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道滅神

鼇頭磯即是靈鼇島之首、梁思禽裂石成字的那一片斷崖,山崖下一帶白沙,彎如一勾殘月,在太陽光下閃閃發亮。

眾人來到鼇頭磯前,身後斷崖高聳,七個巨字好似淩空壓來。果如穀縝所料,“魔龍號”筆直駛向此間,陸漸怪道:“穀縝,你未卜先知麽?怎麽知道他在這兒登岸?”穀縝笑道:“老頭子愛討彩頭,這裏名叫鼇頭磯,他在此間登陸,正叫做‘獨占鼇頭’!”

巨艦上響起一聲長嘯,雄勁悠揚,勢如飛龍在天。嘯聲未絕,船頭一道青影飛瀉而下,腳踏一葉扁舟,箭也似的向島上駛來。

轉眼之間,萬歸藏須眉可辨,他將身一縱,衝天而起,一個轉折,落在島上,不待眾人轉念,又如一縷青煙,踏著懸崖斷壁,飄飄然升上崖頂。他站在鼇頭之上,俯視下方眾人,一領青衫獵獵飛揚,映著蒼然絕壁,有如天帝王旗。

突然間,“轟隆”一聲,岩石迸裂,紛如雨落,斷崖坍塌大半,七個大字失去痕跡。原來萬歸藏登崖之時,內勁湧出足底,震碎了這一麵石壁。

“老頭子!”穀縝銳聲高叫,“你顯擺就顯擺,又何苦弄壞了老祖宗的墨寶?”

萬歸藏笑道:“這字寫得不對!”穀縝笑道:“這是‘諧之道’的精要,如果不對,你的武功又算什麽?”

“有不諧者吾擊之,此話未免著相!”萬歸藏漫不經心,閑閑說道,“佛陀雲:‘諸相非相,雲空不空’,老子雲:‘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微’。既然實空並生,有無同在,有諧無諧,其實均合自然,既合自然,又何必擊之?”

他抹去崖上巨字,已是驚世駭俗,這一番話更是包涵佛道絕旨,精深奧妙,意味深長。

陸漸忽道:“萬歸藏,何必擊之,你又何必要來?”這一問直衝要害,眾人無不暗暗喝彩。萬歸藏隻是笑笑,朗聲說道:“有諧無諧,何必擊之,有諧無諧,均可擊之,擊與不擊,不過一念之間。陸漸,論武功,你強過魚和尚,論是非,嗬,你可及不上他一個零頭!”

話音方落,海上響起一個驚雷般的嗓音:“萬歸藏,你欺師滅祖,妄論大道,也不怕大風閃了舌頭!”

萬歸藏一皺眉頭,轉眼望去,一張白帆乘風飛來,崔嶽、沙天河並排下船,一個高壯如山,一個瘦小如猴,兩人並肩而立,真是相映成趣。

“兩隻跟屁蟲。”萬歸藏冷笑一聲,“你們又懂什麽大道?”

“道由心出!”沙天河一指胸口,“老夫良心還在,所以大道不滅,某些人的心都叫狗吃了,說來說去都是屁話!”他個子矮瘦,聲如銅鍾,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萬歸藏眉頭一皺,眼裏透出一股怒意。

沙天洹忽地跳了出來,指著沙天河叫罵:“狗東西,敢對城主無禮?”沙天河瞟他一眼,輕蔑道:“沙某站著做人,從不趴著做狗。”沙天洹兩眼翻白,指著沙天河連聲叫罵:“狗東西,狗東西……”

萬歸藏笑了笑,擺手道:“洹師兄稍安勿躁!”沙天洹應聲一凜,點頭哈腰地退到一邊。萬歸藏說道:“猴兒精,老笨熊,你們兩人以下犯上,十多年來一心殺我。但我出困之後,一直未加報複,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沙天河兩眼一翻:“誰知道你打什麽主意?”萬歸藏笑道:“少時我父母雙亡,體格羸弱,受盡同門欺淩,別的人助紂為虐,隻有你和老笨熊、番婆子仗義執言,屢屢為我出頭。後來我跟左夢塵不合,那時我武功未成,幾乎遭了他的毒手,多虧你們三人為我求情,我才得以活命。我本想,我們四人總角之交,理應攜手連心,共創不朽功業,誰想你們三個心思愚昧,明裏暗裏壞我大事。我所以容忍下來,不過記著幼時的恩情,猴兒精,老笨熊,我今天再饒你們一次,你們乘船離開中土,萬某在世一日,全都不許回來!”

“老把戲!”崔嶽吐了一口青煙,“魚和尚就是這麽死的!”

沙天河冷冷道:“萬歸藏,你就別說什麽恩情,你這人向來口是心非,嘴裏說什麽‘抑儒術,限皇權’,可你幹的事情,又跟朱元璋有什麽分別?嗬,我倒是忘了,還有一樣,他殺的老朋友比你多,正好,沙某來了,這顆腦袋送給你好了!”

