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安王選妃
“你們知道嗎?要為安王殿下選妃了。”
“那個魚冰兒,還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做鳳凰呢!”
“怎麽可能?一個宮女,做個側室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殿下一定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看上她的。”
“說不定根本就是她自己投懷送抱,勾引殿下的。”
無論走到哪裏,都逃不開流言蜚語。本來以朋友自居的四大美人,也迅速地加入到了說她壞話的行列。她忍不住苦笑,宮裏的規則就是如此簡單,誰若是得勢了,錦上添花的人便會蜂湧而至。若是失勢了,絕不會有人雪中送碳,能不落井下石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她可從來不曾奢望過做什麽王妃,她隻想平靜度日。
雖是這樣想,卻又忍不住在揣測,未來的安王妃會是怎樣的人呢?必是大家閨秀,賢良淑德。
她仰起頭,長長地籲了口氣。怎樣的人都與她無關,她又不曾喜歡過安王,若真的有喜歡的人,也會是光王。
“喂!”聲音忽出其來在身後響起,她嚇了一跳,轉過頭,見李溶有些落寞地站在她身後。
她故意拍了拍胸口,“幹什麽?嚇死人了。”不知從何時起,若是隻有兩個人的時候,她便不再遵守宮廷禮儀,李溶也並不介意。
見李溶不說話,她便又故做輕鬆地道:“你走路不帶聲音的嗎?比貓還輕。”
“剛才太後娘娘詔見我了。”
冰兒“嗯”了一聲,心裏自然猜到太後為何會詔見李溶。兩人都沉默下來,誰都不願先開口。
過了半晌,冰兒才笑道:“我聽說了,是為殿下選正妃,有沒有看到合心意的女子?”
李溶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臉看,看得冰兒臉不由地紅了,她側過身,想要避開李溶的目光,偏那目光仍然灼熱地落在她的身上。
“都是名門之後,有些生得極美,有些則琴棋書畫無不通曉。”
冰兒勉強一笑:“恭喜殿下了,殿下必然已經找到稱心如意的正妃之選。”
“我不知道。”
冰兒怔了怔,回頭看看李溶。李溶在石凳上坐了下來,“也許是人選太多看花了眼,我一個也沒選中。”
“喂!”
“嗯?”
“要不,你當我的正妃吧!”
冰兒一下子怔住了,兩個人一個站一個坐,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莫名其妙地尷尬起來。李溶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故做漫不經心地道:“反正你救過我的命,就當是報恩了。而且,太後選的那些女子,我又沒有一個喜歡的。其實我也不怎麽喜歡你,就是覺得你有點特別。你可別得意,就算現在做了王妃,說不定哪一天我覺得你討厭了,到那時,我會休了你再娶別人的。”
李溶一口氣說出這麽長的一串話,見冰兒隻是默默地注視著他,他又有點不安起來,用力揮了揮手,站起身道:“其實我這人也不是那麽見異思遷的,宮裏那麽多的美女,我也不曾看中過誰。那兩個側妃,也都是太後幫我選的。頂多我答應你,就算以後再納新寵,你永遠都是我的原配。”
冰兒仍然不說話,李溶有些焦躁起來:“難道你不想做王妃嗎?我已經一再退讓了,你不喜歡做側妃,我讓你當正妃,你不會仍然要拒絕我吧?”
冰兒回過身去,悄悄地拭去眼角滲出的眼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她一向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子,過去的八年裏,就算是受了重傷,也不曾哭過。唯獨這該死的安王,總是能把她弄哭。
為了不讓李溶聽出她的哭腔,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殿下,就算我答應又能如何?太後娘娘真會容你娶一個宮女做正室嗎?”
“我不管,隻要你願意,我就去和太後說。我想做到的事情,誰也阻止不了我。”
冰兒看著李溶匆匆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心亂如麻。這任性固執的殿下,似乎觸動了她心底最軟弱的地方。為何他竟可以這樣不顧一切,那種百折不撓般的意誌,連她都不由地心動。
也許……也許能成為他的妻子,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永安宮中,韋後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這麽多貴胄之女,竟沒有你能看得上的?”
李溶用力點了點頭:“一個也不喜歡。”
韋後蹙眉道:“你到底喜歡怎樣的女子。”
李溶若有所思地笑笑,“我已經選中了我喜歡的人,我隻想立她為妃。”
韋後的臉沉了下來:“難道又是那名宮女?”
