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真的有毒

陳暖被電話吵醒的時候,地上、**還有旁邊的櫃子上都躺著人,他們昨天晚上逼著孫木說了三個小時的話,又繼續用各種刺激手段,試圖讓陳小小醒過來,結果來了一個集體徹夜不歸。

“喂?”陳暖操著沙啞的聲音回話。

“我是戴老師,你們怎麽今天集體遲到,車下午就要到了。”他頓了一會兒,接下來是刻意壓低的聲音,“周主任的臉色特別難看。”

“什麽車?”

“你要去集中教育基地啊!”

“啊?這麽快就要走了嗎?”

黃瀟也醒過來了,從椅子上坐起來,撓撓頭,說道:“我送你去。”

陳暖回家跟陳玉鳳掰扯了幾句,說自己因為表現太優秀,被安排去課外強化班學習,趁她的腦回路還沒跟上,趕緊收拾了幾件衣服出門。

陳暖和黃瀟兩個人趕到學校的時候,黃瀟開的限量版黃色保時捷比通行證還好使,所有人都自動往兩邊站,給它讓道。

“你故意的吧?”這車他從來沒開過,雖然他家的車庫跟豪車展似的。陳暖知道他不是那種喜歡炫耀家財的人,今天故意開了這輛車,就是要給周親民一個下馬威。

“嗯。”他不置可否,故意往周親民的位置開,周親民擠著眉頭躲避。他把車窗按下來,“周老師,我開這輛車來你沒意見吧?反正我爸媽麵子很大。”他的眼睛往外麵看了看,“哦,對了,你小心點,這個漆麵如果蹭壞一點,要好幾萬。”

周親民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往後退了一步,心裏罵了一句髒話。

“寶貝,路上小心。”黃瀟衝著陳暖笑著說了一句,兩個人差點沒被自己惡心死。

“昨晚的飯都要被你惡心出來了。”陳暖下車的時候差點崴到腳,轉頭跟他抱怨。

“我也覺得惡心,但是就是要讓他不爽。”黃瀟伸伸脖子,覺得喉嚨發酸。

“我走了。”

“你。”黃瀟還要叫她,但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盯著他,避免露出馬腳,他轉頭揚揚腦袋,戴上車上的黑色墨鏡,屁股一扭,油門轟得讓人賞心悅目。

“無聊。”季美嘉看到陳暖走上大巴,故意說了一聲,陳暖也不理她,從她身邊走過。肖傑、顧唐和季雲幾個人坐在一起,陳暖想著自己跟他們不是一個陣營的,索性坐到最後麵,戴上耳機還落個清淨。

車裏至少還可以坐幾十個人,他們就幾個人,有必要弄這麽大的車嗎?她沒想到在自己的求學生涯裏,因為稍稍叛逆的行為,也有被送去教改的一天。

剛剛在車上,黃瀟一頓賭咒發誓要把她弄出來,兩個人就差抱頭痛哭了。

逃跑是一定要的,隻不過必須在周變態的眼皮子底下逃跑,這才夠刺激,和他對著幹,是陳暖現在的人生樂趣之一。

車子晃著,陳暖迷迷糊糊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她感覺大巴停下來了。她睜開眼睛往窗外看,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不遠處的大白房子牆麵上寫著“嘉田中學”,房子裏的一麵紅旗直直地飄出來。陳暖心想:這已經出晴川了吧?

路邊上等著一排人,都裹著大棉襖,前麵是一個穿製服的老師,門打開,一個個小兵走上來,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紮著朝天辮的女生,嘴巴裏嚼著泡泡糖,跟嚼鋼筋似的,聲音賊大。後麵跟著一個小胖丫頭,耳朵上打了七八個耳洞。後麵又跟上來幾個男生,走路像一隻螃蟹,上了車坐在後排的座位上。

“都不是省油的燈啊。”她終於知道為什麽要弄這麽大的車了,原來這次活動是把各大學校所有的問題學生送出去教改。

車開了一會兒,又停在一所學校外麵,一會兒大巴上就坐滿了。

汗臭味、劣質香水味還有煙味,充斥在這個小空間裏。

陳暖坐在靠窗戶的位置,她把窗戶打開,打算離他們遠點。每天都看到黃瀟,這種顏值已經入不了她的眼睛了。

陳暖剛剛把眼睛眯起來,就感覺旁邊的位置被擠壓了,她發出一陣令人不耐煩的聲音。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校服上寫著“嘉田中學”的字樣,他居然坐到她旁邊來了。

陳暖聞到他身上那種像是下雨天衣服沒曬幹的黴味,說道:“你坐遠點。”她毫不客氣地趕人。

男生咧著一口黃牙故意笑:“我就坐這兒。”

陳暖瞥了他一眼:“你坐遠點。”

“就不,怎麽樣?”他還搖頭晃腦加上作死的表情。

陳暖左手一個橫切就按住他的腦袋,右手拉住他的胳膊,直接一個麻花纏,把他按在坐墊上。

被按著的人嗡嗡叫著,身體扭起來,車上的其他人聽到動靜都轉過頭來。嘉田中學的學生幾乎立刻站了起來,滿臉寫著不好惹:“敢欺負我們學校的人,揍她。”幾個人腳步飛快就要衝過來,車輛在行駛中,過道上放著的腳被踩到,叫起來,有人胡亂推了一把,倒在顧唐身上。

嘉田的學生抬頭看到顧唐的校服,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一樣,號了起來:“他也是十一中的,揍他們!”

“關我們什麽事?”肖傑拉住自己額頭前麵的小卷毛,靈活轉身就一個上勾拳,扔了一個人出去,撞到了另外一個學校的學生,對方站起來罵人,然後開始加入戰鬥,所有人都陷入一場混戰,隻要看到校服不是自己學校的就開打,從來沒有過的集體榮譽感在這一刻簡直得到了升華。

“你們別打了。”前麵的司機師傅一邊開車,一邊喊,隻看到他們從一個座椅撲到另外一個座椅,然後被旁邊人拽住扔到一邊,本來是小團體的鬥毆,最後全部集中到過道上,你捶我一下,我搗你一下,打不著的就在後麵排隊。

陳暖連著摔了幾個人才衝到前麵,剛要伸出一個無影腳,人群撥開,她看到了季美嘉站在麵前,腳勢收不住。季美嘉的身體迅速側避,她的腳擦到了自己白色的裙擺,季美嘉抬起手就給她一拳頭,她差點被打到,怒道:“我去,你搞什麽窩裏橫啊。”

“就揍你,你這個醜八怪。”她連著幾腳踢過來,陳暖後退,拉住旁邊的座椅,一個橫空踢,就要踢到她的臉上,突然身體失去平衡,大巴車一個急刹車,把她想要往前衝的力反著飛了回來,所有正在拳腳爆發力量的人,通通往後麵栽倒,集中在車尾部,人群像小山一樣壘起來了。

“還是這個方法好。”接送的老師壓了壓自己的灰色帽子。

陳暖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橫過來了,腦袋朝下,腿朝上,四麵都是人,她想要抬手,發現自己正摸著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眼睛往上瞟了瞟,季美嘉的白臉變成了紅色,露出的兩顆尖牙上下磨著,兩個人的視線慢慢往下。“啊!”她準確無誤地摸到了季美嘉的胸口。

“陳小小!”季美嘉的聲音一瞬間仿佛要把陳暖的耳膜刺破。

“你喊什麽啊,都是女的。”陳暖不滿地收回手,把周圍亂七八糟的人撥開,站了起來。其實真正讓她不爽的,是和季美嘉比起來,自己的胸簡直就像被熨鬥熨過了一般,如果以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黃瀟還真是沒眼光。

“你不要臉。”

“我已經摸了,你還想怎麽著?”陳暖挺挺胸,“要麽你摸回來,如果你摸得到的話。”

旁邊的男性通通站立起來,發出怪叫,曖昧的小眼神滿車亂飛。

“你找死!”她抬手就要給陳暖一拳,手忽然在空中被拉住了,轉頭看到戴著灰色帽子的矮個老師,她往前使力,居然紋絲不動。她也是練過的,能完全牽製住她的人沒有幾個。

她轉轉手腕,一會兒對麵的人也鬆了手,陳暖也看出裏麵的門道來,仔細觀察眼前的男人,五十來歲的樣子,是丟到人堆裏就找不出來的長相,穿著簡單的棕色燈芯絨外套,就是一個中年人的形象。剛剛上來的時候,他安靜地坐在一邊,她壓根就沒注意到。