萬歸藏雙眉一揚,冷笑道:“敬謝不敏!”一揚手,沙天河兩眼發直,渾身僵硬,體內傳來珠零玉碎之聲,七竅之中,“噗”地噴出七股血水。

“猴兒精!”崔嶽拋開煙袋,搶上扶住老友,凝目一看,沙天河已然氣絕。崔嶽凝視老友麵龐,眼眶一熱,縱聲狂笑,笑聲中,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他亦哭亦笑,號叫兩聲,突然放下屍首,挺身站起,死死盯著萬歸藏,胡須上淚珠點點,晶瑩閃亮。

萬歸藏冷冷道:“老笨熊,你別逼我!”崔嶽呆呆望他一會兒,忽地歎道:“瘦竹竿兒,我好痛心!”萬歸藏冷哼一聲。崔嶽又歎一口氣,慢慢說道:“打小你腦子好,我腦子笨,我跟猴兒精交情最好,最佩服的卻是你瘦竹竿兒。你學任何東西,總是又快又好,盡管受人輕賤,你卻從不氣餒。那時的萬歸藏,沒有蓋世的武功,卻有慈悲的心腸。後來,你被左夢塵逐出西城,我滿天下找你,可是沒有你的蹤跡。十年之後,你又回來了,可惜啊,我認識的萬歸藏不見了,隻有一個殺人魔王,這麽多年,你可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

“哼!”萬歸藏冷笑一聲,“太多,記不清了!”

崔嶽沉默一下,忽道:“你知道,我和猴兒精為什麽一心殺你?”萬歸藏目光一閃,默然不答。崔嶽慘然一笑,歎道:“隻因為,我們是朋友!”

“朋友殺朋友?”萬歸藏麵帶譏諷,“這道理挺有趣!”

“我們別無他法!”崔嶽的眼裏閃動淚光,“瘦竹竿兒,你犯了錯,真正的朋友,不會看你一錯再錯!”

“好啊!”萬歸藏哈哈一笑,“所以就要殺了我?”

崔嶽又歎一聲,說道:“瘦竹竿兒,若你還念舊情,我跟你做個交易。”萬歸藏笑道:“做交易?你可知道我是誰?”崔嶽道:“你是財神之主,若是賺錢做買賣,我自當低頭服輸,不過這一次,我跟你換命!”

萬歸藏目光一冷,淡淡說道:“換我的命?”

“不!”崔嶽搖了搖頭,“用我的命,換東島弟子的命!”話一出口,山崖之下一片嘩然。

萬歸藏看了崔嶽一眼,搖了搖頭:“老笨熊,你的命值不了那麽多!”

崔嶽哈哈大笑,擰腰轉身,抱住形如石筍、高達兩丈的一塊礁石,發生沉喝,山勁所至,“哢嚓”,礁石齊根而斷。

“起!”崔嶽又喝一聲,千斤巨石扛過肩頭。“呼!”礁石陡然一跳,騰空而起。

“去!”崔嶽雙掌如風,拍中礁身。一聲巨響,礁石龜裂四散,密如冰雹隕石,向萬歸藏呼嘯而出。

這一招“星流石隕”是山部首屈一指的神通,施展者平生真元附在石雨之中,一招使出,崔嶽渾身脫力,雙膝一軟,怦然跪倒。

石雨去勢如電,升到十多丈高,到了萬歸藏腳下,忽然力窮勢盡,紛紛向下墜落。萬歸藏一動不動,望著石雨下落,眼裏閃過一絲悲愴,他目光一轉,定定看著老友。崔嶽跪在那兒,七竅鮮血長流,似乎化身為一具偉岸的石像。

崔嶽明知傷不了萬歸藏,仍是擲出石雨,無非表明心跡。山、澤二主此來,存了必死之心,隻盼自己一死,能夠喚醒萬歸藏的良知,保全東島弟子的性命。穀縝望著兩人屍身,心中滾熱發燙,如被火焰燃燒。陸漸兩眼赤紅,盯著萬歸藏,雙拳捏得咯崩作響。

萬歸藏忽一揚手,朗聲叫道:“穀縝,我在八卦坪上等你!”一晃身,消失不見。

穀縝挺身欲上,忽覺衣袖一緊,被施妙妙死死拽住,少女淚眼婆娑,衝他拚命搖頭。穀縝扳開她手,本想說些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忽又化為無聲一笑,他一轉身,向著八卦坪奔去。

趕到坪上,萬歸藏袖手而立,仰望太極圓塔,似乎若有所思。穀縝含笑招呼:“老頭子,你找我有事?”萬歸藏一揚手,擲出一個小囊:“給你!”穀縝接過,囊中一綹金發,還有一張字條,白紙烏墨,寫了兩行字跡:“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字體生硬,“郎”字沾染水漬,幾乎難以辨認。

“這是艾伊絲的頭發?”穀縝抬起頭來,眉頭皺起。

“這是她的遺物!”萬歸藏神氣冷淡。

穀縝的胸口悶了一下,喃喃道:“她死了……”

萬歸藏冷冷道:“她鬥寶敗北,安慶一戰功敗垂成,這些足以嚴懲,可她不知好歹,居然放你逃生……”穀縝大聲說道:“她沒有放我,她把我丟在荒島,幾乎餓死渴死……”

“在我看來,那也一樣!”萬歸藏淡淡說道,“換了是我,就得親眼看著你死。她將你棄之荒島,心裏存了一念之仁,明裏將你置之死地,暗中卻盼你逃出生天。哼,別當我不知道,她對你動了情!”