李溶有些不滿:“母後早知道我喜歡冰兒,所謂的選妃,隻是為了讓我離開冰兒嗎?”
韋後一滯,“溶兒,你這是什麽態度?你是親王,皇上的弟弟,高高在上,怎可對一名低賤的宮人產生無聊的感情。你自幼跟著哀家長大,哀家一直把你當成親生兒子。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母後是為了我好,可是母後可曾想過孩兒的感受。那兩名側妃,孩兒已經不喜歡的。全是不願忤逆母後之意,才勉強收納。正妃是孩兒的結發妻子,孩兒隻想找一個喜歡的女子。”
“哀家為你挑選的都是百裏挑一的好女兒,你現在迷戀那名宮女,不過是不曾見過這些女子,隻要你見了她們,你一定會喜歡的。”
李溶默然片刻,莞爾一笑:“既然母後如此自信,不如就安排孩兒與其中的佼佼者相見。若是孩兒真的一見傾心,便依母後的安排。若是孩兒見過了她們,卻仍然心係在冰兒身上,還望母親成全。”
韋後始終相信李溶不過是迷戀於冰兒的姿色,而這些候選的女孩兒個個都是國色天香,自以為勝券在握,便笑道:“好,哀家就答應你。”
已經六七天不曾見到李溶了,冰兒莫名地有些牽掛。
四大美人每天都會來向她報告小道消息,無非是安王殿下又見了何人,而對方是多麽的漂亮,多麽的高貴。在說這些消息的時候,四大美人的臉上盡是惡意的笑容,無非是想看到冰兒失落的模樣。
失落嗎?也許有一點吧!
夜深了,隱隱聽見幾重宮外的歌吹之聲,還在舉行夜宴嗎?
她推開窗子向外望去,一個黑影站在窗外。她嚇了一跳,正想喝問是誰,月光照在那人的臉上,竟是李溶。
喝問的聲音變成了詢問:“殿下來了?”
“我馬上就要走,隻是忽然想看看你,所以就來了。”
冰兒怔住了,心裏有些酸楚,“那怎不進來?”
李溶笑笑:“看見你映在窗紗上的影子就夠了。”
淚水悄然湧上冰兒的眼眶,冰兒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哭。她用力眨著眼睛,不想讓淚水流出來,但終究,眼淚還是不受阻滯地湧了出來。
李溶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相信我!”
冰兒咬著嘴唇不說話。
李溶沒有說相信他什麽,冰兒也沒有問,兩個人的心裏忽然多了一絲奇異的默契。冰兒帶著淚笑了,“去吧!別讓人等太久。”
李溶點了點頭,戀戀不舍地放開撫摸著冰兒麵頰的手。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頭,回頭看看冰兒,也不知說什麽,想了想,笑道:“你早點睡,你好像瘦了。”
次日一早,秋張二妃便衝入冰兒的房間,一把將冰兒拉起來:“你還在睡覺,殿下就要被人搶走了。”
冰兒想要施禮,張妃道:“行了行了。你可知道這幾天殿下和誰在一起?”
冰兒搖搖頭。
秋妃道:“都怪你,要不是你勾引殿下,我們也不會去找太後訴苦。我們不去找太後訴苦,太後也不會把張宰相的女兒接進宮裏。”
冰兒苦笑,居然這也能怪到她的頭上。
“你還笑。殿下已經被張宰相的女兒迷住了,馬上就要立她為正室了。”
“你們怎麽知道?”
“宮裏早就傳遍了。這個張明嫣人長得漂亮,比你漂亮多了,又是京中著名的才女,而且針黹女紅,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若是她當了殿下的正室,殿下眼中還會有我們兩人嗎?”
冰兒眨眨眼睛,原來找她的目的是因為兩人將張明嫣視做不可戰勝的勁敵,相形之下,冰兒便成了要聯合起來的對象。
“雖說我們也不喜歡看見你成為正室,但以你這種姿色,就算成為正室也更好對付一些。”張妃笑咪咪地說。
除了苦笑,冰兒還能有什麽反應呢?“我又能怎樣?是太後親下的懿旨,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宮女……”
“我們想過了,今天晚上,你和殿下圓房。”
冰兒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今天晚上,你去殿下房中伺候。”
“為什麽啊?”
“趁著殿下還有點喜歡你,生米煮成熟飯。”
“不是吧!?”
“我們兩個已經決定了,這對於你來說也是莫大的榮耀。”兩人不容分說,拉著冰兒向外走。
“幹什麽?”
