚了命,跑得極快,轉瞬就進了主樓的樓門。

兩個門人嚇壞了,死命衝上,不顧男女之別了,一人扯住綺漪的一隻胳膊。綺漪極力掙紮,扯開嗓子叫道:“放開我,你們這群惡魔,放開我⋯⋯”

更多的人擁過來,七手八腳地把綺漪朝外推。

這一幕恰巧被剛從三樓走下的陳軫、林樓主看見,兩人皆吃一驚。

陳軫看向林樓主,臉黑起來。

林樓主賠笑,拱手:“主公先回雅室,小人這就去看看!”疾步下樓。

兩個門人扯住綺漪,推出房門,眼見就要推到院子裏。林樓主匆匆下來,掃他們一眼,臉色一沉:“怎麽回事兒?”

黑衣門人急切回道:“樓主,這女人發瘋了,硬闖進來,我倆⋯⋯攔不住呀!”

林樓主看向綺漪:“什麽人?”

“是白公子的夫人!”黑衣門人指下她的肚子,“這又⋯⋯”

林樓主衝二人喝道:“既然是白夫人,還不鬆手?”

二人立即鬆手,黃叔趕上前扶住。

林樓主朝綺漪拱手,賠笑道:“白夫人,您請回去吧,此地⋯⋯”

不待他說下去,綺漪目光如火,逼視他,一字一頓:“讓我進去!”

林樓主麵露難色:“這⋯⋯”

樓上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咳嗽,是陳軫的。

林樓主聽明白了,轉身,禮讓道:“白夫人,您真想上樓,請!”

“孩子,當心樓梯!”黃叔扶起綺漪,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

這一次,白虎學乖了,改為押大。

隻可惜,“幸運之神”再也不買他的賬,結果出來,是小。

這是自己僅有的資產了,白虎臉色慘白,呆呆地盯住小桃紅的手。這隻纖手正拿著撥板,將他麵前的二十塊小金餅劃撥到戚光麵前。

就在此時,綺漪在黃叔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入大廳。

所有人都看到了綺漪。

白虎不敢看她,蹲在地上,隱在案後,給她個背,兩手捂在臉上。

綺漪什麽都明白了。

綺漪沒有傷悲,相反,倒是輕輕噓出一口氣,鬆開黃叔,在眾目睽睽下走到白虎身邊,輕輕撫摸他,柔聲道:“虎哥,我們回家吧,哦!”

白虎絕望了:“家?家?”

“是的,我們回家吧。”

白虎轉過身來看著她,帶著哭腔:“我⋯⋯我們沒有家了⋯⋯我⋯⋯我什麽也沒有了!”

“你有家。”

“家在哪兒?”

綺漪手指自己:“你的家在這兒,你還有奴家,還有⋯⋯”指自己小腹,“還有他,小白起⋯⋯”

場麵靜寂,所有目光都在盯住綺漪,盯住這個在這個辰光裏依然安靜、溫柔的女人。

“虎哥,”綺漪扯白虎起來,“走吧,哦!我們離開這兒,離開這個有鬼的地方⋯⋯”

戚光拍手。

吳公子、梁公子跟著拍手。

“嘖嘖嘖,”吳公子咂舌,“真是個知冷知熱的小娘們,白公子好福氣呀!”

梁公子誇張地長歎一聲:“唉,可惜了,一朵粉嫩嫩的鮮花插在一堆牛糞上!”

“白公子,錢輸光了,房子輸光了,嫁妝輸光了,最後一個小別院這也輸光了,這麽漂亮的小娘們,”吳公子說著盯向綺漪的肚子,陰陰一笑,“還有她肚皮裏的小崽子⋯⋯唉!”

梁公子語帶挑釁:“白公子,要不要再賭一場,扳回來?聽說白兄昨兒個做了個好夢,夢中是個贏家,這夢⋯⋯”

吳公子從袖中掏出白虎剛剛畫押的契約,陰陽怪氣道:“白公子,無論如何,總該將這小別院贏回去吧,總不能讓這麽漂亮的尤物,還有她的小寶寶,露宿街頭吧?”

白虎忽地站起,撥開綺漪,兩眼發直,臉色紫漲:“賭!”

所有人都驚呆了。

戚光鼓掌:“好樣的,白公子才是個真正的爺們!”

梁公子一拱手:“在下奉陪!隻是⋯⋯賭是要有賭資的,在下這想問問,白公子還能押什麽?”

吳公子掃一眼站在一旁的綺漪,嬉皮笑臉道:“白兄,該不會是押上夫人吧?”

“哦?”梁公子看向綺漪,誇張地吸一口長氣,“這麽個知冷知熱的漂亮尤物,是個寶貝,相信有人肯出高價!”

吳公子轉對白虎,陰陰一笑:“白公子,押嗎?”

