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禦花園
“才人好俊的暗器功夫!”
“暗器?殿下說些什麽,本宮聽不懂。”
“那天若我不是剛巧看見才人撿了兩塊石子,又剛巧看見才子拋出了那兩塊石子,我也會以為那匹馬隻是太疲累了。”
煙織沉默片刻,道:“殿下是來和本宮談條件的嗎?”
李忱雙眉微揚,“才人就不怕我把這件事告訴皇上嗎?”
煙織淡淡地道:“若是殿下想說,早便說了,又何必趁皇上上朝的時候偷偷來見我?”
李忱微微一笑:“才人不僅生得貌美,武功又好,智計也出眾。不知仇公公用了多少心思來訓練才人,才人這般文武全才的美人,天下大概也隻能有一個了。”
煙織淡然道:“殿下不必顧左右而言它。聽說殿下在宮裏的日子並不是那麽好過,宮裏不僅母憑子貴,子也憑母貴,太妃娘娘的出身一直使她飽受詬病,殿下應該不甘心一輩子做抬不起頭的光王吧?”
“好,我最喜歡直爽的人。才人是仇公公的人,而仇公公又受皇上排擠,想必這就是仇公公為何要送才人入宮的原因。我不敢拿這件事做為才人的把柄,也不敢要求才人為我做些什麽。隻是宮裏朝中一直因諸君的事爭論不休,若是安王被立為皇太弟,隻怕仇公公的日子更不好過。”
煙織的眼中掠過一抹嘲諷之意,“殿下果然誌向遠大,原來是想當皇太叔。”
李忱淡淡地道:“才人無非是想保住仇公公的地位,我可以保證,若是他日我能登上大寶,對於仇公公的恩德,絕不敢忘記。”
煙織冷笑:“皇上年方三十,殿下認為皇上何時會駕崩呢?”
李忱悠然一笑:“這種事情誰又能預料,有的時候,人死是很容易的。敬宗崩時隻有十八歲,也是青春年少。先帝崩時隻有三十二歲,方當壯年。”
煙織默然,不錯,人死是很容易的,而她進宮的目的就是為了殺死他。連仇士良都以為她忘記了仇恨,卻不知是因仇恨太深,深到她已不再會為了這仇恨而悲傷流淚。她的生命已經與那仇恨纏繞在一起,分也分不開了。
既然李忱想要當皇太叔,而安王又想當皇太弟,至於李瀍那些生過兒子的妃嬪更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為皇太子,那何不讓他們骨肉相殘呢?
一念及此,她道:“有朝一日,若是皇叔登上大寶,需得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現在不能說,不過那件事皇叔一定能辦得到。我隻要皇叔答我答應還是不答應。”
李忱沉吟片刻,雖知煙織提出來的要求必不易辦到,但此時,他一心想當諸君,而煙織又專寵於皇上,她的作用至關重要。他點頭道:“好,我答應才人。”
煙織的唇邊終於泛起了一抹微笑,這是她進宮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李忱不由地驚豔,早知才人美若天仙,一笑起來,竟又美了三分。
爺爺、爹、娘、若泠,若是你們地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報仇雪恨。若是光王真能登基,我便要他為你們昭雪。放心吧!我們王家總有一日能擺脫謀反的罪名。
到底會是誰呢?冰兒默默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場邊旁觀的宮人很多,那個暗算她的人可能就藏在宮人之中。
她歎了口氣,想要找出那個人,實在有如大海撈針。
一片陰影遮在她的頭上,她抬頭,李溶站在她的麵前。她連忙起身行禮,李溶道:“那個……”
冰兒抬起頭,等著李溶說下去。卻見李溶漲紅了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冰兒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溶咽了口口水,發出“咕”的一聲,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忍不住尷尬地笑了。
冰兒被他逗樂了,但因為他是殿下,又不好笑出聲來,隻得咬著唇偷笑。
“那個……那個……”那個幾次,仍然沒有那個出來。
冰兒道:“殿下是為了馬球比賽而苦惱嗎?都是我的失誤,害得殿下輸了比賽。”
李溶揮了揮手:“那件事也不能怪你,想不到後宮還有這樣的高手。”
說完這句話,兩人都沉默下來。李溶看看冰兒,臉又漲紅了,“那個……”
“殿下到底要說什麽啊?”