“所以你殺了她?”穀縝拳頭一緊,緊緊捏住那一綹金發。

“不!”萬歸藏冷冷說道,“我讓她二中選一,一是親手殺你,一是自殺!”

穀縝臉上失去血色,萬歸藏看他一眼,幽幽歎了口氣。穀縝一咬牙,大聲說道:“是你逼死了她,你早就看透了她,知道她會選擇什麽!”

“這是宿命!”萬歸藏抬頭望天,“當年你二人同門學藝,我曾經說過什麽?”

穀縝長吸了一口氣,澀聲說道:“你說過,天無二日,財神隻有一個!”萬歸藏冷冷道:“沒錯,將來我死之後,財神隻有一個!艾伊絲輸了,因為她動了情!”

“天道無親,天道無情!”穀縝苦澀一笑,“萬歸藏,你逼死了艾伊絲,也害死了你最親近的人,你這樣孤零零地活著,難道就不寂寞麽?”

“古來聖賢多寂寞,寂寞的又何止我萬歸藏一個?”萬歸藏微微苦笑,“要想成就大事,就得拿出相應的籌碼。穀縝,世人大都庸凡,我生平識人無數,可真正懂我的隻有你一個。你我本是同類,所以你能繼承我的商道,也能從商道中悟出天道,要不然,又怎能變禍為福,因敗為功,將六虛之毒化為無量神通?”

“萬歸藏!”穀縝歎了口氣,“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老了!”萬歸藏的聲音有些蒼涼,“人生百年,彈指即過,強如西昆侖、思禽祖師,百年之後,也不過化為微塵。可我心中所念,一直沒能實現。我掃**東島,並非喜歡殺戮,也無關太多仇恨,你可知道,我為的是什麽?”

穀縝心中極不情願,嘴裏還是說了出來:“一是齊人心,二是練兵馬。你誌在天下,所以用軍法統治西城。至於東島,不過是你練兵的靶子罷了!”

“說得好!”萬歸藏拍手笑笑,“穀縝,你說我無親無情,但還漏說了一樣,所謂天道無私,我取這天下,難道也是為了一己之私麽?想這茫茫紅塵,幾多愚昧之人,隻說士農工商:士子自命清高,以為讀了幾本臭書,就將萬般視為下品,一旦當官從政,隻會欺壓良善,若論見識氣量,好比井底之蛙,除了子曰子曰,全無自身見解;說到商人,唯利是圖,全無遠見,好比逐臭之蠅,為了幾個臭錢,什麽事情也做得出來,我身為商人魁首,也恥於與之為伍;至於工匠農夫,一生渾渾噩噩,但隨世事沉浮,受人輕賤欺壓,好比蚍蜉螻蟻,終其一生,一字不識,一文不名,不知世界之大,不知萬物之理,迷信愚昧,朝生暮死。

“至於那些狗皇帝,以詐力奪取天下,以八股禁錮人心,愚民以逞,不思進取,前代的還有幾分血性,後代的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沉迷酒色,病魔纏身,一介病弱之夫,統帥億萬之民,如此世界,還有什麽天理可存?”

穀縝苦笑一下,搖頭道:“翻天覆地固然痛快,改朝換代卻要死人。民樂其生,不樂其死,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你的主意,天下人未必喜歡!”

萬歸藏冷笑道:“有道是‘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合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民如羔羊,牧之可也!你我師徒隻要齊心協力,以雷霆萬鈞之勢,將這世界顛倒過來,那時間,老百姓高興還來不及,歌功頌德之詞,隻怕你聽得發膩!”

穀縝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活著的當然高興,死了的不知如何?”萬歸藏道:“人死萬事空,高不高興,又有什麽區別?”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穀縝,隻要你一句話,東島西城,立馬合二為一,論道滅神也無須再提。等到天下一定,你我並肩為帝。我老了,這天下早晚歸你,那時間,民智大開,萬物向榮,沒有你這樣的氣度,怕也治理不下來!”

穀縝微笑不語,萬歸藏皺眉道:“你笑什麽?”穀縝笑道:“我在想,你當初說服沈瘸子,那些話也很動聽!”萬歸藏搖頭道:“沈舟虛深受儒法之害,執念太多,進取不足,收拾幾個倭寇,也費了老大的工夫。換了你我,根本不會在陸地上與倭寇周旋,早就大張旗鼓,造船直搗黃龍,先掃**沿海諸島,再重創倭國本土,破敵於滄波之間,決勝於大陸之外!”

穀縝搖頭道:“萬歸藏,你說的都是人謀,天意如何,還未可知。當年忽必烈挾一統天下之威,想要平服倭寇,結果神風三來,吹得大元水軍落花流水。”

“你說的不錯!”萬歸藏微微一笑,“天意高難問,但不問又怎麽知道它的意思?”