高手嗎?陳暖的眼皮下意識地跳了一下。

他的嘴角抬了一下,伸手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個光溜溜的頭頂上。他揚起腦袋,露出一張方臉,說話的時候嘴角幅度特別小,像是在說唇語,“你們還沒到學校就聚眾打架鬧事,等下了車,按照營地規矩,跑三十圈,不跑完不準吃飯,不準休息。”

“你不過就是一個小老師而已,憑什麽聽你的啊。”紮朝天辮的女生嚼著泡泡糖,斜眼瞧他。

“我是老師,不過和你們以前認識的老師不一樣。你們喜歡打架,我就陪你們打。”

他轉過身,一隻手抓住剛剛弄倒的椅子,手腕上的青筋暴出來了,一下就把金屬部位扶正了,“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唐,你們叫我唐老師就可以。在來這裏教導你們這些問題學生之前,我曾經是散打選手,拿過五次冠軍。我說的每一句話,你們最好都當真,我沒打死過人,不過你們也盡量不要打破我的紀錄。”他的語速不快,似乎是想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他們聽清楚,說完,他轉身把帽子戴上,繼續坐到原來的位置上。

他所有的動作都在全體人的注視下完成,陳暖明顯聽到周圍有默默鬆一口氣的聲音,這完全就是**裸的威脅。

“這個周親民到底把我送到什麽鬼地方來了?”難怪今天上車的時候,看到他露出那種小人得逞的表情,陳暖現在覺得這事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簡單了。這個光頭司令說的話,無疑給了在場所有人一個下馬威,四周的聲音開始變得微弱起來。

“這個難纏光頭,我得小心一點了。”陳暖搓了搓手背,臉色變得陰沉。

車子又開了半個多小時,如果剛剛那個地方隻是鳥不拉屎,現在就是徹底的荒郊野嶺了。陳暖看到手機沒有信號了,這周圍連網絡都沒有嗎?要是大白在就好了,他肯定有辦法。

車子開上一條石子路,顛簸著往前駛去,車子上躥下跳像是一條活魚,前麵是一段段長長的上坡路,陳暖抬了抬身子,看見不遠處出現了白點,漸漸到了近處,一棟房子出現在眼前,四麵被圍了起來,牆頭目測有三米多高,中間有兩扇綠色的大鐵門。

“這是真把我們送到監獄裏來了啊。”陳暖吐了一口氣。

穿著黑色製服的保安手動把門推開,鐵門哐哐當當發出金屬的聲響,陳暖身上的汗毛跟著一起立了起來。車往裏麵行駛,陳暖轉頭看後麵的大門,鐵門已經被手動關上。眼前是一個被高牆圍起來的白色世界,天空也變得又高又深,像是在井裏。

下車之前,光頭唐把他們的通信電子設備,包括零食通通沒收了。

他們的行李和背包都放在大巴上,就像被人遺棄的小孩,在車裏巴巴透著窗口,看那群七零八落的人,跑著步,喘氣如牛。

光頭唐站在一邊,觀看這一盛景。他抬頭看看左手上的表,把放在外套裏側的哨子拿出來,催促道:“快點!”

“這老頭是不是人?”後麵傳來咿咿呀呀的抱怨聲,陳暖轉頭看到一個飛毛腿噔噔從自己身邊跑過,嘴巴張大,“這又是不是人?”

陳暖一下子衝到光頭唐麵前,說道:“三十圈我跑完了,能走了吧?”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人,又看看手上的表:“你去拿東西吧。”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宿舍鑰匙丟給她。

陳暖從大巴上拿下自己的背包,光頭唐伸手指了指遠處。她跑到那邊,其實這裏壓根不存在迷路,幾棟小房子完全暴露在曠野裏,房子後麵是一大片烏壓壓的森林。

陳暖看了鑰匙上綁著的號碼牌,上到二樓,找到了203號。她開門進去,裏麵看起來有一段時間沒人住了,充斥著一股黴味,霧蒙蒙的,但不算太髒,應該有人定期打掃,就是少了點煙火味。裏麵有一間獨立衛生間,這整個就是一個大學四人宿舍啊。

陳暖上大學時隻住過幾天宿舍,就自己在外麵租房子住了。她每天忙著賺錢,過著晝夜顛倒,隨時可能放飛自我的生活,宿舍舍友聊的話題都是這個帥那個好,或者去哪裏聽個講座什麽的,她完全不感興趣,也不想參與。

比起以前,現在的生活好像更讓她開心,和唐心、大破他們說說無聊的粗話,每天打打鬧鬧的挺有意思的。

她們現在幹什麽呢?她想著肚子卻叫起來了,外麵傳來聲音,嘉田學校的兩個女生一起進來了,嘴巴裏麵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喘著粗氣。

“怎麽跟她們分在一塊了。”陳暖還沒抱怨完,走廊上又響起嗒嗒的小皮鞋的聲音。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過了一會兒,拉著大紅色皮箱的季美嘉,臉上帶著微紅出現在門口。

“真絕了。”陳暖一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惹來一個白眼,那兩個女生旁若無人地把背包隨便扔到一張**,陳暖先進來,占了靠窗的位置。

“這個位置給我。”季美嘉把皮箱拉到裏麵,抬頭看看床鋪上麵放著陳暖剛剛擱著的東西。

“我先來的,懂不懂先來後到?”

“陳小小,你是不是就喜歡和我搶東西?”季美嘉漂亮的眼睛一橫。

“現在是你和我搶,反正我是不會讓的,你要是想沒事找事,我奉陪。”

“好啊,你有本事就睡在上麵。”季美嘉伸出右手往欄杆上一拉,欄杆瞬間就變了形狀,上翻蓋變成了下翻蓋,瞬間變成了沒有欄杆的上鋪。

陳暖說了一句髒話,跑過去就搶走她的行李箱,抬起一隻大腳直接踹扁了。

“我的限量版!”季美嘉叫起來。

“你活該。”

“陳小小。”季美嘉過來就要打她,兩個人在狹窄的過道上動手,旁邊的兩個女生直接爬上床,事不關己地整理自己的東西。

陳暖趁她不住意,伸手就拉她的裙子,裙子從下麵往上撩開,頓時春光乍泄。她著急去拉裙子,發現陳暖已經跑了,緊跟著就要去追。

廣播室的大喇叭突然響起來:“所有人兩分鍾以內到操場上集合。”

剛剛才從操場上離開沒一會兒,又重新回到操場上了,上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軍訓的時候,陳暖在這兩天總是產生很多錯覺。

光頭唐又開始看他的手表,說:“每天中午,你們有半小時的吃飯時間,十一點半到十二點鍾,吃完午飯在旁邊一樓教室集合。晚上吃飯時間是六點到六點半,晚自習十點結束,每天淩晨五點半在操場集合,二十分鍾鍛煉,二十分鍾早讀課,所有人務必遵守。”

“這就是把人關起來啊。”

“我提醒一下各位同學,你們都知道自己為什麽來這裏。你們來這裏不是為了玩,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事情上。除了學習,你們還應該學習自律和守規矩,這後麵的大森林不要隨便進入。如果跑遠了,就會迷路。馬上到吃飯時間了,左邊就是食堂,這裏沒有夜宵也沒有超市,所以每餐你們多吃一點,現在去食堂。”

陳暖興衝衝地往食堂跑,沒有時間去分析這些規定,早上她應該多吃一點的,想想黃瀟給自己帶的高級料理,就吃了幾口。

食堂窗口隻有一個打菜阿姨和一個打飯阿姨,饅頭、青菜、土豆,唯一的葷菜是肉絲,而且還是肥肉絲。她還沒來得及抱怨,旁邊天雲社的幾個人就一起過來了,季美嘉皺了皺眉頭。

陳暖把每個菜都打了一份,飯也高高地壘起來,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管他呢,難吃總比餓肚子要好,她的心思都已經飄到後麵的樹林裏麵打野雞了。

她塞了幾個饅頭下肚,又去添了一碗飯,雖然菜色不怎麽樣,但好在能添飯添菜,至少保證餓不死。她轉頭看到天雲社幾個人的位置上已經沒人了,桌上打的飯菜幾乎沒怎麽動。

“切,等會兒餓死你們。有得吃還挑,一看你們就是沒吃過苦頭的。”

又喝了一碗湯,陳暖在原地打了兩個飽嗝才站起來,看看牆上的大鍾,這個玩意倒是每個地方都有。她的腦袋偏了偏,發現角落上方有一個閃著紅色信號燈的東西,縮頭縮腦地躲在牆角,抬頭看向右上方,同樣有一個:“到處都是攝像頭,這群人真把我們當犯人啊。”

她走到大門口,打算找廁所解決一下個人問題,一個穿著黑色工裝的男人從房子拐角轉了過去,一會兒就消失了。陳暖一臉奇怪地張望了一下:怎麽有點眼熟呢?

