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無妖城9
“你說這事可怎麽辦?”眼見這對父女好像都傷心欲絕,王子進小聲問緋綃。
“我言而有信,自是要想法將她帶走……”
話還沒有說完,隻聽冷風中一個聲音幽幽地說:“將她帶走,卻又談何容易?”
王子進聽了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紫陽尚未死透,居然再次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這妖道,怎麽還沒有死?”王子進氣急敗壞地大罵。
紫陽卻仰天長笑,笑聲隱含苦澀,“沒錯,我是妖道啊!可是沒有我這個妖道,那都豐城又怎會有今天?”
“你這是什麽意思?”緋綃冷哼著說,“以為我破不了你那邪門的法術?”
紫陽卻幸災樂禍地看著他,“那桶井之術好破,隻要我死了,法術也就沒有什麽效力了,可是之後呢?”
“之後又怎樣?”王子進問道。
紫陽笑著幹咳起來,吐出兩口血沫,“你說會怎樣?這城中,就會冤鬼橫行……哈哈,冤鬼橫行……”
他說完這幾句話,身體便緩緩地倒下,雙目圓睜,再無氣息,這次是徹底死了。隻見他滿頭青絲變成了白發,英俊的臉上皺紋橫生,竟成了個八旬有餘的老人。
“這、這是怎麽回事?”王子進問道。
“道家追求長生不老者為多,看他這樣子,也是將自己的法力都用來駐顏了。”緋綃惋惜地看了紫陽一眼,連連搖頭,“便是永葆青春又能怎樣?到頭來不過是枯骨一堆……”
“那他方才說的話可是真的了?”
“我們且行且看,先試試再說。”他走過去扶起寶雲,柔聲道,“寶雲,我們先帶你回家,以後的事我來想辦法。”
哪知寶雲卻捂著臉哽咽起來,“胡公子,方才的話我都聽到了,寶雲無法和你一同走了。”
“莫要聽那紫陽的話,我會幫你想辦法。”
“胡公子,我已經化妖許多年,如果有別的辦法,早就不會再被他所製。”寶雲笑中帶淚,淒婉地搖了搖頭,“胡公子待我如此,我已再無遺憾。”
“那你要作何打算?”緋綃問道。
寶雲卻是不答話,走到那埋葬了自己的桶旁,桶裏有一個小女孩的屍體,已風化為枯骨。
“這是我嗎?一直沒有勇氣看一眼,原來竟變得這般醜陋……”
王子進望著她纖細消瘦的身影,也不由心傷,忙道:“別看了,看一眼,便平添一份傷心,和我們一起走吧。”
“走?”寶雲回頭看著緋綃和王子進,微笑著說,“是到了該走的時候,隻是,無法和二位同行了。”
“你不是很喜歡緋綃嗎?幹嗎不隨我們同去?”王子進看到她溫柔慈悲的笑容,又想起了沉星,當時她跟自己作別時,也是一樣的表情。
“王公子,寶雲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若是有緣,來世還能相見。我隻希望爹能平安地活下去,其他的都沒什麽。”
“寶雲,你要做什麽?”緋綃急切地問,“難道是要舍棄妖力?”
“不,我要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將這些可憐的被自己的恨意羈絆的妖怪全部送走。”寶雲昂起小臉,堅定地笑了,“他們跟我一樣,懷著恨意死去,才成妖成魔。我不能將他們丟在曠野中繼續哭泣,而這世上,隻有我才能做到這點。”
“你當真要這樣?”王子進鼻中不由一酸,這小小少女,境遇如此淒慘,竟還有悲天憫人之心,令人感動至極。
“胡公子,可以讓我再拉一下你的手嗎?”寶雲轉過身,走到緋綃麵前,滿含愛慕地望著他。
緋綃伸出手,遞到了她的麵前,寶雲用僅有的手臂握住他的玉手,放在臉頰旁,十分幸福地笑了。
“那日你站在樓下,我真的好欣喜,便讓繡球飛到你的懷中。可是你偏偏不要我,我無法壓抑住相思,便偷偷奪走了你的魂魄,你不會怪我吧?”
