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鳳來儀1
十七年後的秋天,在西京喧鬧的菜館中,小廝正麵帶窘色地站在一桌客人麵前。
“這隻雞真的是新鮮的嗎?”白衣如雪的緋綃,嫌棄地用筷子挑起一塊雞肉,頗為不滿地問。
“客官,怎麽可能不新鮮呢?”小廝滿臉堆笑,努力撒謊,“您進門的時候它還在到處亂跑呢。”
“是嗎?”緋綃劍眉一挑,“那我怎麽聞到了腐敗的味道?”
“緋綃,不要生事啦,大不了我們換一家去吃。”王子進急忙打圓場,他們自從離開了都豐小城,好不容易來到了熱鬧的西京,他也不願意再惹是生非,浪費了遊玩的時間。
“子進,我們剛剛從那無妖城裏爬出來,我才想吃點好的,卻碰上這種用壽終正寢老死的雞來充數的黑店。”緋綃美目微轉,橫了他一眼,“就像你花了大價錢去聽曲,結果卻發現彈曲子的不是什麽貌若天仙的歌伎,而是個滿臉麻子的村婦,你能咽下這口氣嗎?”
王子進不斷點頭道:“咽不下,咽不下,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說完還用袖子擦了擦汗,似乎滿臉麻子的村婦的設想令他心有餘悸。
“客官,這可是你不對啦。”小廝巧舌如簧地繼續耍賴,“雞都已經做出來了,你如何證明它不是新殺的?口口聲聲說我們這裏是黑店,小心去官府告你。”
“嗬嗬。”緋綃瀟灑地從懷裏掏出幾個銅錢,拍在了桌子上,“子進,我們走,大不了換一家去吃。”
王子進惋惜地看著桌子上豐盛的菜肴,跟著緋綃離席。可心中卻甚是迷惑,緋綃一貫狡猾刁鑽,兼脾氣暴躁,怎麽今日竟如此好說話?
“哇哇哇,鬼啊!”就在這時,身後傳來那小廝淒厲的尖叫。
他連忙回頭看去,隻見那隻皮肉酥爛、躺在湯盆裏的雞,居然撲著翅膀從盆裏跳了出來。
不僅是跑堂的小廝,連食客們都被嚇得瞠目結舌,連叫都叫不出聲。
而汁水淋漓的雞,居然如有生命般,伸出一隻爪子,蘸著湯水,在桌麵上緩緩地寫著:我不是新鮮的!我是老死的!
小廝兩眼一翻,嚇得撲通一聲暈倒在地。
燉雞見完成了任務,也隨著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肢殘骨折,變成一副骨架,委頓在飯桌上。
這鬧劇充滿孩子氣,一見就是緋綃所為。王子進不由啞然失笑,拉了拉站在身邊的緋綃,“你下次能不能換個高明點的花樣來玩?這也太幼稚。”
“已經很高明啦。”緋綃眨了眨眼睛,不知從何處掏出一隻雞腿,“看,我一點都沒有浪費那隻雞,把好吃的部分都偷走了才做的。”
“你、你方才不是還嫌那隻雞肉老,不肯吃的嗎?”
“誰說我是嫌雞肉老呢?眾雞平等,無論生死。”緋綃輕笑一聲,白衣飛揚,翩然走下樓梯,“隻是人類的謊言,讓我沒有胃口而已。”
“咯咯咯,真是太有趣了。”兩人剛要離開,就聽樓上傳來少女清脆的笑聲。
那聲音宛如雛鳳初鳴,婉轉動聽,挾著秋日的涼風,入得耳中,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王子進當下便縮回了邁下樓的腿,轉身又向樓上走去。
緋綃見他這副模樣,知他花癡病發作,連忙要去阻止。
“子進,光天化日之下,哪有大戶人家的姑娘來酒樓吃酒?多半是些流鶯野花,不如避之為妙。”
“此言差矣,你說眾雞平等,在我心中美人也是一樣的。身份高貴與否,並不妨礙我欣賞美色。”王子進說著,又想起了被葬在東京的沉星,竟祈望起這少女也是風塵中人了。
緋綃拿他沒有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上了二樓的廳堂。
王子進隻見在秋日微寒的涼風中,站著一個梳著雙環髻的錦衣少女,她身穿綠色紗裙,淡紫半臂,婀娜多姿,宛如一朵解語花在風中綻放。
“小生江淮王子進,不知這位姑娘為何笑得如此開心?”王子進好奇地踏上一步,向少女打聽。
然而周圍是死寂般的寧靜,隻見方才還有說有笑的客人,都像是見了鬼魅般盯著這位紫衣綠裙的娘子。
“這把戲好有趣啊,笑煞我了。”少女拍著手,指著桌上零落的雞骨,而她身後的婢女則嚇得一聲也不敢吭。
“這隻是我朋友的雕蟲小技,姑娘要是喜歡,我讓他變更好玩的博你一笑。”王子進見她雙眼又黑又亮,雖無傾城之姿,卻勝在明麗可愛,隻願她多笑笑才好。
“姑奶奶啊!求求你,不要再笑了……”隻見不知從何處走出一個店主打扮的肥胖老頭,突然跪在少女腳下,磕頭如搗蒜。
少女見他滑稽的模樣,卻笑得更加歡暢開懷。
而肥胖的掌櫃似乎嚇得肝膽俱裂,完全不似假裝,頭磕得一個比一個響,老淚縱橫。
兩人一哭一笑,單看還沒有什麽,湊到一起,令人覺得無比詭異。王子進心中害怕,連連後退,但聽幾名看客正在竊竊私語。
“天啊,這劉家的女兒又笑了,一定又有禍事發生。”
“上次她笑,就恰逢山洪暴發,淹死了百十個人,不知這次又是誰倒黴?”