穀縝沉默一下,歎道:“你說了沈舟虛許多不是,可我還是比不上他!”萬歸藏皺眉道:“你勝他多多!”穀縝搖頭道:“有三樣我就比不上他!”萬歸藏道:“哪三樣?”

“天道無私,天道無親,天道無情!”穀縝微微一笑,說道,“這三樣我樣樣不行。無私麽?我私心太重,總想逍遙自在,好吃好玩;無親麽?我這人不愛寂寞,喜歡熱鬧,親戚朋友越多越好;至於無情,哈,三天不見美人,我就渾身發癢,**,就得你儂我儂,若不能調情說愛,哪還有什麽趣味?所以說嘛,萬歸藏,你要找打天下的搭檔,還得另請高明!”

“是麽?”萬歸藏低眉垂目,幽幽歎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穀縝雙手一攤,“可惜得要命!”

萬歸藏抬起頭來,微微笑道:“穀縝,‘周流六虛功’是武功,但凡武功,不同人使來,就有高下之別。如果你以為練成此功,立刻天下無敵,那就大錯特錯了。換了我是你,一定避開今日,覓地潛修,十年之後,老夫精氣已衰,你卻如日中天,此消彼長,有勝無敗。今日與我交手,你的勝算實在不多!”

穀縝笑道:“萬歸藏是神龍,冬來潛藏,春來驚蟄,應時變化,能上能下;穀縝卻是隻皮猴子,上躥下跳,全無耐性,再說了,我一躲了之,東島上下豈不毀在你的手裏?不錯,我火候不足,勝算也微,不過武功一道,千變萬化,正如師父所言,天意高難問,不問又怎麽知道它的意思?”

萬歸藏哈哈大笑,仿佛十分快慰,穀縝也是大笑。笑聲中,兩股勁氣從二人體內湧出,糾纏一處,衝撞摩擦,空氣中響起“哧哧”異響,滿地塵土衝天而上。

突然之間,穀縝生出奇怪感覺,天地飛速放大,他在飛快縮小,一股浩**之氣將他包圍,結成一個巨大的渦旋,叫他身不由主,向內慢慢陷落。他的心微微一亂,可這慌亂一閃即逝,他眯起雙眼,真氣盡力收斂,神意向外蔓延,不住試探萬歸藏的破綻,他深信任何武功均有破綻,“周流六虛功”也不例外。

萬歸藏見他臨危不亂,暗暗叫了聲“好”,身子微微一挺,真氣陡然變強。穀縝的感覺又是一變,直如千鈞巨石迎頭碾來,渾身氣血亂竄,根本無法遏止。萬歸藏的八勁忽集忽分,凝如山嶽,散如飛龍,一旦分散開來,不住抵消他的八勁,水克製火,火克天、澤,天、澤克風、雷,土、石克製水勁,雷、風又克製土、石二勁。穀縝依樣畫葫蘆,想要反製萬歸藏,可他心意一動,對手的勁力忽又收斂,渾然天成,簡直無機可趁。

氣流越轉越快,變化越來越奇,穀縝的真氣飽受壓製,又為對手反複衝擊,漸漸站立不穩,腳下步子蹣跚,一步一步向萬歸藏走去。他竭力抵擋,可又無濟於事,忽覺鼻孔一熱,鮮血洶湧而出,跟著耳鼓生痛,雙眼發脹,喉頭微微發甜,衝出血腥之氣。穀縝心裏明白,不過片刻之間,他就要步崔嶽、沙天河的後塵,真氣衝腦、七竅噴紅而死。

“喝!”一聲沉喝,氣勁如山牆壓來。萬歸藏的真氣向內一縮,穀縝如釋重負,大大後退一步,隻覺渾身酸痛,幾乎一跤摔倒在地。他抬眼望去,陸漸拳腳如飛,向萬歸藏招招搶攻。

一眨眼,陸漸出了十拳,萬歸藏還了一招,一道真氣如倚天長劍,刺穿了“大愚大拙之相”,繞過了“明月流風之相”,騙過了“九淵九審之相”,破開了“唯我獨尊之相”,擊碎了“萬法空寂之相”,“極樂童子之相”勉強擋了一下,氣勁餘勢不衰,正中陸漸胸口。陸漸悶哼一聲,手舞足蹈地摔了出去。穀縝吃了一驚,挺身欲要上前,誰知一提真氣,周身經脈似要裂開,痛得他皺眉撇嘴,渾身上下一陣**。

“咻!”一束白光飛來,縈縈繞繞,飄忽萬端,先刺萬歸藏的背心,虛晃一招,忽又向他的後頸刺來。

左飛卿的“紙神鞭”到了!萬歸藏頭也不回,反過手來,屈指一彈,正彈鞭梢。“哧”,紙鞭輕輕一抖,向後縮回,另一頭的左飛卿身子後仰,口中鮮血狂噴,通身火光熊熊,兩眼迷迷瞪瞪,身子向後飛出。

人影閃動,虞照縱身跳起,雙手托出。兩人身子一碰,虞照隻覺一股勁力山倒天崩般壓來,不由得身形踉蹌,連連後退。他大喝一聲,雙腳如錐,釘在地上,跟著“哢嚓”一聲,虞照左膝劇痛,居然被震脫了臼。