梁公子看向眾人:“諸位,諸位,這都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個尤物,天生麗質,買一送一呀!”說著爆出一陣****的大笑。

滿場人盡皆看不下去了,無一人起哄。有些人出於同情綺漪,背過臉去。

綺漪氣結,麵上血色全無,身子微微晃動一下,吃力地靠在白虎身上。白虎將綺漪扶起,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兩眼血紅,緊盯吳公子和梁公子,身子前傾,越逼越近,似乎要將二人一口吞掉。

二位公子的笑臉僵住了。

吳公子略向後退:“白⋯⋯白兄,你⋯⋯你⋯⋯你想咋的?”

白虎的血紅眼睛從他們身上移開,目光轉向懷中的夫人,再轉向三人麵前的三堆金子,再轉向三個賭徒。

白虎的眼珠子在三者之間轉動,越轉越快。

綺漪陡然意識到什麽,驚恐地望著他。

白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綺漪急了,顫聲道:“虎哥?”

白虎一把拉過她,推到台前,大吼一聲:“押!”

人群一下子**起來,人們激動起來,噓聲四起,有人還吹起了口哨。

吳公子與梁公子對視一眼,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由驚懼變為莫名的興奮。

戚光鼓掌,看向桃紅。

桃紅會意,嗲聲道:“諸位爺,白公子押夫人,現場拍賣,底價一金,有意競拍者,請出價!”說完拿起銅鑼,“哐”地敲下。

吳公子率先舉手:“十金!”

梁公子緊跟在後:“二十金!”

吳公子舉手:“四十金!”

在場眾人麵麵相覷,沒有一人應拍。

梁公子舉手:“五十金!”

吳公子瞥他一眼,不應了。

桃紅掃一眼眾人,朗聲道:“梁公子出價五十金,誰還競拍?”

沒有人應聲。

桃紅伸出一指:“五十金一次,”略頓,伸二指,“五十金二次,”伸三指,“五十金⋯⋯”

戚光慢悠悠地舉手:“一百金!”

全場嘩然。

“阿大—”綺漪慘叫一聲,兩眼一黑,“撲通”倒地。

黃叔聲淚俱下:“綺漪,孩子⋯⋯白相爺,白相爺,您睜開眼睛看看哪,蒼天哪—”陡然扭身,怒視三個賭徒,吼叫,“你⋯⋯你們這群畜生—”一頭撞向離他最近的戚光。

說時遲,那時快,龐涓一個箭步衝上去,將老家宰穩穩抱住,拖回人堆。

人群一陣忙亂。

觀眾響起唾棄聲,人們紛紛朝白虎吐唾沫。

白虎如夢初醒,跪於地上,將不省人事的綺漪抱在懷中,聲淚俱下:“綺漪!綺漪,綺⋯⋯漪⋯⋯我的好夫人哪⋯⋯綺漪⋯⋯”

桃紅視而不見,聲音冷酷:“諸位,諸位,靜一靜,靜一靜,戚爺出價百金,還有出價的嗎?沒有,好,一百金一次!一百金二次!一百金三—”

桃紅手中的鑼槌正欲敲下,人群中冒出一個冷冷的聲音:“三百金!”

眾人循聲望去,是龐涓。

四周一片靜寂。

戚光震驚,盯龐涓一陣,輕輕鼓掌:“好哇,好哇,終於有人出頭了,好哇,好哇!你的三百金呢?”

龐涓將黃叔推到公孫衍身邊,走到台前,指著戚光三人麵前的三堆金子:“就在這兒!”

眾人更是驚愕。

梁公子、吳公子暴跳如雷,紛紛手指龐涓:“哪兒來的野小子,找死啊你!”

龐涓爆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

梁公子、吳公子被他的笑聲震懾了,互望一眼。

戚光冷冷道:“請問壯士如何稱呼?”

“叫我龍公子就是!”

戚光眼珠子連轉幾轉,抱拳:“敢問龍公子,何方人氏,做何營生?”

龐涓沒有回禮,淡淡道:“在下乃宋國定陶人氏,至於做何營生,也需要在賭場裏一一交代嗎?”

戚光愣了下,賠笑道:“嗬嗬嗬,定陶富甲天下,龍公子想必是個大玩家了。說吧,你想怎麽個玩法?”

“剛才怎麽玩,依舊怎麽玩!”

戚光微微閉目,有頃,點頭:“龍公子願意賞臉,在下奉陪!”

吳公子、梁公子來勁了:“我們也奉陪!”

“謝三位了!”龐涓走到白虎位上,坐下。

戚光看向他:“龍公子,請亮出你的本金!”

龐涓慢悠悠地從袋中摸出僅有的三個小金餅,呈“品”字形擺在台麵上。

眾人又是一驚。

戚光臉色黑沉:“龍公子,你⋯⋯成心耍我們?”

龐涓搖頭。

戚光聲色俱厲:“既然不是,就請亮出你的本金來!”

龐涓朝他們身前的金子一指:“這不是嗎?”

戚光氣結:“你⋯⋯”

龐涓冷笑一聲:“怎麽,三金就不是金子了嗎?方才不是還賭一金嗎?”

戚光爆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斂住笑,點頭,“好好好,龍公子,既然你無此誠意,在下就不奉陪了!”說著緩緩起身,對吳公子、梁公子拱手,“你們玩吧,戚某先走一步!”