王子進聽到此處,不由頭皮發麻,但見緋綃長身玉立,白衣勝雪,正站在樓梯前看熱鬧,便急忙奔到了他的身邊。
“緋綃,這女孩頗為古怪,好像我遇到的又是一個不正常的人啊?”
緋綃則擺出一貫高高在上、超凡脫俗的姿態,回應他以了然的眼神,“你說呢?”
事已至此,當然是腳底抹油,走為上策,然而他拉著緋綃,剛轉身要下樓,卻聽身後響起了一個俏生生嬌滴滴的聲音:“這位公子,請留步。”
那好聽的聲音中似生出一隻曼妙的手,攫住了王子進的心,他隻能停下腳步,看著那紫衣少女。
“請問公子如何稱呼?”少女款款地走到他們麵前,卻是朝緋綃福了一福。
但見她長得機靈美麗,雙環發髻梳在她的頭上,倒像是小動物的兩隻耳朵,可愛至極。
“光天化日之下,打聽陌生男子的名諱,怕是不好吧?!”緋綃早已習慣了人們對自己驚豔欣賞的目光,連連擺手。
“小女打聽公子的姓名,其實另有深意。”少女眼珠滴溜溜地在兩人身上轉了轉,諱莫如深地說。
“有何深意?”王子進奇道。
“怕是這位公子近日要有血光之災,所以才特意出言提醒。”她邊說邊笑,宛如花枝在春風中舞動。
但這廳堂中哪有那麽多趣事?王子進此時方覺,她燦爛的笑容是如此恐怖而詭異。
“血光之災?”緋綃紅唇一抿,露出不以為然的驕傲笑容,“多謝姑娘提醒,小生自會拭目以待。”
“咯咯咯,你可要小心身邊的物事哦。”她天真爛漫地繼續笑著,帶著婢女走下了樓梯,隻聽樓下傳來她銀鈴般的笑聲,“尤其是,跟狐狸有關的東西。”
她這話一出口,王子進和緋綃俱是一愣。
“喂,你是不是不小心被她看到了狐狸尾巴?否則她為何會這樣說?”
“她隻是一個人類的少女,應該不會看到我的真身,隻是有一點很奇怪……”緋綃皺著眉,漂亮的眼睛中閃爍著疑惑的光。
“哪裏奇怪?”
“這姑娘的身後,似乎跟著某種影子……”他邊說邊看向少女的背影,俊俏的麵龐上滿是疑惑,顯是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
“二位公子,今日真是多謝了。”兩人正在倚欄說話,卻見方才跪地磕頭的胖掌櫃爬起來,如一隻圓潤的球一般滾到了二人麵前。
“此話怎講?”王子進一頭霧水地問。
“這是公子的飯錢,公子玉樹臨風,俊美出塵,如若仙人之姿。”那掌櫃掏出一錠銀子塞在了緋綃的手中,滿麵紅光地說,“今日若沒有公子,小店必然前途堪憂,如今公子替我們擋災,我終於可以安心了。”
“喂,你果真魅力無邊,如今連男人都吸引了。”王子進擠眉弄眼地捅了捅緋綃,但見他手中的銀兩遠遠比他們付的飯錢多了幾倍。
“管他男人女人,有錢便好。”緋綃得意地揚了揚俊臉,將銀錠收入懷中,“子進,我們這就去找間舒服的客棧吧,要有錦緞被褥,熏香紗帳,真是再好不過。”
“可你不怕血光之災嗎?”王子進跟在他身後走出飯館,不由為他擔心。
“隻要老天爺不落雷劈我,誰又能傷我毫發?”緋綃朝他拋了個眼風,得意揚揚地說。
王子進不由搖頭歎息,狐狸就是狐狸,完全不知謙遜小心為何物,隻希望他不要遇到危險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