衣服上忽然出現了一道光,她轉頭看到季雲抬起手上的表,反射著金屬的光澤,腦袋偏了偏,示意她過去。

陳暖下意識往左右看了看,跟他走了過去,兩人走了一段路,季雲抬了抬頭,看了一眼像是在檢查什麽東西。

“這裏沒有攝像頭,我看過了。”陳暖直接戳中他的心思。

他轉過頭,表情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手抄在口袋裏,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你不說話,我就走了。”陳暖覺得自己和他的交情,沒好到可以兩人躲到沒人的地方說悄悄話。

“你很奇怪。”他忽然說了一句話,腦袋微微揚起,像是在和周圍的空氣說話。

“嗯?”

“你不像陳小小。”

陳暖一愣,她和陳小小身體互換的事情,隻有黃瀟、莫言飛,還有唐心他們幾個人知道,黃瀟連劉叔都沒有告訴,他們不可能會告訴季雲這件事情。

季雲往前走近一步,眼神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字一句道:“確切地說,你的所作所為都超出常理了。你不像陳小小,也不像十一中裏的任何一個人。”

陳暖知道他是在探自己的口風。他是一個捉摸不透的人,但是她知道他是十一中那個學校裏少有的幾個聰明人。她隻能裝傻,否則說多錯多,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要去上課了。”

他也沒攔,微微抬了抬嘴角:“那天在周親民辦公室的外麵,你不是都聽見了嗎?你知道了我的一個秘密,你也告訴我一個秘密,這樣才算公平。”

“你既然知道我躲在那兒,幹嗎不戳穿我?”

“因為我媽在。”他輕描淡寫說了一句。

陳暖側過頭,道:“像你這樣花心又好色的流氓,沒想到還是一個大孝子。”

季雲看著她,微微笑了一句:“我花心?好色?黃瀟跟你說的?”

“還用別人說嗎?我上次都看見了。”

“看見了?”季雲想了想,會過意來,“你是說上次我和我女朋友去酒店的事?”

陳暖不置可否。

季雲看到她的反應,忽然不太想解釋,自己其實隻是在酒店布置了生日驚喜,故意提高了語氣逗她:“怎麽了,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們是正常交往,你和黃瀟不也是遲早的事情,還是說你們已經……”

陳暖差點就要腦補畫麵了,連忙製止道:“你以為我們像你這麽猥瑣嗎?再說了,我和他還沒在一起呢。”

“原來你們沒在一起啊。”季雲故作思考,“看來美嘉和黃瀟還是有希望的,我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不可能!”陳暖剛叫了一句,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臉,知道自己上套了,“你這個人是不是變態?特意神秘兮兮叫我過來,就為了耍我。”

“也不全是。”他冷靜地回了一句,“我隻是告訴你,那天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和別人提。”

陳暖來勁了:“喲,我以為你沒弱點呢,原來弱點在這兒啊。很好,下次你再帶著你天雲社那群家夥興風作浪,我就告訴你媽。”她說這話,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小時候。

“隨便。”季雲淡定地抄抄手,“我忘了告訴你,上次我去砸你家玻璃的時候,曾經跟著你家裏人去了醫院,我去打聽了一下,原來裏麵躺著的人是你的堂姐陳暖。她的事跡我可聽說了不少,簡直就和現在的你一模一樣。”

“你是瘋了嗎?難道我是我堂姐嗎?”陳暖叫道。

“這事確實是匪夷所思,不過……”他細長的眼睛看下來,“黃瀟的腿是因為什麽才受傷的呢?”

陳暖心裏一涼,琢磨不透這家夥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幹脆破罐子破摔道:“就算我承認又怎麽樣,你告訴別人誰會相信?”這事壓根就威脅不了她。

“別人是不會相信,不過我想有人會很想見你。”他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比如說你以前的同學。”

陳暖的手忽然收起來,眼神冷下來,語氣冷冷地道:“一中的那些家夥,他們算什麽東西,你覺得我會怕他們?”

“我本來不確定,不過看你的反應,我覺得值得一試。”他身體直了直,“當然了,我不是來威脅你的,隻是來交換秘密的,你的秘密我不會說出去,我的你也應該保密。”

“你少來這套……”

季美嘉看快要到集合的時間了,季雲依然不見蹤影,晃到後麵來,忽然看到站著的兩個人,一下子停住了腳步,躲在一邊。她看到陳暖伸出手,季雲擋了一下握住陳暖的手臂,輕輕一拉,兩個人幾乎要靠在一起。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陳小小和我哥……

上了一整個下午加晚上的課,陳暖頭昏腦脹地往外麵走,外麵黑漆漆的一片,天上幾顆孤單的星星點綴著這片大得過分的地方。晚上吃的東西早就消耗光了,陳暖晃晃腦袋,吐槽這鬼地方。

回到宿舍,“耳洞狂”和“泡泡糖”已經在洗漱卸妝了,跑得真快。她已經沒有洗澡的力氣了,打算先躺一會兒,她什麽時候上過這麽長時間的課啊,感覺身體已經被掏空了。

陳暖拉住梯子打算往上爬,轉頭看到“耳洞狂”從季美嘉的桌子上拿起一瓶水,聞了聞,直接倒出來撲在臉上,旁邊的女生也過來倒了抹在臉上。她不動聲色,直接爬到**,不打算管閑事。

陳暖臉部朝下地趴在**,走廊上響起小皮鞋的聲音,季美嘉從外麵進來了:“臭死了。”她小聲抱怨一句,宿舍裏的廁所她壓根不用,寧願跑老遠到操場那邊的廁所去方便。

她坐在床鋪下麵的凳子上,打算拿洗漱用品進廁所,伸手拿洗麵奶的時候,轉頭看到剛剛開封還沒怎麽用的水少了一些,頓時火冒三丈,伸手就拍了一下桌子,本來迷迷糊糊已經要睡著的陳暖被驚醒過來了。

“誰動我東西了?”季美嘉轉頭看宿舍裏的其他人,還是各自忙各自的,沒有人說話。她的視線往斜上方瞟了瞟,拿著東西就去興師問罪,“陳小小,是你吧?我最討厭別人碰我的東西,這瓶神仙水要幾千塊,你買不起就不要用!”

陳暖看看床下那兩個罪魁禍首,都沒有一點要認罪的意思,又瞥了瞥眼前憤怒地瞪著她的女人:“你有病啊,我都不化妝也不護膚,你那玩意再貴跟我有什麽關係?”

“這宿舍裏就這麽幾個人,不是你就是別人嘍。”季美嘉嘲諷地瞄瞄其他兩個人,冷哼一聲,“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算了,反正我有錢,再買一瓶就是了,小偷就隻能過過偷雞摸狗的生活。”

她這話雖然沒指名道姓,但是把在場的三個人都得罪了,陳暖打算把**沒修好的鐵

架子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砸過去,卻忽然熄燈了,隻能再找時間。陳暖抱著鐵架子等待時機,結果卻睡著了,而且一夜好夢。

隔了一張床的季美嘉和她完全相反,滿是黴味的宿舍讓她整晚睡不著,化妝品被偷用也讓她胸口憋了一口氣,腦子裏麵全是中午的時候,季雲和陳暖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麵。

“我要瘋了。”她把被子蒙住腦袋,把自己裹成一團,扭了整整一個晚上。

陳暖早上神清氣爽地起床,轉頭看到季美嘉的床鋪空了,這一天她都沒怎麽正麵撞見季美嘉,晚上季美嘉也不理人。

冷戰一直持續到第四天,中午半小時休息的時候,陳暖飛快地吃完午飯,打算回宿舍上

個廁所,推開門發現宿舍裏麵沒人,廁所門卻打不開了。

陳暖聽到裏麵有小聲說話的聲音,伸手敲了敲門,忽然裏麵就沒聲了,又等了一會兒,門從裏麵打開,探了一個腦袋出來,是“耳洞狂”。她看到站在門外的陳暖,眼神裏的慌亂一下讓陳暖捕捉到了,陳暖朝裏麵看了一眼,發現“泡泡糖”也在,問道:“你們在裏麵幹什麽?”

