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傷花逝3

王子進一路抹著眼淚,走出花街居然不回客棧,在一個路口匆匆拐彎。

“子進,你這是要去哪裏?”緋綃連忙一把拉住他。

“我來的時候看到拐角有家棺材鋪,我這就去為她訂一副好壽材去。”王子進眼睛哭腫,像兩個滑稽的桃子,抹著淚回答。

“子進,我們回客棧吧,我這就還一個活色生香的沉星給你。”緋綃見他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還笑呢,又在逗我開心。”王子進哭得更加傷心。

“我何時騙過你呢?”

“此話當真?”

“當然,趕快隨我走吧。”

他立刻欣喜若狂,跟在緋綃白衣翩翩的身影後,加快腳步向客棧走去。風吹開了彤雲般的錦被,露出了沉星幹癟塌陷的臉,怎麽看都是一具死去多年的枯骨。

不知緋綃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將這可怖的幹屍變成美人呢?

“快說,怎麽能令她活過來?”回到客棧,王子進將沉星的屍體放到**,急切地問。

“嘻嘻,其實昨夜我跑去取了她的魂魄出來,好令她和死人無異,我們這才好不花分文將她領走嘛。”

“緋綃你好聰明,然後我們再將她的魂魄放回去,就可以死而複生了。”王子進立刻心花怒放。

可是緋綃卻麵現難色,“可是,出了一點差錯……”

“差錯?什麽差錯?”王子進心裏的花隻開了一半便凋謝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漸漸升起。

“若是尋常女子,魂魄離體,自是和生時無異,你再看她的臉,像是死去多久了?”

王子進見那屍首的臉上皮肉風幹,眼睛更是隻剩下兩個黑洞,他猶疑地回答:“少說也有十年了吧。”

“正是如此,所以才棘手,她就是已經死了十幾年了,現在這副模樣,便是她本來麵目。”

“那有什麽法子可令她變回原來的樣子啊?”

“這個比較難辦,她的魂魄回了肉身,要想辦法恢複原狀,那才糟糕呢。”

“恢複原狀有什麽糟糕啊?”王子進越發迷惑不解。

“她是一具幹屍,如何能長得皮肉出來啊?而且她現在的身體還不是她的本體,所以要長肉的法子隻有一個。”

“難、難道……”王子進不由想起赴考的那天早上,沉星一身緋紅,臉上也是差不多這般模樣,那一手鮮血,現在還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

已經有什麽東西要破繭而出,但是他卻不願也不敢麵對。

“子進,不錯!就是吃肉飲血,她得到鮮血的滋潤自會長出皮肉,多年來她也是以此為生,隻是連她自己都尚未發覺而已。”

“你不要說了!”王子進雙手抱頭,忍不住號啕大哭,“我們就讓她死了好嗎?她這樣活著,又有何意義?空是受罪而已。”

哪知緋綃卻搖頭道:“那可不成,我昨夜答應了她,會讓她自由地活下去,怎能食言呢?”他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貼在沉星的額頭上,嘴中念念有詞,隻見那幹屍如有生命般慢慢坐起身,走下了床。

王子進看得呆了,眼見著沉星的屍體徑直向門外走去,急忙要將她攔住。

“不要出去啊,你這個樣子,怎麽出門?”他滿臉淚水地說。

“子進,她這便要去想法生皮長肉了,莫要攔她,待她變成人的模樣,自會回來的。”緋綃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地說。

王子進看著那披覆著華麗綾羅的枯骨,緩緩打開門走出去,不禁淚眼婆娑。

緋綃伸出一隻手,擋在他眼睛前麵,溫柔地說:“子進,子進莫要看了。你要忘了此情此景,你隻要記得她的美、她的好就行了。”

他的手冰冷而潮濕,還帶著一絲芳草的氣息,像是夏日裏的一縷風。

王子進的眼淚控製不住地奪眶而出,他不明白,為什麽不論是人是妖,都要承擔著這樣多的痛苦呢?