李溶深深地吸了口氣:“今晚初更,我在禦花園等你,給你看好東西。”說罷,他立刻逃也似的轉身離去。
冰兒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是什麽意思?她也看過一些銀字、小說之類的刻本,才子佳人似乎都喜歡相約後花園。難道安王也要和她相約禦花園嗎?
不會吧!
她驀然站起身,奔進房間,將房門緊緊關上。臉上有些燙燙的,她伸手摸了摸,是臉紅了嗎?比手心的溫度還高。
坐在桌前發了會兒呆,安王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想起他曾施恩般地說過要立她為側妃,難道他還不死心嗎?
若真要嫁給什麽人的話,還不如嫁給光王呢!
心底才生出這念頭,她便對著鏡子“啐”了一聲。魚冰兒,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不去了吧!不去了!
雖說是決定不去了,偏偏坐立不安。傍晚時分,四大美人又跑來東拉西扯地搬弄了半晌是非,她心不在焉地聽著,時時看看窗外的天色。
天終於黑了,四大美人卻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冰兒忍不住道:“你們該回房了。”
飛燕一邊挖著鼻孔一邊道:“初更還沒到,平時你都不是那麽早睡的啊!難道今天你有事?”
玉環立刻道:“晚上有什麽事?除非是和誰私會。”
昭君和貂嬋立刻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
冰兒忙道:“哪裏有什麽事啊?我隻是覺得有點累了。打馬球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到現在還全身疼呢!”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那好吧!我們走了。”“咚咚咚”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冰兒鬆了口氣,看看沙漏,就快到初更了。
到底去還是不去呢?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剛才時時決定不去了,現在偏又有些動搖了。
她隨手拿了本書,想要看看書裏寫些什麽,看了半晌,也不知那書裏寫些什麽。忽聽窗外傳來更鼓聲,已是初更。
她驀然站起身,發了會兒呆,又坐了回去。魚冰兒,你不是一向討厭他嗎?就算是聽了黃小磊的話,對他有所改觀,但也隻是有所改觀而已,並不代表什麽。
既然是這樣,當然不能去了。
她的目光又落回到手中的書上,雖說是看書,耳朵卻一直在傾聽著窗外的動靜。安王會忽然衝過來嗎?以他的脾氣,應該過不多久就會衝過來把她臭罵一頓吧!
他卻一直沒有來。
一直到了三更時分,冰兒終於拋下手的書。再也等不下去了,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看。都過了兩個更次了,安王應該已經離開了吧!
她向著禦花園飛奔,不敢正視自己心中的焦慮之情。終於到了禦花園,見安王坐在一個涼亭裏。他居然還在!
她心裏湧起一絲奇異的情緒,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麽。
故做漫不經心地走過去,還未開口,李溶怒氣衝衝地站起身:“叫你初更來,為什麽三更才來?居然讓本王等一個宮女,你是不是欠揍了?”
冰兒眨眨眼睛,“我又沒答應過你會來。”
“那你現在幹嘛還要來?”
冰兒一滯:“那個……那個……”
李溶忽然開心起來:“你是不是怕我一直在這裏等你,會著涼?你還挺關心我的。”
冰兒呆了呆,“我幾時關心你了?別自做多情了。我隻是剛好路過。”
李溶笑道:“三更路過禦花園?”
冰兒咬著嘴唇:“不可以嗎?”
李溶笑道:“當然可以。”他的心情一下大好,樂不可支。
冰兒看著他的笑臉,忍不住想,其實他真的不是很討厭。“你到底要我看什麽?”
一聽冰兒這樣問,李溶的臉又沉下來了:“你來得太晚了,已經沒有了。”
“到底是什麽?”
“流星!我從欽天監那裏得到的消息,今晚二更時分,會有許多流星在長安上空飛過。現在都已經是三更了,早就沒有了。”
冰兒呆了呆,流星是不祥之兆,若是別人,躲都來不及呢!這個莫名其妙的殿下,竟要她來看流星。她道:“你不怕不吉利?”