“沒幹什麽。”她們出來反手把門帶上,手往後麵藏。

陳暖順勢從後麵撈出來,突然兩個人就凶狠起來,吼道:“給我!”

陳暖看看手裏的東西,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了:“手機!”上麵還有信號。

“手機哪兒來的,還有信號,強啊,你們借我用用。”陳暖沒臉沒皮地說。

“不借,你給我。”“泡泡糖”伸手就過來搶。

“別嘛,大家好商量,昨晚你們用季美嘉的東西,我都替你們背黑鍋了,給我用用。”

她們兩個人互相看看,眼神對視了兩下,問她:“你要打給誰啊?”

“我男人。”陳暖笑了笑。

兩個人的眼神比大電燈泡都亮,明顯這個話題戳中了這些懷春少女的心事,用看動物園裏絕種動物一樣的眼神把陳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長得也不好看啊,還有男生喜歡你?他肯定也長得不怎麽樣。”

陳暖也不介意:“錯,他不僅長得帥,人還特別好,完全就是小說裏的那種白馬王子。”誇起黃瀟的時候,陳暖滔滔不絕,但是說白馬王子有點違心了,因為黃瀟咋咋呼呼的時候,就失去氣質了,更像一隻猴子。

“真的假的?”兩人半信半疑,“我還以為長得好看的男人都喜歡季美嘉那種女人呢,

看著就……”話語裏麵,女人的嫉妒心暴露無遺。

“真愛麵前,什麽外表都是膚淺的,幾十年後,大家還不是要在一起跳廣場舞嗎?”陳暖跟她們套近乎。

旁邊的“耳洞狂”擠擠“泡泡糖”,兩人在一邊磨耳朵,商量過後道:“手機借你也可以,你幫我做一件事情。”“泡泡糖”跟她講條件,轉頭把自己桌上的粉色信封遞給她,“你幫我送封情書。”

陳暖的眼皮跳了跳,說道:“你們讓我去送情書?送給誰啊?你們學校的人我也不認識啊。”

“不是我們學校的,是你們學校的。”

“嗯?”她一愣,這爪子都伸到我們學校來了,她好奇地看了看信封背麵的名字,“顧唐!什麽鬼。”

“你有意見?”“泡泡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奓毛了。

“沒有意見,我幫你送情書。”陳暖想著拿人手軟,什麽眼光啊,居然喜歡那個油膩膩的小白臉,想當初,他還用過美男計想拉自己入套,就這種猥瑣行徑,她能跟他結一輩子仇。

“你先送情書,我再把電話借給你。”兩個人也是雞賊得很。

“行,不就送封情書嘛,姐姐怕過誰啊。”陳暖把信塞在褲子口袋後麵,她的座位在最後麵靠窗口的位置,顧唐坐在她的斜對麵前三排。要是她直接給的話,以他和自己的仇,當場扔了情書都算是最好的結果。

不行,她得迂回一點,想點別的辦法。她的眼睛轉了轉,正好和視線朝這邊看的季雲對上了,心裏嘿嘿一笑:有了。

季雲看她笑得一臉奸詐,有種不妙的感覺,抬了抬眼皮又落下。他們兩人的這出戲被坐

在後麵的季美嘉看在眼裏,完全就是眉來眼去,手裏的筆一下就折成了兩半。

陳暖用了老方法,吃午飯的時候,用小鏡子給季雲打了信號,兩人又約到了老地方。

“幹什麽?”季雲問。

陳暖把塞在牛仔褲口袋裏的情書遞給他。

季雲看看她手裏的粉色信封,沒有伸手接,反問:“你又在耍什麽把戲?”

“情書。”

“我看出來了,你不會是要對我用美人計吧?”他後退一步,打量她,“你的長相差了一點,不是我喜歡的款。”

“哼,自戀狂,別人給顧唐的,你轉交一下。”

“你現在還有幫別人轉交情書這種技能了?說吧,你得到什麽好處了,可以和我分享一下。”

這家夥簡直敏感得可怕,陳暖當然咬死不鬆口了,手機隻能自己獨享,於是回道:“我突然變得心地善良,樂於助人了不行嗎?你趕緊拿著。”

“我可不糊裏糊塗幫人做好事。”季雲轉身要走。

陳暖伸手就拉他,要把信塞在他懷裏。

“你們在幹什麽?”後麵突然傳來大叫的聲音,風風火火衝過來一個人,季美嘉伸手就要抽她,“你太不要臉了!”

“你在說什麽?”陳暖趕緊把季雲推出去。

“你勾引黃瀟,現在趁他不在又勾引我哥,你就是一個不要臉的賤女人,我打死你。”

“我什麽時候勾引季雲了?你以為你哥是一個香餑餑,是一個女人都要咬一口嗎?”陳暖一邊躲她的拳頭,一邊拿著季雲當擋箭牌,還不忘自己的任務,把情書塞到他屁股的口袋裏。

這個角度,在季美嘉看來就是在占便宜:“你還摸他屁股,哥,她摸你!”季美嘉叫得簡直像自己被非禮了一樣。

“你妹妹有被害妄想症,你趕緊帶她去看看。”陳暖轉身飛快跑走了。

晚上下課之後,陳暖拿了手機跑到後麵的小樹林,找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打電話,先給陳玉鳳報了平安,又撥通黃瀟的電話。但黃瀟的電話一直沒人接,什麽情況?她匆匆忙忙又打了一個,還是沒人接,眼看就要到熄燈時間了,她趕緊往宿舍走。

一進門,她就看到季美嘉像擎天柱一樣,杵在原地拔都拔不動。看到她進來,季美嘉立馬就奓毛了,把手裏的粉底液一下子扔到了垃圾桶裏,罵起來:“陳小小,你這種人簡直就是下水道裏又髒又臭的爛老鼠,死小偷,不光手腳不幹淨,還喜歡到處勾引男人。黃瀟把你這種女人當個寶,簡直就是眼睛瞎了。”

陳暖本來不想跟季美嘉嘰歪,幾步就爬到**去躺屍了。接二連三被冤枉已經讓她憋了一肚子火氣了,現在季美嘉還連帶著黃瀟一起罵,她心裏的火一下子就噴上來了,騰地從**坐起來,回嘴道:“季美嘉,你罵誰呢,誰小偷,誰爛老鼠?我是長得不好看,但那又怎麽樣,黃瀟就喜歡我長得難看,你倒是長得跟天仙似的,有什麽用啊?有本事三十年後別一起跳廣場舞,老妖精!”

“陳小小,你給我下來!”

“下來就下來。”陳暖像猴子一樣從上鋪蹦下來,兩個人伸手就開打,瓶啊罐的漫天飛,打得乒乒乓乓的。

幾分鍾後,她們就把宿管阿姨招過來了。宿管阿姨是一個臨近更年期的主,二話不說就把兩人一通臭罵,之後又被光頭唐罵了一頓。

罵完之後,陳暖和季美嘉被拎到宿舍樓前的一塊水泥空地上罰站,臉部朝外,側麵有兩個白熾大燈照著。

冬季晚上的大風在空曠的地方肆意,陳暖被吹得眼睛裏麵飽含熱淚,還好她沒什麽身材,裹了一件寬大的羽絨服,戴著帽子裹著取暖。季美嘉就是傳說中的要得俏,凍得跳,上麵穿了一件白色的短呢子衣,下麵套了一條棉布格子短裙,薄薄的襪子,整個人凍得像一個醃蘿卜。

陳暖像老爺們一樣,把兩隻手抄在袖管裏:“冷啊?”她笑嗬嗬地問旁邊的醃蘿卜一句。

季美嘉的臉部緊緊繃著,不理她。

“你大晚上不睡覺,偏要閑得無理取鬧,現在都沒得睡了。”陳暖打算趁她凍得自顧不暇的時候,偷偷伸腳踩她,後麵的喇叭裏傳出宿管大媽的喊聲:“不準動。”

陳暖抬頭看看後麵,難怪要把他們放在這種明晃晃的地方了,就是用來接受所有人的檢查。

“小偷。”季美嘉還斜眼瞄她。

“季美嘉,我懷疑你和季雲到底是不是親兄妹,他奸得都要成精了,你卻蠢得……是不是生出來的時候,你爸媽把智商都分給他了?長點腦子的都能看出來,我是整個宿舍最用不著化妝品的人,你不能因為跟我有過節,就把所有屎盆子往我腦袋上扣吧。”

“化妝品的事情你能抵賴,那你勾引我哥怎麽說?我告訴你,我哥跟黃瀟不一樣,一般的女生他可看不上,像你這樣的,當他的丫鬟都不夠資格。”

“哎呦,你們家怎麽著,以後是有皇位要繼承嗎?還要丫鬟伺候,你倆怎麽不上天呢?”