“不怪……”緋綃隻覺自己手上一涼,是她的淚水滴落在了手背上。
“現下我又將你傷成這樣,你不怪我吧?”寶雲抬起頭,滿含愛意地望著他,像是恨不得將他裝在眼中帶走。
“不怪……”緋綃搖了搖頭。
他雖身受重傷,卻無損飄逸俊美,整個人似在寂夜中散發著淡淡光華。寶雲看著這個如玉的美少年,記憶似乎又飄到了幾日前的那個午後。
秋陽絢麗,彩綢飄飛,她站在高樓上,看到了他仰望的目光,一瞬便是永恒,那是她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幸福而美好的時刻。
“那我就放心了。”寶雲緩緩放開了他的手,“其實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遊山玩水,哪怕隻有一天,我也會很高興。”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可是這對於我,隻是一個無望的夢而已。”
王子進聽她依依話別,知道她決意赴死,心中甚是酸楚。隻見這單薄少女單手一招,立刻有無數魑魅魍魎從她身後躍然而出,聲勢浩大,極為嚇人。
寶雲微笑道:“胡公子可否送我一程?”笑容帶淚,卻甚是明媚。
“好!”緋綃緩緩抽出血色妖刀,朝王子進伸出手,“子進,將火折給我。”
王子進霎時明白了他的心意,將火折拋了過去,轉過身體,不忍再看。
刹那之間,身後卷起一陣滾滾熱浪,像是誰滿含相思、熱辣多情的目光,灼得人難過,灼得人想哭,令人心都要在愛火中焚燒。
過了半晌,待他再睜開雙眼,眼前隻有一片空曠蒼茫的原野。緋綃白衣如雪,黑發如墨,正站在曠野之中,身姿翩然如白鳥。
“她可是死了?”王子進淚眼婆娑地問。
緋綃並不答話,隻將手遞到他的麵前,隻見他掌中正躺著一個木雕的小人,那小人少了個胳膊,栩栩如生,依稀是個清秀勇敢的少女。
隻是她麵目已被灼得焦黑,臉上卻仍隱約掛著一抹笑容。
天邊現出黎明的光輝,緋綃衣袂當風,冷峻地朝王子進道:“子進,我們也該走了。”
王子進戀戀不舍地望著這荒蕪的原野,冬去春來,明年此處是不是會開滿鮮花?沒有妖怪作祟的小城,也會迎來自己的春天吧。不知是否會有人知道,是一位少女帶著群妖投身於烈火,才換來這座無妖之城?
他們二人大步離去,隻餘下張謙富坐在桶邊,望著女兒的屍體哀哀哭泣。癡迷於欲望的人,早晚會付出慘痛的代價,並不值得同情。
兩人走到茅屋旁,隻聽裏麵傳來一個蒼老的笑聲:“書呆子,你找到你的妖怪朋友了?”
“如墨,你怎麽沒有被帶走?”王子進又驚又喜,這聲音正是如墨。
“我本沒有怨氣,有誰能帶得走我?”如墨哈哈大笑,甚是爽朗開心,隻見茅屋中走出一個老人,身穿守衛的衣服,頭上紮著一條紅巾,朝王子進揮手道,“再見了,書呆子,繼續趕路吧!”
王子進知是無人鎮壓他,所以有能力幻化為人形,不由替他高興。
“子進,我好累啊,負我走一段路吧。”待遠離了如墨的茅屋,緋綃變成了一隻白狐,縮在他懷中。
王子進見他雪白的皮毛上盡是斑斑的血色,知他受傷極重,便如千百年前一樣,抱著他向前走去。
白狐昏昏欲睡,爪間卻始終抓著一隻焦黑的木雕人偶。王子進望著人偶那慈悲的笑容,不由悲從心來,又想起了那勇敢而深情的少女。
晨風滌**而過,吹起曠野上的荒草,幾如嗚咽。王子進瘦削疲憊的身影,很快便被金色的晨光吞沒。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或許那些奮不顧身,過於熾熱的愛,從它誕生之時開始,便注定會化為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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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寒天凍地,在破敗的草棚中,容貌清麗的少婦輕輕地對自己的丈夫說。
“夢裏有什麽?”答話的是一位埋首磨刀的男人,昏暗的燭火中,可見他眉目俊秀,透著書卷氣。
“我夢到了最吉祥的鳥兒,有五隻之多,不停地繞著我飛,它們的叫聲很好聽,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麽悅耳的聲音。”
“最吉祥的鳥兒?是鳳凰嗎?”男人放下手裏的活計,開心地坐在妻子身邊,拉起她的手道,“那我們的孩子,就起名叫‘鳳儀’吧,不論是男娃還是女娃。”
少婦聽到這裏,羞澀地低下了頭,在搖曳的燭光中,隱約可見她小腹微隆,顯是有幾個月的身孕了。
“阿湖……”她的丈夫憐惜地把她攬在懷裏,“你為了我放棄安逸的生活,真的不會後悔嗎?”
“不會。”阿湖搖了搖頭,“你不是也為了我,放棄了大好前途嗎?明明可以走仕途的你,現在失去了家裏的支持,隻能棄筆從商,做小本生意。”
“為了和你在一起,這點小小的犧牲又算得了什麽?”
“是嗎?”少婦抬起了頭,一雙美麗的眼睛裏,閃爍著冰冷的目光,“母親總是說,男人皆不可信。你可敢發誓,一輩子都不會背叛我?”
男人連連點頭,當著嬌妻的麵,發下了毒誓。
窗外北風呼嘯,那尖厲的風聲,瞬間就吹散了他脫口而出的誓言。
一個風雪之夜,一對貧賤夫妻,渺小而平凡,如紛亂的細雪,瞬間就淹沒於這蒼茫的塵世,卻埋下了一段傳奇的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