“洗澡。”
“現在才是早上,離晚上還有一天的時間。”
秋妃挑剔地看著她:“你以為光洗個澡就行了嗎?你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符合要求,都要好好地修飾,一天的時間還未必夠呢。”
接下來的一日,冰兒覺得自己正在接受宮中最可怕的刑罰。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被仔細的刷洗,身為宮女,被其他的宮女這樣仔細地清洗身子,實在令人羞愧難當。臉上身上最細微的汗毛也都被刮得幹幹淨淨,頭發也幾乎是一根一根地被整理過了。
一直到了傍晚,冰兒覺得自己隻剩下一口氣了。
二妃這才覺得滿意,給冰兒穿了一件薄如蟬翼的輕紗。這衣服穿著也形同**,冰兒道:“就穿這個嗎?”
“對!就穿這個。”張妃十分肯定地回答。
冰兒苦笑,“穿成這樣,如何見人?”
“你還要見誰?當然是去見殿下。”
“可是……”
“別可是了!”
兩人不由分說,將冰兒推入安王的寢宮,反手將寢宮的門鎖上,“晚上就看你的了。”
冰兒怔怔地發呆,難道真要這麽做嗎?有唐一代,宮中的女子並不將男女情事視為洪水猛獸,許多公主不願出嫁,而自願出家當女道士,不過就是為了擁有更多的男寵。
冰兒十五歲,年紀也算不上太幼小了,許多宮人十三四歲便已經有了男女之事的經驗。隻是,真的要把自己交給他嗎?
越想越是覺得煩躁,忍不住在房內又蹦又跳,好煩哦!真的好煩哦!
門驀然被打開了,冰兒回頭,先映入眼簾的是安王有些驚愕的臉。他回來了!冰兒馬上便看到安王身邊那個身著鵝黃衣裙的麗人。麗人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正如唐王室所欣賞的那樣,體態豐腴,容貌絹好。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張明嫣?
“你……”
“對不起,我……”該怎麽說?難道出賣秋張二妃?
張明嫣卻嫣然一笑,“原來殿下金屋藏嬌,怪不得不願臣妾前來。臣妾先告退了。”
“不!不!該走的人是我。”冰兒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出安王的寢宮,又是窘迫又是氣惱,這個該死的李溶,昨天還說要相信他,今天便帶了張明嫣回房。這個時辰,帶著一個女人回房,居心如何,不言而喻。
她忿忿然地衝回房間,“砰”地一聲將房門關上。看看鏡中的自己,那輕紗實在不足以蔽體。張明嫣一定在暗暗嘲笑她不知廉恥吧!這一次算是丟人現眼到了極致了。
“昨天晚上,她跑去安王殿下的寢宮,被趕了出來。”
“真是不知廉恥啊!”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德行。”
身前身後,皆是故意讓她聽見的議論聲,無論走到那裏,都不能擺脫流言蜚語,這便是宮!
回到住所,四大美人不請自來,“昨天晚上你去了安王的寢宮?”
她立刻落荒而逃,隻願能躲到一個別人都到不了的地方。最終是藏身在禦花園的假山後麵,這個地方,是以前李溶打夜狐時黃小磊讓她藏身之處。
那個時候,她隻覺得自己已經悲慘到了極致,但那個時候,心情卻是坦然的。現在心裏惶恐不安,似乎比那時還要更加淒慘。
“躲在這裏,就能躲得過流言了嗎?”
冰兒回頭,站在她身後的竟是光王。她忽然有點心虛,光王一定也聽說了。“其實,事情不是那樣的……”
李忱笑笑,“事實如何,隻要你自己覺得心安便是了。若是和他在一起能感覺到幸福,為何不與他在一起呢?”
“我……我不知道。”
李忱笑笑:“安王去找太後了。”
冰兒一怔:“找太後做什麽?”
“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回絕選妃之事吧!”
怎麽可能?昨晚還帶著張明嫣到自己的寢宮,今天就去回絕親事嗎?
見冰兒怔怔地發呆,李忱笑道:“是為了你吧!”
冰兒連忙道:“怎麽可能?關我什麽事?”為什麽急於辯白呢?似乎很不希望李忱誤會她與李溶之間的關係,難道說,心底在悄悄地喜歡著李忱嗎?
李忱笑笑:“回去吧!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的。”
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的!冰兒忽然又有了勇氣,李忱說的不錯,逃避不是辦法。似乎每次自己軟弱的時候,都是李忱來安慰她。
她勇敢地笑笑:“我明白了,謝謝殿下。”
回到十六宅,幾名宮人一見她來立刻迎上來:“你到哪裏去了?太後娘娘詔見你呢!”