“我懶得跟你這種粗魯的女人說話。”

“誰想跟你說啊,切。”陳暖別過頭,站了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開始前仰後倒,她對於睡覺環境沒有什麽要求,隻要夠困,站著也能睡著。

啪嗒啪嗒,從陰影裏忽然走過來一個人,陳暖的困意開關被關上了,眼睛微微睜開,發現是顧唐,都已經半夜了,他還穿得這麽裝蒜,外麵套著灰色的呢子風衣,裏麵一件白襯衣,腳下是光亮的黑皮鞋。

“你來幹什麽?”季美嘉搓搓凍僵了的手。

顧唐沒說話,把手上的棉襖給她披上,她莫名其妙地看他,他轉轉頭,說:“衣服是你哥讓我送過來的。”

“他自己怎麽不來,我在外麵受凍,他還能睡得著。”

“你以後再找他算賬吧。”顧唐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熱水袋,“你體質寒,下次多穿一點。”他低聲說著,把手裏的東西塞到她懷裏,像偷了東西一樣,走得飛快。

季美嘉把身上的衣服穿好,手心裏傳來熱流一樣的暖意,看了看遠處已經消失的人,訕訕地說道:“奇奇怪怪。”

“奸情。”陳暖把眼睛完全睜開,冒出了一句話。

“你少胡說八道,我是不可能喜歡他的。”

“顧唐雖然油膩了一點,但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帥哥啊,而且聽說他家裏也挺有錢的,硬件配置完全不輸黃瀟嘛。”

“你閉嘴。”季美嘉忽然生起氣來,“他有什麽資格跟黃瀟比,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撮合我和顧唐,這樣你就能順利和黃瀟在一起了,我是不會讓你如願的。”

“唉,我真是跟你沒法交流,跟你比起來,你哥還好一點。”陳暖本來沒覺得季雲怎麽樣,果然人都是要襯托的,現在她對季雲都有點惺惺相惜之感了。

“你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季美嘉說著忽然停住了,腦袋裏浮現了一個主意,要是陳小小和哥在一起了,那黃瀟不就……

她轉過頭,饒有興致地說:“雖然我哥眼光很高,不過你要是真對他有意思的話,我有辦法讓你們兩個在一起。”

“噗。”陳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轉頭看著她,一本正經說道,“你當我白癡啊,黃瀟是我的,你就不要動歪心思了。我要是季雲,都要回去抱著枕頭哭死了,親妹妹為了自己的幸福,完全沒帶一點猶豫就把他出賣了,怎麽這麽猥瑣。”

“彼此彼此。”

兩個人開始自覺地把對方當成透明人,陳暖現在睡意全無了,抬頭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心裏也像被蒙住了一樣,沒有了顏色,空空****的像一個孤魂。

她出來幾天了,不知道黃瀟現在做什麽,唐心和大破那些家夥們有沒有好好上課。以前他們每天都在一起沒覺得有什麽,現在一分開,她還真挺想他們的,想念每天唧唧歪歪、吵吵鬧鬧的生活。

她們兩個被罰站了三個小時,回到宿舍後,陳暖迅速爬上床,靠著床的被窩裏忽然伸出來一隻手,月光下,聲音悄悄的:“你有電話回過來。”

陳暖轉頭看看季美嘉的位置,發現對麵的人沒了動靜,轉身輕手輕腳下了床。走廊上有攝像頭,陳暖拿了凳子把攝像頭的角度偷偷換了一個位置,這招是大白教她的,稍微移動可以出現一個死角,她從死角的地方下樓。

“喂?”那邊的聲音有些疲憊,感覺像在睡覺。

陳暖忽然有點想笑,捏住嗓子叫:“小哥哥,我這裏是午夜相約,有沒有興趣啊?”她故意逗他。

那邊的人立馬掛掉了電話。

陳暖罵了一句,連忙又打電話,看見電話接通了,怕他再掛掉,立即說道:“黃瀟,是我啊!”

“陳暖?”他們兩個人私下裏都叫真名字。那邊的人突然清醒了,“陳暖!我打你電話一直打不通。”

“我的手機被沒收了。”陳暖聽到熟悉的咋呼聲,笑了出來,嘴巴含蓄地抿了抿,“怎麽樣,這幾天我不在,你有沒有想我啊?”

“嗯……”那邊的人哼哼了一聲,最後不好意思地吐了一句,“有啦。”

“嗬嗬。”陳暖握著的手機像是要化開一樣,心裏和吃了蜜一樣甜,好像黃瀟就坐在身邊。

“我們已經想好辦法幫你出去了。”那邊回了一聲。

“嗯?”

“到時……”那邊的聲音忽然變小了。

“喂?”陳暖叫了一聲,電話卻嘟嘟嘟直接掛斷了,她拿起來一看,信號沒了,“唉,電話早不掛斷,晚不掛斷,現在掛斷了。”

陳暖又在周圍找了一圈信號,還是沒有用,她知道不回去不行了,趕緊轉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她提著腳步,輕輕地走在走廊上,走到宿舍門口,伸手擰了擰把手,提了一下發現打不開,門從裏麵鎖起來了。“咚。”忽然裏麵傳出來一聲沉重的打擊聲。

陳暖貼在門上仔細聽,裏麵一陣混亂的雜音,還有小聲的嚶嚶聲傳出來。陳暖反應過來,裏麵是在打架?她在身上摸了摸,還好自己多留了一個心眼,帶了鑰匙出來,掏出來打開門。

門一打開,月光跟著潛進去,灑在半邊宿舍裏。地上放著一個火盆,有人正拉著地上的一個人的頭發往火堆裏扯。

“你們在幹什麽?”陳暖問,眼前的景象讓她不解。

“你不要多管閑事。”那邊傳來壓低的聲音,是“耳洞狂”。

陳暖走到近處,才看到麵目漸漸清晰的兩個人,是“耳洞狂”和“泡泡糖”,地上的人像是一條蠕動的蟲子,是季美嘉。

她不知道在自己出去的這段時間裏,屋子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問道:“你們在搞什麽?”

“我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要臉的臭女人,整天擺出一副清高的嘴臉,燒了她的頭發,看看她還能不能勾引男人。”“泡泡糖”恨恨地說,“顧唐就是被你這種狐狸精帶壞的。”

陳暖明白了,剛剛顧唐送衣服的時候,肯定被這兩個人看到了,爭風吃醋的事情她

看沒人攔她們了,兩個人哼的一聲,關上宿舍的門,回身就去拽季美嘉的頭發。

陳暖將腦袋埋在枕頭裏,聽到下麵嗚的一聲,像是一條小狗被拎著腳,倒吊著拽起來,發出哀鳴的叫聲。

“燒她的頭發。”陳暖聽見“泡泡糖”小聲說了一句。

又是一陣衣物摩挲的聲音,火盆裏火星劈啪作響,橙色搖曳的火苗,像鬼影一般遊走在宿舍裏。季美嘉黑色的瞳孔因憤怒成了紅色,每一顆都是一個閃著金色的玻璃球,求生的本能讓她往後退,頭發被拉扯的疼痛又把她拉了回去。

完了,都完了。

當她整個人都要被熱氣融化的時候,後麵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拉住她的肩膀,帶著她漸漸離開了炙熱的火源,重新回到了冷暗,自己又能夠輕鬆呼吸了。她轉過頭,看到那個一臉漠然的女生。

“你幹什麽?”“泡泡糖”臉部肌肉扭曲,眼睛幾乎要噴火。

“宿舍裏不能有明火。”陳暖端出一盆水,倒下水的瞬間火就被澆滅了。

兩個人一下跳了起來,叫道:“教訓她。”

陳暖左手一拳頭,右腿一腳就把兩個人踹得不能自理:“真差勁。”她轉頭問季美嘉,“你是吃多了嗎?連這種菜雞都打不過。”

季美嘉還是不動,陳暖察覺到好像有點不對勁,蹲下去看她,把她翻過來,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嘴唇發白,不斷**著像是中了什麽蠱一樣,問道:“喂,你怎麽了?”