“喵!”北落師門的尖叫如針貫耳,地上突然湧出無數荊棘根須,空中天女花開,飄如飛雪。

“溫黛……”萬歸藏低叫一聲,叫聲透出一絲沉痛,他一轉身,目光對上了仙太奴,後者目射奇光。亂神絕智,仙太奴麵對強敵,目光絢爛如火,一下子燃燒到了極致。

“喝!”陸漸去而複返,“萬法空寂之相”使出,身若無物,在萬歸藏的氣勁中遊走兩步,忽地沉身紮馬,一拳送出,氣勢唯我獨尊,出手時大愚大拙,三大本相合於一招,威力之強,超乎以往。

萬歸藏身形不動,掌勢圈回,一股狂飆迎上了陸漸的拳勁。這時間,熱浪滾滾而來,萬歸藏衣角著火,升起一股焦臭。

“無明神功?”萬歸藏一皺眉頭,右掌探出,衝寧凝輕輕一招,寧凝隻覺大力湧來,經脈脹痛,火勁到了掌心,不出反縮,向她周身經脈倒灌回來。

火勁逆行,勢必焚心而死。寧凝大驚失色,正要縱身後退,忽聽耳邊有人說道:“別動!”跟著一股涼氣透心而入,閃電一轉,逆流的火勁統統消滅。寧凝回頭看去,穀縝目視前方,神色凝重,他忽地跨出一步,左掌先橫後直,向前掃出,寧凝隻覺一股絕頂大力呼嘯而前,萬歸藏的真氣一陣波動,心中暗暗佩服,雙掌一掄,奮起渾身之力向萬歸藏拍去。

穀縝緩過氣來,跟寧凝聯手,牽製住了萬歸藏的右手;陸漸占住要害,拳拳撼山動嶽,擋住了萬歸藏的左手;仙太奴目透神光,與萬歸藏心神交戰;溫黛化生無窮,斷而後生,勢如水銀瀉地,尋找萬歸藏的破綻,抵消他的“周流八勁”。

這六人武功之強,天下間再也不做第七人之想。萬歸藏獨當五大高手,仿佛身處龍卷風眼,左來左迎,右來右擋,氣勢不弱反強,漸漸向外暴漲。真氣呼嘯盤旋,與眾人的勁氣反複摩擦,發出淒厲風聲,天女花與之一碰,統統化為粉塵。

突然間,萬歸藏發出一聲長嘯,尖銳刺耳,驚心動魄,他的內勁一縮,向外奔騰而出。四條人影飛了出去,寧凝摔在地上,口吐鮮血;穀縝身如陀螺,發瘋狂轉;溫黛發亂釵橫,貼地一滾,爬起來一抬頭,忽地失聲驚叫:“太奴,你的眼睛……”

仙太奴坐在遠處,兩道鮮血從雙眼流出,順著麵頰涔涔淌下。仙碧不由得悲叫一聲:“爹爹……”上前扶住,雙手一陣陣抖得厲害。仙太奴覺出她心中悲痛,苦笑一下,摸了摸女兒如雲的綠發,說道:“別怕,我隻是壞了眼睛,一下子還不會死。”

溫黛望著丈夫,悲慟莫名,轉眼望去,隻有陸漸還在場上。萬歸藏連敗四人,神通全都壓在他的身上,兩道人影飄忽,出手之快,令眾人瞠乎其後。

萬歸藏靜如山,動如火,不動則已,一動不可收拾。青衫幻影上下八方無所不在,陸漸那一點灰影被擠壓得越來越小,猶如青色火焰中的一隻飛蛾。可是陸漸妙悟神通,“金剛六相”輪番施展,相中有相,變化無跡,每每奇招突出,總能扭轉敗局。萬歸藏壓力之下,他的精氣神向內收斂,一如禁城之戰的穀神通,越是狹小,越是堅固,萬歸藏使出解數,也攻不破他的守勢。可是陸漸也無法如穀神通一樣反製對手,眼睜睜看著“周流八勁”越來越強,鋪天蓋地般將他困住。

溫黛心叫不好,忽聽萬歸藏長叫一聲:“好小子,看我的‘天——無——盡——藏——’!”

陸漸不及轉念,一股狂飆撲麵而來,力量大得不可思議,任何本相都無法抵擋。他倉皇後退,狂飆卻如火上添油,見風就長,才退兩步,竟似強了一倍。

“天無盡藏”本是萬歸藏隱居之後,從“周流六虛功”中悟出的神通,平時無法使出,隻有精氣神達到巔峰方能出手。可是一旦出手,立刻八勁相生,化為六十四勁,六十四勁和合陰陽、顛倒五行,又化為一百二十八勁,如此循環疊加,直到對手斃命。所以遇上這一招,天下任何武功,全都不堪一擊。

按理說,世間無人能逼萬歸藏使出這一招,至於禁城一戰,穀神通得了魚和尚法意,以壓製為宗旨,不容他的氣勢達到巔峰,使出這一類可怕的招數。但若真的使出,當日的勝負必定不同。