吳公子、梁公子也站起來。

三人正要離去,人群裏陡然傳出公孫衍的聲音:“慢!”

戚光三人住步。

公孫衍仰起脖子灌一口酒葫蘆,“咕嘟”咽下,抿一下嘴巴,看向桃紅:“請問莊家,多少金子方可入賭?”

桃紅看向他,見他如此穿著,冷冷應道:“此廳為通天廳,參賭人不可少於百金!”

公孫衍從朱威手中一把抓過那隻黑不溜秋的箱子,遞給龐涓:“龍公子,你的金子!”

龐涓略怔,打開箱子,裏麵是個更好看的箱子。龐涓又打開,滿滿一箱皆是金餅。

眾人看呆了。

龐涓朝公孫衍打個響指,將百金一一拿出,碼在台前,轉對戚光,冷笑道:“戚老爺,可以坐下來嗎?”

戚光、吳公子、梁公子三人麵麵相覷。

所有目光射在他們三人身上。

戚光毫無退路,隻得回身坐下。

吳、梁亦跟著坐下。

龐涓看向桃紅:“可以開賭了嗎?”

桃紅看向戚光,見他點頭,便將目光移向賭台,朗聲道:“本莊家宣布,開賭!”說著從案上拿起骰子。

龐涓揚手:“慢!”

眾人一怔。

龐涓看向桃紅:“我可以看看你的骰子嗎?”

桃紅緊張了,不由得看向戚光。

就在她發呆時,龐涓動作麻利地從她手中拿過骰子。

戚光、梁公子、吳公子無不驚恐。

眾人也都睜大眼睛,以為龐涓發現了什麽秘密。

龐涓將骰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在耳邊搖搖。

空氣冷凝,隻有龐涓一人在動。

公孫衍略略皺眉。

就在眾人緊張之時,龐涓臉色緩和下來,將骰子擺在自己麵前。

小桃紅的兩隻杏眼緊緊鎖住龐涓。

龐涓認真查看,一臉茫然,大聲地自語道:“咦,人們都說你們元亨樓的骰子裏有鬼,可我遍看這個骰子,什麽鬼也沒有看到呀!”

公孫衍鬆了一口氣。

朱威兩眼直直地盯在他的金子上,喃聲自語:“你小子,千萬要爭氣呀,這是朱某的全部家當了!”

公孫衍頂他一下,悄聲:“你再嘟噥,那小子可就真輸了!”

朱威憋住,白他一眼:“輸就輸了,甭以為在下舍不得!”

桃紅拋給龐涓一個媚眼:“龍爺真是好眼力呀,我們樓裏的骰子怎麽可能有鬼呢?凡是進我們樓的,賭的求的不就是個公正嗎?”

“嗬嗬嗬,”龐涓回她一個笑,“小美人,就衝你拋的這個媚眼兒,即使有鬼龍爺我也認了!”

戚、吳、梁三人各鬆一口氣,抖起精神對付眼前的賭局。

桃紅笑得更甜,聲音更嗲:“謝龍爺賞臉!”伸手,“龍爺,請將骰子推過來!”

龐涓將骰子按在手裏:“嗬嗬嗬,美人甭急,龍爺正要請教你呢!”

“請教不敢,龍爺請講!”

龐涓揚揚骰子:“既然這個骰子裏無鬼,在下願賭服輸!”看向桃紅,“在下走南闖北,也曆些場麵,隻你這個樓倒是第一次來,這骰子怎麽個擲法,還請美人講講規矩!”

“方才所賭,龍爺不是看過了嗎?”

“這⋯⋯”桃紅尷尬不已,“我們這兒也是由賭家擲骰。至於方才,是白公子坐莊,由小女子代為擲骰!”

龐涓恍然有悟:“哦,”拱手,“謝美女賜教!”盯住她,“白公子為何自己不擲,反讓美女擲骰呢?”

桃紅略略一怔:“這⋯⋯”瞄一眼白虎,“白公子覺得手氣不好,是以讓小女子代擲!”

“哦,原來如此!”龐涓恍然,“再問美女,是先押注後擲骰呢,還是先擲骰,後押注?”

“先押注,後擲。”

龐涓閉目有頃,轉向戚光三人:“三位賭友,你們誰肯坐莊?”

三人一時被他問怔了,麵麵相覷。

“嗬嗬嗬,既然三位賭友不肯坐莊,在下就代勞了!”龐涓拿起骰子,轉對小桃紅,“小美人兒,本公子手氣一向極好,就不勞你的駕了!”將骰子搖了幾搖,轉對三個賭徒,“規矩在下明白了,是先押注,後擲骰。聽方才語氣,戚爺對三金二金看不上眼,想玩大的,”將眼前金子悉數推到前麵,“在下就玩個大的,押一百單三金!”

一上來就全部押上,所有人無不震駭,朱威更是將心吊到嗓子眼裏,甚至都忘了擦拭早已布滿額頭的冷汗。

梁公子、吳公子不約而同地看向戚光。

所有目光齊射過來,聚焦於戚光。

戚光牙關一咬,推出一百單三金:“跟!”

梁公子推金:“跟!”