她的手往兩邊抓了抓:“藥。”

“什麽藥?在哪兒?”

“包裏。”

陳暖趕緊去桌上看,包裏的東西都被倒出來了,她在一堆化妝品裏麵找到一個白色的瓶子塞給季美嘉,季美嘉抱著它吸起來。看季美嘉還是沒緩過來,她手忙腳亂地直接把對方背起來,起身就往外麵跑。

陳暖生怕季美嘉不行了,著急地說道:“喂,你要是想睡就抽自己的嘴巴,你下不去手,我打也行。”

陳暖衝到走廊上,男生住在三樓,到了晚上睡覺的時間,宿管就會把男女生宿舍樓用鐵門隔開。

“季雲,季雲。”她隔著鐵門喊了兩三聲,但是沒有人回應。她急匆匆又往樓下跑,背上的季美嘉腦袋上下撞著她的後背,像是沒了筋骨。好在季美嘉體重輕,她又身強體壯。

陳暖又下去砸宿管阿姨的門,阿姨磨磨嘰嘰在裏麵,光聽到哼哼聲也不見來開門,她轉身又往對麵跑。

一個黑點正快速地往這邊移動,到近處的時候,陳暖在慘白的月光下看到了裹著厚重棕色棉襖,臉上的表情幾乎和外麵的天氣一樣冷的光頭唐。

“你們在外麵幹什麽?”話音剛落,後麵哄鬧起來,陳暖艱難地把腦袋轉過去,一股黑煙飄飄忽忽地從二樓走廊鑽出來,是自己宿舍的方向。

不知何時,後麵跑出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婦女,看了一眼她背上的人,那模樣像瞧小貓小狗似的,然後就把季美嘉拖上背給弄走了。

宿舍樓裏亂哄哄的,學生們一陣逃竄,陳暖看到首先跑出來的兩個人是“泡泡糖”和“耳洞狂”,看到光頭唐,她們一邊跑,一邊嚷嚷:“老師,她放火燒學校,就是她,就是她。”

二樓傳來口哨聲,一個穿黑色工裝服的男人揮揮手,做了一個OK的手勢,示意已經擺平。

一陣寒氣從陳暖的左側脖子鑽進去,陳暖轉過頭,看見光頭唐高高揚起胳膊,拿出腰上別著的一根短粗的黑棍,她既沒看清他的起始動作,也沒看到落下的動作,隻覺得後背抖了一陣,緊接著脊椎也擠在了一起,渾身關節瞬間跳動轉換位置,然後她就跪趴在了地上。

旁邊的兩個女生好像剛剛被打的是她們一樣,兩人哆哆嗦嗦地靠近,和光頭唐漆黑的瞳孔對視了一眼。

“不守規矩,一犯再犯。”那兩個人也沒有看清動作,就被光頭唐一腳一個,還沒傳出叫聲就被踢翻了。陳暖偷瞄了一眼,看到她們至少飛了一米多遠,她的呼吸忽然就緊起來。

眼前的人更像是一隻隱藏起鋒利爪牙的獅子,突然就露出了鋒芒,這一刻,她才察覺到真正的危險,這和平時在學校裏的小打小鬧完全不一樣。她明白了,這是一個被馴化的地方,像是動物園裏的獅子、老虎、大象,無論你在森林裏是多麽的威風八麵,都必須要像小貓小狗一樣接受馴化,否則打得你抬不起頭來。

陳暖動了一下,感覺背部的肋骨可能斷了,一時站不起來。她抬頭看向光頭唐,他說:“你們三個再鬧事,下次就打斷你們的腿,現在給我回去。”

他把那根棍子別回腰間,兩隻眼睛狠狠盯著他們。

陳暖的上身一直無法直立,那兩個嘰嘰歪歪的女生也捂著肚子和肩膀,後麵光頭唐的視線像是一道精準無比的射線,一步都不能夠越矩,三個人歪歪斜斜地走進宿舍。

宿舍的牆壁被熏黑了,裏麵黑色的煙灰飛舞著,一直往自己的眼睛、鼻子裏麵鑽,陳暖隻眯了一會兒,就被後背的傷痛醒了。宿舍裏麵悄無聲息,她知道剛剛的事情給她們的威懾力不亞於她。

她偷偷下樓,順著牆根,往剛剛那個穿白衣大褂的婦女出現的方向走。

眼前出現了一棟一字排開的小房子,這邊是老師住的地方。

一直繞到最後一間像盒子一樣的方正房間,陳暖的腦袋往那些小窗口裏麵看,想要找那個中年婦女。

走到門口,裏麵忽然傳來說話的聲音,陳暖的腦袋往前伸了伸,看到床前坐了一個高個男生,背對著門口。昏暗的燈光,黑色的影子壓在他的背上。

“你差一點就出事了。”那邊季雲的聲音輕輕的,但是有隱忍的怒意。

“哥,我特別不開心。”

“我知道。”季雲伸手給她壓了壓被子,“但你是一個大人了,需要學會怎麽保護自己,怎麽控製情緒。”

“我要的是你的安慰,不是要你教育我,你總是這樣,是不是我真的死掉了,你才會後悔,才會哭?”

“你不要老是說死,爸媽聽到會很傷心的。”

季美嘉噘著嘴巴,委屈道:“這一次你為什麽不幫我?你明明知道我很喜歡黃瀟。”

“你和黃瀟都是很固執的人,他對陳小小是真心的,即使勉強讓他和你在一起,你們也不會開心。”

“你就是在找借口。”她的腦袋朝裏側靠著,“哥,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很麻煩?小的時候,你讓我去上柔道課,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但是我知道我不去,你就會很失望。”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季雲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睛垂下來,像是落了雨。

“你一直都不想讓爸媽失望,我也不想讓你失望,可是隻有當我撒嬌任性,蠻不講理時,你才會注意到我。你同意我進天雲社的那天,我特別高興,這是你第一次認同我。”

“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

“因為我知道我說了,你肯定會覺得我還是一個小孩子,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

屋子裏麵是長長的安靜,沉默的家具在竊竊私語,飄散的灰塵在寂寂地跳動,變成一場沉寂的盛宴。

季雲慢慢抬起頭,眼神溫柔:“你剛出生的時候,身體不好,有一次我看到你大口喘氣很難受,我嚇得一晚上都在做噩夢,那個時候我覺得你隨時都會死掉,所以我讓你去上那些增強體質的課。”

季美嘉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他,他溫柔的表情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你也沒跟我說過這些。”季美嘉的臉上露出那個漂亮的小梨窩,“哥。”她輕輕叫了一聲,“你給我唱一首歌吧,小時候你經常給我唱的那首。”

“我都不太記得詞了。”季雲的笑意從嘴角的地方蔓延出來,忽然有點不太好意思。

“你唱唱。”

季雲動了動嘴巴,開始回憶很久以前的東西,那首深入骨髓裏的歌,他以為早已忘記,但是重新揭開之後,又是新鮮如初。

屋子裏傳來清揚的歌聲,清啞的歌喉像是沉在水底的沙,帶著被曬熱後的暖暖澀味。

季雲雖然奸滑,是惡霸社團的頭頭,沒想到卻是一個好哥哥。陳暖的腦袋往後靠了靠,她忽然有點想念家了,在那間不大的房子裏,四個人吵吵鬧鬧,似乎連陳小小也變得可愛了。

背又開始痛了,她往後退了退,踩到了一顆石子,迅速傳來突兀的哢嗒聲,裏麵的歌聲停止了,她本能要撒腿跑。

“關你什麽事?”陳暖轉頭就走。

季雲從後麵一下拉住她,手下完全沒有留一點情,拽住她的胳膊按住她的肩膀就壓在牆上,那眼神像要殺她幾百遍似的。

她疼得哆嗦起來:“你這個渾蛋,我費了多大勁才把季美嘉背出來。”她喊得氣喘籲籲,最後的聲音都在抖。

季雲也看出她好像有點不對勁,但是手依然沒鬆開,厲聲道:“你敢對美嘉動手,就是找死。”

“哥。”裏麵的人叫了一聲。

趁著季雲分心,陳暖一把掙脫開,迅速跑了。

季雲看到跑得上下起伏,頓頓停停的人,皺皺眉頭走進屋子裏麵。

“誰啊?”