可是今日,五大高手聯手合擊,逼得萬歸藏使出了全力。跟著陸漸苦苦支撐,又無反製法門,任由他舒舒服服,將氣勢拔升到了頂點,好比萬鈞巨石轉於高山之上,乘高下落,無強不摧,無堅不破。

陸漸隻覺不對,一時潛力迸發,挺身唯我獨尊,沉身大愚勝智,起手如極樂童子,旋身似明月流風,運勁時審敵虛實,頗有渟淵之妙,出拳時無中生有,大得空寂之神。

六相合一,迎上了“天無盡藏”。二勁相交,聲如雷鳴,一刹那,陸漸渾身的骨骼劈啪作響,眼前模糊不清,湧出兩道血水。一股絕望升上心頭,他感覺有人來到身後,緊接著,鼻尖傳來一股淡淡的清香,身子四周似有藤蔓縈繞,可是目光所及,偏又空空如也,隻有一抹青色的霧氣,縈縈繞繞,若有若無。

萬歸藏的勁力忽地弱了下來,陸漸不勝驚奇,他抹去眼中的血水,吃驚地發現,青霧越來越濃,不住向外翻湧,好似一雙溫柔的手臂,將他輕輕地摟入懷中。

勁氣不住衝開青霧,青霧聚而又散,散而又聚,來勁無休無止,青霧也似無窮無盡。陸漸的四周青茫茫一片,幾乎看不見其他的東西。這過程說來很慢,其實不過須臾,趁著青霧掩護,陸漸大喝一聲,拳勁迸發,與青霧合二為一,虛晃一招,向前衝去。緊跟著,他又向後一跳,隻覺撞倒了一人,陸漸想也不想,下意識伸手抱住,身如離弦之箭,退出二十多丈。青霧籠罩全身,始終凝而不散,直到過了片刻,方才慢慢淡去。

萬歸藏的勁力消失了,天無盡藏,終有盡時!陸漸低頭一看,心口好似挨了一拳,懷中的少女雙目緊閉,麵如白紙,嘴唇慘無血色,渾身綿軟無力。

“阿晴!”陸漸驚叫一聲,伸手探她鼻息,可是沒有一絲呼吸。

“阿晴……”陸漸又叫一聲,嗓音嘶啞艱澀,微微帶上了哭聲。

萬歸藏站在遠處,瞧著這方,神色不勝驚疑。一座八卦坪上死寂一片,隻有海風吹動衣袂,發出簌簌的響聲。

“地母娘娘……”陸漸如夢初醒,兩眼盯著溫黛,眼淚滾滾落下,“阿晴她怎麽了……”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向姚晴的體內注入真氣。

溫黛一言不發,目光呆滯無神,儼然化為了一尊石像。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用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萬歸藏的聲音有些異樣,“溫黛,這就是‘三生果’嗎?”

溫黛看他一眼,口唇微微顫抖。萬歸藏苦笑一下,長歎道:“我一直以為,‘三生果’是孽因子生出的果實,沒想到卻是一團無形的精氣!”

“三生果之果,不是果實之果,而是因果之果。”溫黛的聲音空茫淒涼,“有情因,方種善果!”

萬歸藏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姚晴臉上:“‘三生果’是天下間最強的守護之力,但論攻擊之力,老夫的‘天無盡藏”若說第二,天下無人敢稱第一。此次矛盾相爭,可說不分勝負。陸漸,地母傳人為你而死,老夫若再殺你,太煞風景。”他頓了一頓,將手一揚,“你走吧,帶著這個女子,走得越遠越好!”

陸漸充耳不聞,一動不動,他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阿晴死了,阿晴死了……”一邊想,一邊將“大金剛神力”拚命注入姚晴體內,可是少女還是一動不動,儼然死去多時。

溫黛歎了口氣,上前說道:“陸漸,沒有用的。”陸漸忽地抬頭,雙目盡赤,厲聲叫道:“沒有用?誰說沒有用!”他死死盯著地母,若有幾分癲狂。溫黛暗暗吃驚,一手將他按住,從袖裏取了一支玉瓶,傾出一粒紅丸,塞入姚晴口裏。不消片刻,姚晴漸有呼吸,細如遊絲,若有若無。

陸漸神魂歸竅,驚喜道:“多謝地母娘娘,小子情急無禮,還請地母見諒。”說罷放下姚晴,倒頭就拜。溫黛扶住他,淒然笑笑:“你先別謝我,這粒‘亢龍丹’不過暫延生機,晴兒至多活三個月。唉,你帶她走吧,走得遠遠的,陪她度過這最後的日子。”

陸漸瞪著溫黛,渾身發抖,臉上盡是不信,溫黛苦笑道:“陸漸,你可知道,你剛才身陷危境,晴兒為了救你,使出了‘化生六變’中的最後一變‘三生果’,渾身的精血融合孽因子,化為蓬勃元氣,擋住了那一招‘天無盡藏’。這一變之後,五髒俱空、筋骨朽壞,本該當時便死。但因為晴兒得了你的‘大金剛神力’度化,本身的真氣有異於前代地母,能夠多活幾日,已是她的造化了……”

陸漸忙道:“地母娘娘,我不是吹噓,現在我的‘大金剛神力’比徽州的時候強得多了!”