吳公子推金:“跟!”

龐涓拱手:“謝三位賞臉!”執骰在手,“在下既是莊家,就要先問諸位了!”逐個掃向三人,“是押大,還是押小?”

梁、吳再次目視戚光。

骰子在龐涓手中,戚光吃不準了,頭上沁出冷汗。

龐涓加重語氣,盯住戚光:“戚爺,押大,還是押小?”

戚光牙關一咬:“大!不,小!”

梁公子毫不猶豫:“跟小!”

吳公子遲疑一下:“我押大,對,我押大!”

龐涓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吳公子,你可想清楚了,如果在下也跟小,萬一是小,你就是一賠三哪!”

吳公子頭上汗出。

龐涓目光征詢:“吳公子,大,還是小?”

“這⋯⋯”吳公子求救的目光看向戚光,不料他頭上也是冒汗,幹脆一咬牙,“我⋯⋯跟小!”

“好好好,既然諸位都是押小,在下若是也跟,這骰子就不好玩了。”龐涓朝三人,“諸位都聽清楚了,在下押大!”

眾人皆是一震。

龐涓開始搖骰子,左搖右搖,上搖下搖,快搖慢搖,就在大家被他搖得眼花繚亂時,他朝上輕輕一頂,置於台上。

尚未揭骰子,戚光三人已是傻了。

時間凝滯。

龐涓朗聲道:“揭嘍!”揭開。

是大!

眾人呆了,連歡呼聲也忘了發出!

龐涓轉對小桃紅,不無得意道:“嗬嗬嗬,怎麽樣,我的小美人兒,在下手氣還算不錯吧!”拿起推杆,自己動手,將三堆金子悉數劃拉到自己跟前,逐一碼好。

未待眾人緩過氣來,龐涓已將所有金子推到前麵。

龐涓掃一眼三個賭徒,拱手:“三位賭兄,在下押四百一十二金,可有人跟否?”

在場諸人,無不為龐涓的氣勢震懾,鴉雀無聲。

吳公子、梁公子目露凶光,不約而同地轉向戚光。

戚光正自難堪,一人匆匆走到他跟前,在他耳邊低語有頃。

戚光神色一緊,緩緩站起,嘴角擠出一笑,朝龐涓微微拱手:“龍公子膽識過人,賭術高超,在下佩服,服輸!在下有點兒小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向龍公子討教!”

龐涓冷冷一笑:“戚爺何時再來雅興,本公子何時奉陪!”

戚光也不答話,一個轉身,跟從來人匆匆離去。吳公子、梁公子也在眾人的噓聲中悻悻離開。

小桃紅等收過三人跟前所剩無幾的金子,黯然離場。

戚光匆匆走進二樓密室,一眼看到坐的是陳軫,身後站著林樓主,先是一驚,繼而“撲通”跪地。陳軫揚下手,林樓主識趣,退出,順手帶上門。

戚光將頭叩得山響,涕淚交流:“主公⋯⋯”

陳軫臉色陰黑:“你哭什麽呢?”

“小⋯⋯小人⋯⋯失⋯⋯失手了!”

“你就為這個哭嗎?”

“小人⋯⋯是的。”

“你哭錯了!”

戚光怔了下,擦幹淚,看向他。

“曉得錯在什麽地方了嗎?”

“主公?”

“我且問你,是誰讓你上場的?”

戚光懊悔不已:“我⋯⋯小人⋯⋯該死!”

陳軫氣得手指直哆嗦:“你⋯⋯是該死!”

戚光打個寒噤。

陳軫勻會兒氣,歎道:“唉,老戚呀,你曉不曉得,你今天壞了我多大的事嗎?”

戚光嚇得發抖,不知所措地看著陳軫:“壞了⋯⋯大事?”

“你曉不曉得那個龍公子是什麽人?”

戚光搖頭。

陳軫目光犀利:“他的身邊是⋯⋯”喘會兒粗氣,一字一頓,“公孫衍!”

戚光驚愕:“公孫衍?”略頓,一臉茫然的樣子,“他⋯⋯他是哪個?”

陳軫白他一眼:“就是那個拿著酒葫蘆的醉漢!”

戚光呆了。

“我問過林容了,近些日來,公孫衍天天進樓觀賭,還輸了不少錢財。以他的才具,能賭輸嗎?他是故意輸給你們看的!就你們那點兒花花小腸子,他早就摸得透透的了!”

戚光額上汗出。

“還有更要命的!”

“為龍公子拿錢箱子的人,你曉得又是誰嗎?”

戚光睜大眼睛。

陳軫一字一頓:“朱威!”

戚光驚叫:“啊?”

“你不出場倒還罷了,你這一出場,任什麽也都曝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你出場不說,還在那兒嘚瑟,所有人都得看你的臉色,而你又是什麽人?是頭豬也曉得這裏是啥貓膩!唉,好好一樁生意,生生讓你攪黃了!”

戚光悲哭:“主⋯⋯公⋯⋯”叩首,“您⋯⋯您就殺了小人吧!”

陳軫恨道:“殺你?殺你就能挽回來嗎?”

