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傷花逝2

三人吃酒吃得甚歡,卻見守在亭外的婢女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對沉星耳語幾句,沉星聽了,臉色立刻一沉,顯是沒有什麽好事。

“王公子,我先失陪一下。”她朝王子進福了一福,就要離席。

“我當你在哪裏啊,原來是在這裏和小白臉調笑啊。”她話音剛落,月亮門外便走來一個豐滿妖豔的中年女子,臉上濃妝豔抹,身上穿著五彩羅裙,像開了個大染坊,將這世上的顏色都堆在了身上。

沉星聽了麵色不快,將俏臉別到了一邊。

“放著有錢有勢的恩客不陪,卻來和這些窮酸吃酒,你以為哪個會把你娶走供在家裏啊?別做夢了。”中年女人捏著嗓子叫罵,還斜眼瞪著緋綃,顯是口中的小白臉就是指他。

“媽媽怎能這樣說,沉星這兩年為牡丹園賺得還少嗎?最近識得幾個朋友,眼看就要分別了,為他們餞行都不行嗎?”聽了沉星的話,王子進方知這女人就是人們常說的鴇母了。

“哈哈哈哈。”女子竟像是見了什麽開心的事一樣,放聲大笑起來,“人道戲子無義,妓女無情,原來我這裏還出了你這麽個情種啊,你倒是幹脆隨他們走了啊!”

“媽媽,你若是如此無情,沉星也不想在此地久留,不如和這幾位朋友走了算了,反正我這幾年賺的銀兩也盡可報你的養育之恩!”

那鴇母見她真的想走,語氣頓時軟了下來,“沉星啊,媽媽隻是與你開玩笑,莫要當真,我隻是擔心你被男人騙了。”說罷又挾著一陣刺鼻香風離開,那粗壯的背影,似乎有幾分無奈。

被她這麽一攪,三人對著殘羹冷酒,心情都有些複雜。

“沉星姑娘,你莫要傷心,都是我們不該來。”王子進連忙寬慰她。

“不關你的事,誰讓我出身青樓呢……”沉星笑著答道,卻已有淚光在星眸中閃爍。

王子進見她哭起來真如一枝梨花春帶雨,又如芙蓉出水,甚是惹人憐愛,忍不住心生憐意,“姑娘莫要傷心,我定會想辦法讓你離開這裏。”

“王公子,你不要騙我了,很多王侯都這樣說過,但連一個要納我為妾的都沒有……”她說著哭得更是傷心。

王子進聽了,更加血氣上湧,“你放心,明日我便想辦法來替你贖身。”

“此話當真?”沉星聽了立刻止住哭聲,向王子進拜了一拜,“沉星在此感激公子的大恩大德,明日就等公子來了。”

王子進見狀立刻心生懊悔,可是話已出口,無論如何是收不回來了。看沉星喜不勝收,他更是不敢再說反悔的話,忙看看緋綃,卻見他在一邊偷笑,並不答話。

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出了牡丹園,涼爽的秋風進一步吹醒了他發熱的頭腦。

“緋綃,怎麽辦啊?那沉星的贖身錢是不是很貴啊?”她是東京城的花魁,怕是自己家那幾十畝田都賣了還不夠她的贖身錢。

“自是不會便宜啊,要不怎麽這麽久都沒有人要贖她呢?”緋綃搖著扇子看熱鬧。

“可她對我情深意重,我怎能令她失望?”

“我對雞還情意綿綿呢,麵對可口的食物,大多數妖怪都滿懷愛戀的。”

“你幫幫我吧,我到哪裏去尋得許多銀子啊?”王子進似恍若未聞,連連哀叫。

“以前就和你說過,紅顏彈指老,刹那芳華,況且她不知是人是妖,你不聽勸告,現下鬧成這樣,叫我如何是好啊?”擺明了是不肯幫忙了。

“緋綃,緋綃,幫幫我,不然我可怎麽辦啊?”夜色深沉,寂靜的東京城的街道上,傳來王子進的哀號聲,久久不絕。

◆三◆

“我倒有一個辦法,明日不花一文錢就可將那沉星帶出來。”走到客棧門前,緋綃眼珠一轉,似是想到了什麽妙招。

“還有這麽好的事情啊,趕快說來聽聽。”王子進急道。

“嘻嘻,你莫要著急,明日聽我安排便是。”

是夜,王子進便放心地蒙頭大睡,緋綃變作白狐出去,臉上依舊掛了一臉壞笑,神秘兮兮地不知在搞什麽名堂。

他也懶得追問,隻要他還記得去幫忙贖沉星便好。

次日清晨,天還蒙蒙黑,王子進便被緋綃從被子裏拖了出來。

“啊,幹嗎起這麽早?要去奔喪嗎?”王子進迷迷糊糊地問。

“沒錯,就是要去奔喪,趕快換一身素白的衣裳,我們一起去。”

“沒聽說你在東京城還有朋友啊,昨天晚上就是忙這個嗎?”王子進挑了一件灰白色舊布袍套上,草草洗漱一番,跟著他出門了。

“我的那位朋友你也是見過的,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王子進不由心中納悶,緋綃的朋友似乎隻有他一個,難不成這是去參加另一隻狐妖的葬禮?靈堂中不會供著一隻狐狸吧?