“那又如何?”溫黛兩眼向天,語氣淒涼,“佛法能度其生,能度其死麽?”

陸漸一呆,麵如死灰,兩眼盯著姚晴,眼淚怔怔地流了下來。忽覺有人拍肩,他回頭看去,卻是穀縝,陸漸心酸難忍,澀聲道:“穀縝,阿晴她……”穀縝搖了搖頭,說道:“先別灰心,我們慢慢設法,也許會有轉機。”陸漸聽了這話,明知虛妄,仍是心中一定,拚命點頭不已。溫黛看了穀縝一眼,微微流露苦笑。

“老頭子!”穀縝揚聲說道,“你的武功天下無敵,穀某有幸見識,死而無憾!”

“好!”萬歸藏點了點頭,“你我師徒一場,我許你自盡。”

穀縝笑了笑,淡淡說道:“我可不是艾伊絲。”萬歸藏笑道:“這麽說,你要為師親力親為了?”

穀縝笑道:“我有兩個疑問,還望師父解答!”萬歸藏揮手道:“師之道答疑解惑,為師當然不吝賜教!”

“好!”穀縝大拇指一蹺,“敢問論道滅神,論道在先,還是滅神在先?”萬歸藏道:“顧名思義,論道在先。”

穀縝拍手笑道:“那麽再問,論道是動嘴還是動手?”萬歸藏知他憊懶,不肯落下話柄,冷冷道:“也動嘴,也動手。”

“不對。”穀縝頭搖得撥浪鼓也似,“‘論’字左邊是個‘言’字,小子讀書不多,卻知‘言’字下麵一張嘴,那是動嘴說話的意思。動手嘛,就該寫成左手右侖,那是一個掄字。老頭子不妨翻翻書,經史子集中可有‘掄道’一詞,掄道倫道,莫非先要將人掄在空中,再說一番道理?”

他死到臨頭,還有心思調侃,惹得眾人哭笑兩難,一個個隻是歎氣。萬歸藏卻不生氣,點頭道:“好,我先不動手,看你說些什麽。”穀縝道:“師父武功才智,當世全無敵手,不過今人之中沒有敵手,古人之中可有敵手?”

萬歸藏冷冷道:“今勝於古,我跟死人比什麽武功?”穀縝笑道:“比不了武,鬥智如何?”萬歸藏看他一眼,笑道:“跟誰鬥?”穀縝笑笑,淡淡說道:“西昆侖如何?思禽祖師如何?”

眾人一聽,無不錯愕,沙天洹怒道:“城主,這小子信口開河,故意拖延時辰,何必跟他多說,一掌斃了,一了百了!”萬歸藏哼了一聲,冷冷道:“洹師弟,你我誰是城主?”沙天洹麵無人色,忙道:“屬下逾越了,萬請城主見諒!”

萬歸藏聲冷如冰:“你記清楚了,穀縝是東島之王,與我地位相當,他跟我說話,輪不到你來插嘴!”沙天洹連道“是、是”,埋頭退到一邊。

萬歸藏沉思一下,忽道:“你說的兩位祖師,都是萬某敬佩之人。不過,智慧一道,各有偏廢。‘西昆侖’算學通神,獨步古今,萬某小有涉獵,也是萬萬不及;思禽祖師光複華夏,建立帝之下都,才思功業,彪炳千古,我與他生不同時,無法競馳逐鹿,一爭天下;不過若論商道聚斂,權衡世間財富,料想二位祖師也未必及得上萬某。我三人於智慧之道取舍不同,實在難以比較。”

穀縝笑道:“說得是,不過,這一次,不跟西昆侖比算學,也不與思禽祖師比經略,商道麽,二位祖師,似也從無涉獵。老頭子,我們不比這些,有個現成的難題,老頭子你隻要解開,那就算勝過了思禽祖師。”

萬歸藏目光一閃,冷冷道:“你說八圖之謎?”

“老頭子英明!”穀縝大拇指一蹺,“八圖合一,天下無敵,若能破解八圖之謎,非但天下無敵,更能橫絕古今,無論今人古人,你萬歸藏都是天下第一。”

“少拍馬屁!”萬歸藏淡淡說道,“八圖暗示的東西我知道,大而無當,往而不返,縱然厲害,卻無用處。”穀縝笑道:“我明白了,老頭子你怕了,你怕解不開謎題,所以故意藐視潛龍,不敢破解八圖之謎。”

萬歸藏笑道:“這就是你論道的題目?”穀縝道:“不錯,就以這個為題,你我各逞機智,看誰先找到潛龍!”

萬歸藏笑了笑,說道:“穀縝,你又跟我玩小聰明了。潛龍是西昆侖的神器不假,可是傳說虛妄,是否厲害如斯,尚且不能斷定。萬某為這虛無縹緲之物費時勞力,豈不中了你的詭計?”他頓了頓,淡淡說道,“穀縝,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以論道為名,設下這個題目,如要完成,少則數月,多則數年,日子一長,形勢必然生變。我隻要答應了你,礙於約定,找到潛龍之前,不能掃滅東島,這些人屆時一哄而散,我要一一找出,又得花費時間。不錯,萬某向來好勝,不過卻也不笨,穀縝,老夫說過,要想成就大事,就得拿出相應的籌碼,你是聰明人,我們在商言商,你要保全東島,潛龍這個籌碼還不夠!”