戚光叩首:“主公⋯⋯”

陳軫拂下袖子,重重“咦”出一聲,忽地站起,拉開偏門,腳步重重地走出去了。

幾個賭家走出之後,龐涓就從一堆金子中數出一百,裝入箱子,將箱子雙手奉還公孫衍:“此為仁兄百金,在下原數奉還,敬請點收!”

“嗬嗬嗬,”公孫衍接過箱子,“看不出來,龍公子處事,滴水不漏,好手段哪!”

龐涓深揖一禮:“若無仁兄點撥,在下縱有手段,也是無處施展哪!”

公孫衍將箱子順手交還朱威,朱威樂嗬嗬地接過來。

龐涓從錢堆裏拿走自己的三金,將餘下的三百零九金悉數推給白虎:“白公子,這是你家的金子,請收起來吧!”

白虎卻似沒有聽見,仍如癡呆般抱住昏迷中的妻子,將臉貼在她的麵頰上。

龐涓提高聲音:“白公子,請拿走你的錢!”

白虎仍舊沒有理他,一直在輕聲呼叫:“綺漪,綺漪⋯⋯”

黃叔按住綺漪的人中。

綺漪悠悠醒來,睜開眼睛,看到抱住自己的是白虎,便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淚水流出。

“綺漪,你終於醒了!綺漪⋯⋯”白虎激動地將她摟在懷裏。

綺漪淚如雨下:“虎哥,我們⋯⋯不賭了,好嗎?”

白虎連連點頭:“嗯嗯,不賭了,不賭了,虎哥再也不賭了!”

綺漪將臉偎在他的懷裏,想站起來。

白虎忙扶她站起。

綺漪凝視他:“虎哥,我們⋯⋯回家吧!”

“回家,回家,我們這就回家!”白虎扶上綺漪,轉身就走。

綺漪的臉上溢出笑,傍依著他,移步就走。

龐涓叫住他:“白公子!”

白虎回過神了,轉個身,看過來。

龐涓指一下台上的金子:“你的金子!”

白虎驚懼,連連擺手:“不要,不要,我不要金子,我⋯⋯我要夫人,我隻要綺漪,金子是你的,我不要,我不要,我什麽也不要了,我隻要我的綺漪⋯⋯”

看到浪子回頭,眾看客無不心滿意足。

黃叔掩袖抹淚。

“白公子,”龐涓朗聲說道,“你能有此心,龍公子就放心了!拿上你的金子,帶上你的夫人,這就回家去吧。它們原本就是你的!”

白虎怔在那兒,似是沒有聽見。

龐涓走前一步,在他肩上重重一按,字字如錘:“白公子,賭場無男人!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有多少大事等待著去做,怎麽能在賭台上渾渾噩噩一生,任人糟踐呢?”

龐涓說話時,有意看向眾賭客。

眾賭客無不垂首,羞愧不已。

龐涓轉對黃叔,指著賭案上的金子:“老先生,你是白公子府上的,這些黃物,你全都收回去吧!”

黃叔愕然,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龐涓再次又是一指。

黃叔看向朱威和公孫衍,二人點頭。公孫衍遞給他送給朱威的那個破箱子。

黃叔動手,將所有金子裝入箱子。

直到此時,白虎才覺得眼前的一切不是夢。

白虎鬆開妻子,朝龐涓叩拜:“恩公之言,如雷驚心。恩公再生之恩,白虎萬死不足以報。恩公在上,請受白虎一拜!”

白虎連叩三首,起身,拔出寶劍,將自己左手無名指伸在賭台上。

綺漪驚叫:“虎哥⋯⋯”

“恩公在上,蒼天在上,白虎在此立誓,此生若是再賭一枚銅幣,猶如此指!”白虎話音落定,劍已落下,一根無名指應聲而斷,鮮血迸流。

眾人喝彩,響起了洪亮的掌聲。

黃叔上前,撕開袖管,將傷指包起。

綺漪回過神來,擦了一把眼淚,麵對龐涓叩地,泣拜道:“恩公在上,請受綺漪一拜!”

眾人走出大門時已是黃昏。

孫賓牽車迎上,龐涓與白虎、朱威等拱手別過,跳上馬車,蹄聲嘚嘚而去。

“龐兄,去哪兒?”孫賓扭頭問龐涓道。

“客棧。”

戚光一臉沮喪地回到自己小院,派人叫來丁三:“速查一個叫龍公子的,從定陶來,是個商人!”

丁三打個激靈:“此人可是一臉絡腮胡子?”

戚光驚愕:“咦,你怎麽知道?”

丁三湊前,興奮道:“上午有人去過龐記,小人尾隨那人來到北街,見他踅入天順客棧。小人從小二口中探知,那人是一個叫龍公子的下人。小人原以為龍公子必是龐涓,追問小二,小二卻說他長了一臉絡腮胡子。小人曉得龐涓沒有絡腮胡子,也就沒有繼續追查!”

“絡腮胡子?龐記?”戚光猛地睜眼,“他的身架子可像龐涓?”

丁三搖頭:“小人看到的隻是龍公子的下人,沒有看到他本人!”