李溶道:“我才不信那些呢!天下之事皆是由人作主,上天不過是某些人打著的幌子。”
冰兒側著頭想了想,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這樣的話,宮裏的女子皆是迷信成狂的,就算是不小心打破了一隻茶碗,也會以為必是什麽預兆而惴惴不安許久,李溶卻是完全不信天命這些說法。她道:“那為何殿下生來便是殿下,我生來便是宮女呢?”
李溶便也回答不出來了,他有些懊惱,“我怎麽會知道?”
冰兒抿著嘴笑了,李溶有的時候像是暴君,有的時候偏又像是孩子。
忽見天空中幾顆流星劃過,冰兒拍手道:“快看,還有流星!”
兩人一起抬頭看著天空,隻見流星不斷地飛過,竟有幾十顆之多。冰兒不由地歎道:“好漂亮。”
忽覺手被李溶握住了。她呆了呆,側頭望向李溶,見李溶佯裝看流星,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她輕輕掙了掙,不曾掙脫。李溶的手甚是溫暖,被他握著,莫名地覺得心安。
冰兒便不再掙紮,今天晚上就讓他握著吧!不過,隻有今天晚上而已。
“魚……冰……兒!”玉環的叫聲嚇得她連忙從**坐了起來。
驚天動地的腳步聲飛奔進來,四大美人將她團團圍住,“你居然不告訴我們,你還把不把我們當成朋友?”
“什麽事啊?”
飛燕把臉湊近冰兒,故做神秘地道:“昨天晚上,你和安王殿下在禦花園私會了吧?”
冰兒一怔,臉便紅了,“你胡說什麽?”
“還不承認,有好幾名巡夜的宮人看見了。說你們兩個手拉著手,特別親密。安王要收你了吧?”
冰兒的臉更紅了,“隻是偶爾遇到的。”
“還在嘴硬,昨天你催我們離開,就覺得你心裏有鬼,原來是和殿下約好了。”
冰兒知道再怎麽說四大美人也不會相信,而且確實是李溶約了她。她低著頭不說話。昭君推了她一把:“別不說話啊!幾時做了王妃,記得要照顧我們哦!”
冰兒苦笑,她不想再和這四個胖美人糾纏不休,敷衍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不會忘記你們的。”
“這還差不多,算你有情有義。”
“什麽你你的?以後要稱王妃殿下了。”
“對,王妃殿下,請受奴婢一拜。”
冰兒隻覺得哭笑不得,忙道:“這話可千萬不能在外麵說,你們知道宮裏的禁忌,若是被太後太妃們聽到了,不僅我人頭不保,你們幾個也難逃一死。”
四大美人吐了吐舌頭:“知道了,我們當然不會到處亂說。隻不過,你和安王私會的事,早已經傳遍了。”
話未說完,門驀然被推開,隻見李溶的兩個側妃秋氏和張氏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冰兒連忙施禮,還未來得及開口,張妃已經尖著嗓子道:“哎喲,我們怎敢受妹妹的禮啊?妹妹如此受殿下的寵愛,以後做了王妃,隻怕就沒有我和秋姐姐的立足之地了。”
“兩位王妃誤會了,我和殿下什麽關係都沒有。”
“怎會誤會?你昨晚三更時分人在何處?”
冰兒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怎麽不回答?昨晚三更,你和殿下在禦花園裏,全後宮都知道了。”
“你別說是碰巧遇到的!聽說你們還手拉著手呢!”
“真是不知廉恥,居然公然勾引殿下。”
“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的嘴臉,生得如此單薄,殿下怎會看上你?”
“快說,你是用什麽狐媚手段勾引殿下。”
兩人一人一句,完全不給冰兒插口的餘地。冰兒聽她們越說越過分,臉漸漸沉了下來。二妃仍覺得不解氣,你一句我一句,全是辱罵冰兒的話。
冰兒終於忍無可忍,猛然打開房門,“出去!”
二妃一下了呆住了,“你說什麽?”
冰兒長長地吸了口氣:“兩位王妃請回吧!這件事請兩位王妃自己去問殿下,我沒什麽好說的。”
秋妃怒道:“你這個該死的宮女,你居然敢對我說滾出去!”