“陳小小。”季雲拉了椅子繼續坐下。

季美嘉不作聲了,靠了靠後背的枕頭,說道:“多管閑事。”

“嗯?”

“她隻不過幫了我一個小忙,以為我會感激她嗎?而且都是她的錯。”

季雲聽她的口氣,問道:“不是陳小小打的你?”

季美哼哼一聲,說:“這事都賴顧唐,拈花惹草,害得我變成了別人的眼中釘,那兩個小賤人。”

季雲沉思了一會兒,轉頭望了望窗口的方向。剛剛宿舍傳來著火消息的時候,他站在三樓的走廊上,看到那個光頭老師打了陳小小,剛剛陳小小不太對勁,也是因為受傷了吧。

陳暖求醫未果,好不容易剛剛眯了一會兒,外麵喇叭就開始叫了,她抬起頭朝窗戶的方向看了看,窗戶外麵結了一層白色的水汽。她又抬頭看看宿舍裏的鍾,比平時早了半個小時。

陳暖坐起來,昨晚她沒有脫衣服就上床了,涼氣裹挾著後背傳來的疼痛,就像吃了薄荷咬到舌頭一樣,她感覺身體硬梆梆的,像是被一根棍子杵著。

喇叭的聲音越來越響,像奪命連環音一樣,一下一下地催促著。陳暖緩了一會兒,慢慢爬下床,宿舍其他兩個人已經忙不迭地出門了,她盡量保持鎮定,往前麵走,讓別人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被烏雲遮蓋的天空漏了一點碎光,掉在地上,周圍的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層灰色的罩子。

陳暖吸了吸鼻子,冰涼的空氣從各種小縫隙鑽到衣服裏麵。

她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兒,自己在哪兒,她像木偶一樣安靜地歸了位置。

光頭唐身上的冷戾,和寒風一樣淩厲。

“這麽早把大家叫起來,我是有兩件事情要通知大家。第一件,針對昨晚的縱火鬥毆事件,302宿舍全體成員停課勞作兩個星期,具體事項由我親自安排。還有一件事情,宿舍樓二樓的攝像頭是誰調整的角度?”

人群裏的人偶們微微動了動腦袋,接著是死一般的安靜,陳暖抬抬頭,站在自己斜上方的“泡泡糖”轉了半個頭,嘴巴抬起來,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灰色的晨霧裏,光頭唐的臉色漸漸清晰起來,露出更加陰鷙的臉:“陳小小。”他喊了一聲,“屢次觸犯營地規矩,跑十圈,罰禁三天。”

“憑什麽?”她本來沉默地平視著前方,忽然冒出一句話。

“你是不承認這些事情?”他反問了她一句。

“攝像頭是我調的,但是火不是我放的,你憑什麽聽她們的一麵之詞就處罰我?”陳暖看著他,“我知道你是這裏的頭,我隻是在講道理。”

“你想跟我講道理?”他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用極其蔑視的眼神環顧了周圍一圈,“每一年我都會帶三到四批學生來這裏,什麽樣的人都有,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目中無人,無法無天,都是學校裏的害蟲。我再說一遍,你們來這兒隻能遵守規矩,誰有意見的話,可以和她一起跑。”他看了她一眼,“你可以開始跑了,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四周竊竊私語的聲音慢慢低下去,陳暖瞟了一眼,除了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沒有一個人和她的眼睛對視:“真是奇怪,你要不是姓唐,我還真以為你和周親民是親生的兄弟呢。在你們的眼裏,隻有成績好的好學生和成績差的壞學生這兩種人。你們擺出一副公正無私的樣子,其實你們才是那個從骨子裏麵已經爛了的人,可怕的是,你們都不知道自己爛了,還很沾沾自喜。”

陳暖看他掏出棍子,往後退了一步,他更快,直接在她的胳膊上抽了一下,她一下子栽到地上,手和身體似乎在一瞬間分離,又重新整合在了一起。

周圍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昨天夜裏已經親身經曆過的“泡泡糖”還有“耳洞狂”臉色都已經蒼白了。

“我看你還很有很多說話的力氣,二十圈,你爬也要給我爬完。”他咬著牙根說,似乎要把她嚼碎了咽到肚子裏。

陳暖舔舔嘴巴,嘴巴不知道什麽時候破了,一股血腥味順著舌頭漫延到整個口腔。眾目睽睽下,她跑向那片白茫茫的操場。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胸膛裏那顆全世界都能聽到聲響的心髒和渾身上下時時觸碰底線的疼痛。在那邊站著冷漠圍觀的一群人,此時都變得不分你我,慢慢地,慢慢地退後,在視線上變成了一個個黑點,然後是一團大大的黑點。

陳暖覺得很累,不隻是即將要到達身體上限的累,而是在這裏隻有她一個人抗爭,他們的麻木、冷漠、膽怯,讓她支撐不下去。

當時,陳暖還不知道他說的禁閉是什麽意思,直到校園裏無處不在的黑色工裝男人過來,像抓犯人一樣把她拽上了一輛黑色的卡車,轟隆隆地撕開周圍的濃霧,駛進光頭唐說了進去就會迷路的森林裏。

站在遠處的季雲,因為陪了季美嘉一夜,臉上都是疲憊的神色。他默默退出人群,走回宿舍裏,伸手摸到水池底部,撕開貼著的白色膠帶。出發的時候,他早就準備好了兩部手機,一部準備上交,另外一部以備不時之需。

他按下了幾個熟悉的數字,電話響了幾聲後,那邊傳來一個沉悶的應答聲。

“喂,陳小小出事了。”季雲打完電話之後,又平靜地回到了宿舍樓下,其他人都照例去跑圈了。

光頭唐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去哪兒了?”

“我去幫我妹妹拿件衣服。”他手裏拿著剛剛故意從宿舍裏帶出來的外套,像通行證一樣拿在手裏。

“誰允許你擅自離開隊伍的?”

“抱歉老師,我隻是擔心妹妹。”他笑得含蓄有禮。

光頭唐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送過去回來領罰。”

“好的。”

光頭唐看到越走越遠的人,雖然隻有簡短的幾句對話,但是在剛剛一瞬間,在這個十八歲的男生身上,他沒有看到一絲慌亂,甚至看不到任何東西。這種氣場讓他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攔他,那個男生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暖恍恍惚惚地被人帶到一間水泥房子前,除了左邊有一個隻能塞進一個腦袋的小氣窗,沒有別的窗戶。

她被人塞進了這個小黑房子裏,後背被人輕輕鬆鬆地一推,整個人踉踉蹌蹌差點栽倒,後麵的門立刻被關上了。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睛才能適應眼前漆黑的環境。

陳暖在摸索中走到氣窗的位置,借著透進來的光線,靠著牆坐下來,她感覺很渴,四肢酸痛。這是一間很窄的小屋子,隻能放下一張小桌子,這下她是真的坐牢了。

她感到腦袋開始昏昏沉沉,意識模糊不清,她覺得自己可能發燒了,身上裹著的羽絨服突然像被抽空了羽毛,身體的力氣也一點點被抽光。她腦子裏想的是,會不會有人很多年後打開門,發現一具幹癟的女屍,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黏在骨頭上。

陳暖分不清楚是白天還是黑夜,是醒著還是做夢,周圍忽然溫暖起來,她好像回到了那個鬱鬱蔥蔥的校園。

“陳暖,你好慢啊。”沈月穿著那條她最喜歡的水藍色百褶裙,白淨的鼻頭上掛著汗珠,金色的陽光打在後背上,整個人熠熠生輝。沈言站在樹下,他原來的那副眼鏡沒有一不小心被自己弄壞,好好地架在鼻梁上。

多久了,她的眼睛一下子熱起來,仿佛進入了熱鬧的浴室,熱氣蒸騰,充滿溫度。後背忽然被拍了一下,預料之中的疼痛感沒有出現,她轉頭看過去,看到黃瀟的招牌小虎牙,在陽光下像鑽石一樣閃著光芒:“陳暖,你跑哪兒去了?”他笑得越來越燦爛。

從窗口的地方遞進來一份快餐,陳暖說:“牢飯嗎?死光頭唐,別讓姐姐出去,我要去告你。”陳暖全憑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信念,“我吃得飽飽的,才好報仇。”

她往那邊挪了挪,伸手去拿飯,另外一隻手從外麵伸進來,突然拽住她,冰涼的手掌上麵經脈突出來。

“幹什麽?”她本能地叫起來,手迅速往後麵收。

“是我。”外麵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

陳暖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往窗邊湊了湊,蹲著往外麵看,對麵的人也蹲下來,對方戴著黑色帽子,頭抬起來露出了臉。

“莫言飛!”陳暖吃驚地睜開眼睛,“你怎麽在這兒?”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食堂外麵好像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給食堂運送食材。”

陳暖看他:“你不會是故意混進來的吧?”