“龍公子?”戚光冷笑一聲,“如果是他,混得倒是出息哩!”又轉對丁三,“去,到假發鋪裏,給我也弄一副大胡子!”

丁三搞到一副假胡子,戚光戴上,驅車來到天順客棧,點來幾盤涼菜並一壺酒。

戚光還沒動箸,外麵便傳來車馬聲,不消一時,龐涓、孫賓雙雙走進。

小二哈腰對戚光賠笑道:“爺慢用!”便小跑著迎上龐涓二人,“龍公子,回來了!”

“燒壺熱水,送我房裏!”說著,龐涓走向自己房子。

“好哩!”小二應一聲,急跑而去。

望著龐涓進去的背影,戚光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回到住處,龐涓坐下小歇。

小二送來熱水壺,擺在幾案上。孫賓拿出買好的肉菜,擺上。龐涓拿壺倒滿兩大碗熱開水,大口咬嚼,吃得極香。

看他狼吞虎咽,孫賓笑道:“看龐兄吃相,這是餓壞了!”

“是哩。”龐涓又吃幾口,“咕嘟咕嘟”暢飲半碗水,放下碗,抹下嘴皮子,低聲道,“孫兄,此地不可久留,今夜就走!”

“龐兄是何安排?”

“安邑南城門夜裏不關,可隨時出入!在下之意是,你對小二說出城辦貨,可能要到天亮回來。三更時分,你趕車馬回來,在我家門口守候,我進去把阿大背出來,連夜走人。”

孫賓一臉擔心:“我這去了,龐兄咋辦?”

“我就守在這裏,免得他們起疑。”

“既然是出城辦貨,主人不去不妥。”

龐涓略作沉思:“嗯,你說得是。叫小二過來算賬,我們這就走人!”

“好哩!”

入夜後,安邑南城門處,孫賓的輜車轔轔而出。車輛剛一出城,黑暗裏就閃出幾個人,是戚光、丁三幾個。

丁三低聲道:“戚爺,他們出城了,咋整哩?”

“派個腿長的,盯住。”

丁三走到一人跟前,小聲嘀咕幾句,那人便朝城門方向飛跑而去。

戚光略一沉思:“如果真是姓龐的,這可能是他有意玩的小圈套,夜裏一定會來救走他父親。如果不是姓龐的,也不能便宜了他!”

“他要是走了,咋辦?”

“能走多遠?若回定陶,他必走津渡,過崤關。津渡夜裏不通,天亮才通航。你這就通告津渡,尋個法兒阻他一程,待他們趕到崤關,再尋個由頭辦了他!”

“小人遵命!”

三更梆響,街上悄無一人。

孫賓、龐涓穿著夜行服,沿街悄悄摸向龐記縫鋪。龐涓推門,門“吱呀”一聲洞開。

二人閃進店中。龐涓伏在門後,朝街上凝望,側耳又聽一時,確定無人,方才鬆了一口氣,頭前摸向內院。龐涓走得很快,孫賓執劍緊隨其後。

龐涓走到一個房門上,輕叫:“阿大!阿大⋯⋯”

無人應聲。

龐涓推開門,走進去,漆黑一片。

龐涓轉對孫賓,低聲道:“孫兄,阿大怕是睡著了。點個火把,我背他出來!”

孫賓吹亮藏於袖中的火具,點亮火把。

火光下,二人大吃一驚:屋子中間,口中塞了布條的龐衡被兩個大漢扭住兩隻胳膊。丁三站在背後,一把亮晃晃的劍架在他的咽喉上。

幾支火把同時點燃,房間亮如白晝。

火光下,丁三如煉獄之惡魔,目光嗜血。

龐涓從腰中緩緩抽出寶劍,目光如電,射向丁三。

丁三回以犀利目光,緩緩取掉龐衡口中的布條。憋得麵紅耳赤的龐衡急劇咳嗽幾下,大口喘氣。

龐涓心中一顫,失聲叫道:“阿大!”

丁三冷笑道:“姓龐的,你這看清楚了,在下隻需稍稍用力,你的阿大⋯⋯”

龐涓怒斥道:“姓丁的,你這畜生,放開我阿大,否則,我必將你碎屍萬段!”

丁三故作驚恐狀:“好哇,你過來呀,過來把我碎屍萬段呀!”

龐涓執劍就要衝上,卻被孫賓拉住衣角。

丁三笑容扭曲:“嗬嗬嗬,姓龐的,在下曉得你是孝子,讓孝子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阿大死在自己手裏,該是一件有趣的事,是嗎?”說著用劍柄在龐衡的脖子上稍稍一勒,龐衡再次滿臉漲紅。

龐涓劍指丁三:“姓丁的,你⋯⋯你想怎樣?”

“不想怎樣,”丁三朝龐涓的劍努下嘴,“隻想讓你扔下手中的那個玩意兒!”

“休想!”

丁三冷笑:“廢話少說,我數到三,現在開始,一!”

龐涓氣得全身顫抖。

丁三拉長聲音:“二!”