張妃則道:“我們這便去見殿下,你對我們不敬,就是對殿下不敬。”
兩人怒氣衝衝地衝出房門,房內眾人麵麵相覷。
昭君膽子最小,“殿下真的怪罪下來可怎麽辦?”
“你怕什麽?殿下那麽喜歡冰兒,怎會怪罪下來?她們一定會碰一鼻子灰。”玉環自信滿滿地道。
正如玉環所料,秋氏和張氏果然碰了一鼻子灰,且被李溶警告不許再騷擾冰兒。兩人心裏不忿,卻又無可奈何。秋氏忽道:“不如我們去向太後娘娘訴苦吧!”
張氏忙道:“對,太後娘娘一定會為我們做主。”
韋太後住在永安宮中,這一日,王才人早早便來請安,兩個便在永安宮中話些家常。韋太後原本並不喜歡煙織,覺得她生得太美。太美的女子通常會禍國殃民,迷惑皇上。隻是才人卻事事做得得體,每天皇上上朝後,便到太後宮中請安,還經常帶來一些糕點水果之類的東西。
人心畢竟是肉做的,韋太後原本就不是一個十分有主見的女子,漸漸的,便也喜歡上煙織了。
忽見秋妃和張妃哭哭啼啼地進來,韋太後蹙起眉:“哭什麽?成何體統?”
兩人請了安,張氏便哭道:“請太後為兒臣作主。”
“有何事?難道是被溶兒責罵了?”
秋妃道:“若是兒臣做錯了事也就罷了,安王殿下迷上了個小宮女,全不把我們姐妹放在眼裏,今日還為了那宮女狠狠訓斥了我們姐妹一番。”
韋後淡淡地道:“隻怕是你們兩人胡亂吃醋。”
“怎麽會?安王說要立那個小宮女做正妃,我們兩人覺得這不合體統,不過是勸說了安王,就算是喜歡她,也隻能收為側室,宮女出身卑微,怎可立為正室。”張妃添油加醋地道。
韋後一怔:“怎麽?溶兒要立一個宮女為正妃?”
秋氏忙道:“正是。這個宮女野心不小,殿下本是想收她為側室的,她卻不願意。也不知用了什麽狐媚的手段,逼著殿下答應立她為正室。”
“是哪個宮女如此大膽?”韋後怒道。
王才人卻道:“你們說的這個宮女是否就是那天打馬球摔下來的那個?”
“正是正是。就是她,名叫魚冰兒。”
這樣一說,韋後便也記了起來,是一個小巧玲瓏的女孩子,生得也不錯,真沒看出來,她是這麽有心機的女子。
韋後揮揮手:“你們兩個下去,有什麽事直接來向哀家稟報,不要惹殿下生氣。”
二妃對視了一眼,韋後雖然沒有多說,但卻顯然對冰兒心生不滿。兩人不由地相視一笑,太後不喜歡的人,說什麽也當不上王妃的。
兩人走後,韋後才歎了口氣:“這個溶兒,做事情總是不顧後果。”
煙織笑道:“母後,安王雖然有兩位側妃,但正室之位一直空懸,便難免招至一些小人覬覦。母後不如快點為安王選一門賢良淑德,門當戶對的正室,也好絕了那些宮人們的念想。”
韋後點頭道:“說得極是。溶兒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卻是我由小養大的,我便和他的親娘沒什麽區別。婚姻大事,我若是不做主,誰還能做主?”
煙織道:“那不如請朝中大臣家中有適婚年齡女孩的,承上畫像,由太後娘娘親自挑選。知子莫若母,娘娘選出來的,安王一定喜歡。”
韋後笑道:“你說得對,溶兒向來喜歡知書達禮,溫柔嫻靜的女子。這個魚冰兒人生得也不甚美,出身卑微,雖通一些鞍馬功夫,但一介小小宮女,能知什麽書達什麽禮?溶兒定是一時被她迷惑,隻要哀家安排了朝中大員家的絕色女子與他相會,他很快就會迷途知返了。”
煙織笑而不語。那個叫魚冰兒的宮女,讓她覺得很礙眼。若不是有她在,那天的馬球根本不必她親自出手。
一個阻礙她報仇的宮女,她絕容不得她活在這個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