兩人順著街道走著,路上真的遇到一家出殯的,紙錢撒得滿街都是,哭聲也甚是令人動容,不禁聽得王子進心中發酸,生老病死,每個人都是無法逃脫,不知何時,自己也會變作枯骨一具。

正想著,前麵緋綃已經停了下來,“子進,我們到了。”

王子進隻見眼前兩扇朱漆的大門,上麵一塊牌匾,水紅的三個大字在晨暉中甚為刺眼,正是牡丹園。

“怎麽來到了這兒?莫不是緋綃這幾日陪我來,認識了相好的,哪想那姑娘香消玉殞了?”他一頭霧水地瞎琢磨,緋綃已經上前一步,敲響了大門。

裏麵一個神色慌張的小廝跑來開門,“兩位大爺,晚上再來牡丹園吧,此時還沒有營業。”

“慢著,我們是昨日說好了來替沉星姑娘贖身的,麻煩你去通報一聲。”

“沉、沉星姑娘,二位當真要替她贖身?”

“不錯。”緋綃推門便走了進去,儀態倨傲,那小廝也不敢攔,垂手在後麵跟著。

隻剩下王子進一個人在納悶,不是參加葬禮嗎?怎麽變成給沉星贖身了?

緋綃似乎對路十分熟悉,一馬當先,三拐兩拐便走到一個房間門口,那房間布置得溫馨華麗,門外掛著朱紅色的帷帳,正隨著晨風起伏。

房裏傳來幾個女人的聲音,好像在爭吵什麽,其中一個女子的聲音尖厲刺耳,正是昨晚見過的鴇母。

緋綃和王子進推門進去,裏麵幾個女子看到他們,臉上都是一副驚恐表情。

“這莫不是見鬼了?”王子進笑道,“我們今日來是給沉星贖身的。”

此話一出,幾名女子更加害怕,指著房中的雕花大床道:“你要贖的是她嗎?如果是的話,趕快帶她走吧,莫要聲張啊。”

王子進探頭往那**一看,隻見帷帳重重而落,一縷黑發滑落在窗外,在晨風中絲絲舞動。

他伸手一撩,隻見大床的錦被中竟然躺著一具幹屍。那屍體眼睛隻剩下兩個黑洞,腮上毫無皮肉,一身鵝黃晨衣華美精致,卻襯得它越發麵目可憎。

王子進頓時嚇得跌坐在地,“我、我要贖的是沉星,不是這幹屍啊……”

“沒錯,這便是沉星姑娘,昨夜不知發生了什麽怪事,她竟一夜變作這般模樣。公子你趕快將她帶走吧,莫要讓外人知道這件事,攪了我們的生意。”那鴇母著急地說,顯然為沉星的死十分頭疼。

什麽?這就是沉星,昨夜還載歌載舞,人麵桃花,怎麽一夜之間變成了這副模樣?

沉星天真爛漫的笑臉浮現在他麵前,雖然知道她是異類,但是自己是真心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可是轉眼間佳人已逝,隻留下一具枯骨給他,叫他如何是好啊?難道真是紅顏彈指老,刹那芳華?他越想越是傷心,怔愣間眼淚已然流了出來。

“子進,莫要傷心,我們將沉星姑娘帶回去安葬吧!”

“安葬,對,這是一定的。”青樓中人多半勢利,不能將沉星的枯骨留在這裏。他一抹眼淚坐了起來,忙用錦被將那枯骨卷好,一把抱走。

緋綃拱手對那鴇母道:“多謝各位成全,隻是我這兄弟對沉星用情至深,便是枯骨也希望能夠帶回。”

“不謝,你們趕快走吧,千萬莫要聲張,我們就說花魁沉星被人娶走了。這孩子做夢都想離開這裏,嫁一個好人家,算是了了她一樁心事吧……”

那鴇母似乎也為王子進的一片深情感動,連連拭淚。王子進聽了,鼻中一酸,淚水又奔湧而出,連忙抱著沉星走下樓去。

緋綃跟在他身後,紅唇邊仍掛著一絲微笑,他早已對這副涼薄的模樣司空見慣。知道緋綃見了誰都是一具枯骨,死亡在他眼中,與生無異。

天邊的朝陽還未完全升起,王子進抱著沉星的骨骸大步走在牡丹園的回廊中,風卷起綾羅,帶出一縷秀發,拂到王子進臉上,尚餘一絲甜香。

少女俏麗的臉龐,春花般的甜笑,一一在他眼前閃過。他仰望著灰藍色的天幕,淚水奪眶而出。

沉星啊沉星,你活著的時候,有那麽多人為你喝彩叫好,為你的芳容傾倒,如今卻隻有我一個人為你掬一把熱淚。

牡丹園的雕梁畫棟,明鏡般的湖泊,似乎都因這美麗的少女的辭世失去顏色。風裏似乎還回**著誰哀怨的淺吟低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