龐涓顫抖得越發厲害。

丁三陰陰一笑:“姓龐的,我這要數三了,隻要三字出口,你就等著在地上撿你阿大的頭吧!”

龐涓幾乎是吼:“丁三!”

丁三重重咳幾聲,清嗓子。

孫賓趨前,目視丁三,淡淡道:“扔劍可以,但你必須放開龐師傅!”

丁三瞥一眼孫賓,轉對龐涓:“姓龐的,聽聽你這朋友怎麽說。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一事歸一事,隻要你肯扔下劍,願意束手就擒,在下這就放開龐師傅,斷不食言!”

孫賓退後,扯下龐涓衣領:“龐兄,救令尊要緊!”說著放下寶劍。

龐涓眼珠子連轉幾轉,彎下身,將劍慢慢放在地上。

丁三厲聲:“手放在背後!”

二人將手放到背後。

“拿下!”

身後衝出數人,瞬間就將二人撲倒,牢牢按住,捆起。

丁三再爆一聲長笑:“哈哈哈哈,龐公子果然是個孝子。好好好,丁某我話既出口,斷不食言,你的阿大,這也請你收好!”

丁三用力一擰,“哢嚓”一聲,龐衡連聲哼也未發出,脖子便整個斷了。丁三順手一推,龐衡的軀體直衝過來,結實地砸在龐涓身上。龐涓被砸倒於地。

龐涓翻身彈起,跺腳,眼淚奪眶而出,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你這畜生⋯⋯”躍身撲去,被身後諸人牢牢扯住。

“哈哈哈哈,”丁三長笑連連,“我是畜生?哈哈哈哈,姓龐的,你怎麽現在才曉得丁某是個畜生,哈哈哈哈⋯⋯”猛一擺手,“弟兄們,帶走!”

戚光輕叩房門。

陳軫披著睡衣走出來,臉色黑沉地掃他一眼:“半夜三更的,又是什麽事兒?”

戚光不無興奮道:“主公,大好消息!”

陳軫打個哈欠:“說。”

“我們抓到一個人,主公或感興趣!”

“誰?”

戚光擊掌。

丁三等人推搡著龐涓、孫賓走進來。

陳軫打量二人,目光落在龐涓的絡腮胡子上,驚愕道:“咦,這不是⋯⋯龍公子嗎?”

“主公再看!”戚光幾步走到龐涓跟前,“嚓”一聲扯掉龐涓的假胡子。

陳軫吸一口氣,看向戚光。

“小人查清了,什麽龍公子,什麽定陶巨商,此人不是別個,正是殺人凶魔、在逃案犯、龐縫人之子龐涓!”

陳軫倒吸一口氣:“哦?”

“主公,此人二十日前於宿胥口再犯凶案,殺死店主搶劫,拒捕並殺死捕役數名,潛逃回安邑,化名龍公子,於今日後晌—”

陳軫咳嗽一聲,戚光止住。

陳軫再次打量龐涓。

龐涓一雙怒目反射回來。

陳軫自語道:“龐涓?”點頭,“嗯,早該想到才是!龐字去掉廣頭,正是龍字!”

龐涓罵道:“陳軫,你個狗賊,你個卑鄙小人,你個魏國奸臣⋯⋯”

陳軫皺下眉頭,緩緩道:“掌嘴!”

丁三正要動手,戚光橫他一眼。

丁三識趣,推龐涓到戚光跟前。

戚光陰陰一笑:“龍公子,我們又見麵了!”

龐涓一口唾沫吐過來,剛好吐到戚光臉上。

戚光拿袖子抹了,冷笑道:“龍公子,到這個份上了,你還這麽張狂!”說完紮下架子,照龐涓的臉腮左一掌,右一掌,足足打有十幾掌。

龐涓嘴角流出鮮血。

戚光的手打疼了,剛剛停手,龐涓“啪”一口再吐過來,滿嘴鮮血外加一顆牙齒射到戚光臉上。

戚光惱羞成怒,拿袖子擦過,彎腰脫下鞋子,又要掌嘴,陳軫擺手。

陳軫盯住龐涓:“好小子,是條漢子!”

龐涓怒眼瞪他:“陳軫奸賊,龐涓恨不得生啖你肉,活剝你皮!”

陳軫看向丁三:“封口!”

丁三拿起戚光扔在地上的假胡子,一把塞入龐涓口中。

陳軫移開目光,看向孫賓,見他一身仆從服飾,靜靜地站在那兒,目光祥和,既沒有恐懼、憤怒,也看不出任何不安。

陳軫上下審視,微微點頭:“觀你氣度,不似下人。能說說你是何人嗎?”

孫賓淡淡應道:“衛人孫賓見過上大夫!”

“孫賓?”陳軫震驚,“可是帝丘守尉孫將軍?”

“正是在下!”

陳軫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盯住孫賓,有頃,點頭,拱手:“在下久聞孫將軍大名。上將軍伐衛時,你祖父孫機赴齊求援,你父親孫操、叔父孫安平陽拒降,孫將軍更是堅守帝丘,一門忠勇可歌可泣。”

“唉,”陳軫輕歎一聲,“孫將軍有所不知,你們一家人,讓上將軍吃了不少苦頭啊!”又轉對戚光,“為孫將軍鬆綁!”