腦海中那抹嫩黃色的身影回過了頭,她不再是幹屍,而變成了嬌俏動人的少女。

女孩望著他,笑靨如花。

兩個時辰後,天光大亮,王子進枯坐在床邊,臉上遍布淚痕。

緋綃突然走過來,推了推他的肩膀,“子進,沉星快回來了。”

“你怎麽知道的?”王子進急忙抹幹淚水,跳下了床。

“她的魂魄在我這裏待過,我能感知她的所在。”緋綃抿了抿嘴,輕輕地說,“如果你真的想跟她在一起,就下樓等她吧,莫要生出什麽事端。”

王子進連忙蓬頭垢麵地跑到樓下,隻見東京城的長街上,店鋪依次開張,幾名小販挑著貨物出來叫賣,城市像是個遲暮的老人,遲緩地從睡眠中蘇醒。

在長街盡頭,隻見一個紅點由遠及近,慢慢走來,似乎是誰執了一支妙筆,在灰蒙蒙的街景上,添了一點朱砂。

那是嫋嫋婷婷的豔,是灼灼其華的豔,是風華絕代的豔,王子進望著那豔色向自己走來,隻覺心中百感交集,**氣回腸。

一時竟不知是該為這豔喜悅,還是該為這豔悲哀。

沉星見王子進在客棧門外等她,立刻撲到他的懷中,口中還喃喃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王子進覺得懷中軀體纖細柔軟,鼻翼間芳香縈繞,誰又能想到這個溫香軟玉的少女是一具幹屍呢?

“果然是什麽?”王子進強忍著淚水問。

沉星趴在他的懷中,輕輕地道:“年初看相的人說,今年會有一位貴人帶我離開煙花之地,當你接得我的花球時,我便在想,會不會就是這個呆子呢?”她說著抬起頭來,“現下看來,果然是你,我真的好開心,謝謝你給我這樣的幸福。”

王子進望著她的翦水雙瞳,愛惜地撥了撥她額前的秀發,“我答應你,還會帶給你更多的幸福。”隻覺心底的一方柔軟已被觸動。

二樓的客房中,緋綃一襲白衣,站在窗口望著相擁的二人,不禁搖了搖頭。他要不要告訴子進,沉星對他一見鍾情,都是因為他特有的吸引妖怪的血液呢?但最終他還是長長地歎息,放下了竹簾。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這**之事,本是你情我願,他又何必阻攔?

沉星在樓上見到緋綃,甚是有禮地跟他作福道謝,感謝他施展妙術帶她離開了煙花之地。

緋綃無法忍受她身上的氣息,隻說了兩句,便匆匆離去。

“我這就去再訂個房間,你先換件幹淨衣服吧。”

“咦,你怎知我衣裳髒了,我總是莫名其妙地將衣裳弄髒,還不知道怎麽弄的,我剛剛就發現衣裳好像又髒了。”

王子進從行李裏找了一件幹淨的袍子讓她暫且穿上,將她的衣服隨手丟在用來沐浴的木桶裏,隻見那木桶中的水一圈一圈地被暈成了紅色,他忙別過頭去,生怕那血水再讓他產生更多的聯想。

等他再回到房中,隻見沉星洗漱完畢,正坐在妝台前對鏡梳妝。初升的晨暉照在她細嫩潔白的臉上,如明珠般熠熠生輝,美麗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姑娘將來有何打算呢?”

沉星偏著頭,不以為意地道:“還能怎樣?自是跟著你。”

“你確定要跟我走嗎?我隻是一介書生,而且身無長物。”王子進心虛地垂下眼簾,沉星身為行首,一貫錦衣玉食,隻怕她跟自己過幾天日子便會叫苦。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沉星的頭微微垂了下去,捏緊了梳子,似乎非常傷心。

“不!當然不是!”王子進急忙分辯。

“那你是嫌我出身青樓嗎?”沉星又哭了起來,“以前我便對自己說過,誰帶我出來,我便嫁給他,可是現下你卻嫌棄我。”

王子進心想:你又何止出身青樓,早知了你是女鬼都沒有嫌棄過你,他急忙解釋:“不是不是,姑娘誤會了。”

“那就是說,你會娶我了?”沉星立刻高興地抬起頭,眼中滿含幸福的神色。

他本就對沉星滿懷傾慕之情,但見她也確實是真心喜歡自己,當下便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也要當新娘子了,要穿大紅喜服,戴鳳冠霞帔了。”她望著王子進,竟有淚水滑出,“我也有出嫁的一天啊,真是做夢也想不到……”

王子進見她竟如此歡喜,鼻中更是一酸,忍不住將她抱在懷中。反正緋綃說過,自己陽壽無多,大不了陪她幾年算了。

兩人正說著,卻見房門被推開,是客棧的小廝已為沉星準備好了客房。沉星這才擦幹淚水,戀戀不舍地去自己的房間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