穀縝心生苦澀,忽道:“大哥……”陸漸茫然抬頭,定定望他。穀縝歎道:“你得立一個誓!”陸漸不解道:“立誓?”穀縝道:“我要跟老頭子打一個賭,我輸了,你從此遁入空門,不得向他尋仇,任由天翻地覆,也不得幹預他的事情!”

“什麽?”陸漸麵紅耳赤,幾乎一跳而起,“這個怎麽行?”

穀縝苦笑道:“你別急,我是說如果輸了,不過世事難料,我也未必一定輸給他!”萬歸藏聽了,冷哼一聲。陸漸卻是癡癡惘惘,看了穀縝半晌,忽地歎道:“阿晴活不久了,她去了之後,我就遁入空門,一入空門,恩怨了了,紅塵間的事,自然跟我無關。”,

穀縝見他心灰意冷,胸中一陣酸痛,沉默一下,說道:“老頭子,這下夠了麽?”萬歸藏一點頭:“好,你輸了,陸漸出家,東島上下聽我支使;我輸了,從此退出江湖,永不問鼎天下!”

“老頭子且慢!”穀縝笑了笑,“你的籌碼也差了一點兒!”萬歸藏目**光,冷冷道:“好小子,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討價還價?”穀縝笑道:“在商言商罷了。”

萬歸藏看他時許,忽而笑道:“好,你說,你還要什麽?”穀縝道:“此事對你來說,不過舉手之勞。今日西城弟子,開罪你的不在少數,以你的性子,回頭必要清理門戶。”

萬歸藏笑道:“你要我放過他們?”穀縝點頭,萬歸藏沉吟一下,搖頭道:“這籌碼太多,你的籌碼又嫌少了!”

穀縝一皺眉頭,還沒說話,溫黛冷不丁開口:“萬歸藏,你若勝出,天、地、風、雷、山、澤六部從此臣服於你,永無二心!”萬歸藏笑道:“此話當真?”溫黛冷冷道:“穀縝敢拿東島下注,我又怕什麽?溫黛人老了,可豪氣還在!”萬歸藏笑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風部之主未必答應吧?”

“願賭服輸!”左飛卿抖索索挺身而起,“你勝出之日,即是左某喪命之時,到時候,你大可另立新主!”萬歸藏一點頭:“好賭局,恩怨情仇,一擲了之!

穀縝鬆了一口氣,笑道:“那麽一言為定。”萬歸藏忽道:“慢著!”穀縝皺眉道:“還有什麽?”萬歸藏笑道:“你敢跟我賭鬥,一定盡得八圖,破解了圖中的秘辛。公平起見,圖中的秘密,你得一絲不差地告訴我,要不然這賭鬥馬上作廢,我當大開殺戒,此間雞犬不留!”

穀縝想了想,笑道:“好,我告訴你!”俯下身來,取了一塊尖石,就地寫出八圖秘語,他怕萬歸藏不信,一一點出漏缺字眼,再行摘出,連接成字,最後笑道,“秘語到此為止,龜銘、馬影、鯨蹤、猿鬥尾、蛇窟,老頭子,你知道這其中的含義麽?”

說罷轉過身來,朗聲說道:“寧師弟,仇師弟,洹師弟,你們三位,是走是留?”三人勢單力薄,哪敢留在島上,紛紛說道:“情願跟隨城主!”

萬歸藏一點頭,邁步向海邊走去。寧不空走了兩步,忽覺寧凝沒有跟來,不由叫道:“凝兒,你怎麽不來?”

寧凝輕聲說:“爹爹,我有事未了,你先去吧!”寧不空怒道:“什麽事情,能大得過你我父女之情?”寧凝低下頭去,歎道:“爹爹,自我向萬歸藏出手,我就想明白了,不求無愧於人,但求無愧於心。我的心在這兒,爹爹,恕女兒不孝,您自己保重!”

“混賬!”寧不空一頓竹杖,怒氣衝天,“穀小狗胡言亂語,你怎能聽從他的蠱惑?你忘了母親的仇恨了麽?你媽媽的死,這裏的人大多有份!”

寧凝慘笑一笑,聲音清細堅定:“我向萬歸藏出手,若非穀縝,萬歸藏清理門戶,我就已經死了。他身為東島之王,卻能為西城的弟子著想,冤冤相報何時了?爹爹,你身為西城弟子,就看不透那些仇恨麽?”

寧不空一言不發,緊緊攥住竹杖,不覺指節發白,突然間,他一頓竹杖,轉身就走。寧凝忍不住叫了一聲“爹爹”,寧不空卻沒回頭,形影蕭索,走向海邊。寧凝望著父親背影,淚水奪眶而出。溫黛輕輕歎了口氣,走上前去,將她攬入懷裏,寧凝肩頭聳動,忽地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