詔見她!應該是為了安王的事吧!她長長地吸了口氣,定下心神,隨著那幾名宮人來到永安宮。
隻見李溶跪在地上,韋後沉著臉,王才人侍立在側。
她在李溶身後跪下來,李溶回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你過來,讓我看看。”
冰兒怯怯地起身,走到韋後麵前。韋後熟視著冰兒的臉,是個清秀的女孩子,有點太瘦了,以大唐的審美來看,絕算不上是美人。眼神也透著一絲桀驁不馴,不似宮中女子那般逆來順受。
溶兒到底是看中了她哪一點?韋後百思不得其解。
“你幾歲入宮,家裏還有何人?”
“奴婢是自幼便入宮的,老家受了災,父母都過世了。”這是魚尚宮對她說的,她便信以為真。
出身低賤。“你會彈琴嗎?”
冰兒搖了搖頭:“奴婢不會。”
“識字嗎?”
“略識得幾個字。”
“讀過幾本書?”
“隻讀過女則和孝經。”
太後忍不住冷笑,下人便是下人,如何能配得上安王?她道:“安王對我說,想立你為正室?我倒想問問你,你有什麽資格做王妃?”
冰兒側頭看看李溶,李溶滿懷期盼地看著她。冰兒在心裏歎了口氣:“奴婢沒有資格做王妃,奴婢也從來沒有想過做王妃。”
太後點了點頭:“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然你不想做王妃,昨晚為何會在安王寢宮出現。”
“這……”冰兒一時語塞,若是供出秋妃和張妃,她兩人就要受責罰。她咬著嘴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太後冷笑道:“看來你還是想當王妃,我最討厭言不由主衷的人了。溶兒,你看到了,這便是你心儀的女子。”
冰兒下意識地望向李溶,李溶也正在望著她,兩人的目光輕輕一觸。雖然不曾說什麽話,卻似有默契於心。李溶微微一笑:“或者在母後的眼中,冰兒一無是處,但兒臣就是喜歡她,說不出什麽原因,就是很喜歡很喜歡她。若是見不到她,就會經常思念她,見到她的時候,就算不說話,隻要望著她的身影,也會覺得滿足。兒臣已經無可救藥了,若是沒有她,兒臣真不知該如何度過以後的生命。”
宮中忽然靜寂一片,冰兒有些錯愕地望著安王,想不到他竟會在太後麵前說出這樣的話。心裏忽覺悲傷,眼前有些模糊。這個安王,為什麽老是弄得她要流眼淚呢?
韋後也是一愕,隻是她並不覺得感動,卻覺得憤怒,這相貌平庸的宮女難道是狐狸精嗎?竟將溶兒迷惑得如此失魂落魄。
王煙織亦是呆呆地注視著兩人,為什麽可以那樣不顧一切地愛一個人呢?愛得如此理所當然,世俗的一切在這愛的麵前都變得黯然失色起來。
忽聽“呯”的一聲響,她嚇了一跳,原來是韋後怒極,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她連忙道:“娘娘息怒。殿下隻是一時意亂情迷,不如請殿下先回去,有什麽事情,過些日子再說。”
韋後疑惑地望向她,她衝著韋後使了個眼色。韋後心知她必是另有計策,隻得點頭道:“好吧!你們兩個先回去,不得再私下見麵,溶兒也要閉門思過。這件事,哀家還要好好想一想。”
看著兩人退出去,韋後才道:“煙織,你為何要阻止哀家。”
煙織微微一笑:“娘娘應該也看出來,安王心意已決,若是此時,與他硬碰硬,安王必定不會聽從娘娘的安排,還會影響娘娘與安王之間的關係。兒臣倒有個計較,前些時,皇上提到想去泰山祭天,但因政務繁忙,一直無法抽身。不如由娘娘下旨,著安王代替皇上前往泰山。這一去,至少要一兩個月的時間,等安王離開京城,娘娘想要如何處置那名宮女,還不都由著娘娘。”
“隻是,溶兒回來後,又該當如何?”
煙織笑道:“依兒臣看,安王也隻是一時情迷。不如令張明嫣隨侍在側,兩人時時相見,明嫣又是極聰明伶俐的女孩子,還怕不能贏得安王的心?”
韋後不由地點頭,這果然是個不錯的辦法。她微笑道:“煙織,還是你知道哀家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