戚光上前,伸手去解孫賓的繩索,孫賓閃到一側。

戚光一怔:“孫將軍?”

孫賓看著陳軫:“在下謝上大夫顧念,隻是⋯⋯”看向龐涓。

陳軫看過去:“哦?”

“在下與龐公子相交甚篤,情如兄弟,是以不敢獨享自由。上大夫若是顧念在下,請先為龐公子鬆綁!”

陳軫微微點頭:“嗯,孫將軍義字當先,不愧是孫武子之後!隻是孫將軍明珠暗投,與此等人渣混在一處,且又甘做他的下人,實為不智!”轉向丁三,“帶他們下去,好生照看!”

丁三拱手:“喏!”轉朝眾打手,“帶走!”

眾打手帶走孫、龐二人,丁三拱手退出。

目視丁三等人走遠,戚光轉對陳軫:“主公,怎麽處置?”

陳軫反問道:“你的意思呢?”

戚光目露凶光:“依小人之見,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做出抹脖子的動作。

陳軫搖頭:“唉,你就曉得殺人。”

“這⋯⋯”

“此事既然牽扯到衛國的孫將軍,還是送官為好!”

戚光驚愕:“送官?那是司徒府呀!”

陳軫給他一白眼:“司徒府怎麽了?龐涓前番殺死王上禦召的漁人和樵人,是欽定凶犯,近日又在宿胥口行凶拒捕,殺害無辜百姓並捕卒,罪加一等,是必死之人,司徒府敢徇私嗎?對必死之人施以私刑,既沒有必要,又予人口實,如此得不償失之事,我們能做嗎?再說,此人化名龍公子,大鬧元亨樓,那麽多人都看到了,且朱威在場,是親眼所見。若是我們以私刑殺之,朱威怎麽看?龐縫人死了,就是命案,你們夜半三更鬧得驚天動地,鄰居焉能不知?鄰居報官,司徒府必去追查,這幾日的事,能瞞過去嗎?朱威與我本就不睦,若是死查,必能查出實情,也必形成案宗,奏報王上,一口咬定我們殺死的是龍公子,是公報私仇,而不是殺人凶犯龐涓,你怎麽解釋?龐涓死無對證,你們又解釋不清,朱威就會查封元亨樓,抓捕林容,你⋯⋯”

陳軫思慮縝密,聽得戚光額頭汗出,大是歎服。

“這且不說,還有孫將軍呢!孫將軍是名門世家,平陽之難更讓孫門譽滿列國,眼下孫家就剩這麽一根獨苗,是要上史的!此人若是死在我手,叫史家如何寫?”

戚光打個驚戰:“小人⋯⋯”

陳軫發出重重的一聲長歎:“唉⋯⋯”便步履沉重地走回寢處。

翌日晨起,陳軫匆匆趕至安國君府,向公子卬講了昨夜之事,末了發出一聲輕歎:“唉,世上最難料的事,就這麽讓在下碰到了!”

“是呀,”陳軫又是一歎,“孫家這根獨苗,怎麽也不能死在我的手裏!”

“這就放去呀!”

陳軫苦笑道:“在下不能放呀!”

公子卬盯過來。

“這個人情是屬於卬弟的!”

公子卬這才理解陳軫尋他的用心,朝他拱個手,急不可耐地抬腳出門。

司刑府中,司刑正在伏案閱讀案宗,公子卬走進。

司刑頭也不抬:“拿水來!”

公子卬瞄一眼,看到爐上有個水壺,便倒好水,端過來。

司刑伸手接過,送水入口,眼睛仍在案卷上,吧咂一口:“安頓好了嗎?”

公子卬反問道:“什麽安頓好了?”

一聽聲音不對,司刑一怔,抬頭,驚愕,連揉幾下眼,忙亂離席,跪叩道:“上⋯⋯上將軍⋯⋯”

公子卬走到他的席位上,坐下:“起來吧!”

司刑緩緩站起,顫聲道:“上將軍駕到,他⋯⋯他們⋯⋯下官⋯⋯”

“嗬嗬嗬,不關他們的事,是本將不讓他們稟報的!”

司刑尷尬不已:“下官⋯⋯”

公子卬擺手打斷他:“長話短說,聽說你這兒新來兩個案犯,可有此事?”

司刑緩過神來,拱手道:“回稟上將軍,有這事兒,是今晨剛到的!”說著指下案宗,“下官正在審閱他們的案宗!”

“叫何名字?”

“首犯名喚龐涓,半年前在上大夫府謀財害命,拒捕傷人,是朝廷累案重犯,不久前流竄至宿胥口,再次行凶殺人,幸於昨夜被上大夫府的下人擒拿!從犯名喚孫賓,詳情下官仍在梳理!”

“不用梳理了,這個孫賓是衛國先相國孫機之孫,帝丘守尉,本將伐衛時,與他有過交往,聽聞是他,特來看看!”

司刑朝外,朗聲叫道:“來人!”

獄吏聞聲進來。

“去死牢,提請孫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