“嗯。”莫言飛看她臉紅紅的,伸手去摸她的額頭,“你好像發燒了。”

“嗯,有點。”

“你等一下。”他回身去一輛小摩托上拿了水壺,還有一個小袋子,“你先把藥吃了,這是感冒藥。”

“你哪兒來的感冒藥?”

“我從醫務室拿的,還有其他的。”他把袋子分開,裏麵有一些筋骨貼,還有消炎藥水,幾乎各種治外傷的藥都有,“昨晚事情發生的時候我不在這兒,季雲告訴我,你受傷了,但是不知道你傷得怎麽樣,所以我都帶了。”

“季雲?”陳暖看看手裏的東西,“季雲知道你在這兒?”

“嗯,第一天你們來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這家夥還真不是一般的雞賊。”

“這幾天我在這裏,周圍情況都看過了,除了大門口有保安,從這個學校後麵的樹林出去之後,走過一段坡地,就能到一條大路上。”

“你出去過了?你不怕迷路啊?”

“這個要謝謝你的朋友。”他從口袋裏拿出那個小鳥的機器模型,“他升級了係統,能自動識別路線。”

“大白,他們在哪兒?”陳暖這幾天一直混吃等死,這群小夥伴居然辦了一件大事。

“他們已經在那條大路上等著了。”莫言飛左右看了一眼,“你等一下,我想辦法把門打開。”

陳暖等了一會兒,外麵傳來腳步聲,門上傳來砰砰的動靜,門開了一條縫,月光從外麵潛進來,在地上鋪了一條窄窄的光路,莫言飛站在門口,腦袋幾乎是貼著門框的。

他兩步走過來,把她扶起來,低聲問:“你傷到哪兒了?”

“我被那個老光頭暗算了一棍子。”她輕輕直了直背,像腰周不好的老頭一樣撐住腰。

“你做什麽了?”陳暖問,這時,後麵的草叢忽然動起來,樹叢被撥開,季雲從裏麵走出來。

“你怎麽在這兒?”陳暖的話還沒問完,後麵又冒出來幾個人,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季美嘉,顧唐,肖傑,天雲社的家夥都來了。

“沒有我的幫助,你怎麽能出去?”季雲人畜無害地笑了一下。

“沒臉沒皮,有你什麽事啊,就通風報了個信,還蹭逃跑計劃。”

“隨你怎麽說,總之我們要一起走。”季雲朝其他幾個人招手,“我們走吧,阿言等會兒開快點。”

陳暖和莫言飛兩個人站在原地,眼看著從草叢深處開出一輛越野車,驚訝道:“車從哪裏來的?”

“哦,對了,這車是黃瀟的,我去他家車庫裏麵拿了鑰匙,就找人開過來停在附近了,以防萬一,謝謝阿言幫我開進來了。”

“沒什麽,我開車送菜挺方便的。”莫言飛非常認真地回答。

“你們都知道準備了交通工具這事?”

“應該隻有黃瀟不知道自己家裏的車輛失蹤了。”某人又是沒臉沒皮地回答。

“老狐狸。”她終於給了他一個準確的定位,“你們這麽多人集體失蹤,光頭唐沒發現嗎?”

“總之我有辦法。”

陳暖坐在莫言飛的後座上,一輛摩托車,一輛大卡車轟隆隆地碾壓地麵,把那些破枝碎葉壓得哢哢亂響。

不知道行駛了多久,她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空曠的路麵,鏡子一般反射出光芒。她隱隱約約看到站在遠處的黑點,從一個小點慢慢放大,漸漸地變成了幾個分散的人影。

唐心轉頭第一個看到陳暖,眼睛變成了圓形,然後是大破還有孫木,大白也跟著站起來,他們站著的地方,影子互相交錯著。

陳暖看到那個高高帥帥的背影轉過身子,他的樣子和剛剛她在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昏暗的燈光在他的身上打出褶皺的影子,帶著溫度。

他揚著腦袋笑起來,露出小虎牙,在這一刻,陳暖知道了什麽叫作我所求即是我所得,所謂幸福,就是我很想見你,你就在我身邊。

黃瀟飛快地跑過來,他那件寬大黑色的羽絨服上下顫動著,腳步如飛:“陳小小!”他一開口,那股傻勁又冒出來了,兩張笑臉在空中相撞。

“大哥!”

“班長!”

後麵的人一起像太陽一樣圍過來,陳暖一下子就被團團圍住了。

“怎麽樣,我幾天不在你們有沒有想我,有沒有認真上課?”

“大哥你在裏麵,我們怎麽可能安心上課?”唐心舉起手來,“大哥,裏麵肯定吃不好睡不好,我給你帶了好多吃的。”說著,她從背上把包翻出來。

“我給大哥準備了她最喜歡看的重口味漫畫。”大破也把存貨拿出來。

“差不多,不過沒有黃瀟待的時間長,他可是一路跟著過來的,幾天都沒有回去了,一直待在荒郊野嶺,每天研究路線,想著幫你逃出來的辦法。”

陳暖看看黃瀟,他的眼窩陷下去,困倦趴在臉上,人也瘦了一圈。他平時嬌生慣養的,這荒郊野嶺怎麽過下去的啊。

“你是不是傻啊,大晚上在這荒郊野嶺的,不怕被狼叼走啊?”

“我不來看著你怎麽行,你看看你,我幾天沒見著你,都瘦得跟猴子一樣了。我要趕緊多喂你一點好吃的好喝的。”黃瀟急匆匆道。

“你才瘦成猴了呢,都不知道照顧自己。”陳暖看他這樣,心裏也不爽,兩人伸手就過起招來,陳暖被他碰到腰,疼得齜牙咧嘴,往後退了一步。

“你怎麽了,是不是受傷了?”黃瀟緊張地叫起來,“誰打你的,我去打死他,幫你報仇。”

“我已經報仇了。”莫言飛默默吐了一句。

所有人側過腦袋盯著他,異口同聲道:“你幹什麽了?”

“黃瀟,你欠我一個人情記得還。”季雲幾個人打破他們的吵鬧,重新回到車上。他們眼睜睜看著那輛路虎越野牛氣哄哄地碾壓地麵,一個油門就轟走了。

黃瀟對著車子的背影感慨:“這輛車怎麽有點眼熟啊?”

莫言飛騎上自己的小摩托,打算順風而去。

“你什麽時候有摩托車了?”黃瀟看向他的車,“你不是從來不用交通工具的嗎?”

“我走了。”這兩個都是消失極快的工具。

“你在看什麽?”陳暖看著發愣的黃瀟。

“我怎麽覺得他的摩托車我也有點眼熟呢。”

陳暖愣了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有時間還是回去看看你家的房子吧。”她伸出來的手指像是一根線,拽著黃瀟的腦袋一下就轉過來了,他的眉眼軟下來,嘴角也軟下來。

“我剛剛睡著了,做夢夢到你了。”陳暖的調子像風箏一樣飄起來。

“你夢到我什麽?”

“就是看見你了,你一直在對我笑,我好像很久沒看到你了一樣,明明才幾天沒見。”

“我也是。”他笑起來,“陳暖,我就一直在這兒,除非有一天,你自己離開我走了,否則我不會走。”

他沒有叫她陳小小,而是叫了自己的名字,兩人對視了一眼,中間灰色的風從地上卷起來,像孩子似的從兩人中間的縫隙穿過。陳暖耳垂邊的頭發跟著揚起來,被頭頂上浩瀚深沉的黑色天空黑洞似的吸引過去,飄散開來。

“唐老師,攝像頭全被破壞掉了。”後麵跑過來一個高個子男人,看到屋子裏的場景一下子呆住了。

唐天兩隻拳頭緊緊握住,發出哢哢的聲響,他的臉色變了變,轉過身背對著牆,掏出手機走出門:“喂,周老師,你的學生們都跑了。”